“为什么?……既然我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救我?”欧阳暖喃喃自问,根本没有期待他能够回答,谁知过了好久,肖重华忽然低笑了一声,喘息道:“我不能让你死的,不能……”

欧阳暖心中一顿,不过片刻,就慢慢沉静下来,看样子肖重华是清醒了,也不知是好是坏,连忙唤了那大夫来看。

“不要恨我。”他这样喃喃着,念念不忘。

“我不恨你,一点都不恨你了。”欧阳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解释,只是看着他没有焦距的眼神,心下一紧,不自觉得就脱口而出。

肖重华明显地就松了一口气,身上也有些脱力,脸上笑意泛滥:“谢谢你……”

又过了好大一会儿,肖重华昏昏欲睡之际,却拉住了她的手。

“暖儿……”

欧阳暖没有忍心推开他的手,眼睛却望着别处。

“嗯……”

“我爱你……虽然我可能做错了……”

“我知道……”欧阳暖抬头望着窗外。

肖重华眼角酸涩:“但是只要你能好好活着……”

欧阳暖拉紧他:“睡吧。别说了。”过了半响,她又补充道:“我陪着你。”

肖重华怔了一下,眼角忽然有些热意,低低呢喃了句什么,慢慢陷入昏睡。

肖重华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清醒过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欧阳暖一直留在他的房间里,就静静看着他,回忆起当初发生过的一切,她几乎无法原谅眼前这个人。

肖重华睁开眼睛,只看到朦胧的人影。他试探着:“暖儿?”

欧阳暖嗯了一声,道:“我去为你倒水。”

“对不起,麻烦你了。”肖重华尽力克制自己的感情,抱持着一种疏离的态度。

肖重华知道,她还在怪他,虽然她的语气一直很平静。

“不用,我也只是报答你救活了我。”欧阳暖说得异常平静,平静得接近冷酷,她冷笑一声,像是在自嘲一般:“你没有对不起我。”

她想起当初自己濒临生产的恐慌与无助,几乎就想那么死在那里。那样的痛苦无法忍受,她简直就想放弃了。她从未这么软弱无能过,肖重华当初决绝的离开,直到今天,她都无法释然。

“暖儿……”

“你应该好好休息。”欧阳暖没有正面答他,平静的语气中有些淡淡的疏离,她一再否认恨着他的事实,却是口是心非。

肖重华张了张嘴,全身仿佛都痛了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想你原谅我,也许我没这个资格……”

欧阳暖浑身一颤,过了片刻,静静闭上眼睛:“何必呢……”

“你既然已经放下一切,为什么还要回来。”

“不、不,不是这样的!”肖重华挣扎着要起来,仅说了几句,就已疼得大汗淋漓,好像用尽全身力气一般,粗喘得厉害:“暖儿,我原本不想在你面前出现的,因为我不想要你为我伤心。”

他爱她,可以为她生,为她死,却不愿意让她知道。

“肖重华,这就是你所说的爱?到了危险的时候就丢下我自己去死?你这样的爱,太过了不起,我……要不起……”欧阳暖笑了一声,紧闭上眼,淡淡的,声音飘过来,带着绝望。

“我不懂得怎么去爱你,虽然我口口声声要陪伴在你身边……”肖重华眼眶一阵湿热,他说得却极慢,像倾注了这一辈子所有的情感,娓娓道来:“我只要你幸福快乐,哪怕这快乐不是我能够给与的……”肖重华笑着,眼角却湿了:“我死了也好,只要你……”

“别说了!”欧阳暖背影有些颤抖,过了片刻,忽然捂住耳朵,激动道:“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相信,我永远都不会相信的!”

欧阳暖颤抖得厉害,眼角也憋得通红,她是个善于隐忍而压抑的人,总是用温和的外表隐藏自己,可这外表一旦坍塌,她的内心,却比任何人都需要温暖。

肖重华怔了一下:“暖儿……”

“为什么……”欧阳暖跌坐在椅子中,双肩抖得厉害:“那时候,我痛得要死……”

肖重华心下一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不知道那一次,一旦分离,几乎就赔上一生。

“暖儿……”他干哑地开口,心疼得厉害,也后悔得厉害,这疼痛盖过满身的痛苦,几乎紧紧绞扭起来:“暖儿,是我……太自以为是……以为那样就会保住你……”

欧阳暖窝在座椅中,眼眶渐渐通红,过了许久,终于有那么一滴晶莹的东西,擦着她的肌肤,不着痕迹地掉落下来。她摇摇头,死死地捂上眼睛,怕被人发觉似的,手上却不由自主地湿热起来,许许多多无法承载的东西,终于在她几近崩溃之后,挣扎着喷涌出来:“那个时候,我几乎想死了,谁都好,谁离开我、丢下我都好,可是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为什么要在我最脆弱的时候,用那种可笑的理由丢下我!”

欧阳暖几乎什么都忍了过来,却没想到在那种时候被心爱的夫君丢弃,这种痛,绝不亚于前世的苦痛。

“肖重华,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待我……”

肖重华一阵心疼,此时再也顾不了身体的疼痛,举步维艰,摸着方向,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暖儿……暖儿……对不起……”他喃喃的,抱紧了欧阳暖。

欧阳暖轻轻一震,蜷在肖重华的怀中,声音挣扎着涌出喉咙,嘶哑得厉害。

肖重华收紧双臂,心酸得厉害:“我陪着你,我一直都陪着你,陪着你和念儿,你不会孤单了,再相信我一次,一次就好……”

欧阳暖却没有回答,只是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他们之间的心结并没有解开,暖儿还是在怨恨着他,这恨意,也许一辈子无法消除,可肖重华却不在乎了,一切的一切,在生离死别面前,显得那么苍白和脆弱。

贺雨然敲了敲门,道:“我要进来了!”

“好了。”欧阳暖擦掉眼泪,推开肖重华,打开房门,客气地一点头,不见一丝慌张。

贺雨然反倒是一愣,没想到她如此镇定,有些讪讪地进去。

“真是的,又发作了吗?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这种时候居然还敢这样,难道你不只是想让自己眼睛瞎掉,连性命都不想要了吗?”贺雨然检查了肖重华的情况,埋怨道。

肖重华只是仿佛看向不知名的方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贺雨然叹了一口气。

欧阳暖问道:“有办法吗?”

贺雨然看了肖重华一眼,道“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

“好了!”肖重华突然打断他的话,然后对着他道,“你风尘仆仆地赶过来,已经累了吧,先去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欧阳暖看出肖重华有事情不想让自己知道,便皱起了眉头。到了这个地步,他还在隐瞒什么呢?

当着肖重华的面,欧阳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反而异常镇定似的,抿紧了嘴唇,虽然神色有些苍白,却挺得笔直,她略微沉吟了一下,对肖重华道:“你好好休息吧。”

刚要出去,却看到念儿跑了进来。

“娘!娘!”小人儿欢快地跑进来,看见欧阳暖,一下子投进她的怀抱,撒娇似地蹭着。

“念儿,乖。”欧阳暖声音沙哑着,抬起头来看了看门口的慕红雪,微微道了声谢,才对念儿道:“今天娘……有话跟你说……”

“什么?”念儿眨眨眼睛,看见一边的肖重华,脆生生地打了声招呼,才道:“娘要与我说什么?”

欧阳暖想了想,摸着他的头道:“其实……你是有爹爹的……”

小人儿一下子垮下表情,咬了咬唇,有些委屈道:“为什么爹爹不要我……”

肖重华不可抑制地浑身颤抖起来。

“念儿乖。”欧阳暖将他硬拉出来,指指肖重华道:“你看看他。”

肖重华忽然有些紧张,提起了一口气,不敢说话,虽然眼前模糊,仍是努力地睁大眼睛望着他。

“好心的叔叔。”念儿答道。

“不是。”欧阳暖道,望着肖重华,缓缓道:“他不是你的什么叔叔,他是……亲生爹爹。”

“爹?”念儿歪着脑袋,奇怪地看了眼肖重华,摇摇头,退后一步道:“他是叔叔,不是爹爹。”

闻言,肖重华心中一窒,鼻子一酸,有些颤声道:“念儿……”

念儿身体一震,转头看向他,有些不一样的感情在心底化开,他却年纪太小,根本就不懂这是什么,只是呆呆地望着肖重华,幼小的心里冒出些不一样的感情。

欧阳暖上前摸摸他柔柔的发顶,摇摇头道:“不是,他是你的亲爹爹,当初我将你带走,你们分离三年,现在这个时候……”欧阳暖将想想推向肖重华,缓缓道:“也该让你们相认了。”

念儿咬咬唇,回头看着欧阳暖,眼眶憋得通红,委委屈屈地道:“娘呢?娘是不要我了吗?”

“不……”欧阳暖摇摇头,想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念儿却一下子扑进欧阳暖的怀里,蹭着小脑袋哽咽道:“娘,念儿要跟你在一起,念儿不要爹爹……”他抬起头来,眼眶通红地恳求道。

到底菖蒲跟这孩子灌输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欧阳暖不由得满头黑线。

“念儿……”肖重华望着这边,虽然早就预料到结果,但还是忍不住心下黯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欧阳暖拉着念儿,看了看肖重华,见他身体虚弱,脸色也苍白得厉害,心里攸地一紧,便正色道:“念儿,他是你的爹爹。”她只说了几句,脸色就微微转红,停了一会儿,才道:“你看,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你还不肯认他吗?”

念儿歪头看了看,果真见肖重华的脸色虚弱中带着急切的恳求之色,心中突然不知升上一种怎样的情绪来,又看了欧阳暖半响,才转过头来怯怯地叫了一声:“爹爹……”

这一声极小极轻,却如同多年以来求而不得的瑰宝,沉甸甸的,直直撞进肖重华心里。

肖重华忽然眼眶一热,猛地就抱住了那小小的身子,想答应他的叫唤,张了张嘴,声音却哽咽得难以自持,根本说不出话来。

“念儿……”肖重华将他嵌在怀里,右手微微颤抖着,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脑袋,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念儿刚开始有些懵懵懂懂的,手足无措,后面或许真的是父子连心,感应到了肖重华溢于言表的欣喜,便鼻子一抽,眼眶一红,啪嗒啪嗒地掉下泪来。

“爹爹……”念儿想了一会儿,也伸出胳膊抱上肖重华,呜咽道:“念儿的爹爹……”

小孩子的哭声像一根极细极锐的针,深深的,纠结着多年以来的爱恨痴缠,苦痛别离,猛然就刺进二人心里。到头来,这许多年的追追逐逐,不过一场伤害,事过境迁,才觉得恍如隔世。

见状,欧阳暖也忍不住心下一酸,看了一会儿,见肖重华的脸色愈渐苍白,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你爹爹身体不舒服,好了,让他休息一会儿。”

念儿抹了抹眼泪,十分乖巧的依着肖重华,抽泣道:“爹爹……你好好休息……”说着还为他盖上被子拍了拍,小脸因为刚才哭泣还红通通的,十分乖巧可爱。

肖重华笑了笑,脸色却比刚才更差,突然不知为什么浑身一震,险些跌下床去。欧阳暖连忙扶住他,语气忍不住有些怒意:“你是怎么回事!?现在这样,还乱动什么!?”

肖重华却有些不对劲起来,脸疼得绞扭在一起,身上冷汗涔涔,整个身子如同在水里打捞起来一般,瑟瑟发抖。

“肖重华!”欧阳暖转头就道:“贺雨然,他这是怎么了!?你快救他!”

贺雨然挑眉一笑道:“我本来就是来救他的,只是他不肯,我也没有办法。”

“用什么法子可以救他?”

贺雨然目光幽幽地看了她半响,想了一阵,道:“也不难,要在你这个药泉里泡三年。”

“三年?”

“是啊。”贺雨然很奇怪似的,皱眉道:“怎么?他没跟你说?他应该知道方法的。”

“大历就这别院里有一个药泉,对他的毒血极有好处,只要在这里待上三年,将毒血逼出,会慢慢痊愈的,偏偏除了南诏皇宫,他找遍了,才能找到这一口药泉,却还要让给你,自己也不肯出现在你面前,你说他这不是自取灭亡吗,就算死了,也不能怪我。”

欧阳暖听了这些话,一下子愣住了。

肖重华躺在床上已经人事不知,欧阳暖从旁照顾,边帮他拧着巾帕擦汗,边努力地唤回他的神智,可肖重华却像是在痛苦中挣扎,随着时间过去,却越发难以清醒。

欧阳暖看着肖重华,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个男人啊,若不是遇见自己,只怕什么都还不肯说。

欧阳暖晚上睡得不甚安稳,睁眼便想到今日下午的事,翻来覆去的思付,晚上冷得厉害,欧阳暖从来没觉得这么冷过,肖重华的房间就在她的隔壁,她犹豫了一阵,缓缓蹬鞋下床。她从来不是个怕寂寞的人。有过一次的生死离别,她以为她看破了一切,却原来,脆弱仍在,反而更加贪恋那触手可及的温暖,贪恋得……竟让她有些隐隐的害怕。

肖重华的房间内有些昏黄,暗暗的灯光打在窗前,欧阳暖静默了一阵,才推门而入。

肖重华睡得熟了,脸色苍白得厉害,烛火跳跃之下,映着他脆弱而透明,欧阳暖小心翼翼地走近,想起今日他毒发的时候那恐怕的样子,背脊顿时凉了,不由自主出了些冷汗。

房间内十分安静,只有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欧阳暖看着他沉睡的侧脸,过了好大一阵,才走近床边坐下。床沿发出些窸窣之声,欧阳暖僵了僵背脊,怕打扰他似的,没敢再动。

肖重华睡得不甚安稳,眉间隐隐的皱起,也许是心里有什么惶恐不安,额上沁着些细小的汗珠,辗转反侧,却迟迟不见醒来。

欧阳暖看到这情景,心下不由叹息了一声。拿过汗巾,小心翼翼地帮他擦了擦汗珠,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道:“当初救我,你这又是何苦……眼睛瞎了,这三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肖重华这样骄傲的一个人,突然看不见,这是怎样的折磨。

肖重华像是在做梦,也许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浑身都有些止不住的颤意,几缕漆黑柔亮的发丝贴在他的侧脸上,显现出几分不同平日的软弱与无助来。欧阳暖怔了一下,忍不住低叹一声,又开始小心擦拭。

“我该信你吗?……”欧阳暖小声呢喃,垂着眼睛看着躺在床上的肖重华,过了一阵,见肖重华没有什么反应,又轻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你下一次还会不会抛下我一个人……”

欧阳暖一阵心酸,回忆往事,原本以为一切的一切她都悄然忘记了,可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过往却浮现在眼前,熬过挣扎,度过痛苦,当她终于可以坦然的时候,眼前人又再次闯入自己的心,如此突如其来的,让她无所适从。

“重华……”欧阳暖伸出手指,凌空描绘他的眉眼,似乎有一肚子的话,现在这个时候,却又奇异地说不出来,她忽然笑了一声,慢慢道:“等你好了,就离开吧……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去了……”

欧阳暖以为自己在自言自语,过了片刻,忽然一声倦怠虚弱的声音飘来:“……你若不想回去,我陪你走……”

欧阳暖怔了一下,缓缓回过神来,见他灰暗的眸子面带微笑的望着自己,心下一紧,手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掌缓缓包住。

“你……醒了?……”

“恩。”肖重华冲他笑笑,没忍住咳嗽两声,道:“听见你的声音……就醒了……”

欧阳暖尴尬地嗯了一声,然后便垂下眼帘,动了动手,想抽出来,却冷不防地被某种力量握得更紧。

“你……”欧阳暖抬起头来,被那双不甚明亮的双眸注视,忽然心下一颤,不知是怎样一种情愫渐深心底,麻麻的,热热的,眼中一酸,让她不自觉得有些热意。

肖重华咳了两声,渐渐有些体力不支,欧阳暖帮他盖好辈子,又小心翼翼地掖好被角,淡淡地道了声睡吧,刚要离开,却忽然被人拉住。

“我陪着你,接下来的日子,我都陪着你……”

欧阳暖任他拉着,过了好久,才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留下肖重华,痴痴地看了她背影半响,最终敌不过睡意,慢慢进入梦乡。

欧阳暖渐渐觉得,肖重华那样凝神的目光,一举手一投足间不经意的动作,气势犹在,根本不像是个失明的人,然而那刻意勉力搜寻捕捉她双眸的眼神却泄露了他的逞强,是啊,他那样骄傲雍容的一个人,怎能容忍自己的双眼看不见呢,他努力地根据声音追寻她的位置,努力寻找她的方向,这是在勉强他自己……

“从今天开始,你就得去泡药泉了,贺雨然说,若是同时施针,还有可能治好你的眼睛。”

肖重华脸色一白,偏了下头,捉住她的手,“你在意吗?”下一刻,握着她的手心却又凉了几分,面上神色愈发患得患失,“暖儿,我虽看不见你,可是,我还有双耳,可以听得见你,还有双手,可以触得到你……还是,你嫌弃这样的我?”眉宇间是深深的自弃惶然,全身都是僵硬。

见惯了他云淡风轻的稳操胜券,胸中沟壑无数却不露声色的韬略算计,却从未见他这般无措脆弱。明知道不能原谅他,明知道不该原谅他,可是……

不忍,欧阳暖叹了口气。

瞬间,却听得他的呼吸一窒,他慢慢地伸出另一只手一寸一寸覆在她的手上,梦呓一般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轻声开口:“暖儿,你刚才这样说……是关心我吗?”

“不是!”欧阳暖否认。

肖重华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了。

“那么——留在我听得见触得到的距离内,可不可以呢?”肖重华缓了口气,继续这样恳求。

欧阳暖没有回答,终究只是——默许。

翌日,摄政王下令送亲队伍继续前行,他却住进了别院。

这一住,就是三年。

“娘为何一直盯了爹看?”

“……”

直到念儿仰着小脸困惑出声,欧阳暖才惊觉自己竟然自进房间开始眼光便未离开过肖重华,一时胡呼乱狼狈地调转开眼睛,却瞥见他一下抬起的双眸,内中星辉荧荧缝蜷含情,欧阳暖一下怔然,竟似被逮个正着一般不敢移动,直到他轻轻地唤了声:“暖儿”。她才记起他瞧不见,心中竟似长长松了口气,双眼调转向窗外,不再看他。

“暖儿。”

“嗯”

“我记得你最喜欢京都望月楼的点心,我托人带来了,尝一尝?”

“不饿。”

“外面起风了,身上冷吗?”

“不冷。”

简短生疏至极。即便简单至此的一字两字,只要她肯开口与他说话,他的眼中总会漾起一层柔柔的光辉,叫人看得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能侧开脸不去瞧他。

整整三年了,欧阳暖无比佩服他的耐心,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他只会有一个字,好。

这是他爱人的方式,一切以她为先,就像他当初觉得为她好,就固执地要让她离去一样。这是他骨子里不会改变的东西,欧阳暖看着这样的他,觉得心疼。

一阵风吹来,欧阳暖轻声道:“我为你读奏折吧。”

不料,手还才触碰到从京都送来的奏章上,就被他一下握在了手心,当着这许多仆从丫鬓,当着孩子,欧阳暖一时有些着恼,用力往回挣了挣,他也不强拉着,只来回摩挲了两下便放开,欧阳暖收回手,只当若无其事,心中却恼,抬头却见他“望”着她,面色柔和眷恋,眉梢泛起隐隐的喜悦。

“好。”

红玉笑道:“奴婢等先退下了。”随后,她拎着不甘不愿的念儿,还有面无表情的菖蒲,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欧阳暖将那抽出的手慢慢地覆上他的双目,轻轻遮盖住那双比月色更清亮的眼,“重华,你的眼睛,现在能看到更多的东西了吧。”

闻言,他握着她的手,浑身一滞,不可置信一般的手足无措,仿佛欲伸手拉开她覆在他眼睛的手,又仿佛欲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最终,一双修长的手终是轻轻合拢在她覆在他眼睛的手背,摩挲反复,“你会赶我走吗?”

他的眼睛是比以前更好一些,却还没有能完全看清,他贪婪地,想要多留在她的身边。

欧阳暖失笑:“你是念儿的父亲,我能赶你走吗?”

“暖儿,你这是……当真原谅我了?”

她轻轻地偎入他的怀中,被他紧紧拥住。

他将她的手轻轻拿下,放于心口,一张俊美逼人的脸孔一寸寸慢慢靠近,欧阳暖闭上眼.双唇相触的那一瞬,恍若置身云端,他的心在她的掌心下剧烈地跳动,快得让人以为近乎要跳出来,动作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轻缓,他贴着她的唇浅浅吮吸,吻得依恋。

她张开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一顿,下一刻,那唇舌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顷刻之间,周遭皆归于虚无,唯剩紧贴着她的那具渐渐炙热的胸膛和唇上窒息的掠夺,令人怀念。

第二天清晨,欧阳暖在肖重华还未睡醒的时候,便悄然起身,让人端了盥洗的用具来,谁知刚一回身,却看到肖重华失却了常性,跌跌撞撞就往外走,欧阳暖连忙迎上去,托住他的臂膀,阻止他鲁莽前行的动作。

“暖儿。”他一下将她抱入怀中,力道之大竟是骇人。

她上下轻抚他紧绷的脊背,“怎么了?”

“暖儿。”他似乎还未从巨大的恐惧之中抽身回神,全身微微轻颤,“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欧阳暖心中旋即拧紧,一股酸涩袭上心头,“我不走,我只是出去了一会儿。”

“我以为,你后悔了——”

欧阳暖不敢看他绝望的表情,心底轻轻叹出一口气,“别这么傻了,我不会走的。”

得了责备,肖重华却笑了,握住她的手,更紧了些……

欧阳暖的性格,只要说出了就一定会做到的,这也就是说,她决心,永远留在他的身边,这三年来,她看着肖重华一天天的努力,她慢慢地告诉自己,再相信他一次,就一次。一次而已啊……

人来人往的街市上,有人喊了一声:“快看,那个疯子。”

只见那黑衣人坐在街边,神情呆滞,仿佛失了魂魄一般。忽然,他的目光在人群触到了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然后他激动地向着人群冲去。

“暖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抢过路旁小孩手里拿的面人,紧紧地握在手里,微笑着说。

肖天烨疯了,疯得厉害,以至于再也没有办法向臣子们隐瞒,他喜欢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让进,还总是对着一个面人自言自语。太医会诊无效,大臣们不得不忍痛放弃这个皇帝,另立新君。经过密议,他们决定拥立肖凌风为帝。整个废立仪式都在秘密中进行,等其他人明白过来,肖凌风已经顺利登基,大势已去。

肖凌风终于做了皇帝,他刚开始只是觉得,暂时代替肖天烨,只等他康复,然而这一等就是三年,慢慢地,肖天烨从皇宫里消失了。

手里拿着个小面人,此刻他对着自己心爱的小面人柔声道:“暖儿,我带你回去。”

“走走走,臭叫花子,别妨碍我做生意!”卖包子的小贩象哄苍蝇一样,用挑担的扁担驱赶着站在摊子前面、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乞儿一般的男子。

男子一双饥渴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锅里热腾腾的包子,却碍于扁担的威力,始终不敢靠近。

“丫头,从食盒里拿一些点心。”

“是。”

“吃吧。”一只素手递到乞儿男子的面前,手里拿的,正是两个包子。

乞儿男子惊异的打量眼前的丫头,吞了吞口水,突然一把抢过包子,躲到角落里吃了起来。

“你——”丫头看着他的背影,愣住了。

那美丽的小姐看着,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怎么了?”旁边人奇怪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