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色很差,暗黄之下眼底是很重的一圈乌青色,将他原本就显阴郁的表情渲染的甚至带了三分诡异,秦菁在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这张脸上的表情太过森冷和麻木,根本就不像是活人所有的。

她心里暗惊之余不免微微有些失神,梁太后见到她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和颜悦色,虽然面前隔着张桌子还是远远虚扶了一把,招呼她道,“荣安你来,到哀家身边来坐。”

早前秦菁对梁太后就一直尊敬,梁太后对她本来就不排斥,再加上最近刻意为之,又时常过来陪她念经或者说话,是以很得梁太后的欢心。

秦菁收拾了散乱的思绪走过去,挨着梁太后坐了,略有几分腼腆道,“孙女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付皇后和皇祖母说话了吗?”

“一家人,无端的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哀家就是年纪大了受不得寂寞,刚好你父皇来了就让他陪着一起用了膳。”梁太后脸上笑容慈祥,嗔着瞪她一眼,却没有丝毫的怪罪之意。

梁太后为人严肃,因为身份特殊,再加上她与景帝本就不是亲生母子,所以与秦菁他们这些孙子之间也是隔了一层的,她平时虽然对待这些孩纸们都很慈祥,景帝却是第一次见她,却并不流露出多少的真感情。

景帝看在眼里十分的惊诧,这梁太后与秦菁之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亲昵了?

想起方才自己跟梁太后提起那事儿时梁太后冷静沉默的表情,景帝的心里就隐隐有点发躁,脸色不由的更为难看。

秦菁顺着梁太后的意思敷衍了她两句,然后就越过她向这边的景帝看过来,担忧道,“我看父皇的脸色仍然不是很好,怎么晋国师新进的丹药效力还有完全发挥出来吗?”

自从钦天监的晋天都入了景帝的眼,他便不再信任太医,有个大病小情儿的全都是传的这个人,是以秦菁也很干脆,并不虚伪的把话题往太医院那边引。

虽然夜里景帝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但此时也已经慢慢缓了过来,只不过身上不爽利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此刻他已经落了心病了。

他并不答秦菁的话,只是移开目光深深的看了梁太后一眼。

梁太后看着他黯淡无光的脸色,心里忍不住微微的叹口气,提醒道,“是药三分毒,那些丹药服用久了终究也不是十分稳妥,身上再不舒服就让管海盛去传了太医瞧瞧吧!”

景帝的事她向来很少干涉,此时虽然也就是不经意的这么一提,景帝的一颗心还是不由的微微往下一沉。

“是,母后!儿子又让您操心了!”景帝颔首,言语间多是愧疚之意,说着便是深深的吸了口气,“御书房还有几分要紧的折子,儿子便不在母后这里多留了,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嗯!”梁太后捻着手里的佛珠点点头,然后抬眸往暖阁外间的偏厅看了一眼。

垂首立在门口等候的管海盛马上会意,快步走进来搀扶景帝起身。

梁太后眉心微皱,目光又在景帝身上扫了一遍,还是不能很放心的吩咐道,“好好伺候皇帝!”

“是,请太后放心,奴才已经尽心服侍陛下!”管海盛低眉顺眼,恭恭敬敬的回道。

经过一夜的病痛折磨,景帝已然是十分虚弱,方才他坐着还不太容易察觉,此时他站起来,那脊背上面佝偻的一个弧度便是相当的明显。

一夜之间,他的身体像是突然被什么击垮,平白苍老了十年的模样。

若是一切都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走下去,此时的景帝已是命不久矣,最多也就是撑过这个年关罢了。

尽管彼此之间没有多么深厚的父母感情,但血脉骨肉的牵连毕竟还在,经历了一世轮回,秦菁面对生死的时候已经泰然许多,此时还是免不了有几分伤情。

景帝跟梁太后辞行之后,又特意转向她:“朕还有事便先回去了,太后这里,荣安你留下来多陪着说说话吧!”

“是!父皇你也要保重龙体!”秦菁点头微笑,起身见礼。

景帝不再说什么,扶着管海盛的手一步一步有些缓慢的走了出去。

一直到目送他出了正门,秦菁才重新退回梁太后身边坐下,没有景帝在跟前,她眼中担忧的神色便不再掩藏,不安的握住梁太后的一只手道,“皇祖母,我看父皇的状况似乎是不太好,昨夜——”

景帝崇尚道法,信任晋天都,梁太后对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却不怎么看得上,秦菁在她面前只得表现的小心翼翼,话到一半就是点到为止。

梁太后的目光落在门外景帝刚刚离去的方向停顿片刻,慢慢带了一丝冷凝,叹息着扭头对身边侍立的孙嬷嬷道,“哀家有点乏了,你带着丫头们都下去吧,有荣安陪着我就行了。”

梁太后这是有话要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是!”孙嬷嬷笑容可掬的福了福,转身一挥手,原先暖阁里服侍的宫人们就井然有序的垂首快步退了下去,片刻之后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秦菁和梁太后两个人。

梁太后从桌旁站起来,往身后的暖炕走去,秦菁会意赶紧跟过去,取了个软枕替她垫在身后服侍她坐下。

自从景帝出门以后梁太后脸上的笑意就已经尽数敛去,此时她默然不语看着秦菁的时候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都跟着添了几分肃杀。

梁太后的脾气秦菁很清楚,她虽然不能容忍有人在她面前自作聪明,却更不喜欢天生的蠢人。

所以秦菁也不在她面前故意装傻,反而心平气和的由唇角绽开一个浅淡的笑容道,“皇祖母支开了他们是有话想要单独对我说吧?”

当然,她本身并没有任何的把柄露在人前,此时能让梁太后都觉得难以启齿的事只能是关于秦宣。

其实秦宣的事自从发生,就已经注定了迟早会有爆发的一天,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后宫,没有朝臣能够容忍一个傻子做皇帝,也没有哪一个后妃甘心看着一个废物压过她们的子女,限制她们的地位。

梁太后并没有马上接话,反而又是沉默的盯着她素净端庄的面孔看了好一会儿才是极有感触的用力拍了怕她的手背道:“你是个聪明的丫头!”一句话,看似赞赏,但含带更多的是惋惜。

“那是皇祖母您抬举我!”秦菁垂下睫毛,脸上仍然维持着一个素雅的笑容,神色间完全没有任何其它的情绪显露,“咱们祖孙之间没有避讳,您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心里有准备的!”

“唉!”梁太后终于还是重重的又叹了口气,然后就不再与秦菁对视,而是缓缓的往旁边移开目光,沉重说道,“昨夜哀家带着那张符纸去当面询问过晋天都,他当着哀家的面又掐了一遍你父皇的八字天命,最后定下的结论是你父皇阳气正盛,一时半会儿并无性命之虞!而他所谓的帝星黯淡也是一时情急之下出来偏差,所指——并非是你父皇!”

所谓帝星,代指的便是人间天子,这一点不容置喙,晋天都敢这样贸然改口必定会有更好的借口来搪塞,其实这一点也不难解释,既然眼下的天子安然无恙,那么命星黯淡与社稷无益的就只能是将来下一任的储君了。

这个晋天都果然是不可小觑,一击不成,紧跟着就出了这么个阴招,看来是铁了心非得要把秦宣拉下马才肯罢休的。

虽然没有直言,但梁太后话里的意思已然是十分明显。

秦菁一愣,片刻之后才是不可置信的苦笑一声:“他指的——是宣儿?”

梁太后并不否认,也不知道是不是怕触动秦菁眼里心里的委屈,她刻意的闭上了眼。

其实前夜晋天都指使陆海陆涛两人去配合蓝淑妃唱戏,只在过了半个时辰还不见人回他心里已经有数,后来果不其然是梁太后带着众人气势汹汹的闯进了正阳宫,进门二话不说劈头就很是严厉的质问他关于星象一说,

晋天都的心思是何等深沉,说白了从头到尾他根本从来就没有把蓝淑妃当回事儿来看待,手里拿着梁太后拍到桌子上向他求解的那张符纸,马上又是神色大变的编排出一套新的说辞。

梁太后对他们这些道教中人本来并不十分信服,但是她循着晋天都话里的暗示马上联想到年初秦宣出事之后的种种状况,虽然她心里知道里头跟蓝淑妃必定脱不了干系,但毕竟秦宣还是伤了,并且伤的十分离奇,在没有任何其他征兆的情况下就那么傻了,杜明远那样高深医术的太医一路诊治下来也是丝毫不见起色,就算他是被人害的,可是这些倒霉的巧合凑到一块儿——

这会不会也是上天的一种示警,在间接的告诉他们,秦宣是不适合坐在这个一国储君的位置上的呢?

此时的梁太后早已经过了如花的年纪,也不似当年先帝在时那样对自己一直倾慕的丈夫抱有那么高的热情,此时的她高高在上,唯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身份地位和身后母族的荣耀,所以此时的她已经脱离了一个深宫妇人的范畴,和景帝一样,都是至高无上的弄权者,她对大秦江山的在意程度并不比景帝低,如果秦宣真的并非帝王之才,她是万万不能只凭自己的喜好就一意孤行的,那样无异于大局。

因为前世自己也曾在这样高处不胜寒的位子上呆过,所以秦菁很明白梁太后此时的心理,她似笑非笑的垂下头去轻声道,“方才父皇过来应该也是为了这件事吧?那么依照皇祖母的意思又当如何?”

梁太后闭目养神片刻又再度慢慢睁开眼,向来浑浊的目光竟突然间清明起来,甚至带了一丝凛冽的睿智光影闪烁。

她是个弄权者,一旦下定决心的事就完全不似其他女子那般拖泥带水,所以此刻她便是表情安泰的直视秦菁,“宣儿是个好孩子,哀家也是打心底里喜欢他,若是他现在好好的,就算全天下都反对,哀家也会一力的支持他,可这大约也是天意弄人!”梁太后说着深深的吸了口气,“江山社稷非同儿戏,居于那个位子上的人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哀家知道你心里最是心疼他,你是个心思清明的孩子,其中的利害关系必定也看的通透,别的哀家也不多说,你想想罢!”

第88章

素心带着梁太后的口谕过去御书房,当时适逢景帝传召了两位丞相进宫君臣三人正在里头关门议事,因为连管海盛都被赶了出来,素心心里马上就有几分明白,只把梁太后的原话交代给管海盛就原路折返回去复命。

这边秦菁离了万寿宫就径直去了萧文皇后那里。

前天夜里蓝淑妃的宴会萧文皇后称病没有去,但后半夜得到消息听说自己的一双儿女都被人算计了,即使是最后有惊无险,她也是又惊又气,天还没亮就赶着去秦宣宫里探视过。

从太子宫出来她又马不停蹄的奔了乾和宫,结果却扑了个空,梁太后那里她倒是随时可以去,但到底是彼此间有忌讳,不能随便说话,所以就只能按耐下来,暂且回了永寿殿等候。

秦菁在宫女的牵引下进得殿中,彼时萧文皇后还惶惶不安的正在厅中踱步,见着她来眼中马上闪现一抹喜色,快步迎上来握了她的手,“菁儿,可算是来了,让母后看看,伤着了没有!”说着就拉秦菁在她面前转了个圈。

夜里的事从头到尾都有梁太后在场镇着,想也不会损伤自己半根毛发。

“母后你多虑了,我没事!”秦菁颇有几分无奈,反握住她的手,牵着她进了内殿。

“你们先退下吧!”萧文皇后摆摆手,示意在场的宫女们退到殿外,一直到殿门从外头被人合上她才脸色一冷,恨道,“昨夜的事又是那个贱人做下的?”

蓝淑妃挨了五十个板子已经那事就算揭过,不了了之了,但梁太后不肯处置她并不代表她就真的无辜,这一点萧文皇后是有数的。

“母后不必惊怒,你看我们这不是都好好的吗?”秦菁笑笑,并不为了让她安心而说些根本没人会信的搪塞之词。

“我一猜就是!这个贱人,真是越发的有恃无恐!”得到证实之后萧文皇后更是怒不可遏,她的脸色瞬间涨红,仿佛藏在皮肤下的那些血液马上就要燃烧起来喷薄而出,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怪只怪本宫手软,上一次她对宣儿下手时就该早早的处置了她,又何至于让她再害你们一次!”

她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自责,秦菁闻言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道,“母后你明明知道,只要世昌伯府还在,无论是皇祖母还是父皇都不会轻易动蓝淑妃一指头的!就算母后你现在凭借着中宫之位对她做下什么,那也岂不是惹得父皇和皇祖母不痛快么?”

要知道,在非常时机每一个为人母亲的女人的心肠都不逊于一头真正的洪水猛兽,正如此时的萧文皇后。

“那又怎么样?就算本宫同她鱼死网破都好,总好过一再姑息看着她一次次对你们姐弟两个暗施毒手。”此时的萧文皇后是一副完全豁出去的模样,根本完全没有理会秦菁的话。

景帝子嗣单薄是他最大的弱点,所以他对自己仅有的这两个儿子都宝贝的很,眼下秦宣的事让他心里七上八下,不免就要对这还两个孩子身边的一切都把持的更严密了些。

而且秦菁知道,从一开始景帝的本意就是属意秦洛更多一些,只是碍于秦宣皇长子的身份和萧文皇后一国之母的尊位才不能一意孤行,然后秦宣这样假意的一伤,他便马上按耐不住了。

当年就算秦宣是那样的状况,在明明不会对秦洛造成任何威胁的情况下,景帝也都还是留了后手大力提拔了蓝家的一些人,给他强大的后盾为他以后的人生保驾护航,也许他对蓝淑妃的宠爱已经大不如前,但秦菁心里却总有种微妙的感觉,景帝对这个儿子似乎是尤为重视的,而她——

也是太了解秦洛这个孩子心里阴暗霸道的个性,为了永绝后患,这个孩子是定然留不得的,所以眼下蓝淑妃做什么她都只是见招拆招并不下狠手去对她怎样,因为这个女人美貌无脑的天性才是埋在秦洛身上的最大隐患,在蓝淑妃把秦洛一并拖下水被景帝抛弃之前,她不想直接对蓝家的任何一个人动手。

秦菁紧绷着唇角,看了萧文皇后半晌,虽然感受到了她心里铺天盖地的怒意,和浓厚的杀意,终于还是开口,“母后,方才在皇祖母那里,她说了件事,说是让我帮忙参详参详!”

梁太后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也断然用不着别人替她拿主意。

事实证明萧文皇后的嗅觉还是极为敏锐的,她马上就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全身的血液不由的浑然一僵,愣了片刻才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秦菁抿抿唇,看着她脸上惶然苍白的脸色,最终还是觉得什么也不必说,只是无奈的深深叹了口气。

这样的话其实根本不必说出口,萧文皇后脚下已经是一个踉跄,眼前天旋地转。

秦菁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就势把她安置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萧文皇后却是死死的抓着她的袖口不放,眸子里继续了怒恨交杂的感情,但是先于爆发之前已经是两行眼泪沿着腮边滚了下来。

“他们——是要废了你弟弟的太子之位?”极力隐忍之下她的声音依旧颤抖不止,也说不清究竟是愤恨还是绝望,手指攥着秦菁的衣袖已经把关节处都握成可怕的苍白色。

秦菁的唇边蔓延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道,“宣儿目前的状况已然不是一国之君的合适人选了,父皇看重江山社稷,皇祖母重视皇室血脉的延续,这一点母后必然早就看透,也是料到迟早会有这一天的是吧?”

从秦宣久病不愈开始萧文皇后的心里就已经埋下了这种隐患,只是有心理准备和真实的面对完全是两码事。

她的神情慌乱却坚决,狠狠的抹了把泪,厉声怒道,“不,我不答应,我决不答应!”

秦菁并不急着起身,而半跪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安抚,眼中不见怒色,却是始终带着平和的微笑试图感染她:“母后,外公虽然名义上也是一品大员朝廷命官,但总不及那些世袭爵位的王公贵臣来的根基稳固,仅凭咱们背后现在这样一点点的助力,你觉得父皇能放心吗?”

哪朝哪代的皇帝都极为忌惮外戚,生怕皇权外泄,威胁到他们的统治,一个睿智英明的君主尚要花费大量的心血来维持朝中各派势力的平衡以稳固统治,现在可想而知,如果一旦让一个完全拿不了注意的太子登基,那么接下来大秦的朝中会出现什么局面。

皇帝年幼不能勤政,太后垂帘听政代为处理政务?而萧文皇后不过一介女流,为了巩固自己的和自己儿子的地位势必只能依靠自己的娘家,到时候萧家水涨船高一手遮天,谁能保证这天下还是维持秦姓多少年?

所以上一世在萧文皇后死活不肯退让的情况下景帝选择了留子去母,同时和萧澄昱达成协定,他准许秦宣继续留在储君之位上,但是他萧家必须从权利的中圈子里退出去,于是为了成全女儿的决定,年过花甲的萧澄昱饮恨辞官,硬是我这这一口心火死在了回乡的路上。

景帝本就多疑,作为一个统治者更是十分严酷的,萧文皇后与他二十余年的夫妻自然清楚他的秉性脾气,不过片刻她已经参详通透了摆在自己面前的那条路。

她的脸色开始微微转白,颤抖之下满含怨气的声音却显得异常坚定,甚至带了一半的凄厉,狠狠道:“这个皇后之位我可以不要,但我儿子的太子之位绝对不能让给她!”

儿子是她的心头肉,作为母亲,她见不得他受辱受屈被人轻视,她不怕为他去死。

她越想越气,霍的起身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由分说的转身就往外走。

秦菁马上明白她的意图,赶紧两步追上去拉住她,皱眉道,“母后你要做什么?”

萧文皇后的眼中绕烧着熊熊怒火,声音却是极冷的拂掉她的手,“你不用管!”说完又是执意绕开她继续往门口走去。

“母后!”秦菁见她情绪失控,完全压制不住,不得已只得提高了声音大声的喝止她道,“你现在去找蓝淑妃有什么用?父皇要收回宣儿的太子之位又不会转给她来坐,她蓝月湄算什么?不过一个目光短浅的女人,而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并不是打压她的气焰,当务之急是稳住父皇,打消他的疑虑,你明白吗?”

说到蓝淑妃萧文皇后固然是恨的狠了,只是相较之下却不如景帝的薄凉更让她寒心!

她不再向前,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地慢慢便是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凄惶道,“他的疑心病我用命填给他也就是了!”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这世上有什么比被自己的丈夫背叛抛弃更让人绝望的?

秦菁从背后看着萧文皇后隐隐颤抖的身影,心里也跟着涌现出巨大悲怆的感觉。

她一步一步慢慢走上前去,一只手从后面慢慢抚上她的肩头,强迫她把思维从那些痴缠的旧事上移开,淡声道,“母后还是不要说这些一时意气的傻话了,难道您看不明白吗?如果今天你倒下了,那么无论是父皇还是蓝淑妃,他们紧接着下一个要打压的就是萧家呀!”

说白了,萧文皇后终究一个妇人,而且她这性格本分也是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的,说到底景帝要防她,实际上真正要防的却是她背后的萧家。

萧文皇后倒是不曾想到这一层,此时不由的手脚冰凉,她猛地回头看向秦菁,眼中带了一丝伤痛之外的恐惧颤声道,“你是说——”她的话只到一半就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住了口。

秦菁神色凝重的点头,“母后您是知道的,您之所以能一朝为后当年靠的就是外公的宠爱跟萧家的扶持,后宫里有多少女人对这个位子虎视眈眈,一旦没有了尚书府嫡出大小姐的身份,您觉得您这后位还能坐得稳固吗?宣儿的这个太子之位还能把持的牢靠吗?以前母后与萧家视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母后跟萧家合起来就是宣儿将来登上帝位的保障,你们当中的任何一方都不容有失。可现在父皇既然已经动了心思,就必定不会留下后患,如若我们一意孤行不懂退让,到时候只怕不仅仅是你,就连外公他们也是要被排挤出京的。而与此事相反,只要母后你还稳坐着一国之母的宝座,在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之前,他们便轻易不会对萧家下手。”

秦菁咬字清晰,语调平缓,萧文皇后却是听得胆战心惊。

她突然明白过来,如果没有了自己,没有了萧澄昱一家在背后支持,秦宣就算保住了地位又当如何坐的牢靠?她虽不忍儿子被人强行从高位上拖拽下来沦为笑柄,却也更为看重他的性命安危。

秦菁见她动容,便是缓缓吐出一口气,上前扶着她重新回到圆桌旁坐下。

她仍是蹲下身去在她面前,仰起头目光如水般清澈而宁静的望着她光影晃动混乱不堪的双眸,字字坚定道,“母后你再想想蓝淑妃是个什么人?莫说现在宣儿是这么个状况,就算没有上一次的事情,他仍然健康聪明又怎么样?在这深宫之中,在这朝堂之上,如果失去后母的庇荫,萧家的支持,将来即便是仗着这个太子之位登上大宝,他面临的又会是什么?有谁会真的折服于他?”

蓝淑妃跋扈,蓝家人的野心大,只要他们手里还攥着秦洛这个皇子,秦宣的身边就永远存在着威胁,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细想之下这一点萧文皇后几乎是笃定的知道。

“高处不胜寒,所以,我们何必非要在这个时候就急着把他推到那个风尖浪口的位置上?”萧文皇后脸上神色剧震,秦菁怕她一时缓不过来,不由的放缓了语气轻声再劝,但见着萧文皇后一时缓不过神来,终于一咬牙使出了最后的一招杀手锏:“母后,咱们是母女我也不避讳你,前两天我去太医院给您取调养的方子时无意中听到杜太医跟医童的对话了,他说父皇的寿数不久,可能——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

她必须马上说服萧文皇后改变立场,就算梁太后耐得住性子可以等她慢慢想通,可是景帝就未必了,一旦萧文皇后不能释怀,两人当面闹翻,那对她后面的计划将是极大的妨碍。

说话间秦菁唇边苦笑满眼,哀痛的神色毫不掩饰的随着眼波流动出来。

“什么?”萧文皇后一惊,六神无主之下就语无伦次起来,“这——这怎么会?皇上——皇上他的身子骨儿一直很好啊!”

秦菁苦笑,并不多做揣测的去把这些归咎到什么人的身上,只保持了一个客观的立场道,“早些年父皇痴迷炼丹修仙之术,那些丹药对他身体的损伤极大,现在他虽然表面看上去无碍,但外强中干也是难免。不是儿臣不孝,只是生老病死乃是天命,绝不可逆,母后不能不早作打算!一旦父皇晏驾,宣儿现在这样的小小年纪怎么能够独当一面?”

如果可以多过几年等着秦宣慢慢长大,她们不仅可以早作准备在暗中为秦宣铺路巩固地位,还可以暗中寻访名医为他诊治,这一切也许还有转机,可是在这一两年之内却是万万不能的。

萧文皇后的神色变了几变,事儿决绝,事儿痛苦,又时而不安,总不能安定下来。

“可是你让我如何能够甘心?”最后,她还是怒然拍了下桌子,素来娴静端庄的脸孔上隐隐笼上一张狰狞的假面,铿然怒道,“明知道是他们设计害了我的儿子,还要我宣儿的太子之位拱手让给他们吗?”

这样说的时候她的言辞间已经有了明显的松动。

“只要您能一如既往的把持后宫,外公官位无损,萧家屹立不倒,就算是让秦洛做了太子甚至做了皇帝又怎样?”秦菁微微松了口气起身安抚性的把她按在桌角上的左手拉起握在自己掌中,她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都无比清晰的缓慢说道,“只要母后您把那个太后的位子坐稳了,就算是皇帝,他又能奈你如何?”

说到这一点,萧文皇后倒是一个机灵,马上就想到了梁太后。

可她也太了解自己和梁太后的差别,思忖间不由的思绪分散,有一瞬间的晃神。

秦菁紧紧握着她的手,仍是不断的给她灌输自己步步为营的那些设计,“母后其实你不用过于担心,就算是只看在二舅舅的面子上,父皇对您,对宣儿也总会留有一线余地的。”

萧衍救过景帝的命,也免了国家的一场浩劫,无论如何景帝在明面上也是要十分顾及他的。

“是啊,二哥!”听到秦菁扎一提起她二哥,萧文皇后眼中倒是突然涌现出巨大的哀戚之情,有感而发,不由的脱口慢慢说道,“二哥当年死的那样惨,甚至于直至今日尸骨都没有找回来,那坟冢里葬着的还是他的衣冠,可是我却借着他的庇护在这深宫之中安享富贵,每每想来我总觉得愧对于他!”

“我们是该感激二舅舅的,不过父皇那边,相信现在母后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萧文皇后心里虽然定了主意,脸上到底还是带了几分不甘,抿抿唇没有做声。

“至于宣儿那边来日方长,该是他的我们也总有法子再拿回来。”秦菁不置可否,唇边的笑意突然慢慢化开变得意味深长起,最后她的眼睛突然明亮一闪,玩味道,“作为补偿,父皇应当是会兑现当年承诺,把许诺给二舅舅的爵位和兵权移给萧家,也算是对您和宣儿将来的一个保障吧!”

景帝当年的圣旨封了萧衍征西大将军,并许诺二十万兵权,许他的儿子成年之后承袭这份殊荣,只是这事儿搁下了这么久他刻意不提的意思已经是相当明显了。

萧文皇后不解,秦菁却也不再多做解释,又安抚了她两句就告辞出来。

秦菁从永寿殿出来的时候正值午后,大片的阳光铺天盖地的洒下来,映在她肤色应锐白皙的脸孔上,使得她脸上笑容异常灿烂,让身边的墨荷看的都近乎移不开眼。

萧衍的儿子萧羽,她这个大表哥在上一世可是个风云人物,只可惜她眼拙又短视没能横加利用,这一世的这个人——

秦菁沉吟,该是去见见他的时候了!

第89章 最后让步

景帝那边等到打发了白穆林和司徒南出来已经是日落十分,管海盛赶紧上前扶他,顺带着转达了梁太后的邀约之请。

景帝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因为早上他已经正式的像梁太后提出了有意更换储君的想法,只是来没来得及听梁太后表态就适逢秦菁进来,于是谈话不得已就被打断了。

这会儿梁太后急着召他过去,十有八九就是针对这件事的。

景帝不敢耽搁,赶紧命人摆驾,不多时就被一架宫辇抬到了万寿宫前。

“奴婢参见皇上!”守在门口等候的素心迎上来见礼道,“陛下快些随奴婢进来吧,太后娘娘等候多时了!”说完便是转身迈着小碎步引着景帝进了暖阁。

景帝进门的时候梁太后正闭目坐在正对门口的暖炕上闭目捻佛珠,脸上表情肃然,显得十分郑重。

听闻景帝的脚步声,她稍稍眯起眼睛打量他一眼,示意他,“进来坐吧,哀家已经吩咐下去准备晚膳了!”

梁太后转成派人请他过来必定不能是只为了督促他用膳,景帝心明如镜却不多言,只抽回搭在管海盛手背上的右手,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跟。

管海盛躬下身子,毫不拖泥带水的垂首退到殿外等候。

又是操劳一天,景帝的身子很是虚弱,他不由的以拳掩唇咳嗽了两声,然后才脚下步子缓慢的走进去,隔着炕桌同梁太后一起在暖炕上坐了。

梁太后闭目不语,脸上表情亦是不见半丝波澜,让人完全看不出端倪。

景帝低头又掩住嘴唇咳嗽了一声,并不刻意与她斗心,单刀直入道,“母后这么急着传召儿子过来,是早上儿子对您提的事儿您已经定了主意了吗?”

虽然极力的压制情绪,他的话音里还是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虽然母子多年,但是对于梁太后的喜怒的情绪他实在是不能完全看透,更不能完全把握她的心思。

更何况改立太子更换储君是大事,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起暴乱动摇国本,可是因为太过信任晋天都,景帝心里一旦定了这个主意就是铁了心的不准备回头,说什么也要促成的。

前天夜里他突发恶疾,本是在惊吓之余以为命不久矣便急急忙忙的让管海盛偷偷出宫去请了白穆林进宫,有意试探他的口风,以便判断朝臣之中风向的走动,只可惜白穆林保持着着白家人对待皇室的一惯立场,只表示会竭尽全力对未来的新主效忠,却执意不肯在言谈间插入含带私人判断的任何一句话。偏偏后面紧跟着就出了荣华馆里的符咒事件,再加上晋天都的说辞作祟终于让他在仓促之间匆忙的下了决心。

早上的时候他过来正是就这件事与梁太后通气的,不想话到一半凑巧秦菁进来断了话茬。

梁太后幽幽的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景帝脸上,这个孩子是她一手养大的,虽然彼此间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从头到尾她都是拿他做亲生儿子来看待培养的,但也许真的是血缘这种东西过于微妙,他们母子间的关系虽然处的融洽,两个人的心却是越走越远的。

梁太后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收摄心神看向景帝道,“萧氏和宣儿也是你的妻子和儿子,哀家能摆正了态度对待蓝氏母子,皇帝你的心肝也要放的端正些!”不是责难,语气之中却能听出明显的不满之意。

梁太后从不过问他后宫妃嫔之间诸事,自然也不理会他对于儿女们哪个更亲厚些,这却是第一次插手他与萧文皇后夫妻间的事,借着这次的契机,景帝马上就想到了是梁太后对自己这次提出来的事情并不支持。

他心跳一滞,脸上表情不变眼中神色却在瞬间换了几次,最后还是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母后何出此言?这些年来儿子并不曾亏待了萧氏和宣儿啊!”

“哀家何出此言你心里最明白!”他有意装傻,梁太后却不是真傻,仍是是面无表情,目光深邃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道:“皇帝!哀家知道当初为你选妃的时候你是更属意于世昌伯府的那个庶女,萧氏是哀家做主硬塞给你的太子正妃,正因为这样,这十几年来你对萧氏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

提及当年旧事,景帝的脸色几乎是完全控制不住的骤然一变,铁青之下腮边的肌肉也隐隐跟着跳跃起来。

每个人都有一些或多或少的憾恨之事,像是藏在皮肉血液之中的污秽的伤疤,如若可能永远都不想被人揭开,这样不尽人意的事情贵为九五之尊的景帝也未能幸免,只是时隔多年就连他自己也以为是慢慢淡忘了,此刻经梁太后一提才知道那些往事并没有随着时间淡出他的人生,只是在记忆里的某个角落封存,尘埃抖落之后一样的历历在目,难以忘却。

那些不愉快的往事翻上心头,景帝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的一只手死死的抓在桌角上,嘴角刻意捏造出来的笑容都在不断的痉挛抽搐,最后用一种压抑到很低的平静的语调说道:“母后,平白无故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些旧事来了?咱们母子一心,儿子自然明白,母后您为儿子选定的正妃才是为长远计的最合适人选,没有半点怨言。”

早在景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大秦朝中已经如现在这般,右丞相府白家、鲁国公府以及魏国公府梁家三方权臣独大,当时白家没有适龄的女儿,鲁国公府和魏国公府却都打着同样的主意想要让下一任的国母出在自己的家门里,以巩固他们在朝中的地位和权势,梁太后虽然出身魏国公府,但她心里却很明白,要想大秦的山河稳固景帝的皇位稳固就一定不能打破此时朝中这三方势力的平衡,是以婉转的拒绝了两家的联姻请求,不仅如此,为了打压朝中那些百年功勋世家的野心,她更是出人意料的早早为景帝择娶了兵部尚书萧澄昱的嫡长女萧氏为正妃,萧氏一门在大秦的贵族之中属于后起之秀,根基不深,亦是没有多少可靠的背景做支撑,他们家出了一个皇后对整个朝廷的政局几乎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如此一来便是很好的维持住了朝中蠢蠢欲动的局面。

梁太后的这份用心,虽然一则是为了巩固她自己在宫中的地位,无可否认也是为了景帝的江山社稷在谋划,梁太后为他娶了萧氏进门的缘由景帝自是从一开始就明白甚至是赞成的,所以此时他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大实话。

梁太后却无动容,继续道,“你顺着哀家是你的孝心,哀家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可是扪心自问皇帝你自己的心里却总是偏帮着秦洛多一些的不是吗?”

从感情上讲景帝是个喜恶不甚外露的人,对谁都显得冷请寡淡,但梁太后对他的了解却异于常人,很容易就把他的心思看透。

景帝心里有一瞬间的压抑,还是勉强笑道,“母后,儿子知道您不喜欢蓝氏,也不是很喜欢洛儿——”

“无论是宣儿还是洛儿,都是你的血脉,哀家对待他们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同!”梁太后摇摇头打断他的话。

梁太后对萧文皇后的态度和对蓝淑妃母女的态度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景帝讶异于她此时语气里毫不做作的庄重,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至于蓝氏么——”梁太后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并不等他表态,她闭眼捻了两下手里佛珠,脸上神情冷漠,不带任何感情的平静道,“既然皇帝你稀罕她,哀家这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年来只要她不找到哀家的眼皮子底下来惹事,哀家也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与她计较了。”言下之意是指前一天夜里的诅咒之说。

景帝虽然突发重症精神萎靡,但对于前天夜里的事也是有所耳闻的,而他对自己的这个妃子是很了解的,即使蓝淑妃会拿秦宣的八字来陷害秦菁一说漏洞百出,但既然是牵扯到她身上,她也必然是脱不了干系的,只是——

也许真如梁太后所言是他偏心的缘故,既然事情已经揭过了,他也并不想再刨根问底的去追究。

景帝汗颜,面容带了几份尴尬,“儿子惭愧,母后这都是为了儿子的颜面。”

“你知道就好!”梁太后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停顿片刻又是话锋一转继续道,“皇室的脸面大过天,你的一言一行都是天下的表率,哀家是不能看着他们抹黑了你,可毕竟他们是你的妻儿,哀家能做的事情有限,这件事你要怎么对天下人交代?”

前夜梁太后所做已然是对那事儿做了最好的收场,景帝不解,但他看着梁太后脸上毫不差价的严肃神色心里更多的是不安:“儿子不明白——”

“萧氏是你的嫡妻,宣儿是你亲立的太子,有人犯忌讳拿他的八字出了幺蛾子你不去追究,却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下旨改立储君,你让萧文怎么想?让萧家的人怎么想?让你后宫的妃嫔们怎么想?让朝臣怎么想?又让天下的百姓怎么去想?”梁太后的语气始终平静,音色却是越来越冷,而她一连串的反问句下来景帝已然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觉得这个想法很荒唐,想笑,笑出来之后又觉得手心发凉,“宣儿到底是朕的亲生骨肉,朕如何会为了改立皇储一事拿他的性命做儿戏?那些朝臣们怎么敢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你的想法他们看不见,他们的想法你也阻止不了,普天之下苍生百姓,他们信的就只是自己的眼睛,而且这件事你要怎么同天下人交代?圣旨上要如何阐述原委?难道就说是因为钦天监那晋天都的一句话吗?”梁太后说着便是不以为然的叹了口气,随后的语气中就带了几分惋惜道,“这些年来你勤于国政,如履薄冰,是费了多少心里才在百姓之中树立起了这样的名声威望,不是哀家泼你的冷水,这样的理由你信,纵使哀家也信,你能保证它能服众?让万民子孙也都心悦诚服的接受吗?民心不稳则天下动荡,防民之口胜于防川,你要如何阻塞这悠悠众口天下人的诘问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