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临明显是不信的,但是对于楚越的判断他又从来都是深信不疑,所以尽管是自己心里将信将疑,他也还是如实回道:“很多人都受了伤,我让他们先行返回寨子里去包扎处理了。”

为了把这个山匪的角色扮演的入木三分,朱启那一行人特意占了几个土匪的山寨作为他们打家劫舍的据点,洞悉秦菁身份的同时楚越虽然还没有把她看的太重,但他马上想到的是鲁国公可能会跟着他们给出的线索指引查到朱启那条线。

楚越眸光一敛,当机立断的吩咐:“马上派人过去,通知他们撤回来。”

“好,我马上安排下去!”楚临并不知道他究竟比自己往前多想了多少步,但也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出去把他的命令传达了,重新再回到帐子里的时候他还是不甚明了,撇撇嘴道:“七哥,那丫头到底是谁啊?怎么让你如此的兴师动众?”

“她可不是什么丫头!”楚越不动,仍是仰头看着白色的棚顶,声音里却带了中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味道继续道:“一月之前我们曾经得到线报,说秦氏的长公主由对面军营里那老匹夫的外孙苏晋阳和丞相府的四公子白奕一同护卫着前来祈宁办些私务,现在还还没有得到她已然回京的消息吧?”

“什么?”楚临闻言几乎一个踉跄,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几步奔到楚越面前,两手撑在案上近距离的看向他,满脸震惊道:“七哥你是说今天我们遇到的那行人,实则是秦氏长公主乔装到此的銮驾吗?那——那个丫头她——”

“八成是了!”相对于楚临的语无伦次,楚越实在是要镇定太多了,虽然神情依旧冰冷,他的嘴角却又已然慢慢挂上笑意思索着慢慢说道:“你不是说她的箭术了得吗?”

“是啊!”楚临应道,突然想起来什么,就站直了身子赶紧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手绢打开,把里头他自己被秦菁射碎的那个玉冠的碎片呈现在楚越面前,“当时正在乱斗之中,隔着足有而是丈开外的距离,只是一箭——”楚临说着,还是唏嘘不已的闭了嘴。

楚越只拿眼角的余光扫了那碎冠一眼,目光不由的沉了沉道:“两个月前在大秦的皇家猎场上这个女子就凭借着一手百步穿杨的精妙箭术名声大噪,本来我还想着其中必定浮夸的成分居多,现在看来却是我小瞧了她,今天你们遇到的也必定是她无疑了。”

楚临瞠目结舌,嘴唇翁动了好半天还是一幅半梦半醒的样子支支吾吾道:“如果她就是秦氏的那位公主,那么今天被我射伤的——就是城乡白穆林家的四公子了吗?”

“你说什么?”楚越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他猛地拍案而起,隔着桌子一把揪住楚临的衣领,暴躁道:“你射伤了白家的四公子?”

楚临自知闯祸,吓得脸色惨白,急忙解释:“我事先并不知情啊,而且当时我原本是想趁乱射杀那个丫头的,谁想到那个小白脸会不要命的扑过去替她挡了箭!”

三十年前因为两国邦交的相关事宜白穆林曾经担任使臣前往西楚觐见西楚国君,和时年还是太子的楚明帝有过很深的交情,即便是现在大秦、西楚两国不睦,楚明帝都还常常在自己的儿子臣子面前夸赞白穆林的才学和人品。

楚临伤了白奕,这件事若是传到楚明帝的耳朵里,却不知道他会是怎样的态度,若是最终不得善了麻烦就大了。

楚越脸上肌肉痉挛,让那张原本赏心悦目的俊美脸孔都有了几分扭曲的狰狞迹象,就在这时外面江陵的声音传来:“殿下,探子有线报回禀!”

楚越手下动作一滞,和楚临对望一眼之后终于还是松了手甩袖往旁边挪开两步沉声道:“进来!”

“是!”江陵应着已经打开毡门走了进来,一进门他就敏锐的察觉到里头两个人的脸色不太对劲,于是赶紧垂下头去一眼也不多看的径自走到楚越面前把一个小纸卷递到他手上,趁他打开的功夫一边已经开始解释:“探子回报,说是半个时辰以前有一队平民打扮的人马匆匆进了对面大秦人的军营,具体情况不得而知,好像是鲁国公紧急召集了他营中所有的大夫到主帐去了,像是要为什么要紧病人诊治的样子!”

江陵话到此处楚临脸上的血色早已经褪得干干净净,他腿脚发虚,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最后跌坐在椅子里,神色恍惚。

江陵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紧蹙着眉头等着楚越的命令。

楚越打开那纸密报又亲自看了一遍,然后手掌收紧把那张纸条死死的攥在掌心里,脸上神色微妙的连着变了几变之后却见他目光一冷,扭头看向江陵道:“去找苗大夫,让他马上想办法配制出十里香的解药来。”

江陵没有想到他会突然下了这样的命令,一时之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困惑道:“殿下您说要配置十里香的解药吗?”

楚越见他磨蹭,不由的大为恼怒,横眉叱道:“事不宜迟,你还等什么?”

“可是——”江陵想说十里香的提炼之初就从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还会需要调制解药,但是看到楚越一脸的阴沉之气他便没有多言,识趣的闭了嘴,快速退了出去。

楚临坐在椅子上浑浑噩噩的抬头去看楚越:“七哥,这真的能奏效吗?万一来不及呢?”

楚越不耐烦的横他一眼,冷笑道:“来不及也得硬来,难不成还要我绑了你去到父皇面前求他的处置吗?”

想到楚明帝朝堂之上六亲不认的冷酷脸孔,楚临登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再不敢多言一句。

这边鲁国公的帅营里莫如风已经为白奕查看了好久的伤势,不等下针施药,他自己的额上已经慢慢爬上一层细汗。

因为来的匆忙,他的医童并未带在身边,灵歌实在看不下去就走上前去拿了帕子给他擦拭,莫如风也无暇顾及,仍是专心致志的小心查看白奕伤口周边的情况,眉头却是月皱越紧。

秦菁忍了很久,最后还是忍无可忍,勉强压下心尖上的一丝颤抖一步一步挪上前去,望着床上的白奕艰难的开口:“这箭——真如他们所说,拔出来要冒很大的风险么?”

莫如风并未及时作答,继而又翻开白奕的眼皮看了看,等到重新细细把脉之后才搁下他的手腕,面上已经是一片难掩的凝重之色,缓缓的抬眸看向秦菁道:“现在并不仅仅是拔箭的问题,他之所以会在这么短时间之内就陷入昏迷,其实——”莫如风说着停顿片刻,回头看着床上白奕紧闭的双眼,终于还是实话实说——

“是这箭尖上是啐了毒的。”

第112章 暗动杀心

“中毒?”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面面相觑,短暂的沉寂过后还是一位老大夫气急败坏的站出来大声道:“老朽从医多年,方才他的伤口和脉象我都是仔细辨别过的,根本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年轻人,你可不要因为一时误断就信口开河。”

“老先生不必动怒,晚辈并没有班门弄斧的意思。”莫如风并没有因为他的倚老卖老而不悦,“只是这箭尖上涂抹的这味药药性比较特殊,主要是以五味子、洋金花、蟾酥这些具有麻痹作用的药物经过特殊的提炼融合,说它是毒药其实是有些过了。”

三个大夫互相对望一眼,仍然是年纪最长的那位走到床前又给白奕仔细的诊断了一番。

那些具有麻痹作用的药物并不是毒素,正因为白奕身体里流出来的血都是鲜红色的,所以方才他们就都只顾着他的箭伤,反而没有注意这些隐藏的细节,此时重新诊断之后才不得不信了莫如风的话。

老大夫给白奕搭了半晌的脉,仍旧困惑:“这些药物都又麻醉作用,平素老朽在为将士们处理伤口的时候也偶会用到,那药性都是会随着时间过去自行消退的,可是我看他这模样却没有半分想要苏醒的迹象。”

莫如风转身从搁在旁边的药箱里取出一个颜色素净的小瓷瓶,从里面倒了一粒近乎透明的青色药丸俯身塞到白奕的嘴巴里,他坐回床边扶了白奕坐起来,灵歌是相当有眼力劲的,已经去桌上倒了杯温水送过来,好在白奕虽然昏迷却不影喉间吞咽的动作,顺利的把那粒药丸给咽了下去。

秦菁眉头深锁的上前一步,狐疑道:“你刚给他吃了什么?”

“那只是一种我自己配置的醒脑提神的药物,却不知道能有多大做用,不知道能不能让他清醒片刻。”莫如风一筹莫展的缓缓吐出一口,低头看一眼怀里的白奕道,“他身体里扩散的那些药物虽然不至于致人死命,但却能在短时间内扩散使人的血液麻痹,也正是如此才会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失去意识陷入昏迷。而且这里面用了特殊的药引牵制,将药效加强数倍,轻易不容易清除,如果二十四个时辰之内不能处理干净的话,这些药物就会在他的体内沉淀下来,渐渐随着血液循环作用于心脏,便是很危险的了。”

一旦这些药物作用于心脏,致使人的心脏麻痹,那么就算不死,只怕白奕这一生也只能这样毫无知觉活死人似的躺在床上度过了。

有那么一瞬秦菁的心是从天上坠入了谷底,这个白奕——

她着实想不明白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信念才会驱使他做出这样骇然的举动,以血肉之躯来为自己这样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挡下致命的一箭。

其实在那个时候他也大可以像苏晋阳一样果断的放手,给她一个机会自行避开,可他偏偏却要用这样一个极端的方式,将她万无一失的遮挡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才能安心。

这样的决绝和勇气,她如今为了秦宣或许可以做到,可若是换做当初,在她自认为是对苏晋阳死心塌地的时候都未必见得可以这样的不顾一切,何况这个白奕——

他们彼此之间从来就没说过一句喜欢!

这样看来他真是个傻子呵!秦菁觉得滑稽,但是笑意涌上喉头却只成了沙哑的颤抖。

她径自走过去,自莫如风怀里接过白奕的身体,让他在自己的肩上靠着,却是抬头去问莫如风道:“这毒你有把握化解吗?”

“这里头用以牵引药力的药引到底是什么并不特别容易分辨,所以我也不敢保证,只能说尽力而为了。”莫如风的目光肃然深深的看着白奕沉睡中的脸孔,停顿片刻便是一抿唇转身去药箱里取了些小刀药水之类的工具过来。

秦菁一看这阵仗就已经明白了他接下来的意图,可是白奕身上的这支箭刺入太深,要剜出来也是风险极大的。

莫如风触见她的目光,也不避讳,只是神色凝重道:“时间紧迫,现在最棘手的还是必须马上把这箭拔出来,我好想办法为他把体内毒素清理掉。”

秦菁的目光没有焦点的四下里飘逸一圈,手下却是扶着白奕的肩膀迟迟不肯把他交给莫如风。

这个女子,从来都是冷漠霸道的,这样魂不守舍的神情却是萧羽第一次看到,他的目光沉了沉,再看向她怀里沉睡的白奕时眼中神色就成了若有所思。

莫如风看着秦菁脸上近乎惶然的神色,便是上前一步,俯身蹲在她面前抬手隔着衣袖轻拍了下她的手背,劝道:“放心吧,我会尽量小心保他平安的。”

秦菁抬头看他,他便冲她用力的点点头,唇畔一点和煦如风的笑容绽放在眼前,确是让人莫名的安心。

秦菁死死的咬着下唇,沉默半晌之后,眼中眸色却突然分明起来,莫如风离她最近,就清晰的看到她眼底乍现的那一丝掩不住的凛冽的之气,而下一刻她却是突然扭头从人群中寻到旋舞的身影,凌厉道:“旋舞,拿你的匕首给我!”

所有人俱是一愣,不明白她这是想要做什么。

旋舞也是柳眉微蹙,不过手下的反应却是毫不迟疑的解下系在腰间的匕首,双手捧着刀鞘呈送到秦菁面前,道,“公主!”

秦菁并没有去接,而是就着她的手直接拔了匕首出鞘,所有人还不及反应便见她手腕向后一翻,嗖的一道寒芒划过她溅了血污的袖口,那支钉入白奕后心的羽箭就被她贴着他的衣物生生削断。

半截箭羽落在地上,旋舞的凝光刃是寒铁打造的利器,锋利无比,划裂区区一支木箭易如切纸,白奕倒是没有觉出额外的痛楚来。

方才还是只是担心拔箭时那箭头上倒钩会加重白奕的伤势,可此时羽箭被贴着皮肤削断,便连拔箭都无从下手了,长公主这是要做什么?

一屋子的人都面面相觑,神色怪异的盯着秦菁。

秦菁却谁都没理,直接扭头看向站在人群之后的苏晋阳,咬牙道:“苏晋阳,你来!”

苏晋阳目光微动,还是若有所思的走到床边站定,微微颔首道:“长公主。”

秦菁不再多做迟疑,站起身来的同时把白奕摇摇欲坠的身子直接交到苏晋阳手里,苏晋阳无奈,只能伸手扶住他,抬头递给秦菁一个询问的眼神。

秦菁走到一旁,眼中带着一丝强烈的决绝之气又看了白奕一眼,这才抬眸对苏晋阳道:“我把他交给你,你用掌力把断箭给他从后面推出去!”

方才大夫都说了,他这一箭离着心脏的位置极近,若是逆向拔出,那么箭头上所设的倒钩必定重新划破血肉,很难保证不会伤及心脉,而如果顺着他中箭的方向直接他推出去就大不一样了。

只不过整支箭贯穿了身体,断箭推出去的力道必须要把握,万一出现什么偏差也是会加剧病人的痛苦的。

灵歌跟旋舞两个虽然都身怀绝技,但秦菁对她们的底细毕竟还是不甚了解,所以众人之中她选中了知根知底的苏晋阳,并不是她有多看重他,只是现在她唯一信得过的就是他的身手。

“现在看来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了。”旁边萧羽沉吟着深吸一口气,回头对灵歌吩咐道:“我带了一支千年人参过来以防万一,你去跟李简取了赶紧煮一碗参汤送过来。”

“是,公子!”灵歌匆匆应下,转身跑出了帐子。

莫如风也暗自权衡了一下,赞成道:“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说着便是转向苏晋阳,恳切道:“苏公子,如此就全要仰仗你了,不仅仅是施力的方向,你动手的时候也千万注意手下力道,他现在身体受了重创,最后不要再留下什么内伤。”

面对这些人的一厢情愿,苏晋阳的心里忍不住的一阵压抑。

他并不去看秦菁的脸色,只是垂眸看着白奕展现在他面前的大半张侧脸,那张脸孔苍白且虚弱,再没有了往日里的意气风发,因为持续的冷汗嘴唇已经干裂,不知道是不是疼痛剧烈的缘故,其实从在马车上开始苏晋阳就已经注意到那两片唇瓣轻微翁合的细弱动作,但是因为没有声音传出来,所有秦菁才并没有在意,而苏晋阳却看的十分分明,他口中念念不忘叨念的那两个字——

其实是:秦菁!

在那一念之间,苏晋阳一直分辨不出自己的心情,是讽刺?落寞?抑或是幸灾乐祸?

他甚至总以为面对这些人的生死他可以永远保持一个旁边者的立场冷眼看着,可是此时此刻面对秦菁这样不遗余力的袒护和救主,他心脏里的温度开始莫名变得越来越低,直至最后再面对沉睡中的白奕时就已经凝结成凛冽的一丝杀机。

灵歌很快端着熬好的参汤回来,服侍白奕喝下,莫如风又在剩下的半支人参上头切了一小薄片给他压在舌尖底下含着,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这才又把目光已给苏晋阳道:“可以了,有这一口千年人参吊着,拔箭时候的剧痛应该也不至于让他背过气去!”

苏晋阳沉默着与他对视一眼,他的目光依旧清冷淡泊,并没有任何不合时宜的情绪流露,然后他便用左手单掌支撑住白奕的肩膀,空下来的右手则是暗中提力缓缓抬了起来在白奕后背比划了一番伤口的准确位置。

白奕的伤口接近心脏,只要他这一掌下去暗提几分力道,就可以轻易将他内脏震碎,虽然这样的行径有欠着光明磊落,而且他甚至不能给自己找出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但是之前心头聚起的那一线杀机已如燎原之火蔓延开来,让他心里莫名其妙的想望,着了魔一般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

苏晋阳的右手缓缓举起,在确准了白奕背后的伤口所在之后,凝神屏息刚要拍下,秦菁却突然出手,冷不防一把死死压住了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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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苏晋阳眉头一皱,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她的脸,虽然表情控制的很好,他的心跳却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如果秦菁洞悉了他的意图——

那么,他该当如何解释?

也就是在这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前一刻是做了怎样一个荒唐的决定,且不说秦菁此时对白奕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只一旦白奕伤在他手里,这事情就算是闹大了,就算他能以协助大夫治伤为借口,白家人也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就连鲁国公想要置身事外都不可能,而与百家为敌,这对鲁国公府而言绝对不是件好事。

一种后怕的情绪袭上心头,苏晋阳的背心隐隐有些汗湿,手下不由撤了力道,递给秦菁一个询问的眼神道:“怎么?”

好在秦菁脸上没有什么过分的情绪,虽然隔着衣料,苏晋阳却能明显的感觉到她握在他腕上的那只手分明是在微弱的颤抖着,带着一种源自于骨骼的战栗——

其实她很紧张。

秦菁与他对望片刻,最后只是神色凝重的重新叮嘱一遍:“力道千万别偏,你知道轻重!”

她这话不过单纯是从白奕的伤势出发,但也许是做贼心虚的缘故,苏晋阳听着心里还是咯噔一沉。

随后他略一失神便又马上恢复过来,对秦菁慎重的点了点头。

秦菁并不走远,就在这旁边站着,苏晋阳重新又确认了下白奕的身上疮口的位置和中箭的方向,然后将内里控于掌心,对准了他背后的疮口一掌推了出去。

他的功夫底子深厚,只要是有心,在力道上控制得当不在话下,只见他重掌一经击出白奕胸前寒芒乍现,紧跟着就是一道血线喷射出,即便是在昏迷当中白奕也还是身子痉挛着闷哼一声,然后便是叮咚一声,那半截从他身体里被打出来的箭头就钉在了正前方的床柱上。

他胸前伤口突然抽空,顿时血流如注,秦菁离他最近就是防着这一点,见势不妙赶紧上前用事先准备好的帕子按住他的伤口,大声道:“快给我金疮药!”

灵歌递了金疮药过去,彼时苏晋阳功成身退,莫如风已经取代了他的位置,用帕子捂住了白奕身后的伤口。

两个人一前一后动作麻利的给他的伤口上药,好在莫如风带来的药物都属上乘,不多时血流之势就慢慢止住,接下来莫如风便要扒了白奕的衣服为他进一步的处理伤口,秦菁也不等她多言就径自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向帐子外头走去。

秦菁出得帐篷,等在门口听候吩咐的小林本来正欲迎上来打招呼,才走了一步却被她脸上的沉郁之气惊到,再就忘了移动。

秦菁脚下步子匆忙的从他面头走过去,目不斜视道:“练靶场在哪里?”

“啊?”小林这才如梦初醒,也顾不得分析眼前这个皇家公主的作为是否符合皇家仪态,只快步的跟上去道:“在那边的空地上,末将带您过去。”

秦菁一语不发,脚下片刻不停健步如飞,着是小林这样一个身强体壮的青年人也是要集中精力的快走才能跟上她的节奏。

两人在众多将士们间或狐疑的目光中一前一后,到了营地东南的练靶场,小林把秦菁引到摆放弓箭的架子前面道:“殿下,就是这里了!”

这里是一片空旷的野地,视野十分开阔,这边一溜的架子上摆放着弓箭和刀枪剑戟等别的武器,显然平时也不就是单做靶场来用,可能也间歇充当将领们的练武场。

秦菁随手从架子上取下一把在手里颠了颠,然后极目远眺,扫了一眼那些分散摆放在野地里的离此处远近不等的箭靶子,头也不回的对小林吩咐道:“去给我牵匹马过来!”

小林不明所以,但是碍着彼此身份也不好细问,赶紧点头称是转身去了。

马棚离着练靶场不远,他去了很快便牵着一匹身姿矫健的白马回来,走到秦菁面前道:“殿下,您要的马末将给您牵来了。”

秦菁并不急着去接他递过来的缰绳,而是先转身往身后的架子旁边连着提起来三个塞满备用箭的箭筒,一股脑全部都系在马背上,小林正在困惑,她已经提着那把弓跨上马背,轻叱一声绝尘而去。

小林对她的骑射之术不了解,自然也不放心,试想她这样尊贵的身份若是会在这军营重地出现什么损伤,宫里的皇上皇后追究下来也不好交代。

“殿下——”小林惊呼一声,冷汗一股脑的全冒了出来,双腿几乎都在打颤。

他先是下意识的徒步往前追了两步发现根本追不上,犹豫着要不要也去牵匹马过来跟着,但又怕这一走让秦菁离了他的视线会有什么意外,正在踟蹰间他却突然发现秦菁似乎并没有走远的打算,她的马跑出去十几丈的距离之后就开始绕着靶场绕圈子,随着白马奔跑的节奏,她手下已经有数支箭破空而出,从不同的方向往靶子上钉去。

所谓骑射之术,骑与射原就可以合为一体,有时候军中的将领们也会带着手下精锐骑兵做此项练习这并不奇怪,但小林却未想到秦菁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能有这等本领,震惊之余早已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来,再也忘了去牵马的事儿了。

秦菁放箭的速度极快,那根本就不像是在练靶,反而更像是发泄一般,连瞄准的动作都很含糊,小林目力所到之处唯一见到的就是一支接着一支的利箭穿透空气里面薄凉的冷风嗖嗖嗖的撞击着箭靶。

她马背上的三个箭筒都装的很满,每一个里头都有三四十支箭的样子,等到这上百支箭射完,场中那八个靶子上无一例外都是密密麻麻的箭尾,小林粗略的数了数,脱靶的竟然只有两三支的样子,这让他震惊之余不由的啧啧称奇。

就在他走神的时候秦菁已经放缓了速度打马过来,她坐在马背上,神情冷肃,发丝随风飘洒起来,居然给人一种异常狂放的感觉,让人不敢长时间的逼视。

秦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声吩咐:“再给我取箭来!”

小林心头一跳,急忙垂下头,转身去旁边的架子那里又抱了两个满的箭筒回来,刚要往她马背上递,冷不防面前一只男人的手横出来挡下他的动作,小林一阵诧异,循着那修长的手指一点点的回头看去,正好对上苏晋阳容色冷酷的一张脸。

“表少爷?”小林一愣,苏晋阳却未看他,就在方才秦菁伸手要来接这两个箭筒的时候他已经敏锐的注意到她指尖上的一抹残红,想必是方才射箭的动作太过频繁猛烈,弓弦在她手指上头划裂的痕迹——

这个女子此时的举动简直近乎自虐!

苏晋阳一时无话,只是眉头深锁,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秦菁见到他来就知道他是刻意找来的,经过方才的一番发泄,她心里压抑的情绪已经释放了不少,这会儿稍稍冷静下来也就不再强求,径自从马背上翻身下来,随手把缰绳扔给小林道:“你先下去吧,本宫有话要和苏统领说!”

小林的目光狐疑的在两人身上略微扫视一圈,也不多言,顺从的牵着马离开。

秦菁与苏晋阳对面而立,一直到小林的身影走远,这才不冷不热的开口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那态度极尽疏离,还有很多漫不经心的味道。

苏晋阳瞳色幽深的静默望她,半晌却是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素白的帕子,径自上前裹住她的指尖。

秦菁像是并未察觉她袖子底下的指尖上已经有血珠滚落在脚下的草地里。

他们之间这样的动作已经算是逾矩,秦菁心跳一滞,本能的想要后退避让,苏晋阳虽然没有松手,却已然感觉到了她的这个动作,身子突然一僵,迟疑之下便将那帕子硬塞到她的掌心里道:“手上流血了!”

秦菁低头这才发现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上都在不知不觉间被弓弦划出了很深的伤口,正有血在汩汩的往外冒,之前没有察觉,此时才突然觉出痛来。

她十分厌倦苏晋阳狗拿耗子的所谓好意,攥着手里的帕子愣了片刻,才勉强道了声谢,之后低头草草将伤口裹了的同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猛地抬头看向苏晋阳道:“你这么急着来找我,是如风那里调配出解药了吗?”

苏晋阳的目光沉了沉,却始终落在她渗血的指尖上并不言语。

她怕痛,现在却像是完全忘记了疼痛的模样让他心里一阵莫名的情绪翻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秦菁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也就没了耐性,绕过他就要往主帐的方向去,苏晋阳的目光这才有了一刻的松动,就在她错过他身边时突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同时一个沙哑暗沉的声音飘进了秦菁的耳朵里——

“跟白奕保持距离!”

秦菁的脚步被阻,本来已经下意识的一把甩掉他的手,可是脚下步子还不及再移动就定在了原地,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半晌没有动静。

最后她才抬起头来看他,目光之中带了丝嘲讽,下意识的反问道:“你说什么?”

苏晋阳直视她冷漠的双瞳,隔着这样的距离,他能看到自己倒映在她眸子里的影像,可是那感觉却是那样的陌生。

“我说要你和白奕保持距离!”苏晋阳重复,说话间狠狠的闭了下眼,像是为了刻意掩藏某种情绪,重新睁开眼的时候他的眉目之间竟有一种决绝的刚毅,咬牙道:“既然你对他并没有特殊的感情,就没有必要非得借助于他的援手来成事,以后但凡是你需要他去为你做的事,我都会尽我所能的帮你达成,所以你大可以跟他划清界限,也再不必受白夫人的冷眼了。”

这一次是听得真切了,秦菁也终于忍不住放声的笑了出来,那感觉像是听了一个天底下最为滑稽的笑话,笑的她眼泪近乎都要跟着流出来了,而效果之后,她的目光忽又变得森凉而冷漠,回望苏晋阳深邃的瞳孔字字清晰的扬声反问:“凭什么?”

她问的是“凭什么”而不是“为什么”,这三个字已经很好的表露了她的态度——

她严阵以待要同自己划清界限的态度!

苏晋阳一滞,但下一刻还是强自压下自己高傲的性情,沉声道:“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和你里应外合来打击蓝淑妃母子以及世昌伯府的帮手,既然这一次你拉了我下水,也是避无可避,我来帮你!”

“你何必在这里假惺惺的跟我说这些?你说你会帮我吗?那么你究竟能帮我什么?白奕能做的你都能吗?”秦菁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就像之前我们在古道上遇到那群匪徒的时候一样,因为有父皇的命令在先,你要保护我的意图也十分明显,可一旦真的到了最万不得已的时候,你却只会选择放手,让我凭借自己的运气去自生自灭。所以苏晋阳,你如今又何必在我面前夸口许下这样的承诺?在你的心里,有什么会比鲁国公府的地位还有鲁国公大人的荣耀更重要的?你会帮我吗?的确,在我们利益相同的时候你或许会跟我站在同一战线上,可一旦我所谋之事会威胁到鲁国公一家的声名甚至性命时,你还能这样信誓旦旦的跟我说你帮我吗?”

秦菁说着,只是声音幽冷的摇头,也不等苏晋阳回答就继续径自说道:“你不能!”这么斩钉截铁的声音让苏晋阳怔在原地,面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菁看着他,只是讽刺的冷笑道:“苏晋阳,鲁国公是你的软肋,上辈子是,这辈子依旧不容改变!”

她的红唇微启,声音也是刻意的柔化,但是飘进耳朵里却像是一根根尖锐的钢针霎时刺穿心脏,苏晋阳全身的血液一凝,顿时头脑空空,有种如遭雷击重创之感。

他缓慢的、几乎可以称之为艰难的一寸一寸缓缓把视线移回秦菁脸上,出口的字生硬冷涩,仿佛是在劣质的磨砂纸上擦过一般,破败不堪:“你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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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划清界限

秦菁脸上表情无异,从头到尾有的就只是冷淡和漠然。

她嘲弄的将他上下打量一遍,那目光高贵冷艳,刻意带了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姿态,苏晋阳只觉得无所遁形。

最后她背转身去往旁边走出去两步,面对落日的余晖亭亭而立,那一剪单薄的身影周边被镀上金色的光辉,就更显得瑰丽夺目,苏晋阳看在眼里,恍然间便觉得这一步之遥的距离仿若隔世。

“我是傻,我是蠢,可这并不代表我连一点脑子都没有。你对我躲瘟疫一样的敬而远之,这并不妨碍我对你的了解面面俱到。”秦菁的声音清浅,不见丝毫的震惊和愤怒,仿佛是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一般,她顿了片刻才道:“从那次在猎场上有刺客闯进我的帐篷你冲进去和他们交手一直到刚才在帅帐里你为白奕拔箭,不管是持剑还是出掌,你用的都是右手。”

苏晋阳心头剧烈一震,随即了然。

他原是个左撇子,自幼习武使的都是左手剑,与秦菁成婚以后为了避开她,他选择了长居关外,也就是在那之后的第三年,有一次他带队执行突袭任务时出了点意外伤及了左右静脉,这才逐渐改用了右手持剑,长此以往也就成了习惯,所以如今即便是还没有受过那一次的伤,在潜意识里他还是习惯了使用右手。

“既然你早就察觉了,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揭穿?”苏晋阳低头看一眼自己右手紧攥着的拳头,笑的颇为自嘲。

这个习惯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甚在意,却不曾想落在秦菁眼里竟然成了她识破他身份的依据。

秦菁并没有回头看他,也不答他的话,只是顺着自己的话茬继续说道,“而且如果不是掺杂了私人的感情和目的,你会主动站到这里来和我面对面的说这些吗?据我所知,你我之前似乎是没有这样的交情的对吧?”

苏晋阳对待她的态度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成分居多,如果说秦菁是从他左右手上的习惯上而对他产生了怀疑的话,那么此时此刻他会突然站在她面前来说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的举动无疑就是坐实了她之前的猜测——

苏晋阳和她一样,都是背负着那段过去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的另类,原以为她设计白奕杀了他,他们之间两相埋怨的那段过去就可以彻底了结,却不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孽缘竟还要让他们纠缠两世而不得解脱。

所以其实不仅仅是苏晋阳,就连秦菁都觉得眼下两人这样的会面讽刺至深。

这样想着,她徐徐的叹息,缓和了语气道:“苏晋阳,我只是很好奇,你现在又是以怎样的一种心境在面对我?”

这个问题亦是苏晋阳想到问她的,只是以他那样的性格,是绝然不会问出口的罢了。

苏晋阳深吸一口气,强自把胸中翻卷不止的烦乱情绪压制下去,虽然秦菁看不见,他还是往旁边别过头去做出强硬的姿态道:“如你所言,我们之间没有叙旧的必要,还是言归正传吧,我方才的提议你接不接受?”

“好啊!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公事公办好了。”秦菁也不故意和他兜圈子,正色道:“不过首先我要强调一点,要不要和白奕保持距离是我的私事,你管不着。而如果苏统领你要从公事公办的角度上来跟本宫谈合作——因为我和白奕之间从来就不存在任何合作的关系,所以即便是你有足够的筹码让我动容,这也和白奕没有关系。在一点前提之下你若觉得我们还有谈下去的必要,那就继续吧。”

白奕给她提供的所有援手和助力都是自发自动的,不掺杂任何的政治目的和个人利益的需求在里面,这一点是任何人都无法匹敌的。

苏晋阳紧绷着唇角,眉目间少有的出现了一丝冷凝之气,冷讽道:“你就这样相信他吗?你怎么就能确定他这样的帮你护你不是另有所图?”

“那又怎么样?毕竟我看到现在躺在帐子里命悬一线的那个人是他!你是对我没有图谋,结果我还不是堪堪要在你的手里一败涂地?”秦菁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霍的转身,言辞激烈的反唇相讥。

说到底他最后用以报复秦菁的手段都欠着光明磊落,苏晋阳的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冲撞的十分激烈,一时间却是无言以对。

半晌,苏晋阳沉默过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咬牙道:“好,摒除其他人不提,我们只来谈合作!”

秦菁冷蔑一笑,道:“筹码!”

苏晋阳与她对视一眼,终于还是往旁边移开目光看着天际的火烧云,神色深远的慢慢说道:“我不知你对白四透露了多少,可是从你设计宣王假意受伤到步步为营安排他离京这期间所做的一切,根本就不是忌惮蓝家也不是为了在蓝淑妃母子面前暂避锋芒,你真正要防备的其实另有其人!”

之前苏晋阳说他知道她要做什么的时候秦菁并未在意,此时才不由的警惕起来,拧眉道:“何以见得?”

“如果仅是洛王,最一劳永逸的法子莫过于以牙还牙也用一场蓄意安排的意外结果了他,这样一来无论是蓝淑妃和蓝家想青云直上的时候都没了依凭,而你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你也明白真正想要促成此事的人其实——”

苏晋阳的话没有说到最后,彼此之间却都已经了然,虽然难以启齿,但这一点还是无可否认,因为从头到尾秦菁真正在防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