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这样一个医者之心,如今却要出手害人,毕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所以莫如风只是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并不多说什么。

自始至终除了容貌动人意外,蓝玉桓压根就没有把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少年当回事,此时听了秦菁的话才是心头一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怒而扭头看向莫如风道:“我三弟身上的毒是出自你的手笔?”

虽然制毒下毒的事并非出自他的本意,但做了就是做了,莫如风的面上始终带着那一丝平和的笑意,回应给蓝玉桓简短的两个字:“抱歉!”

诚然他这两个字只是为了表明自己的一种态度,眉目之间并没有半分惭愧抑或心虚之意,然则蓝玉桓却是会错了意,不由的勃然大怒道,“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你马上把解药交出来!”而紧接着回应他的却是那两扇破旧的院门轰然倒地的声音,下一刻,一个一身锦袍红艳如火的俊俏公子已经踩着倒在地上的门板阔步走了进来。

“到了这会儿与其还自不量力的关心别人的死活,倒不如想想自己该如何脱身。”白奕的脸色隐隐透着一丝白,但精神却是极好,根本就不是受了重伤的表现,而且和他以往见人三分笑的懒散样子完全不同,此时他的脸孔之上仿佛敷了一层薄冰,从表情到眼神都冷峻而坚决。

“白奕?”蓝玉桓心头一凛,突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升腾起来,让他下意识的屏息片刻。

白奕并不与他寒暄,只是漠然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冷声道:“我又没有死,即使是做贼心虚,你又何必做出这副见鬼似的的表情?”

秦菁,白奕以及灵歌和旋舞,此时这三方人马刚刚好从左右前三方将蓝玉桓以及他手下仅剩的十几个灰衣人困在这方小院里,蓝玉桓这才彻底清醒过来,自己是中了别人请君入瓮的奸计了。

他手下挑选出来的这些随从全都信得过,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你们给玉华下毒,然后故意让他逃脱,就是为了为了借助他帮你们找到这里?”所以,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连环计,秦菁以身作饵的目的就是为了诱他出手,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对吗?

蓝玉桓想来就觉得好笑,他却不觉得是地方狡猾,而将这一切归咎于他自己的大意和自负!

“这只能怪你那个弟弟太蠢,居然真的相信是凭借他自己的力量孤身脱逃,并且毫不防备的前来投奔于你!”秦宣是这个时候才从门外进来的,一身玄色深衣将他少年特有的活泼从眼角眉梢压下去,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内敛而坚毅。

看到这些人毫发无损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他面前,蓝玉桓反倒慢慢冷静下来,他布局这么久的一局棋居然才走了一步就满盘皆输,这个教训深刻到让他再想发怒都觉得丢脸。

“好!”沉默过后,蓝玉桓咬牙出了口气,突然悲怆的笑了起来,“今天技不如人,我无话可说!”

旋舞和灵歌交换了一个眼色,不等秦菁吩咐就要上前去拿他,他手下灰衣人却摸不准他此时真实的心思,踟蹰着护在他身边不肯退让。

旋舞眉头一挑厉声斥道:“还不束手就擒,你们是想跟着他一起死吗?”

蓝玉桓事败,他意图劫杀当朝公主的罪名眼看着就要板上钉钉,怎么看都必死无疑,几个灰衣人踟蹰不去都还在权衡利弊——

蓝玉桓料准了他们惊弓之鸟一般的心思,当即冷笑一声:“咱们这位长公主可是个会以德报怨的主儿,这里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你们当真以为现在缴械她就会网开一面吗?”

如同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几个灰衣人心里顿时一凉,不觉的拿眼角的余光去观察秦菁的反应,秦菁始终一动不动的站着,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真的没有半分想要劝诫他们放下屠刀的意思,几个灰衣人看在眼里,方才刚刚升腾起来的那一丝侥幸心理就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蓝玉桓的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弧度,突然眸色一凛,大声叱道:“咱们生死同命,一同杀出去!”话音未落已经一把嗖的拔出身边一个侍从的佩刀向着旋舞迎了过去。

有他打头阵,几个灰衣人也是士气大振,纷纷拔剑出鞘跟着他冲过去跟旋舞等人交上了手。

秦菁暗自沉吟一声,眼中划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不冲着自己也不冲着秦宣,要拼命却朝着旋舞那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去了,这个蓝玉桓还真当她是傻子不成?

白奕守的是正门,现在外头必定都是他带来的人在严密防守不易突破,而之前萧羽为了保证万无一失的搭救于她故意带了大批人手进来,也不好对付,这蓝玉桓哪里是要拼命,他分明就是瞅准了旋舞和灵歌那里的力量最为薄弱,想要取道她们后面的厢房脱困罢了!

这边旋舞自然是不惧他的,见他气势汹汹而来,登时就凝神静志,飞身一跃向他迎上去,凝光刃在她手中折射出刺目的一道光芒,敛人心魄,一看就不是凡品。

其实蓝玉桓的原意本是象征性的同她过上几招,然后再找机会抽身,毕竟这样一个小丫头他还是不看在眼里的,但此时乍一见她手中的凝光刃,心里突然一沉就瞬间改了主意,眼见着两人即将硬碰硬的撞上之际,他却突然身形一侧自旋舞右侧闪躲开来,旋舞毕竟年纪小,没有他那么多心思算计,根本就防备不及他会临阵退缩,猝不及防之下已经被她一掌拍在了后肩之上,借着他的掌力往前踉跄几步的同时一大口血就喷了出来。

原以为他不过是想逃,秦菁也未料到在最后关头他还能分出精力来伤人,眸光一敛,不由的往台阶下面迈出去一步。

“小舞!”灵歌惊叫一声也无暇顾及其他,一个箭步扑过去扶住旋舞。

蓝玉桓瞅准时机车趁着她们姐妹分神脚下就是足见一点,身姿轻灵的朝房顶跃去。

白奕心知他要中计,只是不徐不缓的断喝一声:“放箭!”

有埋伏?蓝玉桓心道不妙,只以为暗藏的弓箭手在房顶上等着伺机而动,是以跃至半空时他当机立断借助旁边柱子扭转腰身,只是念头方动,还不及落地迎面已经十数道寒光扑面而来,他在空中自是避让不及,嗖嗖两支利箭便是刺透皮肉没入他的身体,随着他下意识的一声闷哼,紧跟着又是砰的一声身体坠地砸在破败的石砖上激起一地的灰尘。

正在下面跟侍卫缠斗的灰衣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到,护住心切他们也再顾不上拼命,纷纷撤招奔回蓝玉桓身边将他护住。

蓝玉桓自地上爬起来,用袖子使劲的拭掉嘴角的血丝,环顾之下才发现,不仅仅是两间厢房的房顶,就连秦菁身后的那间正厅的屋顶上都各自埋伏了十数名弓箭手,要说插翅难逃真的一点也不过分。

蓝玉桓扭头怒然看向白奕道:“你竟敢对我下杀手?”

他的致命伤在前胸,腿上那一箭倒不严重,却仍然妨碍到他玉树临风的站着,只能借由随从的力量支撑身体,实在是看不出多少气势。

“只要我想,把你千刀万剐也不是不可以!”白奕负手而立,神色之间并没有片刻的松动,“从你打了不该打的主意开始,就应该考虑到这一天!”

蓝玉桓一愣,这才恍然想起眼前这白奕究竟是个什么人,他是真不记得这个白家的四少爷跟谁结过仇,可此时听他这话说出来却异常的笃定,让人莫名的心惊。

直到这一刻蓝玉桓的心里才有了一丝绝望的恐慌,他的目光凌乱的四下里转了好几圈也未能找到一个明确的落点,灵光一闪之下最后还是抬头看向了秦菁,咬牙道:“白家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荣安长公主你却是个聪明人,难道也会由着他胡作非为吗?”

“这样是没有办法的事,如你之前所说,本宫不能为自己留下这么大的一个麻烦呐!”秦菁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然后款步自台阶上走下来,一步一步朝他面前逼近,“你查探到了宣儿的行踪,知道了我的秘密,本宫又如何能够放心的让你存活于世呢?蓝玉桓,你是个聪明人,在我们初一对上的时候你就该知道孤注一掷的道理,你我之间——只能有一个可以活着走出这个院子!”

就算没有今天的这段仇,他若活着,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怎么都要找机会卷土重来把这些事情抖落出来,将眼前秦菁这些人一网打尽。

“你敢杀我吗?”眼前这个你死我活的处境的确是万分棘手,蓝玉桓权衡之下却是笑了:“我可是得了陛下亲封的朝廷命官,而且我大哥也知道我的行踪,如果我就此消失,他势必追究,追查下去得知是你杀了我,只怕陛下面前你也不好交代吧?”

蓝玉桓死死捂住伤口,因为这一箭伤及肺脏,他的气弱体虚脚下已经开始有些虚浮,那些灰衣人神色慌张的架着他步步后退,满是防备。

“呵——”秦菁并不为他所震慑,看着他的目光之中反而慢慢多了一丝悲悯,蓝玉桓一愣,待要开口追问时她却径自错过他们朝着大门口白奕的方向走去,同时静远淡漠的声音传来:“二公子你忘了,杀了你之后这个脱身的法子你已经事先为本宫设计好了!”

这一次几乎是在瞬间蓝玉桓就已经明白了秦菁话中所指,他今日的目的原是要致秦菁死命的,先在双方的立场对调,他之前为自己准备的退路自然也可以被秦菁拿去利用。

“什——什么?”蓝玉桓心头一震,猛地倒退两步,抬头秦菁已经在白奕面前止步,他远远的看着那个窈窕的背影,甚至完全来不及出声阻止已经看到她素手轻扬,毫不拖泥带水的用力挥下——

“放箭!”

小院里顿时惨叫声四起,但不过瞬间功夫又已经恢复平静,只在微风过处弥散于空气中的血腥味昭示着方才这里发生的一幕是何其惨烈。

蓝玉桓死不瞑目,这却并不代表他就是无辜。

萧羽自对面的厅中穿过院子走过来,秦菁微微颔首示意道:“我要马上返回营地,这里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我会处理妥当!”萧羽点头,回头看了眼左侧的那间厢房,还是不很放心:“那个人真的不要一并灭口吗?”

“横竖是不成气候的东西,留着他对我们也没有大的妨碍,不过你若是不放心的话就问问如风,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他闭嘴就是!”秦菁冷蔑的牵了牵嘴角,显然是对蓝玉华的死活不甚在意的样子,说完就率先转身出了院子。

白奕抬手往萧羽的肩上拍了拍,摇头示意他道:“就照她的意思做吧,如果一次杀他两个兄弟,保不准就要把他逼急了,后面的戏就不好再唱下去了!”说完也跟着快步走了出去。

第119章

云都,右丞相府。

右丞相夫人于氏带了丫鬟等在门口,素来慈眉善目的脸上难得带了几分严肃。

她脚下的台阶被露水打湿,清晨的街道上仍能显出冷意,正在这时管家从巷子口一路小跑回来。

于氏的目光微微一动,管家一路奔到她面前,行礼了道:“夫人,长公主的凤驾到了!”

于氏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本空旷的巷子口果然出现了一辆蓝蓬马车由苏沐带着一队侍卫乔装了护卫着向他们门前跑来。

白奕是三日前回的府,其实早在祈宁边上的劫匪事件发生以后,苏晋阳为了面面俱到已经派人送了信回来,虽然具体情形没有细说,却也把白奕受伤一事大致的交代了。

当时信是传到了白爽的手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自然是不能瞒着一家之主的白穆林,但是因为都知道于氏对白奕心肝宝贝的护着,如果让她知道白奕伤了,那么不用白奕回来,这于氏保不准就要忧思成疾生出什么意外来,是以这父子俩一商量就把这事儿先对白夫人瞒下了,而是由白爽暗中派了一队人马远赴祈宁接应白奕他们回来。

当时秦菁他们也是处理完蓝玉桓的事情刚刚回营就收到京里传来的密信,说是大晏的付太后又派人递了议和书来,并且已经同景帝达成协定,愿意促成两国皇室间的一门婚事以结秦晋之好,两月之后他们送亲的使团就会抵达云都。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秦菁自然不能安心留在千里之外,便和白奕一行匆匆赶了回来,直至白奕被月七搀扶着进了家门,于氏这才知道他受伤,情急之下当场就晕了过去,再加上之前白奕几次为秦菁涉险,虽然白奕信誓旦旦的否认,她心里却还是认定了儿子这次受伤必定还同秦菁脱不了关系,是以表面上虽然按下不提,心里对秦菁也是不待见。

只是白穆林在朝中做官,这次秦菁又是按部就班的递了帖子上门,她表面上拒绝不得,也只能咬牙应下了。

驾车的车夫利落的跳下车,于氏身后已经有小厮从院子里搬出垫脚凳放在了马车门口,紧跟着车门被推开,里头一个身穿枚红色衫子的丫头跳下马车,反手去扶了车上的人。

于氏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亲自带人迎到台阶下面福身行礼:“妾身供应长公主!”

秦菁扶着旋舞的手自车上下来,微微颔首道:“丞相夫人免礼,本宫今日乔装出宫只是奉了父皇之命过府看看四公子,并且当面对您和丞相大人道歉,您这样反倒是要折煞本宫了!墨荷,还不去扶了夫人起身?”

“是,殿下!”墨荷微微一笑自她身后上前一步,搀扶了于氏起身。

“小儿顽虐,还要劳动长公主亲自登门探望,咱们受宠若惊!”于氏是个藏不住心事的率直个性,再加上对于白奕的事她反应总要比平常激烈,所以此时的笑容就带了几分勉强。

秦菁佯装看不到她的抵触情绪,只是神色从容的招呼苏沐把马车上带着的金银布帛等物搬下来交给了管家:“这也是父皇的一点心意,夫人不必客气,如果方便话,可否请夫人着人引路,带本宫去看看四公子?”

其实本来秦菁进得她右丞相府,作为女主人于氏应当亲自相陪的,可她却是打心底里不希望秦菁接近白奕,又碍着双方的面子不能拒绝,只对身边的婢女吩咐道:“我突然有点不舒服,你引长公主去奕儿的院子吧!”

“是,夫人!”那婢女应道,继而转身对着秦菁恭敬的屈膝福了福道:“长公主请随奴婢来吧!”

秦菁颔首,转而对于氏微微一笑:“夫人身子不适就回房歇息吧,本宫这便先行一步!”说完就跟着那婢女施施然往花园深处走去。

于氏并不急着离开,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

贴身服侍他的林妈妈走上前来为她紧了紧披风,谨慎劝道:“夫人,杜太医不是说过了嘛,四少爷的伤只要仔细调养着很快就会好起来,您也不要太担心了!”

“我怎么能够不担心,这一次都已经这般凶险了,我就怕——”于氏的眉头紧蹙,像是忌讳似的突然住了口,停顿片刻才是愁容满面的喃喃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平日里乖巧的很,怎么偏偏到了这件事上就死活不听我的劝呢!”

关于秦菁的事,白奕完全就是铁了心,不管这白夫人苦口婆心的怎么劝,他都总是嘻嘻哈哈的打马虎眼,不肯回头。

“四少爷毕竟还小呢,现在还是个孩子脾气做不得数,慢慢的总会开窍的,夫人就不要总想着了,也多顾及一点您自己的身体啊!”林妈妈拍胸脯保证,笑的一脸安慰。

于氏当然知道她是故意在让自己安心,就对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握了握她的手道:“但愿吧!”

“一定会的!”林妈妈使劲点头,紧接着又是话锋一转,轻声道:“这大早上的,花园里露重,夫人还是先行回房歇息吧!”

“嗯!”白奕和秦菁那边的事她横竖是不想看着的,于氏也便点头,扶着林妈妈的手往花园另一侧的院子走去,心里还是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这真真的是冤孽哟!

秦菁在那婢女的引领下进了白奕的院子,彼时他的房门还正开着,院子里没有其他的下人,只月七一个托腮坐在门槛上兴致缺缺的打盹,甚至有人进来都没有察觉。

“请殿下稍候片刻!”那婢女脸上略微有些尴尬,偷偷的看了秦菁一眼,赶紧快步走过去将月七推醒。

月七坐在门槛上,本来就不很稳当,马上就一个机灵噌的跳起来。

他常年跟着白奕做些偷鸡摸狗上不得台面的勾当,暗地里没少受于氏的责罚,于氏身边的大丫头他当然认得,马上就变得拘谨起来,讨好道:“花姐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那婢女对他使了个颜色,越过他往房内看了眼,低声道:“四少爷还睡着吗?你快去通禀一声,就是长公主到访!”

听到秦菁过来,月七的本能的略一怔愣,等到回过神来确认了门口站着的那人真是秦菁,马上就眉开眼笑的摆摆手道:“少爷已经醒了,长公主是贵客,就不必同船了,您快请进!”

秦菁这样的身份亲自上门,白奕就算是睡着的也得从被窝里给扒出来接待,是以那婢女也不觉月七所言有什么不妥之处,就转身回到秦菁跟前福了福道:“那奴婢就先行告退,去向夫人复命了,招待不周请长公主莫要见怪!”

“嗯!”秦菁点头,“你先去吧,回头本宫再去拜会丞相夫人!”

那婢女往旁边退开两步,然后转身施施然出了院子,月七已经迎上来对着秦菁热络的笑开了:“长公主快请进去吧,少爷若是知道您来必定十分高兴!”

月七说着就要转身引秦菁进去,不想步子还不曾迈开就被旋舞一把揪住后领给拉了回来。

秦菁却不管他,径自往前进了屋子,月七正在一头雾水的时候旋舞已经笑笑的把他推出了院子,跺脚嗔了一声:“我家公主可是贵客登门,你还不快去沏茶么?”

贵客登门,自然会有专门的人负责端茶递水,不过月七毕竟是白奕一手调教出来的人才,猴精猴精的,那会不明白旋舞的意思,眼珠子转了转,就转身往茶水房的方向飞奔而去。

秦菁进得屋子,其实白奕还并没有醒,门窗俱是敞开的,大片的阳光洒进来,屋子里是暖融融的一片,静谧之中透着一股自然而然的祥和之气。

白奕的屋子摆设很简单,外间是个类似书房的设计,摆放着书架、桌椅等物,另一侧的墙壁挨着一个红木所制的多宝格,上头珍贵一如两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不起眼如一堆铁皮制作的怪异的小车,应有尽有,可见他这个人是极为贪玩的。内外两室之间以翠竹绿的帐子隔开,里面挨着墙角是一张挂着同色幔帐的大床,屋子当中摆放着一副圆桌木凳,上面一套素白的茶具,再就是间或几盆盆栽摆在床下或者床边。

秦菁进得屋内的时候白奕还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他的睡颜倒是颇为安静,完全没有醒着时候那种活泛聒噪的迹象,双目微阖,长长的睫毛在投射出一片浅淡的影子,越发衬得他肤色细致而滑腻。

秦菁走过去在他床边坐下,却不去看他的脸,只背对着他微微的吐出一口气,“你还是不准备理我吗?”

自从她让莫如风在白奕的药里动了手脚,意图阻止他掺和进自己设计狙杀蓝氏兄的事情以后,这白奕就跟她置上了气,从祈宁回来这一路上整整半个月对任何人都是有说有笑,唯独一跟秦菁照面就两眼一闭死活的不肯开口说一个字,秦菁几次试图与他沟通无果之后再面对他时就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白奕若是真的肯就此与她分道扬镳划清界限自然是再好不过,可他如今的这种种举动分明就都带着十足的孩子气,让人与他认真不起来。

说实话,当日在他不顾自己的伤势冲进那个小院寻她的时候秦菁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种怎样的心思,在见到他来的那一刻,她像是下意识的有了片刻安心,但是很快的那种情绪就从随之而来的震惊转变成为为最后的愤怒——

他本身已经伤的那样重,不说狙杀蓝玉桓一事里头掩藏了多少未知的风险,只那一路的颠簸就随时可能让他的伤势加重,那种孤注一掷的疯狂让她在震撼之余更是深觉恐惧,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和白奕深谈一次,可偏偏他别扭闹了这么久就是不理她。

“其实——这样便是最好不过的!”无奈之下,秦菁只能苦笑出声,作势刚要起身离开,左右的手腕冷不丁的就被人握在了手心里。

白奕从床上爬坐起来,以为牵扯到伤口,他的额上隐隐透出一片细碎的汗珠来。

秦菁回头面对他,只装作对此视而不见,只郑重其事道:“我们谈一谈吧!”

白奕握着她手腕的手轻微的颤抖了一下,最后还是别过脸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我不会!”

“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在经过了这次的事情之后难道你还看不见我是什么样的人吗?难道你就不觉得我可怕吗?为什么还要一次一次的往我身边凑?把自己伤成这样你觉得值得吗?”这样的回答也是在意料之中,可秦菁的心里却还是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怒气,她背过身去,冷声的再强调:“我不需要你帮忙!”

以白奕的个性,她本以为他会马上辩驳,不曾想沉默良久之后却只听到他音色淡淡的三个字:“我知道!”

秦菁一愣,下意识的回头看他,白奕低垂了眼睑,表情并不十分分明,也许是感觉道了秦菁的目光,之后他才慢慢抬起头来,眉目之间又是以往那种让晕眩的明媚笑意。

“别问我为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虽然是笑着的,可是他的声音里却带了一种莫名的忧伤默默的看着她,“也许你觉得你已经走远了,可是当年在你扶着我一步一步走出那片雪海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我的脚步要追随着你一直向前!”

那段往事其实已经过去很久,眼前的这个少年,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病体然孱弱的模样,甚至于让秦菁想来都觉得模糊,但是她的心仍是被剧烈的震撼,然后下一刻白奕的唇就那么猝不及防的印上她的。

第120章

白奕的唇并不如想象中的温热柔软,大约是因为伤重未愈的缘故,反而带了一点略显冰凉的触感。

因为事出突然,秦菁脑中嗡的一下,甚至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然则白奕却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两个人的唇如蜻蜓点水般浅浅的碰触之后,他的脑袋便就势偏向一边,错开了这一个暧昧的角度。

秦菁的心跳是到了这时才出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慌乱,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她与白奕磕磕碰碰的纠缠两世从来都是若即若离,即使她一直都知道白奕对她的好非同一般,可毕竟白奕却是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既然她拒绝的态度已经那样的明显,她一直以为他不会自讨没趣的来捅破这层窗户纸,慢慢的他们便会如同前世那般,各自绝然的转身从此陌路,可是——

原来她却是不了解白奕这个人的!

秦菁的身子僵直久久未动,白奕就把下巴轻轻的抵在她的肩窝里蹭了蹭,以便掩饰住此刻自己脸上所有的表情。

“只要有我在你身边一刻,那些事情就不需要你亲自动手,我就会尽我最大的力量为你达成心中所想,你不用如此的排斥我,我亦不会对你有所企图,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也知道你要做到什么程度,即使终有一天你会把自己的婚姻都一并作为取胜的筹码——”白奕的声音平和而低浅,起初还像是一丝顽皮的笑意,只是说到后来便又戛然而止。

她的心思他都懂,这一生她一心一意追逐的从来就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男欢女爱,她要至高无上的权力,她要俯仰天地间无人企及的地位,至于她将来的婚姻——

从头到尾那都不过是一个值得利用的筹码而已!

那也是在很久以后秦菁才明白过来当初梁太后许她那一段自己心之所向的婚姻的真实用意,那原本就不是什么祖孙之情的所谓成全,而是梁太后想要借以让他们母女退步让出皇位的交换条件罢了,可偏偏大势所趋的道理她不懂,在得了苏晋阳那个如意郎君之后还死死的站在萧文皇后和秦宣的身后固执的守着那个皇位不肯放手,想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梁太后便已经对他们母子失望,以至于后来景帝下令赐死萧文皇后的时候她都再不肯施以援手。

现在想来当年的自己的确的太过天真,即使没有秦宣和秦洛之间的大位之争,她一个生于皇家享尽富贵的公主又怎敢奢望避开为人棋子的命运?从秦薇到秦苏、秦茜,她们哪一个不是最好的榜样摆在面前?

所以说既然这桩婚姻横竖都是要拿来利用的,她又何必便宜了别人?

而至于白奕么——

他对她再好又怎样?就算他肯为她生为她死又能怎么样?大秦的历任皇帝之所以会放任白氏一族在朝中只手遮天的原因秦菁再清楚不过,就是因为白家人永远都只站在当朝天子的一方,对所有的皇子都秉承着公平公正的原则,从不偏帮,白氏当权的这八百年间他们的家族之中从未有一人与皇族结亲,这也是大秦皇帝能够放心一直用他们的原因。

现如今朝中秦宣和秦洛之间已成水火不容之势,秦菁又是秦宣一奶同胞的亲姐姐,一旦她和白奕之间扯上关系,即使白穆林没有参与进来,景帝也势必疑心他朝中苦心维持多年的平衡会被打破,到时候不仅仅是秦菁姐弟只怕就连整个右丞相府也都会一并受到景帝的打压,变得岌岌可危。

两世为人,她身边不离不弃的都有一个白奕在,即使再怎么铁石心肠的女人,也不可能完全的无动于衷,也许他换一个身份,秦菁便不会这样的排斥他——

可偏偏,他是白家人!

其实不是不爱,而是他们之间不可以有爱,与其爱而不得,便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这些无谓的纠缠!

秦菁从来不说,是因为这个道理白奕也懂,她原以为他们都会守口如瓶,却没有想到白奕会这样坦诚的同她摊牌,如同飞蛾扑火,不顾一切。

“明知道不可能,你又何苦这样为难自己?”秦菁的声音有些发涩,漫过喉头,原本酝酿好的一丝笑意就变成了叹息。

“我做任何事,或是心之所向或是命之所属,没有为难一说!”白奕轻声一笑,抬手用力扣住她的后脑将她的脸孔压到自己的颈边,秦菁甚至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脉搏,“秦菁我知道,现在除了宣王,你的心里再容不下任何人,这些话我今天说过以后都不会再说,我们就像十年前一样好不好?你可以一如从前那般对我,依旧去做你想做的事,不必刻意的回头看我,而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我们便只当是那一日的分别之后再不曾重逢过,谁都不必有负担!”

白奕的声音始终带着笑,真的一如当年在行宫别院的草场上他嬉笑着对她说“等我回去了,去乾和宫看你”时候的那般情景。

他是个言出必果的人,即使秦菁自认为彼此的身份揭穿也就等同于物是人非,他还是循着自己的承诺固执的重新出现在她面前,所以现在他再给下许诺的同时秦菁也已经看到了他们之间终将一天曲终人散之时他必有的决绝,而他给下这样承诺的同时就是为了免除她的后顾之忧——

她要对抗景帝,实则是很需要能有一个人不分场合不遗余力去协助她的,而白奕无疑是最佳的人选,因为她纵使不再相信任何人,只对他是不设防的!

白奕说这些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很有几分委曲求全的味道在里头,不知道为什么秦菁的心里突然会抽痛了一下——

为的,是他那句有朝一日的“离开”。

轻轻的埋头在他肩上,秦菁声音微弱的摇头,“我不想利用你!”

白奕你知道吗?众叛亲离的滋味并不好受,就因为我曾经历过一次,所以即使今时今日我可以残忍的对待每一个人,每每被噩梦惊醒时仍然会觉得害怕,那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呆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冰冷宫殿里的感觉你知道吗?现在你已经是我此生唯一可以无条件信赖的人,虽然很多东西我都不在乎,可若是有一天你也离去,或许我还是会难过!

“不是利用,是成全!”白奕宠溺的揉了揉她脑后细软的发丝,还是用了商量的语气道:“暂时,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白奕在骨子里也是个十分骄傲的人,可是他的骄傲却是与苏晋阳截然不同的,为自己喜欢的女子做任何事,于他而言都是值得骄傲的事。

从这一点上来讲,白奕实则还是个很单纯的人!

秦菁闷头藏在他肩上并没有回音,直至良久以后白奕突然感觉到肩上有些湿热的潮气泛起才察觉出一丝异样,狐疑的扶起她的肩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她脸上竟早已经被泪水模糊了妆容。

在他的记忆里还不曾见过她的眼泪,即使当初学骑马的时候连着几次从马背上摔下来她都倔强的忍着不哭,白奕突然就慌了。

“你——你别哭啊!”他手忙脚乱的伸手去抹她的眼角,触手那一片冰凉的液体却又让他越发的慌乱,整个人都手足无措起来。

秦菁也是到了这个时候看到白奕肩上湿的一片痕迹才猛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的落了好多的眼泪,此时她的眼前正是一片模糊,让白奕的面孔都显出几分迷离。

白奕六神无主,片刻之后才又慌忙的扯了自己袖子要再去抹她脸上的泪痕,不想秦菁却是霍的起身连着往后退了四五步远远的避开了。

“秦菁?”白奕手下动作落空,下意识的就翻身下床奔到她面前,却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被秦菁伸手远远的推拒开来。

“你别过来!”秦菁的声音依旧冷毅干净,却带了丝明显压抑不住的颤抖。

白奕的脚步顿住,满眼焦灼的看着她道,“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秦菁勉强应道,飞快的抬手抹净脸上未干的泪痕,在白奕来得及反应之前已经突然转身逃也似的就朝门口的方向走去,待到白奕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叫了声“秦菁!”抬头却见她的背影已经落在了外头的院子里。

白奕不放心,本来有意要追,却又碍着府里人多眼杂不敢做的太过,再一想到有旋舞和灵歌跟着也就勉强定了定神由她去了,心里却是一阵的莫名其妙。

秦菁一路自白奕的院子出来,月七和旋舞正一人捧了一杯茶坐在院外的台阶上把门,听到她的脚步声急忙起身迎她:“长公主!”

“嗯!”秦菁淡淡的应了一声,却是目不斜视的径自出了院子就朝花园里的出口走去。

“诶?我怎么觉得公主殿下有点不对劲啊?好像是——眼睛有点红?”月七眼尖,狐疑的盯着她的背影突然灵光一闪,随即大惊失色:“不会是我家少爷的伤——”说着就嗖的转身奔进了院子。

第121章

因为心情不好,秦菁走前并没有亲自去跟于氏告辞,只吩咐了旋舞过去知会她一声就带着灵歌匆匆离开白府,马不停蹄的直接回宫。

苏沐护卫着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连过两道宫门,眼见着就要进得后宫却在第二三两道宫门中间的御道上同下朝出来的文武百官相遇。

若在平时秦菁肯定是会不介意到旁边暂避片刻让他们先行的,是以这次她虽然没有迟迟没有开口,苏沐还是主动的问了:“殿下,诸位大人正朝这边过来呢,要给他们让路吗?”

这一天秦菁的耐性意外变得很差,只道:“不用管他们,直接回乾和宫!”

“奴才明白!”苏沐自然不会违背她的命令,答应着就面不改色的继续指挥着人马前行。

大秦朝廷的规矩,凡是每日入宫上朝的都是正五品以上的京官,间或也也会有景帝特许从任上传召回来的其他官员,总的来说这些人都是常年进出宫门的老面孔,苏沐是荣安长公主的心腹侍卫他们也都认得,虽然没人声张,他们也理所应当可以猜到这马车里到底做了什么人。

不过既然秦菁没有大张旗鼓的摆谱,他们也都捡了这个便宜并不点破,也不必跪地行礼,只是各自谨慎的靠到两边的宫墙底下有条不紊的继续往外走。

秦菁乘坐的马车一路从他们身边飞快的驶过,穿过第三道宫门刚刚右转,迎面却是一个身穿枣红色文官朝服的年轻男子步履匆匆而来——

正是蓝家的大公子蓝玉衡。

彼时他的脸色却不大好,面色阴沉眉心紧蹙,更有几分魂不守舍的模样,只是脚下如风,正埋头快步朝这道宫门的方向走过来,听到马蹄声看到对面一列车驾过来他也没有多想,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两步让路,一直到马车从他身边错过去他才突然如梦初醒翻,反应过来这护卫的人是苏沐!

既然这样——那么这车子上坐的就应该是秦菁。

蓝玉衡心中一动,急忙一步跨出去,转身对苏沐的背影大声道:“苏侍卫请留步!”

就算这蓝玉衡再怎么和自己的主子水火不容,但他到底也是叩着二品顶戴的朝廷命官,苏沐不好装作听不见,只得用力收住马缰叫停了车队。

“苏侍卫请留步!”蓝玉衡疾走两步追上来。

苏雨调转马头往他面前迎了半步,神色间还是带了几分敬重的道:“蓝公子叫我?不知道所谓何事?”

“是蓝某唐突了,”蓝玉衡像是有些尴尬的抿唇咳嗽一声,再抬头时的唇角就带着一丝平和的笑意,抬眸看了眼他身后的马车道:“这车上的可是荣安公主?”

他一个外臣,在后宫内院拦那下女眷的马车已是逾矩,苏沐闻言,目光已是冷了三分,直接道:“抱歉,我们赶时间!”说完就想调转马头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