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他摆摆手,示意管海盛把那些东西清理出去,蓝淑妃便是为难道:“皇上,这就奇怪了,如果这些食物器皿都没有问题,太妃娘娘又是怎么中毒的呢?”

景帝没有理会她,一张脸上早已经阴云密布的再度看向林太医道:“你确定太妃所中之毒是通过食物引入体内的吗?”

“这个——”许是因为他脸上表情太过阴唳的关系,林太医本能的一个哆嗦急忙别开眼,这才勉强回道:“微臣方才已经仔细的替太妃娘娘诊断过,她的喉部呈浅淡的乌青色,肠胃里也隐有渗血的症状,应该是从饮食中代入的毒物,这一点应该是错不了的。”

景帝暗暗提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却是奇迹般的冷静下来,定定的望着那个跪伏在地的婢女道:“既然这车上的东西都没有问题,那么你说,在这之前太妃可还碰过什么别的可疑东西吗?”

“没——没有了!”那婢女战战兢兢的回:“因为要赶吉时,喜宴一结束太妃娘娘就随同王爷和新王妃一同起驾出宫了,当时是太子殿下一路送的我们,这期间太妃娘娘也是什么都不曾碰过的。”

景帝抬头往人群之前寻到秦洛,不待他开口秦洛已经主动上前,恭敬的拱手道:“是的,父皇,从中央宫出来是儿臣亲自护送太妃娘娘上的马车。”

如果柳太妃不是在离宫以后才出的事,那么毫无疑问,她就应该是在当时的喜宴上就中了毒,然后刚巧到出宫之后才发作的,这样一来——

果然一切的矛头都是直指梁太后的!

秦菁的潜意识里总觉得这事和婗靖脱不了关系,但是陷害梁太后对她又能有什么好处?她实在是犯不着冒这样的险。可如果说幕后黑手另有其人的话,这个人又会是谁?景帝么?

这样想着,秦菁心里疑窦丛生,思忖着便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退出了殿外。

大殿之中是很长时间的沉默,所有人都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舌头,生怕一不小心就引来杀身之祸,但这样的场合之下,这分明就是一个处心积虑设下的巨大阴谋,怎么可能就这样风平浪静的揭过?

“我知道——”惊雷乍起仿佛都是顺理成章的,一声拖长的哭腔之后一个身材略显高大的妇人已经迫不及待的自里面的寝殿奔跑而出,不由分说砰地一声跪倒在大殿当中,满目愤恨的指着梁太后失控的大声道:“一定是太后娘娘,一定是她!之前在宴会上奴婢服侍左右,太妃她一直都与太后娘娘同在一席,别人根本没有机会在她的饮食之中动手脚。”

来人是柳太妃身边的心腹桂嬷嬷。

她这一声言辞凄厉的指证如一块巨石入井,激起一地的涟漪,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去下意识的抬眼去看梁太后的反应,可她却端坐在主位上,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反倒是她身边的华瑞姑姑怒气冲冲的站出来,指着桂嬷嬷劈头骂道:“大胆,你这老刁奴说的什么胡话?太后母仪天下,岂是你这奴才可以随意污蔑的?”

“是不是污蔑咱们各自都心里有数!”桂嬷嬷冷哼一声却不畏惧。

秦霄沉下脸来,怒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王爷,奴婢没有胡说,太妃娘娘平白无故的被人害成这样,奴婢一定要为她讨回这个公道!”桂嬷嬷脸上一派坚毅之色,挺直了脖子铿然怒道:“今日王爷大婚,一早起来太妃娘娘就忙着操持婚礼,在晚上的喜宴之前滴水未进,如果说是有人在她的饮食之中动了手脚,分明就只能是在晚宴上,而且当时太妃娘娘和太后娘娘同在一席,所用的膳食酒水都取自一处,若是外人陷害怎么可能面面俱到,撇开太后娘娘安然无恙而独独害了我家娘娘?这分明就是你们这些人干的!”

桂嬷嬷信誓旦旦,而她有一口咬定柳太妃是在喜宴上被人下的毒,这样一来与她同在一席的梁太后却安然无恙怎么都是最大的疑点。

“你血口喷人!你说柳太妃中毒是太后娘娘所为,可有真凭实据?毒药在哪儿?我们又是如何下毒的?你可能说个明白?”偏偏梁太后又不辩驳,华瑞姑姑暴跳如雷气的满脸通红,也是膝盖一弯砰的跪在景帝面前,恳切道:“皇上太后娘娘的为人您是知道的,而且当时的喜宴之上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是非黑白一目了然,你断不容她在此信口开河,毁了太后娘娘的一世英名!”

“谁不知道太后娘娘在这宫中只手遮天,既然是她有意为之又怎会留下证据到现在?”桂嬷嬷恨声道,却是不肯罢休,“恨只恨这些天她假模假样的装好人混淆视听,否则我也断不会疏于防范让她有机会得逞,皇上您是英明的君主,可不能因为她是太后就加以偏袒,这里这么多位娘娘、大人都是见证,您一定要查明此事,给我家太妃娘娘一个公道!”

梁太后自始至终不予置评,无疑是让这整件事变得更加棘手。

景帝腮边肌肉抽搐了一下,忍无可忍的突然合上眼,冷声道:“来人,把这个信口开河的老刁奴给朕拖下去杖责三十!”

此言一出,分明还是偏袒于梁太后的。

秦霄死抿着唇角一语不发,随着景帝一声令下,马上有四个侍卫自门外冲进来将桂嬷嬷驾着往外走。

桂嬷嬷却不告饶,只是涕泪横流的不住扭头去看秦霄,大声嚷道:“王爷,王爷,奴婢死不足惜,可是太妃娘娘受人毒害,您一定要为她做主讨回公道啊!”

几个侍卫不由分说的堵了她的嘴将她强拖出去,不多时院子里就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厚重的木板砸在皮肉伤,那声响听的人心里发毛。

秦菁是这个时候才带着莫如风一起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自正殿外头快步走了进来的,方才外头桂嬷嬷挨板子时那血肉横飞的场面她自然是见到了,脸上却无半分诧异,进门之后先对上首的景帝和梁太后福了福,继而却是眸光流转责备的看了秦苏一眼道:“父皇的身子不好,不易动怒,本宫方才一时不在,华泰你怎么也不知道劝着点?”

秦苏没有想到这样的场合之后她还有闲情逸致来找自己的晦气,张了张嘴,再一见景帝那脸色着实难看,竟是一时语塞没能说出话来。

因为秦菁的介入,这殿中气氛竟然一时活络起来。

华瑞姑姑知道她和梁太后亲近,见到她来一时没忍住就气愤的落下泪来,道:“长公主,您可要为太后娘娘说句公道话,那老刁奴倒是什么话都敢说——”

秦菁抬手制止她,却是径自上前走到垂眸沉思的婗靖面前对她露出一个笑容道:“婗靖公主,哦不,现在本宫应该尊称您一声十四皇婶了才是,太妃娘娘遭人毒手,现下除了北静王叔以外你是最有立场说话的,你觉得桂嬷嬷指证皇祖母的话可有道理?”

婗靖看到她就新仇旧恨一起往上涌,但是碍着眼下的场合,就只是避重就轻的惋惜一叹:“这老奴信口雌黄污蔑一国之母自然是罪无可恕的!”

“本宫倒是觉得她护主心切,其心可嘉!”秦菁莞尔,然则还不等众人诧异的神色摆上脸面已经话锋一转对景帝道:“父皇,太妃娘娘命在旦夕,儿臣觉得此时并不是猜疑谁是凶手的时候,还是先替她清毒保命要紧,北静王叔,您说是不是?”

秦霄并不十分清楚她到底意欲何为,但也总觉得她这些话中玄机不少,但情势所迫,也只能顺理成章的点头。

景帝深以为然的点头,接口道:“林太医——”

林太医一脸的为难,恳切道:“陛下,微臣已经尽力了,可是太妃娘娘身中之毒实在是太奇怪了,根本没有办法完全导出,臣还要回去再找一找以前的医术查阅,试试看能不能找出解毒之法。”

“林太医尽力而为就是!”秦菁略一点头,然后抬手招呼了莫如风过来,对景帝道:“父皇,莫大夫的医术你也见过了,我知道这样的场合请他过来诸多不便,可是太妃娘娘危在旦夕,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不如让他诊一诊吧?”

景帝抬眸递给秦霄一个询问的眼神道:“北静王,你怎么说?”

“臣弟一切都听从皇兄安排。”

景帝回头打量了莫如风一眼,然后点头:“管海盛,你代他进去替柳太妃诊脉!”

“是”管海盛应声,转身带着莫如风进去。

第137章

“秦菁,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下一刻婗靖已经满面怒容的拍案而起。

“本宫的意思难道还不明白吗?”秦菁的嘴角带了丝笑,声音清冷道:“方才在喜宴之上,太妃娘娘用过的膳食酒品之中除了从御膳房统一送上来的那些,她却也喝过你这个儿媳亲手递过去的一杯酒呢!”

柳太妃被人毒害,若真是她与梁太后之间的旧恨作怪,传出去至多也是有损皇室的体面,而晏婗靖是大晏公主,今日是她大喜之日,大晏的英帝和使臣也都还在宫中,事情若是牵扯到她身上,将来妨碍的必定是两国邦交,付太后处心积虑促成了这场联姻到底有何图谋姑且不论,一旦事情闹大,保不准两国就要兵戎相见。

此时此刻,就算婗靖真有嫌疑,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人也会想方设法替她撇清,这个荣安公主——

难道是要疯魔了不成?

景帝的眉心不易察觉的略一抽搐,按捺着性子没有睁眼,是以脸上脸上所能露出的破绽甚微,分辨不出真实的喜怒。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似的的眼神望着大殿当中盈盈而立的秦菁,秦菁却就只是居高临下看着趴伏在她脚边的桂嬷嬷道:“谁能接触到太妃娘娘的饮食就有可能是凶手,怎么方才桂嬷嬷你信誓旦旦,所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这——”桂嬷嬷的身子剧烈一颤,她下意识的想要开口否认,但是话到一半又生生的咽了下去,死咬着牙关不置一词。

可是她之前既然敢站出来挑事儿,此时就不该想着能够息事宁人的蒙混过关!

“本宫在问你话呢,桂嬷嬷方才的伶牙俐齿都到哪里去了?”秦菁并不打算放过她,突然目光一凝,厉声斥道:“回答我,这些话刚才可都是你说的?”

桂嬷嬷被她话语当中暗藏的刀锋吓得浑身颤抖,伏在地上叩头的同时脱口道:“是!奴婢刚才的确是这样说过,可——”

“那就行了!”秦菁果断的抬手制止她,继而转身往旁边挪开两步让她能够和婗靖面对面,然后才是继续说道:“本公记得当时婗靖公主递过去的那杯酒是她从自己的席位上斟好了带过去的,而且也并未经过查验,你是不是也要当面向她问个明白?”

桂嬷嬷神情慌乱的四下乱扫,并不敢去直视婗靖的脸孔,就只仓皇的垂下头去小声道:“奴婢不敢——”

“不敢?”秦菁讽刺的冷笑出声,“方才你站出来指证皇祖母的时候可不是这般畏首畏尾的模样啊?本宫问你,你既然是太妃娘娘的近侍,自然懂得宫里的规矩,为什么当时婗靖公主递过去的那杯酒你不先试过就让太妃娘娘直接饮用?难不成这其中也有什么猫腻?你与别人串通了?再或者只是因为你事先知道那酒水有问题才故意回避?”

秦菁的质问掷地有声,桂嬷嬷没有想到她三言两句之下竟然就把这么大的罪名转嫁到自己身上,着实是完全慌了起来,慌忙摆手道:“没有,奴婢没有啊!皇上明鉴,奴婢真的不知道那酒水有问题,哦,不,是奴婢根本没有与人串通——不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当时忘了查验酒水是奴婢的一时疏忽,可奴婢可以对天起誓,绝没有做过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她的这番话已经明显自乱阵脚,更有人已经把怀疑的目光移到婗靖身上。

秦菁追随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不冷不热的缓声道:“婗靖公主,你还有话要说吗?”

婗靖默然站在桌旁,一只手犹且用力压在那方桌一角兀自失神,此时她才骤然回身,目光一寸一寸上移落到秦菁脸上。

“你想陷害我?”她先是不可置信的笑了一声,但也只在那一瞬间就眸光一敛带了几分疯狂的怒意猛地上前一步冲到秦菁面前恨声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她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直视秦菁眸色清冷的双瞳,说话间思绪飞转,就又想到那日在猎场上秦菁威胁恐吓她的那番话:“好好留着你的命,上回本宫在树林里对你说的话都还作数,我们之间的旧账还没有清算!”

她这便是要兑现当日诺言了吗?婗靖手脚发凉,心口处几乎是压抑不住的一阵痉挛满眼惶惑——

若说秦薇对她耿耿于怀还情有可原,她着实不能理解秦菁对她执念如此之深的这份仇恨究竟从何而来。

秦菁眼底的目光一直很平静,仍是把话题维持在原来的轨道上,字字清晰道:“咱们无冤无仇,本宫为什么要陷害你?我不过是代父皇向婗靖公主求证一个真相而已,既然桂嬷嬷解释不了,那么那杯酒——或许婗靖公主可以亲自对大家解释一下?”

她说了这么多,无疑是已经不知不觉的把所有的矛头都直指向晏婗靖,一再逼着她无路可走。

“二皇姐,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我劝你说话之前定要三思!”秦苏找到机会自蓝淑妃身边往前走出来,款步来到秦菁面前,挺直了脖子与她四目相对形成对峙,倨傲道:“婗靖公主的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远道而来,和太妃娘娘素无仇怨,而且如今嫁了北静王叔,就是太妃娘娘的媳妇儿,若说她要谋害太妃娘娘——动机尚且找不到,这不是太牵强了吗?”

“婗靖公主是什么身份?那皇祖母又是什么身份?方才桂嬷嬷犯上指证皇祖母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站出来让她三思?现在轮到婗靖公主这里了,你反倒要本宫三思了?”秦菁寸步不让的反唇相讥,言语之中颇多讽刺的冷声反问道:“而且华泰你所谓的动机又是指的什么?”

因为当年的储位之争,梁太后和柳太妃之间乃是世仇,只不过她们这样的身份,即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也不敢当众把这层关系挑破来说。

秦苏暗自隐忍了几次终于还是没敢开口,瑜嫔见她吃瘪就按耐不住假惺惺的叹着气出来帮腔:“是啊华泰公主,太后娘娘怎么也是你的祖母,你怎么反倒胳膊向外拐了?这份用心——啧啧,真是让人费解呢!”

因为前几次的事秦苏对秦菁多少有些忌惮,但对瑜嫔她却是不客气的,马上便是目光一寒,刻薄的反击:“我有什么用心?瑜嫔你不要仗着父皇宠你就在这里兴风作浪,你是什么位份?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瑜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恨的瞪了她两眼,最后便是一跺脚,转身去扯着景帝的袖子:“皇上——您看华泰公主她——臣妾也是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就被她这样指着鼻子辱骂,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上平日里对她的管束不够呢!”

事实上景帝近年的身体不好,再加上朝政繁忙,根本就分身乏术,很少顾及到后宫,瑜嫔此言分明是指桑骂槐,暗指蓝淑妃教女无方。

着实蓝淑妃近来刻意收敛了脾气,此时也再按耐不住,尖锐的冷笑一声道:“瑜嫔,眼下太妃娘娘命悬一线,咱们所有人都想早些拿住凶手还她一个公道,苏儿她不过一个孩子,有时候情急说出话也情有可原,你这样三番两次的站出来针对她,这用心才是真有问题吧?”

“我什么时候针对她了?我只是就事论事,你不要——”

这几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别苗头完全不分场合,梁太后是到了这时才突然停了手下捻佛珠的动作,只是她却也并没理会这些人,只是抬手招呼了旁边的素心姑姑上前,吩咐道:“你进去看看,柳氏的毒治的怎么样了!”

她的音调不高,语气更是波澜不惊,只带了一点惯常的沙哑和暗沉,但就是这一声突兀的响起,大殿中的气氛瞬间又沉寂下去。

“是,太后!”素心从容的福了福身,转身进了内殿。

梁太后又将手里佛珠往前推送了两颗这才抬眸淡淡的看了秦菁一眼道:“你的话不是还没说完吗?不用避讳哀家,尽管说你的就是!”

这句话,已经算是一种特许。

“谢皇祖母宽宏!”秦菁心里微微一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再度凛冽的眸光俯视脚边的桂嬷嬷道:“桂嬷嬷,咱们言归正传。今日你所指证的凶手一个是皇祖母、一个是婗靖公主,从身份上讲她们都是你的主子,父皇那三十个板子是公事公办惩戒你以下犯上的罪责。而按理说,你是没有资格同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人当面对质的,可是本宫念在你护主心切的一颗赤胆忠心上,今日就破格替你向父皇讨一份恩典罢!”

秦菁说着,停顿片刻,然后款步回到萧文皇后身边静静站立着对景帝福了福道:“父皇,今日太妃娘娘莫名在宫里中了毒,虽然暂时完全无迹可寻,但我们对北静王叔也总要有个交代的。桂嬷嬷是太妃娘娘身边的人,想来也是北静王叔信得过的人,既然她一口咬定问题就出在喜宴上,父皇能不能破格给她赏她一份恩典,让她就着自己的疑问当众问个明白?”

柳太妃在宫里出了事,即使一时没有确凿的证据拿不到凶手,耽误之急也必须要把梁太后从这件事里择出来,只是梁太后贵为国母,又岂是可以让桂嬷嬷这样一个低等的仆妇来当面责难质问的?一旦他同意了,这本身就是对梁太后的大不敬和侮辱,可如果不同意,就会让人觉得他是有一偏袒,就连梁太后那里也会顺带着成了做贼心虚。

这——是个两难的选择,故而景帝的目光微动,神色复杂的不知道心里在计较什么,却没有马上接话。

“真是胡闹!”萧文皇后怕他迁怒到秦菁身上,就冷着脸出来打圆场,把秦菁往自己身后拉了一把,斥责道:“你皇祖母是什么样的身份,如何能听这奴婢的一番无稽之谈,传出去成何体统!”

秦菁抿紧唇角,像是略带了几分惭愧的样子默然垂下眼睫,不予争辩,片刻之后景帝却是接了话茬。

“既然牵扯到婗靖公主——”景帝凝眉思忖片刻,然后抬眸往人群中看了眼大晏此时随行出使的太常卿刘淼道:“事已至此,尊使大人还去长安宫请了晏皇陛下过来一起决断吧!”

“是,秦皇陛下!”事关连国邦交,刘淼不敢马虎,急忙应着转身退出殿外就往长安宫的方向快步而去。

大殿之中婗靖虎视眈眈的瞪着秦菁,字字冰冷道:“本宫与你无冤无仇,你却这般栽赃嫁祸于我,天理迢迢,难道就不怕报应吗?”

“十四皇婶这话是怎么说的?既然本宫与你无冤无仇又为什么要陷害你?”秦菁不以为意的牵动嘴角,慢慢露出笑容道:“本宫并非针对于你,只是桂嬷嬷信誓旦旦的指证是有人在喜宴上对太妃娘娘下了毒,而十四皇婶你又说不清楚,为了证明你的清白,以塞悠悠众口,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你——”婗靖怒火中烧,只奈何秦菁的口才实在太好,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竟让她完全的无从辩驳,她的目光焦躁的四下扫视一圈,在完全无从泄愤的情况下视线就定格在趴伏在那里的桂嬷嬷身上,一双眼睛里面带着嗜血的怒意,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

桂嬷嬷心里叫苦不迭,她本来只是为了针对梁太后,所以才会死咬着不放,怎么也没有想到秦菁会把晏婗靖给拉下水,且不说婗靖现在嫁了北静王也就相当于她的主子,只就得罪了大晏人这一点就够她吃不了兜着走了。

桂嬷嬷张了张嘴,本来有意澄清,但转念一想又狠狠的闭了嘴,战战兢兢的垂下头去——

她已经坏了事了,而且手里没有证据,这会儿若再为了撇清婗靖的嫌疑而把事情强行载到梁太后头上就太过明显了些。

秦茜眼珠子转了转,唯恐天下不乱,笑吟吟的开口道:“是啊皇婶婶,你与北静王叔刚刚喜结连理就牵扯进这样的事情里,若是今日太妃娘娘被害是真相不能水落石出的话,日后你们相处难免心存嫌隙,二皇姐这样说你是为你着想呢!”

为了怕她瞎掺和,从方才进门起陆贤妃就死死的将她看在身边,这会儿也是这殿中闹得太凶了些让她一时疏忽,不想秦茜这就耐不住站了出来。

虽然没有跟秦菁提前套词儿,但她这番话幸灾乐祸之余明显就是和秦菁一唱一和。

婗靖心里怒意翻滚,但是环顾四周也清楚的认识到这里的大秦的后宫而非大晏,没了付太后的庇护她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必须小心翼翼不能被人拿了把柄。

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她于是端庄的重新坐回椅子上,冷冷笑道:“本宫清者自清,不过也还是要谢谢你们替我思虑周全!”

秦菁莞尔,并不与她争这一时的口舌之快,殿中众人一时之间重又沉默了下来,一直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刘淼回来,殿中的气氛瞬时一肃,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抬头往他身后看去——

可是殿外空空如也,晏英竟然没有来。

景帝不悦的皱眉,沉声道:“英帝呢?”

“请秦皇陛下海涵,下官方才已经去过长安宫,可是我家陛下宿醉不醒,此时实在是无法起身主事,所以——”刘淼的神色十分尴尬,撩起袍子端正的跪在景帝面前一脸的为难。

其实方才刘淼走时秦菁就已经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此时也并无多少诧异。毕竟晏英宿醉未醒是假,不想淌这趟浑水故意称醉躲清闲带去了才是真的!

大晏的这位英帝,却是个难得的明白人,现在看来只怕外界对他那些荒诞不羁的传言也都未必可以全信。

晏英不肯出现,婗靖的境况一时间陷入孤立,虽然明知道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景帝不能把她怎样,但这也让她心里不觉多了一丝紧张。

“陛下——”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她噌的一下自座位上站起来,秦菁却在这时候突然“咦”了一声道:“那个来的不是付国舅吗?”

众人俱是一愣,下意识的抬眸向殿外看去,秦菁已经绕开旁边的桌子几步迎到了大殿门口的台阶上。

夜色之中付厉染一袭白衣胜雪,面容冷峻,墨发披散开来在暗夜中逆风飞扬,仍是带了种说不出的狂傲霸道之气自那院子里大步而来,他明明走的极快,却看不出丝毫狼狈,反而仍能给人一种踽踽独行翩然而近之感。

秦菁站在台阶上迎他,她身上赴宴所穿的华服并未来得及换下,门廊上方的灯笼映着她含笑的眼角眉梢,那面庞生动美好的恍若水中浮影,动人心魄。

及至付厉染走近,两个人极为默契的相视一笑。

付厉染的嘴角扬起一个几乎不能称之为笑意的微小弧度,声音传来时所有人都未察觉——

“你算计我!”他道,却是极为笃定的语气。

秦菁就势转身引着他往殿内走,略一回眸时声音就避开众人的耳目轻飘飘的落进他的耳朵里:“如果不是把婗靖公主牵扯在内的话,国舅大人岂不是要袖手旁观到底了吗?”

第138章

“臣付厉染,参见秦皇陛下!”付厉染但笑不语,疾步走近大殿,对着景帝深深拜下。

他本身的气势极强,这一拜虽然循规蹈矩,却仍给人一种肆意狂放之感,并没有寻常人为人臣子的那种谦卑。

一袭白衣胜雪,丝毫掩饰不住他内力的锋芒。

婗靖的眼睛一亮,立时往前迎出去两步,满怀希望的欣喜道:“小舅舅!”

付厉染的目光从她脸上淡漠的一扫而过,那意思却很明显摆明了自己的立场——他们是自己人!

毕竟婗靖的死活是小,但是事关整个大晏皇室的清白,这事情就由不得他不重视了。

不过他虽名为此次的赐婚使,但是抵达云都后的这段时间里,除了当天跟随送亲的仪仗一同入宫时在众人面前公然露过一次面意外,后面再都是单独约见景帝来商讨婗靖大婚的相关事宜,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人前却还是头一次。

景帝的目光不觉微微一沉,面上表情却一如既往,淡淡的颔首道:“付国舅免礼,来人,给付国舅赐座!”

“谢陛下!”付厉染唇角微扬,眼底却不见真实的笑意,只在太监们抬上来的那把椅子上从容座下。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聚焦在他身上,探究有之、惊艳有之,但最多感知到的还是他身上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千里之外的冷傲之气。

景帝微眯了眼睛打量他的同时已经摆摆手示意婢女奉上茶水,付厉染在他面前并不拘束,而是礼让的接过那茶碗先抿了口茶,之后持着杯盏慢慢的开口道:“臣下听闻这里出了事所以冒昧的过来看看,秦皇陛下的脸色似乎不好,却不知道太妃娘娘现下的情形如何了?”

今日宫里前来赴宴的人多,柳太妃甫一出事消息就传得沸沸扬扬,所以付厉染问得很直接,并无刻意遮掩之意。

“太医和大夫正在里面看诊,情况不容乐观。”景帝回答,神色凝重的又抬头看了一眼秦霄,安抚道:“北静王你放宽心,朕一定会让他们想法子替太妃解毒,并且今日之事也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秦霄话不多,也许是因为过于担心柳太妃的缘故,此时脸上就有几分憔悴之色勉强拱手道:“谢皇兄恩典,此时此刻臣弟也只求母妃她能平安度过此劫,旁的都容后再说吧。”

他这话对景帝而言是个台阶,而对梁太后和付厉染而言则是种妥协。

“王爷此言差矣,捉贼拿脏这种事还是要趁热打铁的!”付厉染饶有兴致的低头拢着杯中茶叶,不动声色的拒绝了他的好意,反而言辞鲜明道:“方才这里发生的事付某已经有所耳闻,您也不必刻意给我留面子,太妃娘娘受屈此乃其一,而且此事关乎咱们两国邦交,是非对错还是当众拿到台面上来计较清楚的好,也省的彼此心里起了隔阂,日后相处起来不自在。”

晏英没有出现,这里只有景帝最大,但是从全局考虑,在拿到确凿的证据之前他却并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这也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亲自开口质问婗靖的原因,毕竟西楚人虎视眈眈,若再同时和大晏人翻脸,这局面并不好控制。

此刻付厉染主动开口,情况就大不一样。

“国舅的大义之言,让朕深为折服,你所言不错,就算只是为了证明你我两国之间各自的诚意,今日也该当场将此事确认清楚!”景帝肃然点了点头,继而抬头看向秦菁道:“朕有些乏了,关于今日之事的始末——”

“父皇!”然则不及景帝说完,秦苏却突然自蓝淑妃身后生前一步道:“国舅大人方才并不在场,道听途说难免有所疏漏,就让儿臣代您把整个事情的始末再向他述说一遍吧。”

她的嘴角噙着浓厚的笑意,像是刻意掩藏了以往言语间的那种刻薄和跋扈,盈盈一笑的同时声音听起来也愈加的清脆明澈。

此时她的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付厉染的脸孔之上,眼底那种越发明媚的神情都让秦菁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是——

当年她每每看到苏晋阳时候的那般模样。

所以因为付厉染的出现秦苏会舍了苏晋阳而移情于他吗?

想到上一世她们之间为了苏晋阳而势不两立的种种,秦菁突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这事情发展下去想必会更有趣些。

景帝的话被贸然打断眼下已经带了几分不耐,不过对于这种小事他也懒得计较,就顺势挥挥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有了这样名正言顺的理由,秦苏的目光这便大大方方的移到付厉染身上,从头到尾将这夜发生的一切,包括柳太妃中毒的始末到桂嬷嬷和秦菁之间争论的种种说辞都细细重述了一遍,付厉染自始至终端坐品茶,眉间神色淡薄,不予评说。

期间莫如风给柳太妃诊完脉从里面的寝殿出来,但是碍着眼前的场面不好打扰就没有马上出声,秦菁见他出来就悄声的退出人群迎过去,两人在内殿门口先就着柳太妃的情况耳语了两句。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付厉染垂眸抿茶时目光似是不经意的往那个方向略过去一眼,擦过莫如风脸上的时候他的眸光突然一闪,就带了几分莫名的深意。

这边秦苏将一切交代了,最后还不忘用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奏了秦菁一本道:“二皇姐也是一时冲动过急于替父皇分忧语气才过分了些,应该也并非是真的要针对婗靖公主,请国舅大人就不要与她一般见识了。”

“谢谢皇妹你对本宫的维护,不过所有那些指证婗靖公主有嫌疑的话可都是桂嬷嬷说的呢,国舅大人又怎么会不分青红皂白责怪道本宫身上?”秦苏话音刚落秦菁已经笑着接口,她款步过来却并不是为了和秦苏争辩,紧接着话锋一转,肃穆了语气转向景帝道:“父皇,莫大夫已经重新给太妃娘娘把过脉了。”

景帝循了她的目光抬眸看向莫如风,秦霄已经抢先一步急切的迎上前去道:“我母妃怎么样了?”

“王爷稍安勿躁,太妃娘娘暂时无恙!”莫如风安抚性的微微一笑,然后上前对景帝见礼,景帝摆摆手示意他免了,单刀直入道:“你诊治的结果如何?可有了为太妃化解体内残毒的方子?”

莫如风点头,恭敬回道:“回陛下,草民的诊断结果同林太医大致相同,太妃体内毒素的确是通过饮食摄入,但这毒却施的很巧妙,并非只是单一的一种毒药,而是由三种药性相克的慢性毒药调配了之后又混到她的饮食中让她服下的。因为药性相克这几种药物相互作用并没有让她在中毒后的第一时间毒发,而这也刚好影响到了我对她中毒时间的判断。”

听他这样一说,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的松了口气。

景帝沉吟一声道:“你是说太妃中毒有可能不是今天的事?”

“从我对药理的分析上看的确是这样!”莫如风道,他的态度却保持的很客观:“不过在配药中这三味毒的具体分量我无法精确估算,所以也不能肯定她确切的中毒时间,也有一种可能就是在她今日服食的食物当中有什么激发了体内药力让她毒发。不过解毒的方子我开出来了,方才也已经给林太医确认过,事不宜迟,陛下还是赶快命人去照方抓药先给太妃娘娘解毒再说吧!”

莫如风说话之间林太医便呈了张方子上来,解释道:“如果莫公子对那三味毒药的判断无误,按此方抓药就可将太妃娘娘体内毒素引出来!”

景帝沉迷丹药,一贯对这些太医的诊断之法都不是太看重,此时也只是草草扫了一眼,却是萧文皇后将方子接过去匆匆看了眼,急忙招呼管海盛道:“赶紧的,带两个人去御药房抓药!”

为了避嫌,也为了不要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这件事她并不吩咐自己身边的人去办。

“是,娘娘!”管海盛应声,转身带了两个婢女快步走了出去,待到他离开,景帝的目光便慢慢凛冽下来,阴测测的看着大殿中间桂嬷嬷跪伏在那里的颤抖的脊背,冷声道:“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太妃的毒还是在今日的喜宴上被人动的手脚吗?”

“这——这——”桂嬷嬷没有想到枝节横生,早就被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破了胆,只是她也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今日她站出来指证已经是把梁太后得罪的彻底,若是今日不能有一个了结,回头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桂嬷嬷六神无主,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几圈之后终于还是破釜沉舟,咬牙道:“可大夫方才也说只是有可能了,既然有可能是之前,那么——”

“呵——”秦菁并没有听她说完就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打断她道:“桂嬷嬷,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吗?你到底是要扳倒皇祖母还是对婗靖公主看不过眼,倒不如明说了的好,再这样强行争辩下去,忠心护主的戏码可就该变味了!”

梁太后和晏婗靖的身份都非同一般,哪怕只是有一丁点的可能能够替她们洗掉嫌疑,也断然再不会有人愿意往这个方向继续追究。

桂嬷嬷的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再将这场戏继续唱下去,但如果告饶的话,又没有把握能不能逃过一劫,正在左右为难之时却是付厉染慢慢开了口:“这样以下犯上的恶奴荣安公主何必听她废话?拖下去乱棍打死也就是了!”

桂嬷嬷心跳一滞,急忙惶恐的抬头去看景帝,而此时的景帝对她所持有的早就是欲杀之而后快的心情,是以她求饶的话根本就没来得及说出口,下一刻随着景帝的一个手势四个侍卫已经上前架了她就要往殿外拖去。

“不——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奴婢只是护主心切才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桂嬷嬷这才是真的慌了,拼命的挣脱,可她毕竟是个妇人,即使平日里再怎么强悍又哪能是几个侍卫的对手,情急之下只能涕泪横流的哭喊,眼见着就要被人拖出殿外,绝望之下她不由恨恨的看向正在殿内悠然品茶的付厉染,凄声嚷道:“你们不能杀我,如果不是做贼心虚,你们凭什么就这么处置我,我不服不服!”

任凭她哭喊的再怎么绝望和愤怒,这大殿之中也再没有人多看她一眼,外头侍卫堵了她的嘴,噼里啪啦的一阵闷响过后,不多时就有人回来复命:“陛下,已近断气了!”

景帝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的漠然点头道:“割了她的舌头,以儆效尤!”

侍卫应声下去,每个人都各怀心思的沉默,大殿当中的气氛便又恢复了一时的空洞。

桂嬷嬷以这样的诬告罪名被处决,她指证梁太后和婗靖一事表面上就算揭过了,只是悠悠众口想要阻塞,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毕竟真相并未浮出水面,背地里总少不了人们的议论揣测。

最后付厉染放下茶碗,再度开口:“陛下,咱们善始善终,所谓的捉贼拿脏,如果陛下尚有疑虑,我便即刻让人引了大总管去婗靖房里查看一番就是,她若是真的藏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我也肯定不会偏袒,都由陛下依照律法处置了就是。”付厉染说着兀自摇了摇头,十分的不以为然,婗靖却在听到他说要景帝派人去搜查自己住处的时候着了急。

在皇室贵族之中尊卑位份划分的十分鲜明,而且对女子的名声更是看重的很,今日当着文武百官命妇小姐们的面,如果真的有人去搜了她的房间,即使搜不出什么所谓的“罪证”,这本身对她的声名也是个极大的妨碍。

“小舅舅——”情急之下她猛地上前一步,不可置信道:“这怎么可以——”

“你退下!”付厉染淡淡的开口,语气之中并无斥责之意,婗靖却还是心头一个轻颤,死咬着下唇默默的退了回去。

付厉染唇角带了丝笑意,复又抬头去看景帝:“陛下,婗靖那里您尽管派人去查,不过有句话臣也要说在前头,一会儿搜查的结果出来,如果此事真是婗靖所为,我晏氏责无旁贷会担下这个责任,而若是证明此事与她无关,那么今日之事便只作北静王爷他们夫妻间的家务处理,日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可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