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苍雪皱眉,像是很努力的试着回忆了一阵,最后却是茫然的摇头:“我好像——想不起来了,生病以后我的记性就总是很差,有时候还会记不得头一天都做过什么呢!”

她记得晋初元,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和他之间那些微末细节的过去,却对后来家中的那场惨烈变故完全没有印象?这算什么?

秦菁觉得不可思议,回过神来见她思索的着实痛苦就急忙不动声色的笑着岔开话题道:“对了,这段时间我都不得空见你,也怪惦念的,横竖近来宫里的宴会也不少,你若是闲来无事也常去坐坐,总好过一个人闷在家里不是?”

步苍雪生来就是个欢脱快活的性子,闻言马上就两眼发亮,一把反握住秦菁的十指激动道:“真的吗?你也喜欢我去找你玩么?”

秦菁微笑,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道:“苍雪你相信缘分吗?既然人海茫茫我们遇到了,大抵也就是有这样的缘分不是吗?”

“确是这么个话儿!”步苍雪欣喜的差点手舞足蹈起来,“我最近身体也好了不少,回头我就同师兄说一说,让他经常带我去宫里看你!”

“好!”秦菁点头,随即慢慢从她脸上别开视线,目光悠远的笑了——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今日以后无论是晋天都还是步苍雪的人生都会与以往大有不同,却不知道那个一直被她父皇奉为神人的晋国师此刻是否也能推算到自己今日之后的命数?

步苍雪见道秦菁莫名发笑,不禁诧异的试着探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道:“阿菁?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我宫里喂养那只绒团儿罢了!”秦菁敷衍着解释,说罢,刚唤了声苏雨想要问一问他们走到哪儿了,身下马车已经戛然止步,外头紧跟着传来苏雨清脆的嗓音道:“公主,我们到了!”

秦菁和步苍雪相视一笑,下一刻步苍雪已经一把推开车门身手利落的直接跳了下去,这样粗鲁的行径对一般达官显贵家中的夫人小姐而言完全可以视为掉身份的行为,可这步苍雪生性便是如此,却也丝毫不觉的尴尬,只就贪婪的舒活着筋骨大口大口的呼吸这山间纯澈的空气。

侍卫搬了垫脚瞪过来,秦菁扶着旋舞的手踩着凳子下了车,步苍雪已经兴奋的扭头道:“我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山林了,这里真好!”

此时正是破晓时分,日头的第一缕微光还不及这山林掩映的官道上,故而眼前视线并不十分明亮,步苍雪一身水绿衣裙鲜亮夺目,鸟儿一般转瞬已经来来回回的在这门前转悠了一圈。

秦菁见她这般模样,也就跟着会心一笑,上前去拉了她的手道:“我皇姐昨日进寺烧香,就顺便留宿在此,既然父皇他们还都没有来,我们便先过去看看她吧!”

“好啊,我随意就是!”步苍雪不甚在意的展颜一笑,两人携手堪堪进了寺门,里面的庭院当中就快步迎出一个人来,赫然就是先她们一步进寺打点的旋舞。

旋舞脚步轻灵如飞,不消片刻已经到了近前,脸上却是一片肃然之色,不等秦菁开口已经沉声回禀道:“公主不好了,后殿出事了!”

这寺院里的事秦菁早有准备,可灵歌明明是提前已经过来打点了,怎么竟连一星半点的消息都没有事先传出来?

秦菁心里顿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沉下脸道:“怎么了?”

旋舞咬着下唇一脸的为难,思忖之下还是没有当众回答,只道:“殿下还是亲自过去看一眼吧!”

“嗯!”亲几个听她这样说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于是也就不再多言,和步苍雪一前一后随着她快步往穿过前面的正殿,往后殿的院子里走去。

因为是皇家寺院,这普济寺的占地面积极大,但是后殿处供香客落脚休息的院落就有大小不同的十二处,旋舞一路轻门熟路的引着秦菁往最右边第二座禅院的正门走去,远远的就见那门口堵了许多人,每个和尚的脸上都露出悲悯的神情口中小声呢喃着“阿弥陀佛”之类的佛偈。

秦菁自知事情不妙,周身拢着一层浓厚的肃杀之气,旋舞一马当先不由分说从门口的僧侣当中开出一条路引她进了院子,不曾想前脚堪堪踏进远门的那一刻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秦菁心头巨震,脑中还不及思索,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霍的转身一把拦下随之进来的步苍雪,对旋舞厉声吩咐道:“先把晋夫人带去别处安置!”

第160章

想到那日福运茶楼里步苍雪因为鲜血刺激而发狂的事就由不得秦菁不妨,是以步苍雪还不及进门就被旋舞强行阻拦,劝着去了最左边的一座院子回避。

秦菁一路疾步进了院子,院内围观的僧侣们纷纷避让,彼时已经有人进得屋内通禀,待到秦菁行至正屋前面普济寺的方丈玄济大师已经自屋内应了出来。

玄济大师年过古稀,是一位得道高僧,平时深居简出专心礼佛,近年这寺中事物实则都已经交代给了他的首席大弟子了空代管,此时他会出现在这里,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阿弥陀佛,公主殿下驾临敝寺,老衲有失远迎,还请贵客见谅!”玄济大师迎下台阶不怒不惊的对着秦菁招呼过。

“方丈大师德高望重,本该是本宫前往拜会才是,实在不敢烦动大师亲往相迎。”秦菁双手合十与他回礼,这院子里的血腥味全都出自这正中的屋舍,所以她也无心寒暄,直接抬脚就往里走:“本宫听闻皇姐昨日入贵寺进香身体偶感不适就歇在了这里,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玄济方丈沉声一叹,语气里多有被免职以,快步引着秦菁往里走,“事出突然,老衲一时也说不清楚,公主还是随进去亲自看过再说吧!”

“有劳方丈大师!”秦菁颔首,遂不再多言跟着他举步进了那屋子,进门已经看到地面正中仰面朝天躺着的一个人。

那人穿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胸前中剑从肺部贯穿,血流了一地,彼时他脸上蒙面黑巾已经被扯了下来,目测该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双目圆瞪嘴角渗血,明显是个死不瞑目的架势。

苏雨吓得白了脸,费了极大的力气压抑情绪才勉强自己没有掉头跑掉,她怯怯的上前半所在秦菁身后小心翼翼的拽了拽她的袖子道,“公主,是死人!”

秦菁无暇理会她,目光落在那尸体右手紧握的一把长剑上,心里就越发的没底——

这应该是个高手,他的死不可能是出自秦薇之手,那么秦薇呢?

秦菁眉峰一敛,匆匆四顾之下迫不及待的就抬脚往右侧的后室走去,马上有守在那里的小沙弥替她掀开门帘,秦菁只往门口一站就被屋子里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的几欲作呕。

那后室相当于一间简单的卧房,虽然布置简陋,但土炕桌凳也都一应俱全,彼时入目却是另外三具黑衣人的尸首,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至少有一处致命伤,更有一人的左臂被人齐肘生生剁掉,那半截断臂不偏不倚堪堪好就落在门口秦菁的脚边处。

苏雨再也人受不住,惊叫一声,立时已经扭头捂着嘴冲到了院子里。

秦菁低头看见脚边的那半截断手也只觉得头皮发麻,她用力的闭了下眼强忍了一阵方才勉强自己镇定了情绪匆匆将这屋子打量一番——

矮炕中间的方桌上摆着秦薇的琴,她的人却不知所踪。

秦菁心中狐疑,深吸一口气回头去看玄济。“我皇姐昨夜是宿在这里的?她人呢?”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也许是参详佛法让他对生老病死都看淡了许多,玄济脸上除了大慈大悲的悲悯情绪倒也见不得多少惊惧情绪,只是叹息着念了句佛偈回道:“昨夜小徒的确是安排了长宁公主殿下在此间歇息,她的婢女说她身体不适早早便歇下了,可是后半夜的时候巡夜路过此处门外的弟子听闻这院里传出打斗声。因为是女眷的宿处他也不敢硬闯,待到了空带了武僧赶过来时早已人去房空,除了被迷药迷晕在院外的几位女官,也就只剩下这几具黑衣人的身体了,至于长宁公主殿下——却是不知所踪了!”

“什么叫不知所踪?皇姐到底是自己出了门还是被人劫持?你这普济寺数百僧侣行走其间,难道都没有一个人一双眼睛看到吗?”这普济寺是大秦太祖皇帝御笔亲封的皇家寺院,规模庞大,在规制管理上头也是十分严格,秦薇堂堂一个皇室公主,怎么会在此间无缘无故的失踪?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玄济方丈叹息着摇头:“老衲也是觉得此事匪夷所思,自那巡夜的弟子回去报信到了空带人赶来,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谁都没有发现什么,可这人就是凭空消失不见了!”

“这不可能!”秦菁不可思议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道,“皇姐失踪非同小可,你们普济寺中人多眼杂,为了避人耳目或许他们也走不了多远,请方丈大师代为吩咐下去,尽量调动你寺中僧侣帮着在这附近找一找吧!”

“这个请公主殿下放心,您来老衲已经吩咐下去了,只要一有消息马上就会有人回来传讯。”玄济道。

秦菁颔首,刚要对他道谢,恰好姚女官闻讯跌跌撞撞的自院外进来。

“长公主,我家公主呢?”见到正屋当中横死的黑衣人她先是吓了一跳,再魂不守舍的绕过秦菁身边,待趴在门边往里一看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秦菁的耐性用尽,挥挥手自那屋里退出来径自往院子里走去,随口吩咐道:“把她弄醒带着出来,还有昨夜在这院子里值夜的女官呢?人都在那里?”

秦菁说着已经一脚跨出门槛,门口候着的正是普济寺的主事了空,他便接口回道:“回禀公主殿下,那四位女施主也都已经转醒,小僧就将他们安置在了旁边的院子里暂作休息!”

“有劳师父带路,本宫要问她们几句话!”

秦菁身份尊贵,为了避嫌方才那些在门口好事围观的小僧们已经被了空遣散,此时这院子里就剩下几个管事的大和尚垂手而立。

秦菁脚下不停快步下了台阶就径直出了院子,了空健步如飞急忙跟出来指向右侧紧挨着的一道院门道:“殿下走这边!”

秦菁一声不吭由他带着进了那院子,这座院子的构造与方才旁边的那座都大同小异,秦菁刚一进了院门,魂不守舍等在正屋里头的死命女官已经战战兢兢的迎上来屈膝跪在了她的面前泣不成声的告饶:“奴婢给长公主请安,奴婢有罪,请公主殿下开恩!”

“全都住嘴!哭什么!”秦菁不耐烦的冷喝一声,她随行的侍卫搬了一把太师椅摆在院中,秦菁就势往那宽厚的椅背里一靠,随手指着当中一个穿蓝色比甲的女官道:“你说,昨儿个夜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那女官被点了名,顿时就吓得浑身发抖,她颤颤的拿眼角的余光去小心的观察秦菁的脸色,最终情急之下还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磕着头大声的告饶:“殿下饶命,奴婢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因为是在外头,奴婢们都很谨慎的守着不敢合眼,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四更天的时候就突然睡死过去了,等到再醒过来——”

她话到这里秦菁已是明白,这几个丫头多半是中了迷香了,现在看来来人的目标就是秦薇了,可是——

秦薇本身不过一个受侮辱鸡之力的女子,屋里那些黑衣人的尸首又是怎么回事?而且秦薇现在去了哪里?是和樊泽一样被人掳劫了还是自己趁乱逃走了?

许多个疑问一齐涌上心头,秦菁的目光不觉就带了三分凛冽,猛地抬头看向那边刚刚被人用冷帕子敷醒、尚且浑浑噩噩找不着北的姚女官。

旋舞见状马上明白过来,径自上前一步对了空道:“再过一个时辰陛下和众位大人就要进寺了,求雨乃是关系社稷民生的大事,昨夜之事暂且不宜声张。这几位姐姐受了惊吓,还请大师先将她们安置下稍作休息吧!”

“贫僧明白,请公主殿下放心!”了空对着秦菁恭敬一礼,然后就本分的带着那四名女官去了别的地方安顿。

目送那一行人离开,秦菁神色冷然的冲着旋舞略一抬下巴旋舞便马上明白了她的用意,两步走到姚女官身后毫无征兆的一脚踹在她的膝盖上。

“啊——”姚女官防备不及,身子一歪就摔在地上,也这才回过神来抬头去看秦菁。

“姚女官,事到如今,你就不准备说点什么吗?”秦菁冷眼看她,右手的食指不徐不缓的慢慢敲在座椅的扶手上,全身上下都隐隐透露出一股森冷的杀气来。

姚女官半坐在地上,目光凌乱的四下漂移,半晌之后才瑟缩着一抖激动道:“长公主,您救救我们公主吧,她被人抓走了,得赶紧的找到她,一定要在皇上他们进寺之前找到她啊!”

一个女子无缘无故的被人掳走半宿,这要是被有心人士一旦选染着散播出去,其中指不定的就要传出多少流言蜚语。

“哦,那姚女官觉得皇姐是被什么人带走了?”姚女官的暗示秦菁不会不懂,只是此刻她却故意的不为所动,只是似笑非笑目不转睛的看着姚女官。

“奴婢也不知道,请长公主您好人做到底,让人帮着找找吧!”姚女官被她看的心虚,但是为了最后搏一把,她却还是用了所有的力气死咬着牙关努力的保持姿态和秦菁对视。

之前她试图将秦菁引上山来的意图已经暴露的十分明显,此刻秦菁看着她这一副坚贞不屈的模样反倒觉得索然无味,其实严刑逼供她不是不会,只是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从来都懒得动手罢了。

双方对峙半晌,秦菁终于还是妥协抖了抖裙摆自椅子上站起来,意味不明的叹了口气道:“皇姐生死未卜,本宫坐在这里也不能安心,旋舞,走,我们也跟着出去在这附近找一找吧!”

因为她的态度转化的太快,姚女官虽然如愿心下还是不由的一阵紧张,脊背瞬间绷直,目光中带了十二分防备的死死盯着她不撒眼。

秦菁往外走了两步方才回头,云淡风轻的微微一笑道:“姚女官,早前三月围猎的时候你背着皇姐偷偷来找本宫,那时候所说的话自己还记得吧?”

当初秦薇走投无路,她就大着胆子去求了秦菁,当时说是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了秦薇的平安无事,后来秦菁虽是帮了秦薇一把,但是对她可以的诓骗却是网开一面不了了之。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姚女官倒没有想到她会提起这茬儿,心惊之余满脸都是困惑的小声道:“奴婢——记得!”

“记得就好!”秦菁满意点头,眉目间的神态倒是平和不少,她微微往一侧偏了偏脑袋像是在回忆什么,然后唇角的笑意就缓缓的流动开来道:“上一次你是背着皇姐去求的本宫,这一次定然就不是了!你对皇姐衷心一片,本宫一直都是赞成的,今日你护住心切再来求我,我一样会允了你,这便带人出去寻了皇姐回来让你安心。可是你也该明白,有些事,可一不可二,当年你承诺本宫的代价一直还没有兑现,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她从来就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当时会助秦薇一臂之力只是将她视作亲人对待,她对姚女官的宽厚也不过是看在秦薇的颜面上,而如今——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既然秦薇不肯领她的情,她也就没有必要再对她们主仆宽厚下去。

秦菁的话表述的很明白,其实从她折道晋天都府上时姚女官心里就开始犯了嘀咕,此时此刻才终于不得不去面对这一事实——

自己的意图一早就被对方洞悉了!

她下意识的想要辩驳此事和秦薇无关,可的话到嘴边又触及秦菁脸上淡雅素净的笑容时,那些话突然就变得很无力,她知道秦菁不会信了,纵使她解释的太多也都于事无补。

姚女官呆若木鸡,死咬着唇跌坐在那里良久忘了反应,旋舞挥挥手示意门口的两个侍卫将她看好就快步跟着秦菁一同出了院子。

秦菁命人备了马,带着剩下的侍卫分散往普济寺的后山里寻找,冥冥之中她就是有一种直觉,秦薇应该就在这附近。

若不是遇到大的盛典,普济寺这里秦菁平日里是很少来的,是以对这一带的地形也不是很熟悉,旋舞一直紧随她左右不敢放松,主仆两人漫无目的的在半山腰的树林里转了好一会儿,旋舞突然警惕的打马越过秦菁挡在她面前。

“怎么了?”秦菁狐疑,也跟着戒备起来。

旋舞拧眉,伸长了脖子往前面的黄草丛中看了看道:“那里好像有个人!”说罢便是身姿轻灵的自马背上跃下,脚下轻快的三五个起落已经到了一寸深草满眼的沟壑里。

她探身去拨开侧卧在那里的锦衣女子看了眼,脸上神色便更加凝重的飞快折回秦菁身边,一边手持凝光刃戒备着四周一边对秦菁道:“公主,是长宁公主!”

秦薇孤身出现在这里实在太不寻常,秦菁知道旋舞在担心什么,就跟着果断的滑下马背,不动声色的往她身后挪了挪。

旋舞目光敏锐的四下扫视一圈,半晌之后还是大惑不解的回头去看秦菁。

秦菁四下里看了看,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就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过去看看!”

“嗯!”旋舞点头,仍是紧张的握着凝光刃随时戒备的跟在她身后。

秦菁小心翼翼的踏进那草丛里,弯身试着探出手去推了推秦薇的肩膀,虽然是隔着衣服,但那入手的触感还是温和而带有弹性的。

“皇姐?”秦菁微微松了口气却不敢掉以轻心,她又去拉她的胳膊,试图将她的身体扳过来,不曾想手下刚刚握牢她的小臂手腕却突然被那个看似正在沉睡中的女人反手一把握住。

秦菁警觉的眉头一挑,下意识的就想把手抽回来,那人却是借力突然翻身坐起,对上她悲伤甚至涵盖了荒凉色彩的眸子,秦菁了愣了一瞬,然而就在她失神的瞬间便觉得秦薇似是用了极大的力气牵引着她的手往前突然往前一送。

锋芒尖锐的利器刺透层层衣衫最后没入骨肉当中发出咝咝的响声,粘稠而滑润的液体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染满指尖。

两个人四目相对,在秦薇苦涩的微笑里秦菁的眉心一点一点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慢慢堆叠出一累细小的褶皱来,她手里是方才秦薇趁其不备硬塞进去的一根发簪,眼中神色却清明冷静无喜无悲。

------题外话------

第161章

“公主!”旋舞大惊失色的上前一步,却被秦菁一个冷厉的眼神横过去制止了动作。

她犹自不放心的握紧手中凝光刃,目光落在两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掌上仔细看了看,这才紧张戒备着站在一旁按耐不动。

秦薇看着秦菁的目光中有微弱的水光波动,她明显是紧张的,干咽了好几口唾沫都没能说出话来。

秦菁垂眸看了眼自己手上沾染大片的鲜血,重新抬头面对秦薇时便是抿唇轻轻的笑了出来道:“皇姐,我想你知道,今日你这般选择之后,在我面前就再没有半分余地了!”

“荣安——”秦薇的肩膀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脸上表情因为痛苦而逐渐扭曲,声音里却带了种努力伪装出来的坚毅往旁边别过头去隐忍道:“你别怨我,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可是我不能看着他死!”

说话间她的手下犹自用力推动那根发簪,秦菁全都由着她,没有多花一丝力气与之抗衡。

“所以你宁肯自己死?也要拖着我来给你垫背是吗?”秦菁开口,目光冷肃,言语间却是一派平和,即便是质问也是冰冷而形式化的,不带丝毫个人的感情:“我们之间一起长大的情谊,比不上那个三番两次背叛你伤害你的男人?”

她不说姐妹,不说亲情,也不追究血脉,生于这个连亲生父亲都不可信的皇室之家,秦菁很明白这些东西的分量。

她从不指望秦薇会像她待秦宣那般来对待她,毕竟她对秦薇偶施援手是有,而其中也中不乏一些私利的因素在里面。永安侯的死秦薇所得的益处最多,而她也因此和付厉染牵上了线,后面她在宫里屡次护着秦薇和安绮,关键时刻秦薇也曾替她挡了不少人的耳目算计。说的明白些,她们之间的关系还是更接近于合作伙伴,血浓于水那些话终究是不切实际的。

“我也不想这样,姚儿走了以后我是后悔了,可是——”秦薇手下动作一滞,急欲解释,可是话到一半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对于她溢于言表的愧疚,秦菁置若罔闻,只是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你走的是你自己的路,没有必要对我解释什么,不过既然到了今天这一步,本宫此时要从你口中要一个真相,这个要求应该不算过分吧?”

既然连盟友都算不上了,彼此之间就再没有继续虚以委蛇下去的必要。

因为她这个骤然改口的称呼,秦薇胸口一窒,半晌之后重又狠狠的别过头去,手上骤然再度发力握了秦菁的手朝自己心窝的方向推进。

这一次秦菁有了防备,在体力上她自然是更胜秦薇一筹,进退不得之下秦薇诧异的抬头看她。

“我一向不愿意强人所难,皇姐你一心求死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今日你若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在你闭眼之后想要身后无忧——怕是不能的!”秦菁毫不避讳的与她对视,她的微笑带了种云淡风轻的味道,却是字字诛心狠狠剜进秦薇的心窝里,“旋舞在这里,只要我一句话吩咐下去,即使今日你能如愿同我玉石俱焚,保不准明日的奈何桥边就会有人送了樊夫子前去,与你我同饮孟婆汤。皇姐,想想安绮吧,她还小!”

秦薇试了几次无果,僵持之下也是发了狠,几近崩溃的大声道:“荣安,你不要再逼我了,我也是没有办法!”

“办法都是活人想出来的,今日你必死无疑自然是不会有旁的法子。”秦菁手下分毫不让的死死牵制着她的力度不让她得逞,一边不急不慢的继续道:“既然你不想说,那么就由本宫来说,皇姐你来与我指出其中的谬误可好?”

那根发簪是秦薇自己藏于袖间,然后趁着秦菁探手扶她的一瞬强塞到秦菁手中,再强行带着她的手刺入自己胸口的,因为过于紧张,力度上秦薇把握不准,并没有让她当场殒命,只是方才双方这一来二去的拉扯当中仍是流了不少的血。

“荣安你——”此时秦薇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焦躁之下额上冷汗直冒。

秦菁目光淡淡的自她伤口处扫过一眼,料想一时半会儿她也做不出别的大动作方才松了手。

她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颓然歪到一旁,她一手捂着伤口,身子却在痉挛着轻微的颤抖。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昨日皇姐你是受人指使才向母后请命出宫的对吧?”横竖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秦菁倒也不勉强去劝她什么,只是径自说道:“那人应该是派人劫持了樊泽,然后以他身上的某件信物胁迫于你,要你将我引出宫外到这普济寺中。也许在你们初始的计划中皇姐你是不必死的,只要你设法将我留下,造成我们之间因为口角冲突致使我伤到你的假象,并且把握时机,让今日上山祈雨的父皇和文武百官看到,这样一来一个同室操戈残害手足的罪名就算是板上钉钉了。当然了,皇祖母和母后会为我说话,父皇为了以德服人也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定了我的罪,所以姚女官才会一再暗示我去向母后请旨偷偷出宫。那样一来母后会不会因此而被拉下水虽然尚未可知,但是我如此这般行踪的本身已经是说不清楚,皇姐你与我无冤无仇,性子又一直温婉善良,即使我说是你设计于我又有谁会信?”

毕竟秦薇对樊泽一直未能忘情,姚女官回来报信说她是得知樊泽失踪的消息以后受了刺激也是说的通的,这事儿若是换做别人可能也就顺理成章的信了,怪只怪这两世人情的冷暖让她秦菁变得冷酷且多疑。

樊泽失踪的消息为什么有人要刻意传递给秦薇知道?既然付厉染否认此事乃付太后所为——

不客气的说,在对于其他的任何人,秦薇都是不具利用价值的。

只这一点动机说不清楚,就由不得秦菁不去怀疑。

对于姚女官的衷心秦薇是有信心的,不可能是姚女官背叛,秦菁反而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摸得清清楚楚,思绪飞转直下,她唯有瞠目结舌的看着,完全说不出话来。

“皇姐你也不必奇怪,我不肯信你自然是有我的原因,但想来事到如今你也不会再感兴趣的愿意听了。”秦菁只看她的表情就已经了然,自己的推断八九不离十,于是便不徐不缓的的继续道:“我们只说,当时应当是我故意拖延了时间迟迟不肯上山的缘故让你这里着了慌,为了安抚于你,在这里负责控制你的人不得只能将樊泽带来先同你见上一面,聊作安抚,在这里我们假设是樊泽趁他们疏于防范之时与他们动了手,你禅房里留下的那些黑衣人的尸体应当就是出于他的手笔了对不对?”

也许是因为秦菁这番推理太过面面俱到的缘故,秦薇反倒慢慢从最初的震惊之下走了出来。

听到秦菁提起樊泽,此时她才捂着胸口凄惶一笑,终于开口承认。

“是,你说的都对。”她强撑着开口,也许是因为过多的血液流失消耗了她大量的体力使得她的声音细弱中而带了一丝轻微的颤抖,“当时押解他来的黑衣人是五个,以五敌一他们都轻敌了,他便是在那个时候偷偷解开了绳索,杀了他们的人。他想带我走,可是在打斗中前些天受伤的地方伤口又再度崩开,我们只出了屋子就被院里埋伏接应的人困住了。后来那院子里的动静就惊动了巡夜的和尚,那些黑衣人也着了慌,顾不得收拾自己人的尸首就将我们一并带了出来。”

“这普济寺的规模非比寻常,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你们带离那里的——”秦菁默默忖度着垂眸一笑,忽而抬头看向秦薇道:“皇姐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他们有内应?”秦薇是得了她这点提示才恍然大悟,同时更是暗暗心惊,不可置信的一再摇头:“皇妹你是说——”

普济寺是皇家寺院,什么人能只手遮天把眼线埋得如此之深?

“能不惜让皇姐你这样的金枝玉叶以命相搏来构陷于我,这人怎么可能只是个普通角色?”秦菁倒是不以为意,仍是淡淡的微笑,“本宫这个人素来都是人缘极差,树敌太多在所难免,只是这样一个人,他连我们整个皇室都可以算计在内,皇姐不觉得将来为了以防万一,他要杀人灭口也是易如反掌的吗?”

在这整个局面里自己不过是任人搓圆捏扁的一枚棋子而已,这点自知之明秦薇还是有的,只是对她而言,她虽清楚自己此时的处境,却是毫无还手之力罢了。

秦菁这话无疑是再度击溃她的软肋,秦薇一直紧绷的身子突然一垮就落了下去。

秦菁一动不动任由她她默无声息的趴伏在那草丛里,半晌秦薇方才缓过一口气来,强撑着手臂翻了个身素面朝天的仰躺下来。

山间杂草掩盖了她的大半个身躯,胸前的衣衫已经整个被血液染红,她偏过头来看秦菁,目光朦胧,最后还是无可奈何的苦笑出声:“我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可我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如果可以,谁会愿意拿自己的性命来赌这一个注定的败局?失去父母族人的支持,她能做的——仅此而已!

或许如若之前樊泽不是那般不顾一切的想要救她脱困,此时此刻她也可以心如死灰不再理会他的死活,可她命该如此,那个男人已经注定是她此生劫数,看着他拼劲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在自己面前倒下去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她这一生是真的永远不能走出这个男人的世界了。他骗她也好,他伤她也罢,她都只能为他飞蛾扑火不顾一切。

有些人就是这样,许是生性薄凉的太久,但凡抓住一个人曾经给予的零星温暖就再难释怀,永不解脱。

“我还是那句话,路——是你自己选的!”秦菁无意评定她所作所为的是非,最后看她一眼之后就满不在乎的握着掌心里弥漫的血迹站起身来,但是因为蹲的久了两腿发麻,她起身时脚下轻微的一个踉跄。

“公主!”旋舞急忙唤了声,才向前跨出一步又自觉的退了回去,秦菁警觉的略一回头,已经有一只宽厚的手掌拖住她的后腰将她揽入臂弯之中。

秦菁心下微定的浅浅呼出一口气,回头对上白奕含笑的眸子不觉脱口叱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出声!”

“就一会儿!我先去了寺里,苏雨说你可能来了这边我就过来了。”白奕扶着她将她安置在旁边的一块山石上坐了,就势蹲在旁边,却是全然不顾秦薇和旋舞在场,很不自觉的就要替她揉腿。

“我没事!”秦菁皱眉,下意识的挡开他的手,兀自活动了一下脚踝,待到血液流通顺畅了方才自己站起身来。

秦薇的体力耗尽,只撑着最后一口气仰卧在那里,唇角带着自嘲的讽笑默然不语的看着眼前并肩而立的两个人。

秦菁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眉目之中清冷一片,并没有丝毫惋惜或者伤感的情绪:“其实是你自己太心急了,不想樊泽死的,并不只你一个人!”

樊泽是付厉染的人,这一天一夜之间付厉染也在上天入地不顾一切的找他。

“荣安,我与你,终究是不同的!”秦薇的目光悲苦的从白奕身上扫过一眼,突然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惨淡笑容,然后慢慢闭眼往旁边偏过头去不置一词。

白奕上前一步轻轻揽了下秦菁的肩膀低声道:“回去吧,陛下的銮驾已经进寺了,这里怕是马上就会有人找过来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推断一般,白奕话音未落远处已经传来一片明显的脚步声。

“四少爷,好像是有人朝这边来了!”旋舞心头一紧,一个箭步奔过来。

白奕下意识的将秦菁护在身后,自己则是凝神静气竖起耳朵细听片刻,随即眉峰一敛回头对秦菁道:“起码不下二十人,应该就是冲着这里来的。”

秦菁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拧眉回头看了眼不远处半被草丛遮掩住的秦薇,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奕抿抿唇,垂眸思忖片刻,然后抬手招呼了旋舞过来吩咐道:“为了避嫌,他应该不敢让自己的人带路直接找过来,你先去把这些人引开在附近兜上一圈,尽量的拖延时间。”

旋舞抬头看了秦菁一眼,见到秦菁对她点头方才领命,疾走之下足尖轻点几个利落已经离开数丈之外,紧跟着就听见远处的林子里一人高声呼道:“殿下,好像有个人影从那边过去了!”

“不对,在那里!快看!”

“还不快追!”

吵嚷声和脚步声此起彼落渐渐远去,白奕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然后扭头不由分手的攥了秦菁的一只手,一头栽进身后的树丛里,左闪右避,只就片刻功夫已经穿过一小片密林,到了后面一条隐蔽的小径上。

白奕先是目光敏锐的四下扫视一圈,见到附近没人这才放心,缓了口气道:“陛下会派了秦洛带队出来寻人应该也是那人暗中授意的,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马上回寺里去。”

白奕说着便屈指在唇边吹出一记响亮的口哨,回头瞥见秦菁额上渗出的细汗就抬了袖子动作笨拙的去给她抹。

他衣服上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皂角香气,轻薄的袖口无意中拂过秦菁的鼻尖有种痒痒的触感,秦菁不禁皱了皱鼻子,她的鼻息生的小巧精致,这个细微的动作入目自是带了那么一点俏皮的味道。

许是平时见惯了她仪态端庄或是冷漠或是尊贵的模样,白奕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秦菁被他盯得一阵莫名其妙,下意识的抬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狐疑道:“我脸上有什么吗?”

恰在此时远处的马蹄声响起打破了尴尬,不知道在哪里闲散游荡着的黑电风驰电掣般飞奔而来。

“没什么,我们快走吧!”白奕拉着秦菁的手迎过去,不由分说的将她扶上马背,然后自己也跟着翻身上马。

趁他调转马头的空当秦菁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突然开口问道:“对了,樊泽找到了吗?”

“嗯!”白奕在她身后点头,温润的呼吸随着说话声偶尔飘过耳后,有种略显滑腻的触感:“我过来之前灵歌就带了付厉染的人过去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得手了吧!”

秦菁心里微微有些不自在,于是也就噤声不再多说什么,白奕一甩马鞭,选了条偏僻小径往普济寺后山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事实上付厉染的动作要远比想象中来的快得多,二人一路策马疾驰,远远的还不及进得寺门对面付厉染就带了一队八名近侍行色匆匆的策马自山下而来。

秦菁心中警觉,纵使有意避嫌也显然已是来不及,索性也就大大方方的率先开口同付厉染招呼过:“今日这寺中会有一场盛典,国舅大人是来观礼的吗?”

双方狭路相逢,各自手了缰绳,秦菁不动声色的自白奕的马背上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