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别院。

秦菁在高烧昏迷了整整两天之后终于在第三天的夜里转醒。

屋子里的宫灯点了数盏,光线明亮的让她很不习惯,她虚弱的抬了手去挡,恰是惊动了正坐在旁边打盹的晴云。

“公主,公主您醒了!”晴云睁开眼,喜极而泣。

这两天时间几个丫头都急坏了,尤其是晴云和苏雨那几个,只要一想到去年上元节过后她的那场大病,就心有余悸,两日之内,每个人都把眼睛哭肿了。

“嗯!没事!”秦菁牵动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歉疚的抓住晴云的手握了握。

因为高烧发热,此时她的嗓子发涩,每说一个字撕扯着生生的疼。

“公主您等等!”晴云见她皱眉,马上起身走到旁边,把红泥小火炉上一直温着的银耳汤盛了一碗端过来。

她先是将那汤往旁边小桌上放了,然后扶着秦菁坐起来,拿了大的软枕给她垫在身后,这才重新端起碗,一勺一勺把汤吹凉了喂到秦菁嘴边。

刚刚昏睡了两天两夜粒米未进,秦菁想要抬手都没有力气,就靠在那里由她喂着喝了半碗汤。

温润清甜的汤水入喉,她便觉得舒服了不少,于是抬手挡开晴云的手道:“我睡了多久了?”

“公主不再喝些了吗?”晴云端着手里汤碗,皱着眉回道:“公主睡了整整两天一夜,现在是二更天,可把奴婢们吓坏了。”

“两天!那他人应该是已经到了云都了。”刚刚睡醒,脑子里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不清楚,秦菁低声呢喃着理顺了一下思路,忽而想起了什么,就眸光一敛猛地抬头看向晴云道:“苏沐在吗?马上叫他来见我!”

苏晋阳!苏晋阳!苏晋阳那么莫名其妙的跑到行宫这里一定是有什么事要发生,怎么自己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生病了?

秦菁只觉得心烦意乱,掀开被子就要穿鞋下地。

晴云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急忙撇了手里瓷碗将她拦下,“公主,您才刚醒,不能再受凉了,快躺下,您要找苏沐,奴婢去给您叫来就是!”

“不用,我自己去!”秦菁再次挡开她的手,不由分说的穿了鞋袜就摸下床。

“公主,您可别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了!”晴云急的几乎要哭出来,原地跺了下脚,见到实在劝她不住,情急无奈之下只能快步去柜子里抱了那件大斗篷出来,正要给她往身上披,秦菁却是眉头一皱,忽而轻声道:“你听,往外头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晴云本来一门心思都放在秦菁身上,这会儿比她骤然一提才试着竖了耳朵去听,正疑惑着什么也没有听到——

下一刻夜色中果然像是有些熙攘的人声从很远的地方隐约传递过来。

“好像——是有打斗声吗?”晴云不很确定的揣测。

秦菁心头一紧,不由分说一把抢了她手里斗篷,正要往外走,外面却迎着旋舞慌慌张张的两步抢进来,扑通一声跪在秦菁面前道:“公主不好了,小殿下遇刺了!”

秦菁脸色一白,只觉得天旋地转。

第195章

黎明时分,皇宫内院鸡飞狗跳一片喧嚣。

西华门的守卫被人强行冲开,一行二十余人的车驾马车疾驰而入,马蹄声起,践踏在所有人一夜安枕的好梦上。

“长公主,长公主!宫里的规矩,请您下马换了宫轿前行吧,否则——”

荣安长公主离宫数月往行宫别院暂住,此时没有半点风声突然连夜折返,还强闯宫门而入。

守门的侍卫惊慌失措的试着上前阻拦,秦菁高居马上,没有半分听他废话的意思,扬鞭扫过,就将那侍卫迫开。

白色的斗篷划过漆黑夜色,一行人很快便在她的带领下闯过二道宫门进了内廷。

“快,快去禀告陛下!”守门的侍卫如梦初醒,惊慌失措的大声嚷道。

西华门外乱成一片,随着侍卫们惊慌失措的叫嚷声,风声很快传开,各宫灯火纷纷燃起,夜色弥漫的皇宫内城瞬间灯火辉煌,连成一片。

景帝早起更衣完毕,本来正在前往上朝的路上,冷不丁听见一个侍卫来报。

他初时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将信将疑之下还是命人掉头,直接带着前往启天殿的盛大排场直奔乾和宫而去。

荣安长公主闯宫,并且罔顾宫规带着侍卫在宫中纵马,还打伤了试图上去阻拦的侍卫?

自己这个女儿的心思最是个周到不过的,这桩桩件件怎么听都不像是出自她的手笔,可是前来报信的侍卫信誓旦旦,完全不掺假的。

这个丫头,难道是突然失心疯了不成?

景帝的心里憋了一口气,赶到乾和宫外时,刚刚好就迎着秦菁策马带人正从地面的宫道上疾驰而来。

马背上那少女姿容清丽,眉目清冷,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孔上却蒙了层霜,带着说不出的冷厉味道,姿容之下,竟然堪堪的就有种让人只能仰视的压迫感。

这个孩子,从何时起,竟然会有这样的气度风华?

景帝心下暗惊,一时失神之下,直至辇车停下才恍然惊醒。

彼时乾和宫外已经闻讯赶来了不少的嫔妃和宫人,见着景帝的銮驾到来,众人都纷纷屈膝见礼:“参见陛下!”

这个时候,景帝自然是无心理会他们,径自下了辇车,穿过跪伏在地的众人直走到乾和宫的大门当前站定。

管海盛随后跟上来,穿过人群的时候叹着气匆匆挥手道:“都起来吧,都起来吧。”

不管这荣安公主今日要唱的究竟是哪一出,怕是得出事儿啊!

秦菁目不斜视的打马从远处一路小跑着过来,一直到逼近了景帝面前才收住缰绳,利落的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景帝等着她上前来给一个解释,奈何她见到他却也如未见一般,只就甩了马缰转身往身后跟着的马车走去。

她身后侍卫跟着纷纷下马,秦菁走过去,语气冰冷的吩咐道:“苏雨、墨荷,你们两个马上带人去请太医,把现下不在宫里的所有太医也都一并宣进来,马上去。”

“是。公主!”墨荷和苏雨两个跳下马车,不由分说,转身招呼了几个侍卫匆忙往太医院的方向跑去。

秦菁没有去管他们,而是眸光一转,两手一撑,跃上马车。

车厢里晴云将那孩子的脑袋抱在怀里,焦躁不安道:“公主,快,小殿下昏死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秦菁抬手碰了碰那孩子血色全无的一张小脸,深吸一口气,忙是闪身跳下车来招呼了两个侍卫,道:“快把殿下抱进去!”

侍卫跃上马车,自晴云怀里小心翼翼的接过那孩子,下车时旁边围观的众人才看清楚,那孩子的外袍上面全是血,胸口插着半截断箭,嘴角流出的血竟隐隐都泛着黑。

被陆贤妃拉在身边的秦茜腿一软,回过神来也顾不得之前和秦菁闹脾气时候的不快,疾步上前,担忧道:“这——皇弟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放箭暗杀犹嫌不足,还变本加厉的用了毒!

对一个孩子都能下这样的毒手,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秦菁冷眼扫过,显然没有闲功夫回她的话,只就回头对那侍卫又使了个眼色道:“送进去吧!”

“是!”那侍卫应道,转身抱着怀里的孩子快步进了门。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一幕,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景帝站在当场,显然也是受惊不小,直愣愣的半晌没有一句话。

打点好一切,秦菁方才深吸一口气走到景帝面前。

她的目光冷毅而阴沉,语气肯定的开口道:“父皇,这件事,我想我需要一个交代!”

这是个质问的语气,或者更确切的说——

是胁迫!

景帝一愣,仿若听了笑话一般,他看着自己的女儿,但是这个少女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神色冷毅而倔强。

“交代?”景帝的脸色发青,冷不防嗤笑一声:“你是要跟朕要这个交代吗?”

“儿臣人微言轻,做不得主,可父皇您的一国之君,难道也像儿臣这样无能吗?”秦菁道,她的语气桀骜而轻狂,在没有半分平日里面对景帝时候的分寸和度量,说着便是话锋一转,冷然笑道:“当然了,如果父皇您金口玉言给我一句话,这个交代儿臣也是可以自己去找回来的。”

秦宣遇刺,这不是小事。

景帝派人彻查擒拿凶手也在情理之中,可是秦菁竟然用这样的语气态度在逼迫于他,还是当着他众多嫔妃、子女的面前。

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顾不得查问这出行刺事件的真相,怒火中烧之下只就用一种阴鸷而愤怒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女儿,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道:“你这是用什么态度跟朕说话呢?”

“儿臣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话重要吗?父皇现在真正应该关心难道不该是您亲生骨肉的死活吗?”秦菁反问,目光之中带了丝鄙夷,“宣儿深夜遇刺,生死未卜,有人想要他的命,父皇您难道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景帝被她一句话噎着,忽然有些无言以对。

双方正在僵持之下,远处忽而一阵吵嚷声传来。

秦菁未动,只是目光森然的直视景帝阴霾的双眼。

片刻之后却是萧文皇后挤过人群,跌跌撞撞的跑过来。

“菁儿!”她一把握了秦菁的手,脸色发白,指尖颤抖,惶惶道:“本宫听说宣儿出事了?他人呢?怎么样?”

因为心悸,萧文皇后的情绪便有些控制不住,她握着秦菁的手腕用了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力气,生生在她腕间掐出一道苍白的指痕来。

同样是面对自己亲生儿子的生死,这是她母亲的态度,对面——

站着的是她的父亲。

低头看向萧文皇后的时候秦菁的眼神当中就不觉带了丝悲悯,回握了她的手指。

“我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秦菁道,回头对晴云道:“你先带母后进去吧!”

“是!公主!”晴云应道,上前对着萧文皇后福了福。

秦菁没有说秦宣无恙,就连一个假意安慰的话都没有,那是不是说——是不是说——

秦宣此时的境况很危险吗?

萧文皇后脚下一软,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才面前压住一口气,匆忙间再顾不得秦菁,转身快步往乾和宫内走去。

目送她进去,秦菁才重新收回目光看向景帝,目光中带着不假掩饰的嘲讽和鄙夷。

萧文皇后已经进去了,此时即使是察觉自己初时的反应不妥——

为了顾及自己的帝王颜面,他也是再不能主动开口说进去了。

生平第一次,景帝会觉得他在自己的妃子儿女面前,竟像是个跳梁小丑一般的滑稽可笑,而且进退不得,连找个地缝钻进去都不能。

不过好在墨荷和苏雨的动作够快,这时已经把太医院值夜的杜明远和另外几名太医都呆着一并过来,解了他的困境。

“陛下,长公主!”杜明远擦了把汗,疾走两步过来对二人见礼。

景帝张了张嘴才要开口,秦菁已经先一步打断他的话道:“宣儿受伤了,现下安置在我宫里,院使大人快进去吧。”

虽然这个时候当着景帝的面原不应该的由秦菁开口吩咐这些事的,可是只看她这张煞气浓厚的面庞,杜明远便知道事情必定很严重,于是不敢耽搁,匆匆领命进去。

景帝未开口的就那么被噎在了喉咙里,秦菁眸光微微一转,不期然却看到紧随着一众太医过来的秦苏。

显然,今天这样的场合之下她这位皇妹是改了性子的,竟然默不吭声的就想往人群里缩。

秦菁眸光一冷,目光凌厉扫过,“这个时间了,怎么你会在宫里?”

如今秦苏没了封号,她也不屑于再与之姐妹相称。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还是不约而同的移过去。

秦苏心里飞快的调节了一下情绪,眼见着避无可避,索性就坦然迎上她的目光道:“驸马偶然风寒,发了高热一直不退,本宫是进宫来请太医的,结果不想人全都被皇姐召了来,既然是皇帝有事,那便先就着他吧。”

苏晋阳重伤,秦苏会在这个时候进宫,也解释的过去,可是这样一来是不是也就可以顺便解释了苏晋阳为不请自来突然出现在行宫别馆的原因?

秦菁的目光中不觉凝满浑厚的杀气,虽未再接话,却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秦苏注意着她眼中神色,即使强作镇定,也隐隐有些胆寒。

只是这个时候,她不能避让,于是就强大精神牵强的扯出一个笑容,走到景帝面前借以逃避秦菁的目光道:“父皇,听说皇帝受伤了,情况很严重吗?”

严重吗?他怎么知道严重吗?自始至终他都还没有亲自瞧过!

秦苏这一句话,无疑就成了对他的讽刺。

景帝目光一沉,狠狠的咬了下压根。

秦菁却不想在这个时候看这对父女掐架,于是上前一步冷涩的开口道:“父皇,儿臣现在没有时间招待您,稍后会去您宫中请罪,您先请回吧!”

言罢,再不理会门前聚集的这些人,转身快步上了台阶。

景帝看着她这般放肆无忌的举动,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秦菁疾步上了台阶,在进门之前却又忽而止步,稍稍偏过头来对守在那里的苏沐吩咐道:“把这座乾和宫给我围死了,堵住门口,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擅自进出,否则格杀勿论。”

虽然呈现被门外众人的只是一个侧脸,但是映着头顶高挂的灯笼所以人都能将她的表情看的分明——

目光冰冷,甚至于带了一种嗜血的疯狂,眸光微微一转,已经给了在场的所有人一种无形的震慑力。

想来即便是白奕,也从不曾见她露出这般狰狞而疯狂表情。

但如果他在的话,必定会很明白很明白——

这一次她是真的恨了。

对她而言,这世上再没有谁会比秦宣和萧文皇后更重要,即使眼下这个性命垂危的孩子不是真的秦宣,她都无法忍受,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触他的底线。

“荣安!”景帝被她脸上这般突如其来的戾气震慑着,心里噌的升起一股无明业火,突然上前一步:“你这是什么话?”

“父皇,这话儿臣就是撂在这里了,时候不早了,您也回去歇着吧。”秦菁高居在上从一个俯视的角度看他,即使是伪装,眼底眉梢也都再无半分谦逊和礼让,她看景帝的眼神,完全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儿臣还要陪同太医给宣儿看病,想必父皇也是希望他无恙的!”

她说着眸光一转,再次打量一遍在场众人,最后停在蓝月仙面上,字字阴狠道:“你们最好求神拜佛祈祷他没事,否则,我不保证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蓝月仙的脸色微微一变,却未想到当着景帝的面她竟敢出此狂言。

景帝更是倒抽一口凉气,面色铁青的两步冲到台阶上,一把死死握住她的手腕,怒道:“朕在这里,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这样大呼小叫的造次了?你的眼里还有朕吗?”

“正是因为儿臣的眼里还放着父皇才会这般心平气和的站在这里与您说话啊!”秦菁毫不避讳的直视他愤怒的阴暗眸子,冷涩的牵动嘴角,“宣儿是您的儿子,有人对他下此毒手,儿臣方才所言不也正是父皇的心里话吗?难道你还有别的什么要补充?”

“你——”景帝呼吸一窒,竟然一时语塞。

秦菁趁机嫌恶的一把甩开他的手,快走两步往宫门内走去,刚刚跨过门槛又忽而想起了什么,就再次止了步子。

止步,却未回头。

景帝隔着这一道门的距离看着她略显纤瘦的背影,恍然有种天各一方的错觉。

然后秦菁冷漠而略带讽刺意味的声音就带着黎明独有的风冷再次传来:“儿臣不才,因为太过担心宣儿的伤势,方才进城时候惊动了不少人,给父皇添了麻烦,如果父皇得空的话——怕是要找两个得力的人下去安抚一二了。”

她不惧于就这样公然的与景帝翻脸,一路上招摇过市的闯进宫门,她已经给自己留了退路。

她了解自己这个父皇阴狠无情的性格,她当众这般的忤逆他、无视他,他手下十万禁军,哪怕只出百分之一——

要在一夜之间无声无息的将她这座乾和宫夷为平地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秦宣遇刺受伤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她大肆宣扬连夜带着秦宣回宫的消息也传开了,秦宣就此丧命不算什么,而如果短期内连为荣安长公主报丧的讣告也一并发出的话,那么必定连景帝也无法自圆其说。

在这世上,最有理由对秦宣下手的也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人,这件事景帝能给一个圆满的结果也便罢了,否则——

一个偏帮宠妃谋害嫡嗣的罪名冠下来,即使他堂堂一国之君,也难以承受!

而且纵是悠悠众口不足为惧,萧羽手中二十万大军还在,他也不能只凭一己之私来处理这件事。

景帝脑中思绪飞转,脚下忽而轻微的一个趔趄。

他的这个女儿,是在正式向他宣战了吗?不过是短短几个时辰,这一路下来,她居然已经把后路安排了这么多条,即使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玉石俱焚”,但是无可否认——

她赢了!

她可以这般勇敢无畏,可是,他不能!

她对他不敬,他可以立刻下令斩杀,现在却不得不去考虑这样的冲动之举下面所要承担的后果。

秦菁此时却完全不去理会景帝的反应,只就缓了声音对苏沐道:“你马上出宫去接应灵歌他们,快把如风给本宫请来。”

说罢,真就旁若无人,再不看景帝等人一眼,提着裙摆快步进了乾和宫。

秦苏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匆匆消失在宫门之内的背影——

这个女人是疯了不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这般忤逆景帝,分明就是找死!

果然还是秦宣,那就是她的死穴,只要一涉及到她那个傻弟弟,这个女人所有的英明决断都会大打折扣。

秦菁啊秦菁,既然是你自己自寻死路,便怪不得我要顺手推舟送你一程了。

这样想着她心里便是冷笑一声,快步踏上台阶朝着景帝走过去,“父——”

啪——

下一刻,秦苏只觉得眼前一花,还完全来不及分辨眼前形势,就被景帝莫名其妙的一巴掌掀翻在地。

景帝的眼睛里带着戾气,脸上乌青一片,映着暗夜里的火把仿若修罗恶鬼般可怕。

捂住肿胀的脸颊,秦苏犹且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仿若野兽般恶狠狠盯着她的男人。

那是她的父皇,一直宠着她疼着他纵容着她的父皇啊,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护着自己,又从什么时候起他看自己的眼神竟会变成如今这般深恶痛绝,仿佛要撕碎了吞下去一般的残酷。

“父——皇——”她有些委屈的想哭,但是哽咽着却没敢落泪。

以前她哭的时候是因为知道,这样一哭便会哄得他心软,而这一刻——

那是一种完全漆黑一片的绝望压下来,让她觉得连哭都徒劳。

“管海盛,把她带到朕的书房里来。”景帝恶狠狠的又等她一眼,声音里面压抑着几乎要撑破心肺一般浓厚的气息。

说吧,骤然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穿过人群往正阳宫的方向快步走去。

秦苏瘫在地上,脑子一直没转过弯来,她一直觉得景帝现在恼的应该是秦菁,怎么如此这般便迁怒到她这里来了?

景帝的心思管海盛再清楚不过,只看他方才那般狠毒的眼神就知道——

今日这华泰公主怕是躲不过去了。

宫里抬高踩低最是平常不过,对于这样一个废人,他便再不会有顾虑也不会同情,当即大手一挥招呼了几个侍卫过来:“带走吧!”

“是,大总管!”四个侍卫马上从外围进来,把瘫在地上的秦苏架着追随景帝的脚步而去。

乾和宫外围观的众人还在,管海盛却是犯了难,陪着笑脸走到蓝月仙面前试着道:“贵妃娘娘您看这——”

秦菁会因为此事而产生这么大的情绪蓝月仙也始料未及,不过相较于其他人,她倒是坦然接受。

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她便是目光一冷,沉声斥道:“这大半夜的,都散了吧,记得管好你们的嘴巴,这宫里可最见不得那些个闲言碎语嚼舌头的。”

近来她独得圣宠,这话便相当于是替景帝传的。

众人不敢怠慢,纷纷点头称是,待到她离开也便急忙做鸟兽状散。

管海盛引着蓝月仙一路往正阳宫的方向走,从景帝登基以后他就一直服侍身边,还从不曾见景帝何时发过这样大的火。

这会儿他心里突突直跳,忖度再三还是挥挥手示意后面的宫婢们退开几步,凑近蓝月仙身边,忧心忡忡道:“娘娘,您看今天这事儿闹的,皇上那里老奴还是头次见他发这样大的脾气,一会儿您可得多担待着劝一劝啊!”

“劝什么”蓝月仙淡然牵动嘴角,目光之中竟然有些幸灾乐祸的笑意。

管海盛只当自己眼花,使劲的揉了揉眼睛再看,却发现她目中这种神采越发的深了。

管海盛一愣,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这个端庄高贵妆容美好的女人,他心里突然一阵胆寒,讪笑着道:“娘娘您这是——”

“横竖这闯祸的不是本宫,受灾的又另有其人,你说本宫现在该是作何心情?”蓝月仙冷笑一声,眉目之中竟然连以往维持的那种冷淡和矜持也荡然无存。

管海盛一窒,生生的便再没敢多说半个字,急忙垂下头去小心翼翼的跟着她往前走,心里却在叫苦不迭的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