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菁走过去自己的位子坐下,落座时不经意的和颜璟轩的目光相撞,彼此都心照不宣的点头致意,待到坐好抬头再看时白奕也已经回来,悄无声息的入了席。

这晚的宴会和往常其实并无多大差别,只就是主角由景帝一人变成了他和颜璟轩两个。

不过因为是接风宴,就图个气氛,所以席间所谈的话题并未涉及政治因素。

梁太后这日的兴致似乎不高,酒宴过半就已经露出些许倦色,烦躁的一遍一遍捻着手里紫檀木的佛珠。

秦菁见状便悄悄起身走过去她身边,关切道:“皇祖母怎么了?不舒服吗?”

“这几日晚上睡不踏实,被他们吵闹的我头疼。”梁太后一手抚上她的手背,唇边难得露了丝笑容出来。

“既然是不舒服,那孙女禀报了父皇送您回去吧。”秦菁道,回她一个笑容。

“不用了,你在这吧,哀家自己回去就好!”梁太后摇头,抬手招呼了孙嬷嬷道:“你去跟皇帝说一声,就说哀家身子不爽利,先行回宫了。”

“是!”孙嬷嬷福身应道,过去和景帝禀了此事。

景帝那边本来正在侧目和身边蓝月仙低语着什么,闻言便回头看来。

见着秦菁伏在梁太后耳边轻声的与她说笑,他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微妙的情绪,然后下一刻却是亲自起身走了过来:“听孙嬷嬷说母后不舒服是吗?”

“年纪大了,人就容易乏。”梁太后道,语气之中有种明显的疏离味道,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道:“哀家要先行回宫了,皇帝你也少喝点,注意点自己的身子。”

“儿子谢母后关心!”景帝道,虚心领受,却是亲自上前代替孙嬷嬷扶了梁太后的一只手道:“正好儿子今天也有些不胜酒力,送母后回去吧,顺便醒醒酒。”

今时今日,他与梁太后之间,确实没有这样的情分了。

秦菁目光微动,马上明白过来,他这般主动殷勤,定是有什么话要在私底下与梁太后说的。

这样的暗示,梁太后自然也懂,略一迟疑,便是点头:“也好!”

秦菁眉头微蹙,目送了两人离去,重新再回到座位上时就有些心不在焉。

景帝这一去便直接没有回来,一直到酒宴结束都是管海盛代为过来传的旨意。

文武百官谢恩之后纷纷散去,说来这天也是难得,白奕居然一直呆到整个酒宴散了才走。

秦菁起身的时候两人隔着眼前乱糟糟的人群遥望一眼,各自会心一笑。

白奕转身匆匆追着于氏的步子离开,秦菁却是回头寻了管海盛道:“大总管,父皇那里可是直接回寝宫歇下了?”

管海盛略一怔愣,马上明白过来,不过他心里默默算了下此刻的时辰,还是有些狐疑:“都这个时辰了,长公主还要求见陛下吗?”

“本宫有点要紧事,急着与父皇禀明。”秦菁道,并不多解释,“父皇今夜还歇在姝贵妃那里吗?”

自从蓝月仙出了冷宫之后,景帝便再不曾留宿别人宫中,这一点在宫里是个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没!”管海盛道,“头前儿陛下和太后娘娘一同去了御书房,说是有事商量,这会子应该还在吧。”

“嗯?”秦菁微微一怔,敛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父皇和皇祖母一起去了御书房议事?”

这些年间,梁太后和景帝之间互相权谋着定下来的大事小事无数,却从来没有去御书房夜谈的惯例。

“是!”管海盛道,略一权衡之下还是补充道:“今儿个天也晚了,陛下和太后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事儿,您——”

“没关系,本宫等着便是!”秦菁微微一笑,不再与他多言,颔首道:“这里还要辛苦大总管帮着打理一下,本宫先行一步。”

说完,不等管海盛反应就带了人匆匆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行至御书房外,秦菁就随手打发了跟着过来的晴云和苏雨,独自一人迎着那殿中辉映出来的灯火一步一步走过去。

管海盛不在,小井子守在门边,见着她来,急忙快跑两步迎上来,单膝跪地行了个大礼:“长公主万安!”

“起来吧!”他这行动之间明显的透出些慌张的情绪来,秦菁面上带着浅淡的笑容,不动声色的抬眸往他身后看了眼道:“怎么,皇祖母和父皇还在内里叙话吗?”

“是!”小井子道,一边从地上爬起来,脸上陪了笑,一副为难模样:“殿下是要求见皇上吗?这会儿怕是不太方便呢!”

他的原意是要劝着秦菁走,秦菁却只假装听不明白,继续抬脚往前走,“没关系,本宫不急,在殿外等上一会儿就好!”

“公——”小井子一脸的紧张,张了张嘴想要叫住她,但转念一想又不敢强行拦阻,心急如焚之下也只好一咬牙装作看不见,快走两步引着她往台阶上走去,一边陪着小心道:“陛下吩咐了不准人打扰,奴才也不能进去给您通禀——”

“没关系!”秦菁打断他的话,神色泰然的走到台阶上站定:“公公去忙您的吧,本宫等着就是。”

小井子见她如此,也自觉不敢多言,悻悻的又见了个礼就远远的躲开。

秦菁聊作不经意的斜睨一眼他落荒而逃的背影——

方才刚一走近这门口她已经听见了里面景帝拔高了音调的冷笑声。

此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紧跟着透出来的梁太后的声音也就分外清晰。

“这件事,哀家绝不答应!”梁太后的声音暗沉冷涩,带着余怒未消的沙哑穿透夜色传过来。

显然,这母子俩是起了不小的冲突了。

“儿子言尽于此,该说的也都说了,母后您就再体谅儿子一次吧。”景帝的声音也透了丝争吵过后的疲惫,说着却是话锋一转,讽刺道:“当年风高浪急之时,母后您在启天殿中与朕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已经忘了?那时候您对儿子的栽培和用心可不是如同今日这般,同样是为了我秦氏的江山基业,孰轻孰重,母后心里自然也是有数的,难道非要逼着儿子把那些不体面的话都提到明面上来说吗?”

景帝说这话是语气已经近乎强横,再没有半分把梁太后看在眼里的意思。

这双母子,彼此间虚与委蛇了这么久,终究还是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虽然心里不希望景帝好过,但是想到梁太后此时的心情,秦菁想要幸灾乐祸,想想还行,真要调动起情绪来,心里也免不了微微发苦的一声叹息。

她在门外默默的听,里头梁太后似是真的被景帝这番话震得不轻,半晌之后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明显的弱下来,语重心长道:“皇帝,凡事总要留有一线余地,不是哀家偏帮于谁,而是你的心偏的太重了,那一日——”

“母后!”景帝却没有让她再说下去,仿佛是怕被人揭了短一样,急急打断她的话,“今日已经太晚了,那些旧事等到来日有时间了咱们再坐下来慢慢说。横竖儿子今日请了您来,就是为的这件事,既然已经说明白了,就不耽搁母后休息了。”

里头梁太后又是一窒,这一次再缓过气来她却也是跟着冷笑一声,强硬道:“既然你已经定了注意了,又何必再来问哀家?不过既然你问了,不管是真心也好,做做样子也罢,横竖哀家还是那一句话——这件事,哀家不答应!”

言罢,里头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殿门这边逼近。

秦菁急忙收摄心神,屏息站好。

不多时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孙嬷嬷扶着脸色阴沉的梁太后从里面出来。

“给皇祖母请安!”秦菁微微一笑,心里忖度方才里面发生是由的同时已经对她屈膝一礼。

梁太后前脚刚刚跨出门槛,见她站在外头,不禁愕然:“荣安?你怎么在这里?”

秦菁敏锐的察觉到她眼中闪过的那一丝不自然的情绪,心头微动之余忽而灵光一闪——

方才他们在殿中谈论之事莫不是和自己有关?

思绪飞转之下她脸上表情不变,从容答道:“孙女有件事情急着找父皇商量,这便来了,皇祖母是要回去了吗?”

“嗯!”梁太后跨出门来,抬手握了下她的手。

秦菁面带微笑静静的注视她,眼见着她张了张嘴,最后却是一脸愤然的回头狠狠看了眼身后的御书房,然后就是一句话也不说的快步下了台阶径自走掉。

秦菁看她的背影,心里一阵狐疑。

小井子探头探脑的凑过来,像是怕殿里的景帝听见一般,压低了声音道:“长公主,您看这——您要现在进去吗?”

既然来都来了,实在是没有平白无故再又折返的道理。

而且白奕那个性子,回头再耽搁下来,保不准又要闹别扭了,现在她是越发见不得他那副小媳妇一样任劳任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调调了。

这样想着,秦菁便不再犹豫,点头道:“劳烦公公替本宫通传一声吧!”

“是!”小井子心里叫苦不迭,无计可施之下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内里景帝的头疼病似乎是又再发作,正撑着太阳穴靠在案后宽大的太师椅上死拧着眉心养神。

小井子谨小慎微的一步步走进去,低声道:“陛下,您睡了吗?”

“什么事?”方才和梁太后争吵过后,景帝的心情明显还不及恢复,此时态度便十分恶劣。

小井子吞了口唾沫,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一边小声道:“殿外,荣安公主求见。”

景帝先是未动,反应了一会儿忽然猛地睁开眼,眼底有一种明显的阴霾情绪:“谁在外头?”

他不由的坐直了身子,小井子胆战心惊的再回一遍:“荣安公主求见陛下!”

“荣安?”景帝沉吟一声,她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长公主她等了好一会儿了,说是有要事通禀!”小井子道。

景帝捏着眉心想了想,然后才是微微颔首道:“让她进来吧!”

“是!”小井子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然后逃也似的快步走出殿外对秦菁道:“陛下请您进去。”

秦菁微微颔首,见他有意避让,也就没有等他带路,自己跨过门槛走了进去,直接穿过外殿,对着最里面宽大几案后面的景帝福了福道:“儿臣见过父皇!”

“嗯!”此时景帝端坐在案后,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争吵过后的愤慨模样,只就淡淡的点头道:“小井子说你来找朕,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情?”

“是,儿臣有件要事须得向父皇禀明,求父皇一份恩典!”秦菁道。

“你的事,容后再说!”景帝忽而抬手打断她的话,随手将摆在右手边的一份折子往前推了推,道:“朕这里正好也有件要事要同你商量,本来是想着等明日下了早朝再着人去找你来,既然你今天来了,那朕也便提前与你说了吧!”

秦菁心里瞬时警觉起来,有种微妙的预感提醒着她——

景帝接下来要与她说的事,大概就是方才与梁太后争执之间的那事了。

她心下突然就有了一刻的不安,不过面上表情却拿捏得极好,目光沉静的望一眼被景帝推出来的折子。

“不知道父皇有何事嘱咐儿臣?”她并不主动上去动那奏折。

景帝见她不动,只得主动开口道:“这份折子,你先拿去看了再说。”

“是!”秦菁道,从容上前取过那案上放着的奏章,拿到手里才发现那并非自家朝臣递上来的普通折子,而是西楚方面呈送上来的一份信函。

景帝现在对她避讳的紧,按理说来自西楚朝中的消息他应该是防着自己的。

秦菁心下狐疑,还是不动声色的将那折子展开来看了——

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的扫过去看了,她脸上表情依旧不变,眸底那种完全社交性的笑意已经尽数敛去,凝成一层坚冰,掩盖住原本纯澈透明的目光。

“这份折子是今天晌午见面的时候西楚使臣递上来的。”景帝道,语气平静不带任何个人情绪的继续道:“楚太子风,长你一岁,是正宫娘娘叶阳氏的独子,在朝中地位稳固,品貌才学也都不差。朕已经同颜璟轩谈过了,这份帖子是经叶阳皇后之手递出来的,要求娶你为太子正妃。”

难怪颜璟轩今日见她的时候一再的欲言又止,却原来是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里面。

颜汐念着莫如风不肯入宫平衡他朝中关系,于是便有人打上了她的主意,不巧的是这边正中景帝下怀,这么一来双方皆大欢喜?

西楚太子?太子正妃?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西楚人和她有什么关系?

由于转折突然,秦菁突然想笑,捏着手里折子望了景帝半晌,最终却还是没能笑出来。

景帝看着她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出口的声音依旧平静:“你也不小了,太后和皇后都太宠着你才由着你把终身大事拖到现在,朕考虑过了,楚太子与你是再匹配不过的。朕身边的女儿也就剩下你和永乐两个,自然不会薄待了你,一定会给你办的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的。”

“父皇这么说便是直接定了主意了?”秦菁回过神来,哭笑不得的上前一步,将那折子重重拍回案上。

这一次她没有退让,而是直接双手撑着桌子冷冷的看着案后一派安然的景帝,字字森冷的开口:“西楚帝京离此隔着千山万水,儿臣与那西楚太子素未谋面,父皇您都不问一问儿臣的意思吗?”

“婚姻之事,本来听的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因为荣安你是朕的女儿,你才更明白这一点不是吗?”景帝淡淡的开口,语气当中没有丝毫动摇:“而且这门亲事与你也算成全,将来楚太子登上大宝,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正宫皇后!”

“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秦菁冷声一笑,目光之中尽是嘲讽:“像母后那般一人之的皇后,儿臣实在不敢恭维。”

萧文皇后这一生,看似荣光无限,却一直都生存于夹缝之中,不得丈夫眷顾,还要处处被人算计。

而这其中最直接的始作俑者就是景帝。

更有甚者,她若是去了西楚,境遇只怕比萧文皇后还要不如——

一个人独走异乡,将来继位的一国之君又不是她的亲兄弟,现在西楚人将她视为一颗可用的棋子,等到回过头来,这种棋子都是用完就弃的。

在这朝堂内外,从来不过就只有这点事,两世为人,她比谁都清楚。

“你放肆!”被人揭了疮疤,景帝怒然拍案,父女两人隔着宽大的几案摆出对等的架势虎视眈眈的瞪着彼此。

这一刻,他们谁都不再相信血浓于水的那些胡话,实实在在的利益颜面才是第一位的。

秦菁红唇微启,不屑道:“我放肆也不是这一两天了,若不是我的放肆惹恼了父皇,父皇你又何至于这么迫不及待的就要急着把我给卖了。”

景帝的脸色涨红,抬手一指放在手边的折子阴测测的笑了下道:“西楚的国书已经摆在这里了,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我想怎么样有用吗?现在更应该问的,应该是父皇你想怎么样吧?”秦菁看在眼前自己父亲的这张脸,只觉得一刻比一刻更让人憎恶。

她的这种情绪,景帝自然是感觉到了。

这个女儿,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之外。

他的前半生都被控在梁太后的手里,所以这一生便尤为痛恨那些忤逆他的人。

此刻的秦菁无疑就是他的眼中钉,所以在这件事上,他已经是铁了心的。

横竖是要逼了秦菁走的,他便也不在乎多做两天戏,勉强压下情绪,道:“荣安,你是个懂事的,有些话,原就不需要朕来多言。我们秦楚两国互相操戈这么多年,也是时候静一静,让边塞臣民过几天安定的日子了。”

这个时候,他竟然好意思拿朝臣百姓的胆子来压她?当初他废黜秦宣太子之位的时候怎么不说臣民百姓?这个时候,需要有人来牺牲了,他才开始跟她说百姓?

“儿臣一介女流不懂军政,也不懂何为天下大义。而且儿臣也不是皇祖母,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你实在不必说给我听。”秦菁目色一寒,冷厉的反驳,回转身去捡了张椅子重重的坐下,目光一瞬不瞬冷冷的盯着景帝:“你就这么怕我吗?”

“什么?”景帝一动不动的站在案后,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你就这么怕我吗?”秦菁重复,看着他的眼睛字字清晰道:“如果不是怕我,你何至于这么迫不及待的就要想着把我遣走?父皇,你贵为一国之君的胆气和担当就这么一丁点吗?”

这个男人,不但狭隘自私,是非不分,而且懦弱至极!

景帝看着她眼中不加掩饰的嘲讽,脚下突然没来由的一阵发虚。

是的,无可否认,他是怕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女儿的存在已经被他在潜意识里视为了威胁。

她聪慧大胆,沉稳冷静,如今在她一步一步脱离他掌控的时候,他已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问,那目光阴霾暗沉仿若一只困兽一般,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信不信,朕现在就下旨将你处死!”

“一个有决断的帝王,从来就不会说这样话,他唯一会做的,是下令杀人,而不是威吓。”秦菁不以为然的摇头,惋叹之余,字字果决道:“父皇,你在这个位子上坐了这么久,难道连这么一点领悟都没有吗?”

“来人——”景帝眼中杀机隐现,突然暴跳如雷的对着门口大声吼道。

外面小井子听闻动静不对,匆忙跑进来,进门就见景帝胸口剧烈起伏,两手按在几案之上大口的喘着气,而稍远地方的椅子上,秦菁气定神闲的坐着。

小井子有点莫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一时不知如何自处。

景帝两眼充血死死的盯着秦菁的侧脸,喘了半天才提上一口气来,却只在他大手一挥刚要对小井子传令的当口,秦菁红唇微启,吐出两个字来——

“出去!”

她咬字极轻,几乎是不带情绪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相较于此时气急败坏的景帝,居然还有那么一种仿若浑然天成的震慑力。

小井子站在当场,再次愣住。

那一刻,景帝忽然就有了一种空前的无力感。

虽然他极力的试着去让自己回避秦菁方才那些故意刺激他的话,但是无可否认,她的每一个字,每一话都正中他的神经上,让他制不住的颤抖和愤怒。

而现在——

可笑的,他身边的人,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这个丫头震住,而完全罔顾了他这个一国之君的命令。

这算什么?

就算秦菁与他再怎么不对盘,但至少他是皇帝,堂堂的一国之君啊!

他是万也没有想到,秦菁竟敢当众这般给他下不来台,一双阴鹜的眸子透着丝丝寒气直逼而来。

秦菁对他已然是视而不见,只就眼波流转,再次以眼角的余光自小井子脸上淡淡扫过,语气依然轻柔道:“不要让本宫重复第二遍!”

小井子瑟瑟一抖,迟疑着去看景帝。

景帝此时却已然是气恼到癫狂,完全没有心思搭理他。

秦菁见他不动,也就不费心思去多说什么——

横竖多了围观者,今日丢人的也不会是她!

“作为一个帝王,你连最起码的杀人都不会!”微微吐出一口气,她仍旧气定神闲的的看向景帝,口齿清楚的字字说道:“你信不信,今日但凡你动我一根汗毛,不仅这次和西楚的联姻功败垂成,而且不出半月,西楚必定大军压境,一路挥军南下,攻过来。”

选作和亲的人选他可以再换,但萧羽此时已经俨然是祈宁军中的灵魂人物。

景帝并不确定他与秦菁之间到底有多少兄妹情分,只是因为拿捏不准,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万一因此触了萧羽到底,那么后果绝对是会和秦菁现下所言一般——

不堪设想。

景帝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小井子是到了这时候才有些明白——

景帝这是受了荣安公主的胁迫了!

这种事,百年难得一遇,被他撞见当真是三生有幸,生不如死。

眼见着景帝出丑,这种倒霉差事怎么就被他给撞见了?

小井子见势不妙,再不敢多留,即使景帝没有发话,也灰溜溜的赶紧退了出去,守在殿外不准人进来,生怕此事外扬再引发别的连锁反应。

御书房内,景帝和秦菁对峙,谁都没有半分退让的余地。

“荣安,不要考验朕的耐性!”最后先开口的还是景帝,“征西大将军手里的二十万军队不算多,西北的那一两座城池也不算什么,朕输得起,可是你真还要累他们被扣上乱臣贼子的帽子吗?”

“为了区区一个我?竟然能让父皇你将大好河山都赔上!”秦菁忽然就笑了,仰靠在椅子上一派悠然的侧目去看门外的夜色,“儿臣何德何能,既然只得父皇你下这么大的本钱也要把我逐出大秦?看来这一次,我不走也是不行的了?”

景帝阴着脸,不说话。

即便是到了这会儿他也还是觉得自己完全看不透这个女儿的想法。

大殿当中一时寂静非常,烛火的爆裂声轻微入耳,丝丝可闻。

景帝站着,而秦菁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她才抿抿唇道:“好,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算是去了西楚又能怎样?”

景帝不可思议的冷笑一声,“你跟朕讲条件?”

秦菁缓缓坐直了身子,却是垂眸而笑,丝毫不去理会他的质问。

事到如今,她还肯耐着性子在这里给他开条件,他真的应该庆幸。

景帝等了片刻,见她真就没有妥协的意思,终于缓慢的长长呼出一口气,阴阳怪气道:“你说!”

“秦洛的为人,我信不过!”秦菁没有抬头,手指按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拍子,悠然道:“儿臣一旦远嫁,对宫中的母后和弟弟实在放心不下。”

秦洛曾经意图害她,这件事又是景帝落下的把柄之一。

她接下来想要说的话,景帝哪有不明白的,只是碍着面子,只得按捺下脾气,反问道:“所以呢?”

“废了秦洛,下旨把太子之位重新还给宣儿,”秦菁道,重新抬起头来与他对视,“除此之外,别无妥协。”

废太子,废太子!自从出了蓝淑妃的事情以后,这样的话朝臣都不知道对他说了多少次了,回回都逼得他焦头烂额避无可避。

秦洛这个没脑子的,如果不是因为他膝下子嗣不盛,断不会留着这么个蠢货让人戳脊梁骨。

“荣安,这样的话,不是你该说的!”景帝死咬着牙关,额角青筋又开始一突一突的跳。

“是吗?那儿臣便只说儿臣这个身份上该说的话!”秦菁起身拍了拍裙子,作乖巧小女儿姿态,扬起眉毛一字一顿极其缓慢的说道:“西楚,我不去!”

说罢,一抬脚转身就往门口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