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叶阳皇后道,唇边笑容带了讥诮,“之前我倒也还没觉得什么,只当老六看不上常家小姐只是个巧合,可是自从荣安来了西楚之后,便越发的觉得这事儿似乎很有些蹊跷,你说如果皇上他早就知道老六对常家没那个意思,会怎么样?”

古嬷嬷听的心惊肉跳,“娘娘您是说陛下他有可能是故意借由此事让太子和常家成仇?”

“你别忘了,当年派出去追杀姐姐和那个孩子的四批杀手,可都是常文山替本宫安排的。”叶阳皇后冷笑一声,眼中突然有寒芒闪过。

“不能吧!”古嬷嬷一个机灵,急忙道,“常大学士不是没有分寸的人,而且事情也过去那么久了,怎么会查到咱们身上?再者了,陛下他要是知道了,以他对那位娘娘的用心,应当早就对常大学士下手了,又哪里会绕这么大一个弯子,还给常家小姐赐婚?”

“正如你所说的那样,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也老了啊,保不住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想自己动手了,所以就把机会留给太子了呢?”叶阳皇后叹息一声,讽刺道,“更何况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起初不知道有他们存在的时候也便罢了,咱们的皇上是什么人,只要他想查,就总会有蛛丝马迹露出来。”

“可是——”古嬷嬷心里颤了颤,“如果陛下是因为这个而对常家有了嫌隙,那岂不是也就相当于正式对娘娘您操刀了吗?”

“你以为他会放过我吗?”叶阳皇后目光一转,语气森然,“只就当初我瞒着姐姐和那孩子的事对他知情不举的时候,怕是他就已经巴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了解气。不过常文山若是真的被他查出来了也好,背地里斗了二十几年了,本宫也实在是倦了,既然是迟早有这么一日,早几天晚几天也没什么区别。”

“可是娘娘,那边的消息——”古嬷嬷神色凝重。

“嘘——”叶阳皇后笑笑,竖起一指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一抖身上凤袍站起来,淡漠的开口道,“古嬷嬷你记着,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即使眼下只有你我二人在场的情况下,也休要说出来。”

这是她反戈一击的最后筹码,半点闪失也容不得,所以更是一点风声都不能透。

“是。奴婢明白!”古嬷嬷急忙应道,垂眸走上前去帮她整理衣服,“娘娘这是要出去吗?”

“齐国公的夫人不是闹到宫门口了吗?本宫这个后宫之主,总要出面给她做个交代的。”叶阳皇后道,说话间神情里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和之态,略略抬起一只手。

古嬷嬷急忙递了自己的手过去给她扶着,又叫了一队宫女随侍,备下辇车,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南安门方向行去,彼时齐国公夫人王氏已经哭哭啼啼在宫门外跪了足有一个时辰。

“夫人,你这么着不合规矩啊,陛下已经传了国公爷和常大学士去御书房,您看您是不是移步先回府上歇着?”一个老太监苦着脸不住的好言相劝。

“公公不必费事儿了,今儿个我是定然要在这里等着陛下还我儿子一个公道,否则说什么也不会走的。”齐国公夫人脊背笔直的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眼角有新风干的泪痕,面上表情肃杀,一副雷打不动的表情。

齐国公夫人王氏,是前首辅大臣王家的女儿,出身,知书达理,人却生的纤细柔弱,细眉细眼的模样,怎么看都没多少震慑力,却不曾想性情竟是这般刚烈的。

“夫人您这是何苦?这大晚上的?您自己身子骨又不好,这万一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奴才可是吃罪不起啊,您就当可怜可怜奴才成么?”老太监急的团团转,又是作揖又是恳求,只恨不能也在她对面给她跪下来。

“不能还我儿子一个公道,今天我就跪死在这里。”王氏道,语气冰冷而愤然。

“唉,您说您这是何苦?不是有国公爷做主呢么——”老太监拍着大腿一声长叹。

双方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里面二重宫门里隐隐有一条火龙绵延缓慢而来。

老太监一愣,待到看清那排场仪仗,顿时又是一喜,急忙伏地跪拜,“参见皇后娘娘。”

叶阳皇后的辇车缓缓驶近,夜色下仪容端庄高贵的女子自那车上款步下来。

“臣妇见过皇后娘娘!”见到她来,王氏顷刻间就红了眼,却微微仰起头来强行压下了眼泪。

“赵夫人快些起来,您这身子骨本身也不好,可别跪出个什么好歹来。”叶阳皇后看着她瘦弱的身子,眼神里写满心疼,亲自上前去拉了她的手扶她。

王氏本来有心推拒,但见她连身边嬷嬷都没用,自己亲自探了手来也不好强拒,就犹豫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但是因为跪的时候久了,膝盖酸麻,身子起了一半,脚下就是一个趔趄。

“夫人!”身后跟着的妈妈和婢女乱作一团,急忙上前来扶她。

王氏生的瘦弱,再加上两年前次子丧生受了打击,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病痛缠身,并不十分乐观。

她白着脸晃了一晃,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气来,但被这病痛的滋味一冲,人却跟着来了火气,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一把推开扶着她的婢女复又跪在叶阳皇后面前,悲戚道,“娘娘,臣妇无状,今日罔顾体面规矩闹到这宫门外头自甘领罪,可是我儿子确实走的冤屈,娘娘您统率后宫又素来宽仁公道,既然您来了,就请给臣妇评评理吧。”

“赵夫人!”叶阳皇后不忍的叹息一声,面有愧色,像是难以启齿般的略一迟疑才语重心长的开口道,“令公子的事本宫已经听说了,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您心里有气有火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这件事陛下和本宫都会给你们赵家一个交代,可是死者已矣,您怎么也要顾惜着自己的身子,这夜深露重的,再万一有个什么好歹来,您让本宫如何过意的去?”

“我横竖一把老骨头了,过了今天没明天也不在乎了,可是我那儿子——”王氏抽了帕子来拭泪。

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使然,她心里虽然又痛又很,但终究也还是恭谨礼让,做不出那等泼妇般蛮横无理的事情来。

而且她虽然是恨极了广泰公主,但毕竟叶阳皇后不是广泰生母,冤有头债有主,她倒是蛮横不起来的。

叶阳皇后心里冷笑,她就是算准了王氏这般脾气才肯过来的,一则,成全了她一个体恤臣下的贤名,二则,也算是在楚明帝面前表个态度,毕竟她肯出面安抚齐国公府的人,也就表明没有包庇纵容广泰的嫌疑。

广泰出事,是她对宫中管理不当,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至少亡羊补牢,她不能让广泰把自己的声名也给牵累进去。

“古嬷嬷,地下凉,还不快扶了国公夫人起来。”叶阳皇后跟着叹气,对古嬷嬷使了个眼神。

“是,娘娘!”古嬷嬷会意,一边说了些软话安慰,一边就过去扶王氏。

眼见着王氏要被劝住,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车马声。

都这个时辰了,断不该再有人进宫来了。

叶阳皇后心里一阵警觉,不动声色的已经对身边婢女递了个眼色。

那婢女点点头,趁着王氏和古嬷嬷正在拉扯分神的间隙已经无声无息的从旁边退开,小跑着朝马车奔来的方向迎上去,刚好赶上在十丈之外将车马拦下。

叶阳皇后一边安抚着王氏一边拿眼角的余光远远看着。

那车夫跳下车,开了车门。

车里人探头出来和那婢女交涉了两句,却似是没有谈拢,紧跟着就不顾那婢女的劝阻强行跳下车,一把推开她朝着宫门气冲冲的直奔过来。

叶阳皇后的眉心跳了跳,转眼间一个满脸指印的妇人已经哭喊着扑上来,跪在地上一把拽住她的裙摆,哀嚎道,“娘娘,娘娘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来人,是常家大夫人蒋氏。

她刚扑过来的时候因为满脸的指引未散,叶阳皇后竟然一时间没能分辨出来,这会儿听了她的声音,叶阳皇后的脑袋里顿时嗡的一下炸开了——

这个女人这时候跑来添什么乱子?

叶阳皇后念头一动,旁边刚刚被古嬷嬷劝住的王氏已经毫无征兆的扑过来,一把拍散了蒋氏的半个发髻,撕扯着怒声骂道,“是你,是你这个毒妇,你还有脸出来招摇,你还我的儿子,还我的儿子!”

蒋氏原是因为常海林被以杀人的罪名强行带走心急如焚,不得已赶着要进宫来找叶阳皇后求情的。

刚才她一直心乱如麻,倒是没注意王氏会在这里,疏于防范之下,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怒气滔天的王氏抓花了脸,一道长长的抓痕从眼角一直拖到下巴。

她脸上本来就带着伤,这一痛之下马上凄厉的尖叫起来,一个巴掌推回去。

王氏的身子瘦弱,哪里推攮的过她,一下子被她推翻在地。

蒋氏吃了亏,也不管她的谁,一个箭步就要往地上扑她。

叶阳皇后为人虽然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但到底也是名门贵女出身,哪里见过这样泼妇对打的阵仗,整个人都呆在那里,半天才回过神来,急忙怒喝一声,“古嬷嬷,还不拦着!”

“哦,是!”古嬷嬷应了一声,急忙带着一众宫婢上前将两人分开。

两个人都在气头上,不依不饶,尤其是蒋氏,被四名宫女拉着,脚下还不住的踢腾骂骂咧咧。

宫门处的值勤的侍卫和执事太监也是第一次在皇宫门口见到这种事,个个忍俊不禁的垂下头去拼命掩饰。

“够了!”叶阳皇后自觉颜面尽失,目色一寒,厉声喝止,“你们要打架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一个一个的还都是皇上亲封的诰命,这是诚心要打本宫和皇上的脸吗?”

她一搬出楚明帝来,两人立时就噤了声。

王氏哀哀一哭,率先挣开扶着她的古嬷嬷的手噗通一声跪下去道,“娘娘,臣妇失态,自甘领罪受罚,可是这常家欺人太甚,请您做主,还我儿子一个公道。”

蒋氏愣了愣,这才借助宫婢手上的灯笼认出了王氏。

“是你?居然是你?好啊,你来得正好,你不来我还要去找你呢!”她心头一火,立刻也是嚎啕大哭,“你这泼妇,你还好意思跑到这里来要什么公道?什么欺人太甚,你们赵家才是欺人太甚。”

看着叶阳皇后的脸色,她也不敢再撒泼,于是忍了忍,也就不再试图去撕扯王氏,回头也往叶阳皇后面前一跪又是大哭起来,“娘娘,他们赵家人就是强盗,无缘无故闯进门去带走了我的儿子,可怜林儿他受了伤,还生死未卜,娘娘,您要为臣妇做主啊,堂堂天子脚下怎么能由着他赵家人称大,当真是没有天理王法了?”

齐国公是个谨慎的人,这些年整个赵氏一脉都一直循规蹈矩,既然那赵拓的死他们占着理,断不可能多此一举的自找麻烦。

叶阳皇后本来正预备开口调解,听了蒋氏这话,便暗暗忍下了话头。

“天理王法?”王氏冷笑一声,“当初你们设计害死我儿子的时候怎么不说天理王法?而且是我们赵家强行去你府上拿人的吗?京兆府那里明明证据确凿定下来你家那畜生的杀人之罪,你们常家却仗着是天子近臣的缘由不让拿人,邱大人是怕凶手逍遥法外才求助于岩儿,请御林军帮忙捉拿凶手归案的。”

常文山被楚明帝留在宫中不得出,府里蒋氏护着儿子的短儿,自然不肯让京兆府的人进门拿人。

王氏据理力争,叶阳皇后听了却暗暗心惊——

王氏这个女人原来是有备而来,她在这里跪了一个时辰,却对常家刚刚发生的事了若指掌,明显是和赵岩提前有过计较,而起只怕是蒋氏会走投无路被逼着连夜进宫也在她的预料之内的。

所以,她今天之所以跪在这里也并不就是单纯的妇人短视要为儿子求一个公道,而是——

为了造势,把这件事情闹大。

这个王氏的为人,何时也变得如此心机深沉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要在这里吵了,既然两位夫人都是冲着本宫的面子来的,本宫也不能置身事外——”暗暗提了口气平复情绪,叶阳皇后慢条斯理的开口道。

既然王氏是有备而来,她就一定不能让人在这里闹。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两人带回自己宫里,尽量的封锁消息,把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

“娘娘,臣妇知道您向来秉公持正,但广泰公主毕竟是皇家公主,您看着长大的孩子,臣妇也不忍戳您的心窝子,所以今日这事我就在这里等着,想必皇上那里自有决断,如果今日圣旨下来不能把那两个丧心病狂的杀人凶手千刀万剐,我便一头撞死在这!”王氏脖子一梗,却没让她把话说完,看似句句体恤的话,倒是让叶阳皇后拒绝不得。

叶阳皇后噎了一下,顷刻间却又明白,她这后半句话说出来却是为了激蒋氏发作的。

“什么杀人凶手?”而蒋氏正在气头上,正是一点就着,马上就眉毛倒竖反唇相讥,“你不要信口雌黄,你们赵家人攀龙附凤不成,你儿子死了那是他自己命不好,你这样胡乱攀咬,当心我告到御史台,定你们一个诬陷忠良之罪!”

广泰和常海林的事,她多少已经相信确有其事,但这个杀人的罪名是抵死都不能认的。

若是死个平头小民也便罢了,现在死的是齐国公府的嫡系少爷,肯定是要拿常海林的命去抵的。

想着儿子生死未卜,蒋氏更将罪魁祸首的广泰公主恨的牙根痒痒。

王氏却像是料准了她的心思一般,并不与她逞口舌之快,只就泪水连连的对面色铁青的叶阳皇后陈情。

“广泰公主是皇家公主,千金之躯,咱们不敢高攀,可她若是看不上小儿,直言拒绝了也就是了,我们赵家也不是那样不讲理的人家,定会成全了她和那常家公子的。可是她为什么要对我的儿子下此毒手?两年前拓儿才只有十八岁啊,娘娘,您也是做了母亲的人,您应当知道的,我十月怀胎把他是生下来,那孩子就是我的命啊!”王氏愤然怒道,句句含恨,几次都险些哭晕过去。

“什么成全?谁要你成全?我家林儿是有家室的人,谁会跟那么个女人牵扯不清?”蒋氏闻言更是勃然大怒,猛地扭头看向叶阳皇后,“娘娘,您不要听信他们的片面之词,林儿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您还不知道吗?我常氏的家规森严,他断不会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还有今天公主府的事,臣妇更是越想越觉得有问题,这从头到尾八成就是个圈套,娘娘——”

“常夫人!”古嬷嬷眉头皱的死紧,狞然截断她的话,“贵公子到底知不知道礼义廉耻回头自有陛下和娘娘定夺,您大可以稍安勿躁。”

这个蒋氏当真是昏了头了,口口声声为了自己儿子辩驳,却忘了那秽乱之事本身就是两个人的买卖,他家儿子白璧无瑕,他们常家家规森严,那不明摆着就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广泰公主?这种羞辱皇家的话,亏得她也敢说!

更何况楚明帝本来就不待见广泰公主,这样被她牵连进来,想必连带着对常氏也会从重发落。

蒋氏被她森然的语气一语惊醒,一个机灵,恍然意识到自己受了别人的激将说错了话,顿时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娘娘,臣妇——臣妇不是这个意思——”她惊慌失措的拼命给叶阳皇后叩头,“我只是——”

叶阳皇后恨铁不成钢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如果说本来常家人只需要为此损失一个儿子,那么现在——

怕是常文山这些年在朝中积累起来的威望都要搭进去了。

今天宫门口当众闹了这么一出,明日早朝弹劾他治家不严的折子应该马上就会像纸片一般飞上楚明帝的案头。

两朝老臣,谨言慎行几十年竖立起来的名声威望,要毁,也只在弹指一挥间罢了。

而这铁血皇朝,皇权交替,是不是也如这般简易而干净?

蒋氏自然不会想到自己今日这一闹的后果会有多严重,只是自知闯祸,心有余悸,战战兢兢的也不敢再说话。

叶阳皇后立在两人面前,面容沉静,像是在看着远方,眼角的余光却不时的落在王氏身上。

王氏一直都在哀哀的哭个不休,听的人心动容。

一直到二更左右,宫里齐国公和常文山才一前一后的出来。

两人虽然走的一路,但出来的时候却都各自沉着脸,形同路人一声不吭。

“夫人?你怎么还在这里?”齐国公一见王氏跪在宫门前,急忙快走几步迎上来,再一见立在当前的叶阳皇后也就顾不得先扶自家夫人起身,转而对叶阳皇后跪地一拜,“臣参见皇后娘娘,内子莽撞,今日之事实在是有失分寸,坏了宫里规矩,请娘娘责罚!”

当时正是因为王氏闹到宫门,景帝才得了消息把齐国公和常文山一并留下,所以齐国公说这话也算合情合理。

但是看在叶阳皇后眼里,这也不过是他们赵家人提前和人串通一气演的一场戏罢了。

“嗯!”叶阳皇后面无表情淡淡的应了声,“夫人爱子之情,本宫也为之动容,怎么会怪罪夫人。夜里寒凉,国公爷还是早些带夫人回府吧吧。”

“是,谢娘娘宽宏。”齐国公道,和王氏一并与她告辞,两人相携上了自家马车,径自回府去了。

一直看着齐国公府的马车离开,常文山才拖着老迈的双腿从宫门内慢慢挪出来跪在叶阳皇后面前磕了个头,“见过皇后娘娘!”

“大学士的脸色似乎不大好,回府以后记得好生调养。”叶阳皇后轻描淡写的斜睨他一眼,然后又冷冷的扫了眼跪在旁边不住发抖的蒋氏就不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上了辇车,对古嬷嬷吩咐道,“本宫累了,嬷嬷,咱们回吧!”

常文山跪在那里,因为她一声“累了”惊的浑身冒汗。

方才他一到宫门见着大儿媳蒋氏在这里,先是一愣,再看叶阳皇后不动如山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似是不妙,本来以为这个节骨眼上叶阳皇后念在同搭一条船或许会宽慰他两句,却不曾想,对方连看都看的看他一眼就当先一步离开。

他和叶阳皇后打了多年交道,自然知道她此种举动已经是动怒了,心里隐隐的就有些发颤,再加上之前在御书房就着常海林一事被楚明帝很是训斥了一顿,这会儿想要站起来,两腿都有点打颤。

“公公!”蒋氏见他站不稳,急忙上来扶他,但因为自己闯祸惹了叶阳皇后便是心虚的不敢和常文山对视。

常文山冷哼一声,看也没看她就往自家马车的方向走去,“回去再说!”

蒋氏不敢怠慢,急忙扶着他上了车,两人往车厢上一坐,常文山刚要发作却先借着灯光看清了她一张万紫千红的脸,顿时就惊的险些翻了白眼,颤声道,“你——你这是怎么搞的?”

“公公!”蒋氏今天连着吃亏,已然是委屈到了极致,在自己这个严厉的公公面前她本来是不敢造次的,这会儿也忍不住憋屈,含泪把成渝公主府里以及刚才在宫门处的事情大致的说了,并且极力的把常海林目前的现状描述的惨烈一些,希望能够说的老头子动容,出面疏通一下关节。

“公公,林儿是咱家常家的嫡孙,您一直以来可都是最疼他的,大夫说他那伤十分严重,现在又被赵家给送进了牢里,这就是要他的命啊。”蒋氏哭道,一边抹着泪一边就在车厢里给老爷子跪下了。

常文山听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整个身子都在发抖,花白的山羊胡子一颤一颤的,整张脸都成了猪肝色。

和皇女私通,还联手害人性命,这一次居然还把主意到到了当朝太子身上。

“荒唐,这个孽障!”缓了半天的气,常文山终于咆哮如山一声怒吼。

蒋氏吓了一跳,断没有想到自己添油加醋的说了儿子的惨状会换来老头子这么个反应。

她整个人都呆了呆,倒抽一口凉气,急忙道,“公公,现在可不是跟孩子置气的时候啊,一切都是广泰那个小贱人的片面之词,可怜了林儿那孩子,伤成那样,连个自辩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拉进了牢里。公公,他可是您的亲孙子啊,您一定要救他,一定要救他啊!”

“芷馨那丫头呢?”常文山气的头顶冒烟,但至少还能冷静的思考,方才蒋氏只略带着说了常芷馨知道广泰和常海林的事,他便马上把注意力转到了常芷馨身上。

既然常海林现在昏迷不醒不能当面对质,总得找个知情人把事情问清楚。

他不会如蒋氏这无脑妇人一般蠢笨,半点理都不占就敢跑到皇后面前撒泼,即使是不择手段要救孙子,最起码自己心里也得先有数,不能回头被人倒打一耙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丫头也是吓坏了,我让丫鬟陪着她留在府里了。”蒋氏道,想了想又怕老爷子在气头上会拿常芷馨撒气,“公公,不管真的假的,横竖事情现在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了,想法子解决才是,您——”

“你心虚什么?我都还没有问呢。”常文山冷笑一声,一双浑浊的老眼里面冷光嗖嗖嗖的射过来。

蒋氏干吞了口唾沫,再不敢自作聪明,狠狠的闭上了嘴。

车夫快马加鞭把马车赶回府里,蒋氏叫人扶了常文山下车,常文山二话不说就往常芷馨院子的方向气冲冲的去了。

蒋氏看他这架势,心里不安,急忙要去拦,“公公,您要找芷馨问话,我着人给您叫去厅里就是,哪有让您亲自找过去的道理?”

常文山也不理她,仍是飞快的迈着老迈的双腿往后院走。

蒋氏眼见着拦他不得,只能咬牙跟上。

彼时二更过半,因为白天发生的事,而且蒋氏又不在府中,常芷馨一直没敢睡,冷不丁听着院子里的脚步声,以为是蒋氏回来了,心下一喜就急忙开门迎出去,“母亲——”

开门见到常文山一张扭曲的老脸,她整张脸都跟着白了,仓皇一步退了回来,嗫嚅道,“祖父!”

“孽障!给我跪下!”常文山一声怒喝。

常芷馨眼圈一红,下意识的就屈膝跪了下去。

“公公,公公您这是做什么?”蒋氏一慌,急忙就要上前去劝。

常文山一步跨进门去,颤手一指她屋里两个丫鬟,“都滚到院子里头去。”

两个丫头花容失色,屁滚尿流的逃出去。

“你还不把话给我说明白了?”房门合上,常文山开始厉声喝问。

常芷馨头次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整个人都傻了。

蒋氏见势不妙,急忙扯了扯她的袖子,焦急道,“你哥哥的事你知道多少快些都与你祖父说了,好歹研究个法子先把人弄出来啊。”

常芷馨如梦初醒,白着脸把广泰和常海林的事避重就轻的说了,其中自然是把脏水尽数往广泰身上泼去。

“糊涂啊!”常文山听到最后,一声长叹,随即怒不可遏的一个巴掌甩过去。

常芷馨没有防备,被他一掌掴到旁边,额头撞上桌角,瞬间就流了一脸的血。

“芷馨!”蒋氏惊叫一声,扑过去抱着她急忙抬手去捂她的伤口。

常芷馨也是被这血给吓傻了,好半天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抓着蒋氏大喊大叫,“母亲,母亲!”

“别怕!”蒋氏安抚,想要喊人找大夫,常文山正在气头上,一声怒喝,“哭什么哭?全都给我闭嘴。”

母女俩吓了一跳,都知道老爷子这脾气真被激起来是不得了的,两人抱着缩成一团,暗暗饮泣,再不敢哭出声来。

常文山气的在屋子里暴跳如雷的转了转去,“你们这些个混账东西,我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你们把我话都当耳旁风了?掺和进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里头去?你嫌命长吗?”

“祖父,哥哥也是被人所惑一时糊涂,现在他生死未卜,您救救他,救救他啊!”常芷馨不敢给自己求情,只能拼命的给常海林求情,做出一副骨肉情深的模样,声泪俱下的爬过去,扯着常文山的袍子哀求。

“救他?你也不问问你母亲方才都干了什么好事,我怎么救?你们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是非要把我气死吗?”常文山脸上肌肉一阵抖动,一脚将她踹开。

常海林的死活他此刻也已经顾不上多少了,只是叶阳皇后那里更加棘手。

“公公,我也只是想去找皇后娘娘求个情——”蒋氏低声道。

“那也要咱们占着理才行,现在是什么?你这分明就是当众给皇家难堪!”常文山对她怒目而视,重重的跌回椅子上。

“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本来也是他们皇家的女儿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现在出了事,凭什么就可以摘的干净?”蒋氏犹不服气,强打着精神辩解。

“无知妇人,你可知何谓君臣之道?你这样谩骂皇家,当真是想拿咱们整个常家都给你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一起陪葬吗?”常文山一口气没缓过来,捂着胸口大声的咳嗽。

蒋氏这才惊觉事情的严重性,彻底失了主意呆在那里。

“祖父,事情没有您说的这么严重吧?”常芷馨有些后怕的颤了颤,终于连眼泪都忘了流了。

“怎么不会?”常文山一口火抵在胸口,整个人都像正在喷发的活火山一样,“你们是没见到今天在御书房赵传那个匹夫指着我的鼻子辱骂的样子,听你们这一说我倒突然觉得他们这是有备而来,赵家那个长子不是御林军副指挥使吗?我怎么就忘了这一重关系,八成——他们赵家人是和太子串通一气,想要借机把咱们常家往死里整!”

“这——这怎么会?”常芷馨不可置信道,“太子殿下和咱们常家也无嫌隙,如果只是因为今天公主府里的事——”

“你懂什么?”常文山厉声打断他的话,骤然想到自己和叶阳皇后一起做的那些事,突然心惊肉跳起来,立刻就要起身。

但他毕竟是年纪大了,这一晚上又连气带吓的,全身血液沸腾,这一骤然起身,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到头顶,头痛欲裂之下,身子晃了晃,再晃了晃,砰地一声沿着椅子一边摔了下去。

“公公!”

“祖父!”

蒋氏母女惊慌失措,急忙扑过去,却见老爷子以一个怪异的姿势靠在椅子的一条腿上,死咬着牙关半点动静都没了。

母女俩面面相觑。

半晌,常芷馨才强作镇定,大着胆子探手往他鼻下试了试,紧跟着却是手一抖颓然坐在了地上,带着哭腔道,“母亲,祖父他——祖父他——像是没气了!”

“啊?”蒋氏脸色惨白,似是想要去试又不敢,半天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我去找大夫!”

“母亲!”常芷馨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拉住她,“你疯了,祖父他现在莫名其妙的死在我房里,你这样出去,我怎么办?父亲追究起来,我——”

蒋氏震了震,她更加明白的是常文山这一死对整个常家而言意味着什么。

顶梁柱没了,常海林没救了,整个常家树倒猢狲散?

母女两个面面相觑冷汗直流,半晌,蒋氏颓然瘫在了地上,喃喃道,“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常芷馨也是六神无主,盯着常文山尸身看了好一会儿,眼中恐惧的神色却是不知不觉一点一点慢慢的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