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吗?”卢妃笑笑,手指拈着那丝绳在楚融面前荡了荡。

楚融歪着脑袋看着,似乎是在努力的试图分辨那剑身上雕刻的纹路。

半晌,略略点头,“嗯!漂亮!”

她嘴里说着喜欢,却没有去接,两只小胖手里仍是慢慢的捧着那一大串玛瑙提子。

卢妃似乎是觉得这孩子很有趣,竟然难得好心情的费力直了直身子凑过去,“那我帮你带上。”

她伸手过去,却就在指尖触及楚融衣领的前一刻,楚融突然脑袋一偏,往后退了一步让开。

这一步退来,可谓完全的不留情面。

卢妃一手捞空,僵在那里,脸上的表情都木了。

所有人都等着秦菁上前打圆场,却在这时见到楚融突然扭头看向对面案后的楚奕,一手费力的扯着衣摆兜住提子,一手招了招,用了种十分熟练的命令语气道,“爹爹!你来!”

“爹爹”二字,她始终叫的带了几分僵硬,但后两个字则十分的顺溜,完全是把当朝太子当狗使唤了。

如果真的是亲骨肉,在场众人也许还不觉得怎样。

但是半路父女做到这份上,就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都说秦宣帝把安阳郡主当他自己的女儿一般娇宠的养着护着,当真是养成了这孩子这般目中无人的骄纵脾气么?

即使是个孩子,但她当众做出这样的举动也似乎有点失礼。

她不让卢妃碰她,这种意志十分鲜明。

楚奕目光一动,从容起身走过去,从卢妃僵在那里的手中接过那玉剑的挂饰,淡然道,“谢过卢妃。”

“殿下客气了。”卢妃讪讪的收回手,捏着帕子开始掩饰性的咳嗽了两声。

“带上?”楚奕玩味的捏着那丝绳在楚融面前再次征求她的意见。

楚融想了想,点头,“嗯!”

楚奕一笑,刚要给她往脖子上挂,上首的楚明帝突然轻轻的“唔”了一声道,“丫头,把你那宝贝拿过来,朕瞧瞧。”

所有人都是一愣,万没想到楚明帝会突然插手进来。

一直以来,他都很少关心什么人,即使是对楚奕,那也只是看重和一味的偏袒支持而已,而至于其他皇子皇女膝下的子女——

偶尔宫宴上见了,也是礼节性的请安,他不亲近他们,似乎也不喜欢有人亲近他。

可是现在,却对一个别人的孩子破了例?

叶阳皇后的目光沉了沉。

楚越手中茶碗晃了晃,泼出几滴茶水。

卢妃的目光中带了丝冰冷的讽刺,别过眼去。

当然了这种无上的殊荣,楚融是不会知道的。

楚奕抬眸看了楚明帝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只把那丝线缠了缠,把整件东西塞到楚融的小手里道,“去吧!送给皇爷爷看看!”

楚融抿抿唇,似乎是很有些发愁的看了看眼前那高高的几级台阶。

所有人都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话不多的孩子。

半晌,她把手里大串的提子依依不舍的塞到楚奕手里,然后蹒跚着步子,朝楚明帝的方向走去。

那台阶虽然不及门槛的高度,但她毕竟人太小,每一级台阶都到她膝盖的位置。

“哎——”张惠廷张了张嘴,想要叫宫婢下去抱她。

楚明帝漠然的一个眼神横过去,他便识趣的闭了嘴。

楚融迈着小短腿过去,她似乎是有些知道这样的场合,并不像平常那样遇到障碍手脚并用的往上攀爬,而是很仔细的一级一级的慢走,尽力的抬起一只腿踩上去,然后小身子用力前倾,压低了身子拉过去另一条腿跟上,上去的时候整个人是蹲在台阶上的,然后站起来,再走一步。

这样她每爬一阶都很慢,但是动作看上去却十分的从容而利落,丝毫不见狼狈。

楚明帝坐在高处静默的看着,眼睛里始终没有什么过分的神采,看着那孩子一点一点倔强而高贵的走到他面前,最后喘着气摊开掌心,把那枚拴着红线的玉剑送到他面前。

“唔!”楚明帝出一口气,这才自榻上坐直了身子。

他捏着那玉剑在手,却一眼都没看,只是目光定格在那孩子泌出一层细汗的宽阔额头上看着。

管海盛会意,急忙回头从宫婢手中的托盘里取了帕子递过去,“陛下,帕子!”

楚明帝接了,就着帕子给她擦了擦。

他的目光一直平静,不带任何的感情,但是这个举动看在所有人的眼里都已经算作温柔——

石破天惊的温柔。

这个孩子的长相只是和楚奕有几分相似,但楚奕本身,除了那双和叶阳敏如出一辙的眸子之外,在样貌上并没有承继他父母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所以此时,楚明帝在楚融身上见到的,也不过是她一双又完全承继于楚奕的眼睛。

可是这个孩子的气质秉性,那种沉静而刚毅的性格,突然之间就像是透过那双眼睛穿越了无数的年华岁月,将他的所有隐藏的混沌记忆劈开,重新目睹了多年前那一幕风景的绝艳光彩。

整个大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诡异的目光盯着王座之前那一老一小两个身影。

楚明帝扔了帕子,然后亲手把那玉剑给楚融挂在了脖子上,塞进衣服里,道,“喜欢就带着吧!”

楚融眨巴着眼睛看他,似乎并不适应他这种始终如一的表情,不过她向来不喜欢过问别人的闲事,所以什么都没有说,自顾垂下头去,用一只手扯着衣摆打发时间。

叶阳皇后见到时间差不多了,就直接宣布开宴。

“陛下,奴才送郡主下去吧。”张惠廷试着道。

“不用了。”楚明帝摇头,对楚融招招手,“不要下去跟他们挤了,朕这里宽敞,你就坐这里吧。”

除了十分必要的隆重场合,这些年来,后宫宴会,他都是和叶阳皇后分席而坐,此时两人虽然同在高位,却是各自一桌互不相干。

再者他的位子的确比其他人都要宽敞许多,若是换了别家孩子大抵是不敢造次的,楚融却不介意,还是自己动手撅着屁股爬到他坐的软榻上。

而其他人也都视而不见——

楚明帝的脾气没有人比他的妻儿更清楚,只要他愿意,就没什么不可以的,谁也不会为了这种事去触霉头,哪怕是指桑骂槐的私底下讨论一句也不曾。

楚明帝让人在楚融面前添了小几,捡着她喜欢的吃食让婢女给她端过去。

楚融饭量小,没一会儿就已经腆着肚子甩着两条小短腿在旁边消食。

一席宴吃的规规矩矩,倒也没出什么乱子,就在婢女陆续开始往殿里送果品的时候,外面突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个内侍满头大汗的在殿外求见。

张惠廷过去听他嘀咕了两句,回来的时候脸色都变了,跪地回禀道,“陛下,刚才南安门守卫来报,常栋常侍郎击鼓鸣冤,求见陛下!”

常栋?

秦菁和楚奕不动声色的对望一眼,心里便是有数——

八成,是常海林出事了。

之前颜璟轩和常文山两件案子楚明帝都交代给了楚临,但无一例外,全无线索。

这几天常栋一直因为这事不依不饶,但却都没有做出这么过激的举动来,现在也唯有常海林能给他再加一把火,彻底把他激怒。

大殿之中饮宴的气氛戛然而止,楚明帝冷淡的抬眸看过去一眼,“什么事?”

“说是常校尉在狱中被赵岩赵大人折磨致死,还有要替枉死的常大学士要一个公道。”张惠廷如实回道,“齐国公也被他强行揪来了,宫门外闹的正凶,说是厮打起来,十分的难看,后来常侍郎一怒之下就击了鸣冤鼓,说今天一定要一个公道。”

常家人闹上门来,楚临冷汗直流,不等楚明帝点名问道他,他已经识趣的主动离席跪了下去,请罪道,“儿臣无能,还没能把这案件审查清楚,请父皇降旨责罚。”

他不是审不清楚,是压根就没有去审。

颜璟轩的事,牵扯了一个妃子一个公主,常氏的案子虽然好点,却也扯上了当朝三公之一的齐国公,再者赵、常两家偏偏又和颜璟轩案子的重点嫌犯广泰公主之间还有冤枉官司,这整个事件牵扯起来根本就是拔出了萝卜带出泥。

吃饱了撑的,他要去趟这趟浑水。

其实楚临的打算也简单,横竖他是游手好闲惯了,拖一阵一直不能把这个案子给个交代出来,楚明帝自然就得换人来审。

死人的事,哪家也不能善罢甘休。

他也知道自己的这点小心思瞒不过自己父皇的火眼金睛,却更知道,楚明帝不会真的为难他——

他虽然不关心他们这些子女,却也断然不会刻意为难他们。

楚明帝看了一眼这个不成气候的儿子。

楚越放下酒杯,卢妃目光一闪突然压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她身边嬷嬷惊慌失措的上前去递茶,又给她拍着背顺气。

卢妃抬抬手,想说什么却终究因为咳的太厉害而未能成语。

楚越把酒杯按在桌上,然后起身走到当前躬身见礼道,“父皇,母妃她不舒服,儿臣先送她回宫宣太医吧。”

“去吧!”楚明帝略一颔首,“不行的话就把所有太医一并宣进宫来给她好好瞧瞧。”

“是,儿臣遵旨!”楚越道,疾步走过去,几乎是半抱着把咳嗽不止全身无力的卢妃扶着出了云霞殿,上了外面等候的辇车。

卢妃这一病似乎是真的不轻,几天之内整个人就瘦了一圈,身子薄弱跟一张随时就能被吹走的纸片似的。

楚越不放心她就跟着她一起上了辇车,往琼华宫的方向走去。

上了车卢妃的咳嗽声才逐渐压制住,整个人却没个力气,都靠在楚越身上。

楚越一路沉着脸一声不吭,下车就把卢妃抱着回了寝殿,顺便打发了宫人去请太医。

婢女送了提前准备好的汤药过来,卢妃摆摆手道,“放下,你们都出去吧!”

婢女们不敢耽搁,井然有序的带上门退了出去。

楚越负手立在窗前,窗户紧闭,他也不去开,只就面色铁青的盯着那窗户纸。

“怎么,我这个样子,你都不敢看了?”卢妃看着他的背影,似笑非笑的喘了口气,“放心吧,你母妃没这么容易死。”

“你到底要怎么样?”楚越的声音冰冷,人所皆知的冷面皇子,面容之上竟然难得露出几分怒意,蓦然回过头来,“你要我争我就去争,你不要我争的我也可以听你的。你要杀人放火全都告诉我,我照单全收,一样不落的肯定样样都给你做成,你何必像现在这样作践你自己?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他看着面前无力坐在床沿上的卢妃,目光冰冷。

“你母妃争强好胜一辈子,还从来没有求而不得的时候,这一次,也一样。”卢妃也看着他,目光比他更要冷上三分,“我知道,这些年一直都是我在委屈你,可我是你母妃,即使再委屈,这也都是你的命,你不能违背我。”

“母妃!你就这么信不过你自己的儿子吗?这几天之内,你把这些话对我说了无数遍了。”楚越闭上眼,突然自嘲的冷笑一声,“母妃,这些年你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不让凤寰宫那人称心如意,可是她不如意了,你就如意了吗?你看看你自己现在都成了什么鬼样子了?从我很小的时候外公就常常对我说,他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是个直爽而勇敢的女子,可是我从你身上却从来都没有看到外公口中这样的一个女子。阴谋诡计,勾心斗角,你对我言传身教的都是这些。你教我对人残忍,你教我不择手段,现在呢?还要教我杀身成仁还是置诸死地而后生?”

“要死也是我死,你是我的儿子,我死了也会让你好好的活着!”卢妃冷声道,说着又是一阵低咳。

“你死了我能活的安心吗?”楚越像是听了笑话,手指在袖子底下收握成拳,重重压在身后的窗框上,“你不要再考验我的耐性了,既然你想方设法把我从这次的脏水里拉出来,那么现在正好老六的婚事也完了,这几天我就会跟父皇去提,带你一起回北疆,就借口医你的病。”

“你自己都说是借口了,你以为你父皇会信?”卢妃冷冷一笑,身子似乎又软了软,有些摇摇欲坠。

“不信也没关系,这些年我的准备也不是白做的,只要回到北疆,一切就由我说了算。这帝京现在乱成这样,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楚越强忍着上去扶她的冲动,咬牙道,“你自己想清楚吧,下次再见你我可不想再看你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

说完一撩袍角就大步朝门口走去。

“站住!”卢妃厉喝一声,撑着从床上坐直了身子。

她的眉目之间凌厉无比,很有平时纵横宫中那种跋扈骄横的姿态。

楚越心里怄着气,不肯回头。

卢妃眼神一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楚越的背影怒声道,“你只要现在敢跨出这道门,到时候就带着我的尸首一起出京吧!”

楚越的心头剧烈一阵,脚下步子不由的止住。

自己母亲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只要是她敢说的,就没有不敢做的。

他不可置信的回头,却是怒极反笑,“母妃,我真不敢相信,有朝一日你会拿你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我!”

方才爆发力极强的那一下似乎耗尽了她的体力,卢妃脚下虚浮,一手撑住旁边的桌子。

只不过她却没有理会楚越的话,只是自顾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回北疆到底是什么打算,我早就告诉过你,做什么都别当着你父皇的面。”

“呵——”楚越别过眼去,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低笑,“母妃,你这是在提醒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吗?”

“孽障!”卢妃一怒,一个箭步冲上去扬手给了楚越一记耳光。

但她本身正是虚弱的时候,所以这一巴掌下去,非但没能把楚越怎样,反而是自己的身体受到冲击,险些跌出去。

好在是楚越手快,一把将她捞住,安置在旁边的椅子上。

卢妃喘着气,瘦骨嶙峋的身子整个都在不住的起伏。

楚越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冰冷的眸子里慢慢染上一层悲悯的情绪,“那是父皇给你的唯一的东西,为什么把它送出去?”

卢妃的喘息声戛然而止,只剩下胸口剧烈的起伏。

她在极力的压抑着什么,原本苍白的脸孔都憋得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红润色彩来,艳丽的让人心惊胆战。

“连外公都以为你当初入宫是不情愿的,可是只有我知道,你自始至终都爱着那个男人,不管是当时自恃骄傲躲避他不肯承欢,还是后来突然改了主意,生下我,你都是为了他。”楚越握着她的手,叹息一声,“既然你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一日快乐,就跟我走吧。我答应你的事都算数,虽然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像一个父亲那样给过我爱,但至少,除了爱,其它什么能给的他也都给足了我。而且就算只是为了你,这些年但凡是你要求我去做的事,我有什么没有做到的?”

卢妃的目光落在远处,一直没有去看儿子的脸。

除了爱?这三个字真的是很贴切!

这些年,除了爱,他给了她们这些后宫女人她们应得的一切,地位财富荣耀。

可是,除了爱,她却是什么也不需要的。

如果不是因为爱,为什么要把自己锁在这个深宫牢笼之中一生禁锢了自由?

可是,毕竟时间久远,有很多的感情都已经禁锢结成了冰壳包裹,再也不会融化裸露在阳光之下了。

所以现在,她不再谈感情,也不再说爱,对儿子情真意切的宽慰置若罔闻,只就冷酷说道,“我了解叶阳珊,她这么久的按兵不动毫无动作,恰恰说明她是在暗地里谋划什么。”

“她现在最大的敌人不是我!”楚越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似乎是对她这样的回避态度习以为常。

“覆巢之下无完卵,迟早也会轮到你,那个女人你还不知道吗?”卢妃反问,目光阴郁而冰冷,说着却也不等楚越回答就又继续说道,“中午过去云霞殿之前我刚刚得到消息,三皇子的家眷在被押解北疆的途中遭到截杀了。”

“什么?”楚越一惊,猛地一下站起来。

他似乎是有些难以相信,缓和了一会儿情绪才不可置信道,“不过一群妇孺稚子罢了,而且他们都知道,父皇最痛恨不过骨肉相残,这个时候对他们下手,没有半点好处。”

“这还是后话。”卢妃冷冷说道,目光悠远而没有落点,“重要的是,在刺客出现的同时,又有另一批人出现,把中了箭的皇子妃救走了。”

如果说对楚原家人下手的人,还有迹可循,无非就是叶阳皇后和楚奕两者之一。

可若要说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救她的人,那关系的确就玄妙的多了。

------题外话------

没脸见人了,明天再保证不了准点更新,我提头来见(╰_╯)#

第252章 奴才

云霞殿里,楚明帝得了张惠廷的回禀,神色息怒莫辨,执杯不语。

张惠廷垂首站在阶下,等了半晌不得答复就有些急了,再度开口试探道,“陛下,您看——”

楚明帝的目光动了动,移向楚临。

“儿臣办差不利,儿臣知罪。”楚临急忙磕头告罪。

“父皇,八弟毕竟是头次办差,差些经验也是有的,您再给他点时间,总会问个水落石出的。”成渝公主见势不妙,急忙劝道。

对于这个知书达理的长女,楚明帝一直以来都还是比较满意的。

略略看她一眼,便是挥手吩咐楚临道,“既然是你的差事没办妥惹下的麻烦,那就还是你去把人请进来吧。”

“是,父皇!”楚临不太摸的清老皇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他自知理亏,见到台阶就急忙顺着下了,给楚明帝见了礼就被内侍引着往南安门方向快步而去。

常家和赵家的事最近闹得很凶,朝野尽知,是件了不得的大案。

楚明帝要在这里召见两家的苦主,也就相当于要开堂议政了。

殿里的宴席还没撤,可是楚明帝不说,一众人也不敢自作主张,最后还是叶阳皇后拿帕子拭了拭嘴角道,“皇上,既然你要召见外臣,那依臣妾看,这午膳也用的差不多了,臣妾等人就先行告退了吧。她们妯娌几个难得一起进宫,让荣妃招待她们去御花园里坐坐。”

既然是要审案断冤的,皇子们留下参与意见无可厚非,但一众女眷在场就犯了忌讳了。

叶阳皇后这话也算是顾全周到。

“不用了,这里不是前朝,没那么多规矩。”楚明帝听了却是直言拒绝,示意张惠廷道,“还有几样消食的果点没上?叫他们送上来吧。”

张惠廷领命,躬身退下。

叶阳皇后讪笑一声,很快也就面色恢复如常,端起茶碗默默的饮茶漱口。

婢女们陆续把剩下的点心上齐,殿里的气氛却是变了,每个人捏着筷子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碰了杯盘碗碟坏了楚明帝的心情。

先是齐国公夫人大闹宫门,后是常大学士之子击鼓鸣冤。

这前后两件案子,这几天早朝楚明帝都一直避而不谈,却是先后两次被闹到了皇宫门口大庭广众之下。

这也算是西楚开国数百年来,开天辟地头一回了。

楚融一直都我行我素,甚少关心周遭的环境变化,这会儿也忍不住扭头看向身边楚明帝。

楚明帝迎着那孩子的目光看过去,唇角似是牵起一个像是笑容的弧度,道,“吃好了吗?”

“嗯!”楚融点点头,仰头看着他的脸,片刻之后突然小手一抬指向他的眉心处,奶声奶气道:“不开心!”

语气困惑却肯定。

孩子的眼睛纯真而明亮,目光璀璨如星子,可以让一切不美好的东西瞬间就都无所遁形。

不知怎的,她就像是透过那张这位纵横天下的帝王沿用了几十年的钢铁面具之下,看到了他眉目之间隐藏极深的那一抹戾色。

楚明帝微愣,一直都所向披靡的帝国君王,头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会在一个娃娃面前无所遁形。

孩子的声音软软的,本来音调也不高。

但因为此刻云霞殿中一片寂静,轻轻的传来,还是听的在场所有人都心神一凛,毕竟——

这帝王心事,并不是可以随便揣测的。

四皇子妃吴氏眼中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仰头饮尽杯中酒。

四皇子见她得意忘形,不动声色的在桌下扯了扯她的袖子。

对于楚明帝这人,秦菁也一直都带着天生的戒备心理,此时便是微笑着开口道,“融丫头,陛下一会儿有客,你吃好了就跟旋舞去花园里玩会儿去。”

她不当众呵斥女儿无礼,这般隐晦的话,她知道楚融懂的。

楚融坐在高处远远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不由分说手脚并用的爬下榻。

楚明帝讶异于这孩子竟然能听懂她母亲的暗示,却不打算挽留,只就握了握她单薄的小小肩膀道,“去吧,园子里大,多找几个人跟着,别走迷了路。”

楚融点点头,然后破天荒的一咧嘴,露出几颗米粒牙,转身蹒跚着步子,仍然一步一顿小心翼翼的下了台阶往殿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