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于血脉之中的敌对立场,不会因为他们是骨肉相连的母子而有任何的变更。

这仇,是世仇,是三百年前热血遍地留下的诅咒,不管岁月如何变迁,不容更改,不可置疑。

晏英用一种近乎淡漠的语气在陈述这件事关生死存亡,天下归属的大事。

床帐之下,回应他的,依旧是付太后持续不断的沉默。

时间在点点滴滴的流逝,似乎无尽的缓慢又漫长,慢到身体里的血液都仿佛逐渐凝结,在流淌中慢慢封冻起来。

似乎是很快,又似乎是过了很久,终于沉寂的气氛里传来女子似是自嘲的一声轻哂。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付太后问,语气平和而安宁,没有事态败露之后的恐慌,也没有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愤怒。

那声音语气,都和惯常时候的她一样,宠辱不惊,清肃高贵。

“这世上可以有源于血脉而生的爱,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晏英抿抿唇,语气轻松莞尔一笑,“母后你蕙质兰心,冠绝天下,朕承你血脉,总也不会蠢到哪里去不是吗?”

这个时候,他并不试图唤醒付太后骨子里存留的那的那一线亲情,因为知道不可能。

这个女人的整个生命都早早的为了一个使命而消耗,从来就没有心也没有情。

所以对付太后,这个最不爱摆谱的少年皇帝晏英,总是自称为“朕”,以此来划开彼此之前楚河汉界的距离。

“你有准备也好!”付太后淡淡说道,听不出丝毫感情的起伏变化。

晏英沉默下去,不再言语,殿中气氛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又过一会儿,外殿隐约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随即是不很分明的抽气声,和杂乱无章的议论声。

晏英静坐不动,片刻之后,毕祥文抱着拂尘轻手轻脚的进来在屏风另一侧站定,“陛下,奴才有事禀报!”

他这么说,便是想请晏英出去,借以避开付太后了。

晏英却假装不懂,只就短促的吐出一个字:“说!”

“是——”毕祥文左右为难的迟疑片刻,然后才咬牙开口道,“宫外刚刚传来消息,说是国舅大人听闻太后娘娘遇刺,盛怒之下带了人来,要进宫搜拿刺客,此时——正在西云门候旨意。”

说是付厉染要进宫捉拿刺客,其实就是他带了人来硬要闯宫。

说他在西云门外候旨,不过就是在等晏英先做一个表态。

说的再怎么婉转,也改变不了此时付厉染挥兵入京,围困皇宫意图逼宫的真相。

“知道了,朕马上就来。”晏英一笑,冷静的吩咐道,“出去跟众人大人们通传一声,让他们准备一下,一起随朕去西云门迎小舅舅进宫。”

“是,皇上!”毕祥文大气不敢出的应着,又再小心谨慎的退了出去。

听见他走,晏英也抖平了袍子起身,临走前,他终于第一次回头面对面看了付太后一眼,微微笑道,“是母后你一手安排给朕的宿命,今天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言罢,也不等付太后反应,一撩袍角,绕开那扇屏风大步走了出去。

紧跟着外殿传来一阵喧嚣的争论声,再不多时,人声渐渐泯灭,应该是百官跟着晏英一并离开去处理付厉染的事情。

付太后仰躺在宽大的牙床上,睁眼看着头顶鹅黄幔帐,神色平静而无一丝波澜。

她在病中,殿中没有燃香,整个空气里除了那些渐渐消弥的血腥味,隐隐的只能透出些冷意来。

其间朱嬷嬷进来隔着屏风问了一句是否需要服侍,被她打发了。

这么默默的躺了一会儿,待到外间婢女们也被朱嬷嬷支走了之后,突然有轻缓而稳健的脚步声从后室不徐不缓移来。

付太后瞬间收摄心神,双目一凝,却见一身男装乐师打扮的秦菁款步走到了她的床边。

“是你?”付太后一愣,眉心刚刚一拢又瞬间舒展开,马上就想到后室那里的一处暗道出口,随即闭上眼去,慢慢道,“哀家倒是小瞧了你这丫头的能耐。”

语气依旧平和,并无怒意。

“太后娘娘安好?”秦菁一笑,俯身在之前晏英坐过的地方坐下,她也不去看付太后的脸,只就淡淡说道,“荣安也没有想到,太后和国舅大人的身世如此离奇,之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晏皇陛下是您的儿子,您又何至于非要将他拉下马而由国舅大人取而代之,却原来——”

秦菁的话没有说完,惋惜一叹之后就骤然住了口。

“知道了又怎样?不就是欠债还钱的老套戏码,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付太后唇角荡起一丝冷笑,也不睁眼看她,紧跟着话锋一转,问道,“既然你已经顺利脱身,不赶紧的离开,还到我宫里来做什么?”

“你们晏氏一脉的内斗,本来是和本宫无关的,可是既然太后娘娘您盛情将荣安母女延请到了此处——荣安的为人从来都是睚眦必报,雁过拔毛而已——”秦菁垂眸微微一笑,然后眸光瞬时一敛,叹惋一声道,“现在,麻烦太后娘娘起身,随我走一趟吧!”

第272章 城门楼上

晏英宣了步辇,带着一众朝臣浩浩荡荡的往赶到西云门。

付厉染胆大围困皇宫,分明是存了不臣之心。

即使是有付太后遇刺和樊爵的怀疑在前,这都是大逆不道之举。

朝臣们一路忧心忡忡的跟着,恍然不觉,远远的看到前面的城门楼,晏英的步辇已经无声无息的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郭首辅身上带着伤,跟在最后。

察觉车辇骤然停歇下来,就扶着两边内侍的胳膊踮脚张望,心里惶惶不安的揣测——

别是宫门已经被付国舅攻破了吧?那么晏氏江山,当真是要就此休矣!

而彼时一干朝臣也都仰着脖子,集体保持着一个四十五度的视角看着城门楼头。

入暮时分,那里微风凛冽,一行二十余位做内侍打扮的人高居于城头之上。

衣袍猎猎,当中最显眼,莫过于一名身着蓝白相间乐师袍子的少年。

他立于城头之上,手里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墨黑色的小型弓弩,远远看着晏英的辇车到了,就高高在上拱手一揖,“晏皇陛下,别来无恙,本宫恭候多时了!”

少年笑的温婉,清音清亮而明澈。

不开则已,这一开口,无数朝臣的下巴都险些跟着点到自己的脚尖上——

什么少年,那分明就是个女子的嗓音。

这边满朝文武晕了一地,城头之上秦菁却笑的越发欢畅起来。

她身边的另一侧,城楼之下就是付厉染集结在此准备助付太后成事的十万虎威大营骑兵。

而这一侧,步辇之上晏英眯着眼睛很是仔细辨认了一番,随即眉峰一敛露出几分惊异之色道,“荣安长公主?”

大秦的荣安长公主,在列国之间颇具盛名。

他这一提,几位曾经有幸随团出使过大秦的官员们也纷纷搓了搓眼睛定睛去看,不多时人群之中就爆发出一片不可置信的唏嘘声。

“正是本宫!”秦菁隔着老远笑道。

晏英从辇车上站起来,为了保持气场,就暂时没有下来,反而居于车辇之上负手与她对峙,“今日是朕做寿,公主殿下此来若是为了祝寿,尽管可以随朕去景云殿饮宴,可是殿下居于此处——”

他说着,略略沉吟,视线定格于秦菁手中小弩之上,目光不觉得沉了沉。

晏婗靖果然是死在她手上的!

秦菁察觉他的目光的落点,随即说道,“那倒不必,若说招待,之前婗靖公主已经代陛下招待过本宫了,本宫在这里恭候陛下,还有正经事要办。”

她一提婗靖,立刻就有不少人注意到她手里把玩那个小型弓弩。

“你——是你——”一个文臣惊呼,“是你以毒箭射杀了我朝六公主!”

有人咝咝的抽着气,肝胆俱寒。

秦菁笑着,不甚在意的摇头道,“这位大人说的未免太过严重了,虽然是本宫杀了晏婗靖,可谁说我杀的是你大晏的公主了?”

“婗靖公主就是我晏氏的公主,你还强言狡辩?”有人怒发冲冠,怒喝发问,“还这般有恃无恐,于我大晏宫中如此放肆?当真是欺辱我国中无人吗?”

“我就是欺你国中无人了又待如何?”秦菁凌厉的反问,气势滂沱分毫不让。

底下众人怔了一怔,她却不停,又再继续说道,“说本宫欺你国中无人?你们又何尝不是?晏婗靖教唆贵国太后干涉西楚内政,甚至用卑劣至极的手段掳劫我女儿安阳至此,你们又何尝把秦、楚两国放在眼里?难道就不是欺人太甚了吗?”

言辞之间,她刻意盖过了付太后和晏英之间恩怨。

而西楚太子长女安阳郡主被人掳劫行踪不明的事近期闹的沸沸扬扬,西楚朝臣也都有所耳闻。

此时秦菁一提,虽然都觉得不可思议,一时却也没人公然出声反驳,半晌才有人底气不足的顶回去,“没有证据,你不要信口雌黄,污蔑我朝太后。”

“何须证据,贵国付国舅已经从晏婗靖党羽手中截获了安阳回来,此时他们人就在这宫门之外,哪位大人再不相信,出去看看就是。”秦菁冷冷说道,却是对着晏英,“晏皇陛下,虽然晏婗靖曾对本宫坦言,一切都是她背后怂恿,但是你应当知道,太后娘娘她动了安阳,那么她与本宫之间就已经注定是敌非友,这件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付太后在大眼朝中只手遮天由来已久,这却是头次有人敢于公然和她叫板。

大晏的朝臣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恍惚觉得就在今天,大晏的天是要变了。

“六公主已经死于你手,你还想怎样?这里是我大晏宫廷,哪里容得你在这里耀武扬威?”有血气方刚的武将按耐不住,爆喝一声,“来人,还不将这狂妄的女子拿下!”

有禁卫军闻言,拔刀上前。

城门楼上秦菁却是很识时务的立刻后退。

还不等楼下众人的得意之色挂上眉梢,她身后便有两个身姿娇小的小个子架着一人取代她之前站过的位置,移上前来。

那人身姿瘦弱,气息奄奄,一直维持着镇定表情的脸孔上,血色褪尽,单薄苍白的恍若一页马上就能夜风吹散的纸张。

那人——

赫然正是付太后!

“太——太后?是太后娘娘!”朝臣当中一片哗然。

“大胆!”樊爵一声暴喝,随手夺过旁边一个侍卫的佩刀就要往前冲。

秦菁脚下步位灵敏一换,瞅准了他的去路一箭射出。

樊爵也没想到她会在眼下这样的情况突然出手,毫无防备之下,急忙横刀去挡。

铿然一声脆响,小箭撞上大刀擦出一片火星,落在地上。

樊爵脚下虽然保持未动,心中却暗暗警觉——

秦菁那把弓弩经过特殊的改装,爆发力竟然大的惊人。

“荣安公主,你不要太过目中无人,这里是大晏,不是大秦,容不得你在此放肆,还不放了太后娘娘。”樊爵不敢再妄动上前,却是面色铁青站在原地怒声喝斥。

“有句话叫请神容易送神难,镇西大将军不会不知道吧?”秦菁心里还记着他强行将自己绑来京都的旧仇,开口就不留情面,“当日镇西大将军让人万里迢迢从两国边境将本宫请至此处的时候,本宫记得您可不是这般神气。”

“大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就说这荣安长公主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在大晏宫廷之内,却原来不是偶然么?

樊爵掳人,婗靖被杀,再到眼下付太后被劫持,这桩桩件件串联起来,似乎都验证了秦菁的说辞是真。

难道真是的付太后的伸手到千里之外掳劫的安阳郡主?

“你——”樊爵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能厚着脸皮否认,尴尬之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秦菁居高临下远远的看着,随即再度走上前来,朗声道,“本宫今日在此也不是预备诚心与晏皇陛下为难的,只是您若是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怕是——今日本宫和太后娘娘就只能两败俱伤了。”

她话音未落,身边旋舞已经刀锋一横,压在了付太后的颈边。

付太后身子极度虚弱,她不反抗也反抗不了,从头到尾都死死的闭着眼睛不吭声。

“别别别!”郭首辅见状,瘸着腿适时地往前挤了挤,“公主殿下,你说我国太后劫持安阳郡主,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毕竟西楚大晏两国相隔千里之外又素无往来,这——这分明就是无稽之谈嘛!”

“可是西楚国中却因为安阳失踪一事起了内乱了。”秦菁厉声反驳,“晏婗靖和你们这位付太后是何居心我不管,总之眼下本宫需要一个交代,所以,晏皇陛下,麻烦您下了辇车,亲自上来城楼这里,咱们和国舅大人一起好好计较一下这件事吧!”

付厉染在宫墙之外,晏英在宫墙之内,她——

高居于城门之上。

三方对垒之势就此展开。

明明是事关大晏一国之中延续三百年的血脉传承之争,到她这里却形势急转,成了荣安公主和整个大晏皇室据理力争的私人恩怨。

付太后沉默的闭着眼,心里逐渐形成了一个清晰的脉络,认清了这女子的真实意图——

她妄图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么?

真是,可笑!

大晏的朝臣之中一片哗然,纷纷劝诫晏英不可以冒险。

秦菁看在眼里,随即了然,讽刺一笑道,“本宫不过区区二十余人,这里内有你大晏皇室守军围困,外有付国舅十万大军坐镇,本宫不会蠢到自不量力,凭一己之力就要和这里十数万大晏臣民为敌的。”

她话到了这个份上,晏英若再推脱,就当真是自损颜面。

“长公主殿下如此魄力,朕又岂有不应的道理。”于是不等朝臣再多言劝诫,晏英已经下了步辇,快步往那角楼旁边的楼梯口走去。

“陛下,不可啊!”一众老臣捶胸顿足,急忙就要跟着涌上去。

“众卿全部都在原地等候即可,朕去接了母后,自然就会下来。”晏英止步,冷声喝止众人。

他此言一出,便也相当于是对付太后党派的臣子们许下承诺。

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太后有什么损伤,再有人发难就不好说了。

宁王和郭首辅飞快的对望一眼,然后郭首辅就推开搀着他的两个内侍的手跟了上去,道,“陛下,让老臣随您一起上去吧。”

如果拒绝的太过分,难免朝臣不依。

晏英略一点头,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城门。

而这种情况之下,樊爵自然不用说,是一定要跟上去的。

秦菁站在城门楼头,等着晏英从楼梯处上来,然后微微一笑,躬身一礼道,“见过晏皇陛下!”

她这个礼节并不适合女眷,郭首辅隐隐皱了下眉头,不觉开始近距离打量起这位曾经声名显赫的大秦公主,如今锋芒尽敛的西楚太子妃。

“公主殿下,既然相邀朕来,现在是不是可以将我母后归还了?”晏英站在高处负手而立,静默的望她。

之前他答应过帮她脱离付太后的掌控,以便于从大晏这场内斗之中脱身出去,却不想棋差一招,被晏婗靖搅了局。

而现在,他也着实拿捏不准秦菁将付太后带到此处,于众目睽睽之下,大晏的文武百官面前公然挑衅究竟意欲何为,只就隐约觉得,她似乎也并非恶意,毕竟——

自己和付厉染都不想为了三百年前的宿怨就去要对方的命。

如果这件事,今天真能以这种方式掩盖过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在本宫确定自己和安阳能够顺利离开这里之前,怕是不能的。”秦菁坦言答道,收了那弓弩重新藏于袖间,然后抬手一指宫墙之外,朗声说道,“方才国舅大人已经承诺本宫,会将安阳送还,只是在确定太后娘娘全身而退之前,他也决计不肯撤兵。陛下您是知道,此时在你大晏京都,又是你方人多势众,手里没有一张保命的王牌,本宫实在不敢轻易冒险。所以这就冒昧请陛下上来,麻烦您,跟国舅大人交涉一下吧。”

晏英循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里十万精兵囤积,大红的华盖之下,付厉染还是那一身霸气内敛的黑色袍子安然静坐,晚风过处,带起他袖口翻卷的金线,墨发飞扬间,将那男子所有的气宇风华尽数显露出来。

彼时他正微微仰头,看着城门楼上那肆意洒脱的女子,与一国太后,她的长姐,一国帝王,他的外甥据理力争的“讲道理。”

她永远都是这般,绝境之下也不屈从于任何人的意志。

她只做她自己,运筹帷幄,利用人心,算计的步步精确。

早在之前樊泽带了她的话出来给他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有数——

她是不打算接受他的妥协所谋来的那一份祥和稳定的,或者说,她还是不准备承他任何的恩情。

她要用她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这一切,不算抛弃他,却也坚决的守着彼此之间楚河汉界的距离,执意的不肯再多接近他一分一毫。

旁边站着的楚融歪着脑袋往城门口上看了半天,终于还是不解,慢吞吞的道,“我娘在做什么?”

“你娘啊——”付厉染偏头过去,唇角微微扯开一个似是微笑的弧度,抬手摸了摸她脑后柔软的发丝,又过了片刻才感喟着开道,“她先于天下人之前,永远都在开拓着去走一条别人认为走不通的路。”

曾经一度,他也曾无数次的想,相较于楚奕,他到底败在哪里。

只有一次次看她于大浪尖端用那种从容而决绝的姿态力挽狂澜之时才会隐约的明白。

他的确是曾经试图去爱过她,但——

却用错了方式。

她不是可以安卧于任何男人羽翼之下的女子,她要的是比天高比还阔,必须由她自己亲手去缔造的那一方世界。

楚奕较之于他,或许并不强悍,但他给她的那种无上的自由和追随,却是刚好与自己想要承诺给她的背道而驰。

所以,换来了这一刻,她高高上翱翔于她自己的天地,而他,终于站在这里,以一个仰望的角度看她。

看似极近的距离,终于——

遥不可及!

城楼之上,晏英又和她说了些什么,付厉染并没有听见去。

他只是抱了楚融在膝头,用一个在外人看来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脸上的看似微笑的表情远远的看着她,仿佛是要在这个黄昏里,把他一心想要留下的都统统收入眼底,从此天涯永别,再拿来凭吊。

“公主殿下!”樊爵强压下心头怒气,字字冷硬道,“我皇陛下一言九鼎,说过的话自然算数,而且这里有我大晏满朝文武为证,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请您先放了太后娘娘,有什么话再商量不迟。”

“抱歉,本宫信不着在场诸位大人里头的任何一位。”秦菁负手立于楼头,唇角笑意微扬,自在而洒脱,“晏皇陛下,麻烦您先行安排诸位大人下去休息,然后纡尊降贵,走下楼头给本宫打开宫门,亲自送本宫出去。”

“你这女人,简直狂妄!”郭首辅暴跳如雷,被人搀着都忍不住的跳脚,口沫横飞的大声斥道,“陛下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受你胁迫,你要走就走,把太后娘娘留下,老夫叫人给你开门就是。”

“首辅大人息怒,稍安勿躁!”秦菁看着老家伙明明心中快意却还刻意伪装出来的暴躁相,不禁莞尔,嘴上却是不让分毫的淡淡说道,“现在不是你们在跟我讲条件,而是贵国太后娘娘在我手里,就算本宫是有意胁迫,也由不得你们不听。所谓此一时彼时,首辅大人三朝老臣,难道这个道理还不懂吗?”

“你——”郭首辅犹不罢休,吹胡子瞪眼,不住的高呼,“狂妄!狂妄!”

晏英站在一旁看着,始终面沉如水,一脸的稳重相。

“公主殿下不过就是要出城,朕依你就是。”抬手一扶郭首辅,不动声色的将他拉至身后交给旁边内侍,晏英上前一步,漠然说道,“母后她刚刚受了重创,实在经不起折腾,你要挟持人来作保,朕跟你去了就是,你先把母后交出来!”

“那可不成!”秦菁莞尔,一偏头看向城门楼下蓄势待发的付厉染道,“国舅大人十万精兵囤于此处,本宫在此不过区区二十几人,怎敢和你们硬碰硬?条件我开出来了,就这样,允与不允——”

她说着,嗓音突然一扬,双手撑着城楼边上砖垛对城下付厉染一扬眉道,“国舅大人意下如何?难道您有兴致想要看看本宫和令姐一起从这城门楼上坠下是何等光景吗?”

“公主殿下若是真的想跳,本座倒是可以试试能否接得住你!”沉默良久,付厉染终于破天荒的开口,唇角笑意敛去,还是微微仰头看着她,“不要同本座讲条件,本座也不会受你的胁迫,你能把太后挟持在手是你的本事,而安阳现在在我手上。这笔交易的条件本座早就开了,要么你出宫来,带着安阳离开,要么,就继续这样耗下去吧!”

秦菁对晏英等人强横,付厉染对她,比她对晏英的态度更为强横。

横竖他十万大军囤积于此,死都不会动一动!

这样的态度才符合他付国舅的一贯作风。

秦菁唇边维持的笑纹冷凝,紧接着便是眉尾一挑把眼风飘给晏英道,“晏皇陛下怎么说?也要和本宫这样耗着么?我肯——太后娘娘凤体欠安,未必就有资本和本宫耗下去。”

晏英瞧了一眼付太后在灵歌和旋舞两个搀扶之下犹且摇摇欲坠的身体,脸上现出犹豫之色。

“陛下——”郭首辅急忙就要开口劝阻。

“母后的凤体安康要紧。”晏英一抬手,果断的制止他,随即尾音一拔,对等在宫门之内的朝臣们大声道,“郭首辅带众位爱卿先回景云殿继续饮宴吧,朕送了荣安公主出宫,立刻就回。”

语气刚绝果敢,不容拒绝。

郭首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再一看秦菁和付厉染双方各自强硬不肯妥协的态度,也是无奈。

总归——

付太后死了最好,但是不能让朝臣百姓看着晏英对自己的生身母亲见死不救。

“是,老臣遵旨!”心下快速的权衡利弊,郭首辅最终还是一咬牙,一瘸一拐的下了城楼,带着一众朝臣慢吞吞的撤回宫里。

秦菁满意一笑,收回目光看向晏英,“请陛下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