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病房,她一眼就看到孟茹正眼巴巴的目光,忙碰了下正回头和她说话的温雅苹,“你看看,我说小茹得醒了吧,都吓着了。”

“还难受不?”温雅苹急步走到床边,先伸手摸孟茹的额头,摸过后不放心又用嘴唇轻轻贴上。才松了口气,“没那么烫了。”想想,她又笑着摸摸孟茹的脸,指着那个女人道:“还认不认识了,叫张姨啊!”

“张…姨…”舌头好像不是自己的,有些不利索。可孟茹倒是认识眼前的阿姨是老妈最好的朋友兼同事张兰。

脸微微垂下,温雅苹虽然没哭,可声音里却透出悲伤,“原来都会被唐诗了,可现在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别着急,等过几天病好了再慢慢背吧。”张兰低声劝慰着,想了想,到底还是说道:“院里老孟他们说过一会儿一起来看看小茹…”

一句话说完,她先沉默下来。温雅苹的嘴唇微动,也是垂头无语。倒是孟茹,在心里一转,已经明白这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老妈的工作单位是“儿童福利院”,属省民政局管辖,三权在上,算是非常好的事业单位。平时单位里人人都上进着,谁不想好好表现当个劳模什么的,年终奖金也多些。怎么可能会在上班时间请假呢!现在突然都说来看孟茹,也是因为领导打头,出来算不上请假,而且探完后除了要回院里值晚班的,其他人也可以早点回家了。

而这探病,究其因由,无非是:小温家的孩子不行了,去看看吧!

这年头,一般小病小灾的,尤其是一个同事家的孩子,怎么会那么殷勤上门探视呢?

所以说这样的探病,简直就是在间接地宣告病人病情严重。温雅苹就算明知单位的同事是好心,却也不能不暗生埋怨。

所以在同事结伴而来时,温雅苹只是淡淡的,并不怎么热情。倒是张兰转来转去,招呼这个招呼那个,又捅捅温雅苹示意她和带头的副院长说个话什么的。

孟茹被突来的嘈杂弄得有些头疼,却仍然极力睁着眼,瞄瞄这个看看那个,努力想找出老妈故事里的那个贵人。她记得说的是同事来着,到底是谁。甭管是谁,你先救我一命再说吧!

可一直到一大票人相续告辞,也不见有哪个出头说什么药方的事。孟茹只觉得沮丧无比,恨不得能跳起身来扯住那些阿姨叔叔的,到底是谁啊

失落地听着留下来的张兰低声劝慰着老妈,孟茹只觉得心渐渐地往下沉,直沉到底,像陷入泥潭一般浮不起来。

偏过头去,看着窗上冻结的冰花,一片的白,却隐约地浮着种种莫名的图案,不知怎么的,总觉得那些图案是描绘了一幅可怕的图画。阴森的森林,隐匿的黑暗…

身体打了个冷战,她不敢再想下去。心神一凝,便听见老妈在说:“就是这一两天了…”

心里发冷,嘴角却不知怎的,竟浮上一抹笑。这世界,真是可笑,说什么重生了就一定得到幸福,可原来,就算是重生了,生命也不完全掌控在你自己手里。

孟茹在心里低叹着,闭上眼睛,不打算再想。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着门砰的一声推开,一个女人冲了进来。

“对不住啊!温姐,我这刚和人换了班。”

知道又是来“探病”的,听着老妈寒喧几句,说什么“谢谢你了,小刘”之类的话,孟茹只觉得烦,连眼睛都不曾睁开。

却听那人突然道:“温姐,我跟你说个事,是这样,我听我们家小齐说他爸家那边,就是老西门外有一个老中医,好像看这个病挺拿手的。我也不知道这事到底准不准,可还是跟你们说一声…”

好似一道雷自天边滚过,轰隆隆的惊醒孟茹。

孟茹猛地睁开眼,转目看着那个刘阿姨,怎么看怎么觉得她长得好看。恩人啊!原来你就是我的贵人。

凝神细听,听到老妈犹豫着问地址,刘阿姨又说不清楚,只说让她老公领着去找,慢悠悠的,把孟茹急得几乎想要大叫。

还好不管怎么样,老妈最后还是让从家里带饭回来的老爸跟着刘阿姨去了。

“死马也当活马医吧!”说这话的时候,温雅苹忍不住抬起手抹了抹眼泪。

说起这救命的中药方,可说神奇。据说是老中医家里祖传的秘方,不肯轻易写方子,只配好了药膏拿回来,而且还指名要拿紫皮的独头蒜捣碎搅拌一起抹在头上。

现在这时候,物资匮乏,没超市没超级大卖场,紫皮的独头蒜不是那么好买到。还是孟建国打听到城外火车站旁边的日本屯那里有人种,骑着车子冒着大风跑了两三个小时才买到两斤。

回来捣碎了放在碗里,打开那包膏药,病房里立刻弥漫开一股刺鼻的药味。连温雅苹都不禁皱了下鼻子,可孟茹却觉得这比香奈儿或是小黑裙还在迷人。在温雅苹看来,这只是次没办法中的尝试,且抱一丝希望。可孟茹却知道这就是救她的良药,只是苦于无法言明。

“你们干什么呢?”好不容易药搅得均匀了,换班的护士却跑来打扰乱,“你们这样瞎弄,要出了什么事我们医院可不负责任啊!”被温雅苹不轻不重地刺了两句,护士也气哼哼地跑开了。

孟建国却有些犹豫起来,“媳妇,这药要是真…”

“现在不也没别的办法嘛!”温雅苹沉下脸,拿着碗过来,又停下,“你去找护士借个剪子或者剃头用的推子吧!我把老儿子的头发剪剪,药往头发里敷。我闻着这药味挺大的,要万一真见效了,也省得破了相。”

孟建国应了一声,跑出去。温雅苹则放下碗,俯下身,摸着孟茹的脸,看到孟茹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她的目光一闪,突然柔声道:“不用怕,马上就好了。等我老儿子好了,妈领你去南花园玩去,还给你做好吃的…”

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孟茹看着老妈,手指微动,想要抱住她,却到底只是大力地点了点头。

妈妈,我会好的,很快很快就会好…

第四章回家

从来都没有这样,只是单纯的因为可以回家就开心得雀跃不已。

那不知成份的中药果然神奇。孟茹敷上药后折磨了一晚上,第二天,舌头和上下颚都布满了嫣色的扁泡。不到五天,病情就完全好转。在医生确认过后,今天,孟茹终于可以出院回家。

穿着厚厚的棉袄,却仍被细心地包了一层棉被,头上戴了一顶棉帽子。被陌生的年轻男人抱起来时,安宁心里一阵别扭。拿眼看了看老爸,很希望他能注意到她的不自在。

可惜,忙着收拾东西的老爸根本就没留意到她的眼神。反倒是老妈看了过来,却是有些不好意义地对着那个陌生男人道:“真不好意思还让你过来帮忙。豆腐坊里能忙得过来吗?生子。”

“没事,有我爸他们呢!”被称作生子的男人憨厚地笑着,把孟茹又往上抱了抱。“三姨,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啊!要是我和小琴成了,你可不就是我的亲三姨吗?”

眼睛转了转,安宁倒是知道小琴是谁。住在农村的二姨家的女儿,比她大了十六七岁,平时倒是没什么交集。

难道,这家伙就是传说中的…

“还是赵大哥教得好,看你这孩子,多实在。”老妈感慨着,孟茹却不自觉地拧起眉。

赵?不对啊!就象平时交往不多,可小琴姐的对象那可是大大有名的。不是人送外号“马牲口”吗?

有些闹不明白了。孟茹瞪着眼睛看着抱她的浓眉大眼的年轻男人。嗯,长得还算可以,也不像坏人,听着说话也不太让人讨厌,家里还开着豆腐坊…可怎么就没娶成小琴姐呢?!

虽然就她知道的二姨家的那些事乱得让人哭笑不得,可现在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她根本就没印象的事儿,孟茹还真是有些蒙了。

被她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赵树生倒是乐了。“三姨,我看小茹这病真是好了,眼睛多有神啊!”

耶!还会捡好听的说呢!瞥一眼老妈乐得不行的脸,孟茹撇了撇嘴,很有点小姨子趁着事情没定下来欺负未来姐夫的意思。

不过对赵树生的体贴,孟茹还是挺满意的。一到医院门口,赵树生就把被角一掀,盖在孟茹脸上。虽然有些气闷,可听着呼呼的风声,孟茹的气也消了。

“小孟去喊蹦蹦车(电三轮)怎么还没回来啊!”老妈咕哝着,然后是有些惊讶的声音,“这不是大华吗?怎么好意思呢!大冷天的,你这不还得拉活呢嘛!”

“苹姐说啥呢?就送你们一趟还能耽误多少事呀!再说了,咱们小茹病好了,不高兴嘛!”一个男人笑呵呵的声音,虽然说得亲切,可却根本没走过来看看孟茹。

透过被子的空隙,先看到一辆打着响鼻的黄马,然后是马拉的板车,笑着和老妈说话的男人…

眼熟!啊,想起来了,是隔壁的王叔叔。一个让孟茹对长相印象不是很深但一提起名字却会“啊,原来是他呀”的男人。

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孟茹心里有些别扭。

马车上,没有遮拦的车棚,身下铺的也是有些凉的干稻草。这样的车,其实都是拉货的,很少拉客。

在赵树生的怀里晃来晃去的,感觉到老爸略俯近身,用身体挡着风,孟茹不觉心里一暖。

马车一停,孟茹就听见老妈说话的声音。毫不意外,说是帮忙送人,可是客气几句后,车钱还是照样收下。

五块钱,可是不少。如果按照后世的标准来说,自然是九牛一毛,可是现在,那得是多少冰棍啊!如果没记错的话,老妈的月工资还没过百呢!如果刚才喊电三轮的话最多也就两元钱。说是帮忙,可其实花出去的钱反倒更多。

这种拉脚的马车干一次活大多都是在十块钱左右的,估计老妈是怕给得少了让人觉得不高兴。老妈这个人,就是宁可自己吃亏也不肯让人吃亏的人。可也不想想,这送人和拉货那是一样吗?何况又不是多远。孟茹心里不舒服,抻了抻脖子,脑袋探出少许,看到老爸脸上也不大自在的样子。不禁哼了一声。

她这一哼,孟建国立刻扭过头来看她,一脸的紧张,倒把刚才的不痛快忘了大半。

木栅栏,看起来简陋的大门,小两间的砖瓦房,红色的砖,颜色已经暗陈,看起来屋檐很低,窗子小小的,窗檐离地面还不到一个小孩高…

和八十年代大多数家庭一样,孟茹的家在后世,只能说是简陋。不过,却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除了一个木头盖的仓房外,还有一片空地。寒冬腊月,堆了一院的雪,可到了春夏,就会种满蔬菜。

“小心着脚底下的台阶。”温雅苹叫了一声,伸出手在外面护着。

屋里的地面往下陷了大概半米左右,所以在门口有两节台阶。进了门,就是灶台和炉子。一个没有安玻璃的空窗框,把外间隔成两个空间,除了做饭的厨房外,那个小间里堆放的是一些杂物。

开了灶台旁边的门,拐进里屋。迎面,是一个大衣柜,挨着放的是一个矮一些的立柜,上面放着暖瓶,水杯什么的东西。右手边,是一铺大炕。炕对面放了一张单人床,床后面是一排暖气。

80年代典型的东北民居,看在孟茹眼里却是既熟悉又陌生。有些东西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可是又一次躺在温暖的火炕上,这种感觉真的是种说不清楚的惬意。

虽然一再让赵树生留下吃饭,可他却到底还是推辞,临走时还一再说明天再过来看孟茹。

等他一出门,送他回来的温雅苹就笑说“这是个好样的,以后小琴跟了他准错不了。”

嗯!孟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感觉到老爸往这边走过来,忙作了乖宝宝的样儿一动不动。

孟建国抱着她,把被子打开,那边温雅苹已经把褥子铺好,夫妻两个把孟茹安顿好后才松了口气。

孟建国上外间去捅开炉子封的煤,这头温雅苹一面收拾着从医院带回来的东西,一面扬声道:“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在外屋的孟建国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进屋来,闷声道:“刚才不是我喊大华帮忙的。”

瞥他一眼,温雅苹笑道:“我知道。你那个人我不不清楚啊!肯定是大华死皮赖脸地说帮忙,你却不过才答应的。人家王华多奸(精明)的一个人呀!心知肚明知道咱们不带白使他车的。”

拍了拍孟建国的肩,温雅苹又笑道:“算了,别往心里去,咱们家也不是乐意欠人人情的人家。不欠别人啥心里头舒坦。”

闷着头也不说话,孟建国抬身往外头走,“我做饭,你看好老儿子吧。”

温雅苹摇了下头,也不再说什么,转过头盘着腿俯下身替孟茹掖了掖被。看着她叽哩咕噜乱转的眼珠,不禁笑了。抬起手,她抹了抹眼角,又用手抚弄着孟茹的脸颊,“看我老儿子,可怜见儿的,瘦了一圈。想吃啥,妈给你做哦…”顿了一下,她又低语:“妈带你回家了啊!妈说过一定带你回家了,现在回家了啊…”温雅苹的眼中泪光闪动,可嘴角却大大扬起。

眨巴了下眼睛,孟茹使劲地抬起手,搂住温雅苹的脖子。贴在一起的脸颊上泛着湿意,却分不清是老妈还是她的泪。

舌头发木,只能说些简单的字眼,她却极力想要告诉老妈她的感受:“妈,高兴…”回家,真的很开心。

听到外屋门开的声音,然后是孟建国带着欣喜的声音,“呀!我们大儿子回来了!小波,冷了吧,快进屋上炕去。”

随着说话声,门一开,一个小男孩窜上炕就往温雅苹身上扑。隔着老妈的头发,孟茹瞪着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撇了撇嘴,在心里叫:“大魔头!”

不知是不是听到孟茹的心声,小男孩手一伸就揪住孟茹的头发,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嚷:“光头!”

这一声,椎心泣血,孟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从医院出来前她曾经照过一下镜子。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情况,虽然头发没有全剃光,可额头前面却和清朝的男人一样留了个月牙门,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虽说她现在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可却打内心里仍然无法接受这样的发型。

“别乱摸,老妹头上上药的地方还没好呢!”打掉孟博超的手,温雅苹可不知道孟茹哭可和疼没半点关系。

被妈妈一说,孟博超也老实下来。从温雅苹身上滚下来,趴在孟茹枕头边上,用手碰了碰孟茹的脸,“老妹,你这些天上哪儿去了?老姨说你有病了,我都想你了。”

眨了下眼,孟茹有些感动,还没等她感动完,就听见孟博超闷声道:“你不在家,都没人听我的啦!”

靠!感情你就是因为没有手下了。孟茹抿着嘴,又在心里叫了声“大魔王”。心道:“你别以为我还是我,可先告诉你,现在你老妹我可是重生的人来着,你还想欺负我,把我当小兵支使,做梦吧,你!”

她这边在心里腹诽,那头温雅苹已经下了炕。拉过一直没说话的八、九岁的小女孩。把她举上炕,又帮着她脱鞋,还赞她:“小波带着弟弟回来了啊!真乖…”

扭头,孟茹看着长得斯斯文文、眉清目秀的小女孩,一个劲眨眼睛。

从炕檐下一拽,把炕桌拉上来摆好,温雅苹嘱咐道:“你们两个乖乖做功课哦!三姨去给你们做饭。”

“嗯,”八岁的凌波是老姨和第一任丈夫生的女儿,因为老姨比妈结婚早,所以她比孟茹足大了三岁,比孟博超也大了一岁。这会儿,她乖乖地点头,缩起脚,往炕里蹭了蹭。看着温雅苹出了屋,突然脸一转,瞪着孟博超。被瞪得一愣神,孟博超挪了下身体,讷讷地道:“我都说没跟老师告状了!”

“我知道,你刚才都说了一道儿了。”凌波轻轻柔柔地说着,手却横过孟茹的眼前,拧住孟博超的胳膊,脸上是不动声色的平静,手上却突然狠狠的一转。

孟茹瞪着眼睛,看着孟博超扭曲的脸,不自觉地嘴也往外咧。

“魔、魔鬼!大魔、二魔…”

她从前悲惨的童年啊!无法摆脱的两个恐怖份子…

第五章 姐妹姑嫂

一挂上棉窗帘,屋子里的灯光便显得亮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地球真的在温室化,后来很少有人再在窗户外边挂上厚厚的棉帘。也并不觉得冷。可现在的东北,寒冬时节,每天黄昏时,家家户户都会挂出厚厚的棉帘以抵御寒风。有时候大白天看到谁家窗上挂着棉帘,那一准是没人在家事先挂上的。

呆呆地看着窗户,孟茹忍不住想:这样的习俗,倒是给了小偷方便,隔着那么厚的窗帘,就是来小偷都看不见了。

听到外面说话声,她转了转眼珠,听出是老姨的声音,有点开心。来得好啊!她不想留二魔在家里住。

“在这儿吃得了,哪能那么快就走啊!这几天多亏着你帮我照顾小胖子了,要不然还真忙不过来。”

温雅苹一面说,一面回过头去拉了温丽苹的手,一脸感慨。

“你说啥呢,三姐。你是我亲姐,这么忙还帮不了啊!再说了,你之前帮过我多少呢?就帮着照顾几天我大外甥,那还叫个事呀!?”温丽苹笑笑,还是拒绝了留下来吃饭的要求。没先喊女儿,反倒坐在炕边上伸手摸了摸孟茹,“小茹真好了,想吃啥,老姨明天给你买。”

这事儿好!孟茹一乐,还在心里着磨现在都有什么好吃的。那边温雅苹已经笑着拦道:“别乱花钱了,你那点工资也不多,留着吧!”

看温丽苹抿着唇笑,她皱了下眉,突然问:“怎么着,王永祥现在连都不做了。你这才一顿饭不回去,他还能饿死啊!又不是没长手…”

“三姐。”低唤了一声,温丽苹回过头去,看到凌波还是低着头写作业,才放了心。回头低声道:“小波在这儿呢!”

温雅苹挑了下眉,知道妹妹是不想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事。也不多说什么,可是却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小孩家家的,知道个啥…”

谁说小孩就啥也不知道的?!孟茹呶了下嘴,目光却没离开炕桌底下。心里很替自家小胖子哥哥不值,这被狠狠踹了一脚得多疼啊!可也不关她事,这年头都这样,大的欺负小的。想当年,她还不是被欺负得很惨。

温丽苹也不多说什么,问了凌波还有一会儿才会做完作业,便坐下和温雅苹闲聊。说了一会儿闲话突然有些犹豫地道:“三姐,我们一商店新进了一批电视机。我求人帮我留了一台,星海的,14寸,才350块钱,你看看,你要不?”

“星海的啊?挺有名的!”温雅苹一听,来了精神,可还没笑起来,就又叹道:“还是有点贵,我和小孟一个多的工资呢!”看了一眼温丽苹,她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不自己留着啊!早先你不就说想要一台电视机,省得小波到邻居家去看吗?”

“是啊,那家人…”话说了一半,又收住。温丽苹扭头瞥了一眼凌波。她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可一直盯着的孟茹却清清楚楚地看到凌波飞快低下的头,脸上闪过一丝说不清楚的恼怒。

原本不知道这个总是欺负她的二魔还有这样微妙的表情。这样敏感的,介乎孩子与少女之间的那种奇妙的心理。话说,原来换了个思想去看事情,真的会发现很多新的变化啊!

这边孟茹还在心里胡思乱想大发感慨。那头温丽苹已经低下头,沉默了两秒后才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这几个月钱不太凑手…”

“钱不凑手?凌军不是留给你…”目光转为凌厉,温雅苹愤愤地道:“是不是王永祥又冲你要钱了?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让你心眼儿别那么实,怎么还能把拿给他花呢?!”

见温丽苹一直扭头看凌波,又现出哀恳的表情看她,温雅苹不禁更改软,抿着唇,想了想,便道:“也行,那电视机我就买了。不过,丽苹,你别说三姐说你。男人是不能惯着的,就是两口子也好,你要是软了,那就得被人欺负。”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直低下头的温丽苹一眼,她又道:“你就不能拿出点样来吗?像你这样,别不得一直被人压着呀!”

“你别说了,三姐。”捂着嘴,温丽苹的声音有些哽咽,“这都是命。要是凌军还活着,我们娘们说啥也不能落到这个地步…”

她这么一哭,温雅苹也伤心起来。想想,忍不住骂了一句,“那个王八蛋!说没就没了,就苦了…”话没说完,眼泪也掉了下来。

孟茹默默地看着,见凌波停下笔,半晌,抬起手抹了一下脸,显然也是掉了眼泪。可却半点声音都没发出,反倒刷刷几笔把最后那几个字一写完,立刻收拾书包,有点兴奋似地叫着:“妈,我写完了,咱们回家吧!”

看着她绽开的大大笑脸,孟茹觉得有些好笑,却又觉得心里发酸。心道:我说表姐,是不是你才是重生过来的啊!

被凌波一叫,原本相对伤心的姐俩都醒过神来。拒绝了温雅苹的再一次挽留,温丽苹带着女儿出了门。

送完人回来,温雅苹就坐在炕边,想想,就又是一声长叹,低下头摸摸孟茹的脸,低声道:“老儿子,你记住啊!跟男人不能太好说话了。你越顺着他,他就越不把你当回事…”

心口一烫,孟茹只觉得鼻酸。原来老妈曾经对她说过这话吗?她竟然从来都不记得,应该在以后也曾经和她说过的吧!可那时候陷入盲目中,只以为终于找到了可以相守一生的男人,全没把老妈的话放在心上,结果落个那样的下场。

眨了下眼,她转过身去,合上眼,不想让老妈看见她可疑的眼泪。

什么爱情只有一次?什么爱是缘分?什么相信一心一意?孟茹啊,你不过是一个没有谈过恋爱,被人一追就昏了头的大傻瓜!为了所谓的爱情,连工作都可以丢掉。还在心里想着什么为爱牺牲,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很伟大!活脱脱的新世纪第一号大傻瓜。

怪不得,都说没有谈过恋爱的剩女心实,对感情太高要求,总以为真的可以寻找到最爱。真是傻话,应该把现在她想的,去和那个和她一样剩女的同事说啊!告诉她,她们曾经想过的美好都是些傻话。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早早嫁给相亲的对象,既不会尝到伤心的滋味,也不会活得那么失败。

抿紧嘴唇,用被子捂住头,她默默地流着泪。正在自艾自怜,满怀感伤悲悯之情汹涌而出之时,却突然有人从上面拽她的被子。一个胖乎乎的脸蛋凑到眼前,乌溜溜的大眼睛扫过她满是泪痕的脸,还伸出爪子摸她的脑门,然后一举手,大声地报告道:“妈,我老妹哭…”

被他这么一闹,原本停不下来的泪水神奇地止住了。孟茹愣愣地看着孟博超,突然手一指,指着他就哇哇大哭。

惹得温雅苹一伸手,扯过孟博超就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不是让你别碰老妹的吗?”

被一巴掌打得疼了,孟博超憋了半天的委屈终于暴发出来。大哭出声,挣扎着甩开温雅苹的手,“妈不要我了,妈不要我了,我妈不要我啦…”

愣愣地看着大哭的孟博超,孟茹眨巴眨巴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欺负小孩子呀!从前都是她在这个霸道的老哥面前哭,什么时候见过他这么哭啊?

抽泣两声,她的眼泪反倒是止住了。看着老哥扑进闻声而入的老爸怀里时,拧起眉头。就这么个小胖子,怎么以前她就能被那么欺负却还不敢出声呢?眼珠一转,她忍不住抬手敲了自己一下。可不是,她现在可不是那个真的五岁小孩,可不是觉得别人幼稚嘛!

默默无语地看着爸妈哄好那个胖子,孟茹有些无聊地对着手指。听见一声爽朗的女声笑问“这一家三口干吗呢?演的哪出啊”时才抬头看了一眼。

这个,认识。这个又高又胖,看起来健康十足的女人,可不就是大舅妈吗?

看到孟博超抽抽涕涕地叫人,孟茹也含糊地叫了一声:“大…叫——妈…”

她这么一叫,几个大人都看向她。看着老妈既高兴又有些黯然的表情,孟茹吐了下舌头。心道舌头不听话,不怨我说不清楚啊!

可大舅妈李雪娟却很是开心。把手里的袋子放下,就伸手过来摸孟茹,“小茹真是好了,都能叫人了。好好养着,过些日子上大舅妈家玩去。”又回头道:“我拿了些长白糕还有炉果,你让小胖子两个吃吧!”

长白糕和炉果,在很久之后也还是有卖的。却是种类繁多的糕点里最便宜的两种。可在80年代,上面撒着沙糖的长白糕对小孩来说却具有极大的诱惑力。

看着孟博超眼巴巴地看着袋子,终于如愿地拿了块糕点盘腿坐在炕上吃,连孟茹都有些馋了。抬头看看她,孟博超犹豫了下,还是爬过来把手里的长白糕往她嘴边递了递。

孟茹立刻就感动了。多好的孩子啊,全忘了刚才的过节。美滋滋地张嘴,却不想温雅苹一手拍开,“别给你老妹吃这些,她刚好,吃不了。”

哀怨地望着那块长白糕离自己越来越远,孟茹干脆闭上眼。

听着大舅妈在和老妈说:“上次说的事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这可是个机会,现在兴华商店红火着呢!又是归劳动局管,怎么着也比二客那个大集体强吧!你们要是想妥了,就快着点,趁着你哥现在在劳资科还能管点小事,就把关系办了…”

眯开一条缝,孟茹偏着头想想,嗯,老爸好像真的是这时候调动的工作啊!

没再细听老妈都说了些什么,听着两人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些什么。大舅妈就起身告辞,“我这刚从商店回来,还没回家呢!得赶紧着回去给老爷子做饭啊!”哼了一声,她又道:“你也知道老爷子那个人,老嫌家里孩子多,吵得他睡不好觉。我说啥他都觉得烦,还总说我照顾得不周到。照顾得不周到又怎么着,还不得在我那儿呆着,老二家又不搁他…”

孟茹皱了皱眉,觉着大舅妈说的这话怎么有点不顺耳似的呢?平常觉得大舅妈这人挺好的啊!

想想,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可到了晚上,熄了灯,听着老妈翻来覆去睡不着,压低了嗓子问老爸说:“你说今天嫂子那话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什么意思啊?”翻了个身,孟建国有些不明白地问。温雅苹一下子坐了起来,“我怎么觉得嫂子好像是特意和我说那些话似的啊!”

“你想太多了吧?”也坐起身从压在被下的衣服堆里扯了一件衣服给温雅苹披上,孟建国倒下去,含糊地道:“能有什么意思啊,爸那个人脾气本来就怪。”

“就你心实!”捶了他一下,温雅苹迟疑着道:“你说,嫂子是不是不想让爸住他们那了?”

沉默了下,孟建国低声道:“不会吧!嫂子平时还挺好一人啊!”

“有什么不会的啊!人好不好是一回事,能不能让爸在那儿住又是一回事,你也说咱爸那个人…”顿了下,温雅苹俯下身,半趴在老公身上,“小孟,要是嫂子真不想让爸在他们那儿住了,那我把他接回来住行不?”

一阵无声的沉默,过了很久,孟建国才闷声道:“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现在也就这么一个老的。”

这话一说出来,温雅苹也沉默下来,半天才叹道:“要是妈还活着就好了,我最想孝顺我妈了。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到我们家时,我妈还给你包饺子呢!”

“记得,把大果子(油条)剁碎了配豆芽…”

“那时候不是不好买肉嘛!”嗔了他一句,温雅苹刚说了一句“还嫌不香啊”,声音里就带了哭腔。

“香、香,我老丈母娘做的能不香嘛!”孟建国顺着她的意思说着,“我打小就没爸没妈,就那么一个妹妹,现在还嫁得远。统共的,也就你们娘几个亲人,其实,那时候我是真想着把咱妈当亲妈看的。可没想到她老人家去得那么早…”

坐起身,搂着温雅苹的肩膀,轻轻拍着她,“回头我找人帮忙把外面那小间收拾收拾,再盘个小炕,就接爸过来住吧…”

温雅苹低低应了一声,低语道:“你真好,小孟。你知不知道,我总觉得,没白嫁给你…”

听着老爸老妈的细语呢喃,隐约着有点往少儿不宜的方向发展。孟茹悄悄拉高被子,把自己又往被里缩了缩。

合上眼,抹糊地想着从前可不知道这些事啊!明明经历过的事情,可现在再看,却原来是始终隔着一层雾,从没有看清楚过。可现在,却像是风吹散了雾气,眼前能见度提高了。果然,年龄不一样,看待事物的方式就不一样呢!是啊,就是这原因,绝不是因为她笨…

就这样,孟茹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意识渐失前突然想:回家的第一天,好像很漫长啊!

第六章不会走路

一大早,送了孟博超出了门上学去,温雅苹就推着孟建国去上班。

“这都请了快半个月假了,这个月的工资都快扣没了。”温雅苹安慰着仍有些担忧的孟建国。“老儿子这都好了,你放心上班去吧!家里这不还有我嘛!我们事业单位,又不扣工资,多请几天假就请了,最多就是当把年假都一起休了。”随手拍了拍军大衣衣角上的灰,温雅苹垂下眼睑,“等过年也给你买一件呢子大衣吧!我看上回王永祥穿的那个蓝色的厚呢子大衣就挺好看的,也给你买个那样的。”

“不用,这又不是没衣服穿。”孟建国回了一句,转头又道:“再说你不是要买电视机吗?本来老儿子有病就没少花钱了,过阵子过年还不又得花钱嘛!”

温雅苹低了头,虽然没有反驳,却还是咕囔了一句:“都穿快小十年了…”

“我一个大老爷们,穿得暖和不就行了…”不以为然地笑笑,又回身看了看孟茹,才招呼一声抬脚出了门。

坐在炕边上,出了会儿神。温雅苹才返身抱了孟茹,服务周到的喂了她吃早饭,才张罗着收拾屋子。

还没收拾妥当,就有人推了门进来。人还没迈进里屋,就先大声道:“苹姐,忙着呢!我来看看小茹。”

“过来了,凤芹。”

转目看去,就见着长得略胖,比妈高了半头多的凤芹姨,因为两家紧挨着,也没穿大衣,只穿了一件紫银色的缎子面绵袄,看起来新鲜得很。手边扯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进了屋还没叫人,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已经盯上炕桌上的糕点。咂吧着嘴,就差没流哈喇子(口水)了。

这个凤芹姨正是昨天赶车拉脚的王华的老婆,和孟茹是邻居,孟茹隐约是记得两家关系还不错,好像凤芹姨的妈当年是看过老哥的。

也看出那男孩一脸馋相了。温雅苹拿起一块长白糕递了过去,“哪,这个给明亮吃,我嫂子昨天拿来的,还挺新鲜的。”

笑着接过,塞进王明亮手里,凤芹还不忘喝斥了他一句“馋样,丢死人了”。又往炕里坐了坐,探头过来看孟茹。

“小茹看起来可真是好了,看这眼睛,都有神了。”笑着又转头对温雅苹说道:“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前几天去算命时还让那个张半仙给小茹算来着,咱们小茹就是个有福气的。”

“她一个小孩,能有什么福啊!”温雅苹笑笑,也不把她的话放在身上。

“我知道苹姐你们这些读过书当老师的不相信这个,不过有时候你不信邪不行!你还记不记得那会儿小胖子‘闹夜’,一到晚上就哭个不停,还不是我妈求着张半仙写了符文到处贴才好的吗?要我说啊,这些事儿,信比不信强。我们明亮不也是,从前病歪歪的,自打烧了‘替身’后可就不得病了,你看现在不活蹦乱跳皮得跟个猴子似的。”

听她这么一说,再看看靠着炕檐吃点心吃得虎生生的王明亮。温雅苹不禁有些心动。照理说,她是不信这些的,可自打孟茹有病后,她这心总是不塌实。

“我说凤芹,烧‘替身’真管用啊?”看着凤芹点头又是一阵猛吹,她低下头咕囔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不,真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