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孟茹停在身前两步远的地方,温子轩也没像一般老人喜欢孩子似地把她拉过去抱住好好疼疼。只是转过身,打开旁边的五斗柜,拿出一只铁盒子,从里面拿了一根蛋卷给孟茹。

有些小惊讶,孟茹却还是笑眯眯地道:“姥爷真好,我把蛋卷拿给哥哥吃。”

听她这么一说,温子轩怔了一下,静默两秒后又拿了一根,却立刻就把小盒子盖上了,显然是不打算再往出拿了。

孟茹眨巴着眼睛,看温子轩挥着手,有些不耐烦的表情,便乖乖地往外走去。

一走出去,就看见大魔二魔担心的表情,显然都是知道姥爷的厉害。看到孟茹手里的蛋卷,都露出奇怪的表情。

大方地一举手,把一根蛋卷递过去。也不管他们俩个怎么分,自己屁颠屁颠地往外跑。

一进厨房,就看见妯娌三个都在忙乎着。妈和大舅妈正坐在矮凳子上摘菜,老姨则在剁馅。一面剁还一面回头说:“这饺子一会可得包得小点,要不,爸怎么能吃得了六十六个呀!”

往跟前一凑,孟茹举起手里的蛋卷往妈嘴边送。

“呦,看小茹多乖啊!可比你小君姐懂事多了。”大舅妈先赞了一句,又道:“哪来的蛋卷啊?姥爷给你的啊?”见孟茹点头,便啧啧有声地道:“难得。咱们老爷子,只要是个孩子还不就嫌麻啊!你看看,有一个算一个,除了我们家小风他抱过谁啊?那还是第一个大孙子才抱那么几次呢…”

也没说话,温雅苹略低了头,转脸搂了下孟茹,“乖啊,妈不吃,你吃吧。”躲了两下,实在避不开,才张嘴咬了一口。孟茹这才满足地笑起来,终于听了话往回走。

隐约听到身后大舅妈在说:“这些儿子闺女里呀,我看老爷子也就能听你说上两句话,别的人,还不是靠到边上就先冷下脸了,谁还有胆子说什么啊!就连你哥也是,外边倒是能,个个科长科长的叫着,可回了家见了老爷子还不是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老爷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脚步一顿,孟茹故意在门口原地踏步走。

“那可是,”老姨停了下,回头笑道:“从小到大,我们几个里头谁敢和爸对着干呀!也就是我三姐,那年大姐还没跟大姐夫随军时,爸嫌孩子吵骂大姐,大姐就回了两句嘴,他就不管大姐刚生完孩子就想打人,要不是三姐跳到炕上和他对着吵,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呢!”

“说什么呢?好像我多不讲理似的。”温雅苹抬头嗔了一句,转过头,温言道:“嫂子,和你商量个事。我想着过年时接爸到我们家住些日子,你也看着了,我特意把外面那间小屋收拾了下,还新盘了炕。估计爸也能乐意搬过去住。”

“你要接爸过去住啊?”声音里没有多少惊讶,却透出一丝欢喜。连温丽苹都回头看了李雪娟一眼。

“你和爸说了吗?”

“还没呢,怎么着也得先和嫂子说了才行啊!”温雅苹笑笑,好像没听出李雪娟的急切,只是慢悠悠地道。

李雪娟犹豫了下,“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老爷子和你哥那儿…”

“爸和我哥那儿我去说。”温雅苹平声说着,听着温丽苹剁馅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便抬起头瞥了她一眼。

偷听得也差不多了,孟茹心道看来姥爷到他们家住的事是已成定局。虽然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可又觉得好像姥爷也没有想象中可怕,就算一起住也没什么似的。

走进屋里,就看见孟博超跪在炕上,撅着个屁股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走近了才知道是刚才分蛋卷时有些碎渣掉在炕上,这位正拿手指头拈起往嘴角抿呢!

孟茹又觉好笑又是生气,自己这哥哥太让人没面子了。却还是把手里只刚才让妈妈咬了一口的蛋卷塞到他手上。

见了吃的,孟博超立刻咧开嘴,笑了下才想起来不好意思,把手往前送了送,见孟茹并不往回拿,立刻就反手往嘴里塞。

一转头,看见凌波安安静静地趴在窗户边上往外面看。孟茹心里奇怪,刚要往跟前走,却见她一下子跳起来,往门口迎去。还没等她跑到外面门口,就有人开门往门里涌,听着声音还不是一个。

“小云姐!”

还没听过凌波叫人叫得这么亲的。孟茹一转身,就看见三个人鱼贯而入。

打先的,是一个身形已经长开,看上去已经十二三岁的少女。鸭蛋脸,浓眉大眼,和凌波一样梳了两条小辫,却不像凌波一样显得斯文,眉宇间颇有些英气。

第二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虎头虎脑的,看见孟博超就先乐了。

最后像个小尾巴的却是一个和孟茹差不多岁数的女孩,头发虽然短得像个男孩,可孟茹却知道这是大舅家的小女儿小君。只因为恰巧是鬼节那一天生的,所以一直都是当小子养,五岁前甚至一直都是剃着光头的。

温立云,温立风,温立君,大舅家的三姐妹,重生后却是第一次见到。大舅妈笑说孩子多了闹人,就没带她们去看孟茹,可孟茹心里知道其实是怕过了病气,再怎么说她得的那病还是会传染的。

孟茹心里总是有些疙瘩,不想往前凑,倒是温立云很有大姐风范的过来看看她,又张罗着给她拿糖拿瓜子吃。至于另两个,就完全没有那个心思了。

温立风是一见到孟博超就跑过去和他显摆刚才在公园的水泡子冰面上滑冰如何如何厉害。而温立君却盯着孟博超手里还剩一截的蛋卷,一个劲地啃手指。转头又叫:“姐,我想吃蛋卷。”

“吃什么啊?那是爸专给姥爷买的。”温立云一挑眉,拿眼一瞪,原本还想闹的温立君就立刻收声,往炕里爬了爬。让孟茹不禁偷笑。

不知别人家是不是这样,可在温家这一票亲戚里,那绝对是大的管小的。你甭管在大人面前谁得宠,可在姐姐哥哥面前,你最好还是老实点眯着。

看到男女两派一对一的谈心,独留下两个因为太小被基本忽略的小女孩面面相觑。孟茹倒在炕上,懒懒地,往里屋紧闭的房门看了眼,心想也不知姥爷现在在看什么呢?被温立君这么一双写满问号的大眼睛紧盯着还不如跑里屋对着姥爷的冷脸呢?

“你有病了啊?”往姐姐那边看了看,温立君往孟茹身边又凑了凑,基本上就是脸对着脸,“我听说你快死了耶!”

眨了下眼,孟茹看看面前这张仍一脸懵懂表情的脸。确认温立君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大概也只是听着大人说话就记住了。死,这个词对小孩来说是很诡秘的一个词,不完全了解却又无限好奇。

也不接话,孟茹只有一搭没一搭地随口应着温立君的问题。直到又有大人陆续到来。

终于下班赶过来的老爸;瘦高个,也和姥爷一样没什么笑容的大舅;样子斯文在服务楼照相馆工作的二舅,漂亮大方在新华书店上班的二舅妈还有两人才三岁大的儿子温立言;基本就没印象的目前老姨父王永祥,听说是在工会上班的。

温家,一共是两子四女,没到场的还有两个女儿。

其中大姨温雪苹现在随丈夫子女住在上海,大姨父是高级军官,听说以前曾经住过某军工厂的军代表。

而另一个二姨,情况就有点复杂,二姨和大舅是龙凤双胞胎。当年姥姥奶水不足,家里环境又不是很富裕,所以就把二姨送给了农村一户人家。几经磨难,最后还是在农村安了家落了户。只是心里到底是恨的,别说姥爷过大寿,就是哪天姥爷真的那啥,她也不会来送的。

照老妈说的话:二姨的身世经历,都可以写一本书了。

孟茹了解得不是特别透彻,但在很久之后看到的那些事,还真是觉得二姨家那些烂事比电视剧还要狗血三分。

且不说其他,至少现在温家在县城里的子女亲属都聚在了一起,大大小小,足有十六口人,把一间屋子挤得满满的。

那边摆桌子搬圆凳子,又在炕上摆了张炕桌,一众小辈都被撵到炕上来坐,地上才显得宽敞了些。

二舅还笑,等孩子们都长大结婚再有了孩子,两桌还坐不下了呢!

孟茹暗道:您还真说对了,可不是坐不下,记得…

晃了下脑袋,她不愿意再想那个场景,低下头,却又自嘲地笑了笑。

还想什么?或者说,还有什么不敢想的?说句老实话,原来离婚好件事,并没有想象中让她那样痛啊!有时候,都会想是不是冯晶说的是真的,她真没爱过那个混蛋。可再一想,又觉得冯晶说得不对。难道就因为她没有痛苦到伤害自己,那就是没真爱过?非得痛到拿小刀割自己那才叫爱,还不如不爱的好。凭什么,因为对方的错误来伤害自己呢?!

就是,每当她这样想时,都觉得自己的想法才是真的对。当初也为他傻过,为他疯过,可是那人根本就不懂珍惜,她又何必自苦呢?就算再真的爱情,也都有放下的一天,何况她是被真的伤透了心。

那个混蛋,是,就算是重生,都不想再遇见的人,如此而已。

第十一章寿宴

虽然是物资匮乏的80年代,但这一桌酒菜也算是很好了。有鸡有鱼有肉,最难得的是有两样新鲜蔬菜。一盘木须瓜片,一盘酱炒角瓜,重生后还没有吃过新鲜绿色蔬菜,最多也就是个白菜。所以孟茹的筷子一个劲地向那两样上伸。

孟博超抓着个鸡腿猛往嘴里塞,可没那份闲心管孟茹在吃啥。倒是凌波瞄了她一眼,伸长筷子夹了块鸡肉放到她碗里。

凌波这么一动,炕桌上年纪最大的温立云也注意到了,立刻直起身把放在她面前的那盘鸡肉挪到孟茹跟前。

“小茹多吃点肉,才能多长肉。”

“我…”其实更想吃菜啊!有些哀怨地看着远离她的青菜,却不好拒绝人家的好意。不免怀疑难道她以后身材丰满就是这么被大家补出来的?

“喝香槟。”一杯冒着汽泡的汽水空降到面前。绿色的玻璃瓶上贴着纸贴,上面一个烫着长发的年轻女人正咧着嘴笑。

女士香槟,小时候的最爱呀!五毛钱一瓶,味道和后来的雪碧什么的差不多。

可是,炭酸饮料很杀钙的…

在心里想着,可手却还是拿起杯子,喝了大大的一口。眼睛微眯,她无声地笑起来。就是这个味儿。

小孩子吃饭没那么多讲究。眼看着两瓶女士香槟倒没了,也就都开始吃饭。倒是大人的饭桌上,又是祝酒又是贺寿的,你也说两句,我也说两句,大半天都伸不出一筷子,光看着就觉得乏味了。孟茹这时候深觉还是做小孩幸福啊!大人之间太多避不开的说道。

眉毛一扬,她也为自己居然这么轻易地就把自己列为小孩一组感到惊讶。更或者,她本就是童心未泯的典型?

不置可否地摇了下头,她端着碗往大人席上瞄去,就见二舅正端着杯说话,而姥爷脸上仍是淡淡的。当然,不管是谁敬酒说话他都是这一个表情,好像今天根本就不是他过生日似的。

酒过三巡,温丽苹站起身,“我先去煮饺子,爸一会儿就把饺子先吃了吧!”

她一下桌,就有人张罗道:“这么着,吃饺子前让那几个小家伙也给爸拜个寿吧!”说话的是个脸很白的斯文男,现任老姨父王永祥是也。

他这么一提议,那边大众就开始各喊各的娃。就连在大家都在吃饭时他却偏偏睡觉的三岁小娃温立言小朋友都被拎起来,在二舅妈怀里跟个牛皮糖似的扭来扭去,还呜咽个不停。

被带过去排好队,由大到小,孟茹吊在倒数第二。

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孟茹心想自己要说点啥?整点文绉绉的震他们一把?好歹也算是伪文学青年呢!酸词也不是没有,可她要真说了,还不吓倒一片?

正琢磨着,就听见排在最前面的温立云落落大方地道:“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温子轩点点头,居然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放在温立云手里。敢情,老头虽然不动声色,却一直准备着呢啊!

“祝爷爷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可能因为是大孙子,除了给红包外,温子轩还特意摸了摸温立风的头。

对接着祝寿的凌波,就没这么亲切了。到了孟博超上前,一张嘴,居然口齿不清。没办法,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呢!一句“生日快乐”让孟茹听得都脸红。自家老哥真该好好接受一下训练才行。

终于,到孟茹了。来不及多想,孟茹扑上前把着温子轩的大腿。旁边笑看着的大人们脸色都变了,温子轩眉毛一皱,可居然没嚷嚷也没伸手推开孟茹。孟茹心道:老头也知道我是病人啊!

嘴里却甜甜地道:“祝姥爷生日快乐!牙也好,胃口也好,天天都吃得香,睡得好,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话,说得平常,却因为没有虚饰而显得更真心,让温子轩听得嘴角微微弯起。

李雪娟俯近身,在温雅苹耳边低声道:“小茹脑子真好使,这么一大篇都能记住。”

温雅苹皱眉,暗道可不是我教的。瞥了眼孟建国,更不可能啦!都不知道那小家伙从哪听得这么一套一套的,不过也好,比光知道吃的儿子强,替她长了脸。

一群小孩拜完寿,温丽苹也端着饺子上来了。一盘饺子,个顶个的小巧,估计大人一口都能吃两个。

不用数,都知道一定是66个,纯猪肉馅,由闺女买肉,亲手包起,六十六大寿必备水饺。

正不眨眼地看热闹,数着姥爷究竟吃了几个的时候,却觉得有人碰了自己一下。孟茹转过头,却是凌波。

见她回头,便压低了声音问:“你的红包里包了多少钱?”

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孟茹打开红包,看了一眼,答得故作天真:“一块,”还特意举了根手指扮幼稚。一回头恨不得先找个地方吐去。

眯起眼,觉得凌波的脸色可不大好看。听着小姑娘低低哼了一声,她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温立君正在摆弄手里的红包,那发绿的边角,看来给大舅家孩子的红包是两块钱啊!怪不得凌波觉得不顺心了。一元钱,20根冰棒呢!

晃了下脑袋,孟茹觉得自己确实可能是得了什么后遗症,为啥想问题都越来越幼儿化呢?

眯了下眼,她把红包揣在兜里,有竟无意地道:“姥爷住大舅家真好啊,能总陪着他们玩…”

说完,也不理凌波,自己一个人跑到炕边,两手撑着炕檐往上爬。呃,再长高几公分就好了。爬上炕坐好,她端着还剩小半杯的香槟。一回头,看到凌波正在看她。便冲着她露出个大大的笑脸,举起杯子,“小波姐,你要喝吗?”

我说姐姐,有啥好比的呢!姥爷再怎么说也是住在大舅家的,就算各家也会拿钱拿物的来孝敬,可毕竟也是不同的。就不说感情,单只是情面问题都不可能真的一视同仁了。再说了,老头自己的离休工资,关咱们啥事呀?!

一场寿宴,无波无折地过去。寿宴过后,二舅和老姨两家先回去了。老妈说帮忙收拾晚一点走。可看老姨临走时的眼神,分明也是知道老妈要说什么的。

没和小君玩,也没往大风哥和老哥跟前凑合,那边在写寒假作业的小云姐更是不能往前靠。孟茹坐在板凳上,竖起耳朵听着里边的动静。

“说什么呢?怎么好好的说让爸让你那儿去住啊?”大舅的声音,还带着疑惑的声调,显然老妈的要求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看你说的,志文。雅苹也是想接爸过去住两天尽尽孝。你那么紧张干什么?爸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还真要霸着不让别人尽尽孝心了…”

“胡说什么呢?”温志文皱起眉,却也不好再一口否决,转而看向父亲,“爸,你看你是什么意思啊?”

“我在这住得挺好的,大冬天的挪什么挪啊?”温子轩冷着脸,很是不悦。

看了他的表情,李雪娟也不吱声了。温雅苹犹豫了下,还是道:“爸,我知道你住我哥家习惯了。我也不是不知道大冷天的您不愿意动。可这眼看着要过年了,我们单位也能分点好东西,我还想着多治办点年货,接您过去过个好年,多给您做点好吃的。”

缓了一下,她看了看温子轩缓和下来的表情,又道:“我知道您爱静,特意把小间收拾好了给您住。炕是新盘的,也接了暖气,连被和褥子我也都是新做的。保证让您过得不比在我哥家差。”

看温子轩不说话,似有意动,她又道:“爸,您就跟我回去吧!您也知道建国是个老实人,又从小没爸没妈,他待您绝不会比对自己爸爸差的。”

掀了掀眉,温子轩犹豫着道:“那,我去住两天…”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过两天就接您。”见温子轩点头,温雅苹也松了口气。

那头李雪娟也笑道:“雅苹,这可就麻烦你照顾爸了。不过上你家,我也放心。”偏了下头,突然又道:“你们家是没书桌吧?我怕爸不习惯,这么着,我仓房里还有一个旧的,明天给你们送过去。”

一句话说出来,温志文先沉下了脸。李雪娟看看自己丈夫有些不善的眼神,哈哈了两声,“我这不寻思着就是住两天,也得让爸住得舒服吗!”

“是,还是嫂子想得周到。”温雅苹笑笑,倒似乎是一脸的高兴,“那就麻烦嫂子了。”

“哪有啊…哈哈…”

几句话揭过不提,几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定了日子,温雅苹便提出告辞。

回去的路上,没有骑车。孟建国推着车,温雅苹跟在他旁边。

80年代的胡同小巷,都是土道,就连大马路也不全是柏油路。黑夜里的胡同,没有一盏路灯,黑黑的。远处偶尔响起几声狗吠声,脚下,是车轮辗过积雪的声音。

“嫂子…”一直垂着头的温雅苹突然停下脚步,从牙缝里挤出:“她也太着急了吧!”

转目看她一眼,孟建国低声安慰道:“反正,咱们不都已经想把爸接过来了吗?”

“可不带这么催命似地赶着吧?”哼了一声,温雅苹狠狠踩了几下脚下的雪。“我也知道她这些年对爸算是不错了,平时又挺关照我们这些兄弟姐妹的,要不,就冲着她刚才那样…算了算了,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反正爸也得接过来的。再说了,其实嫂子也不是什么坏人。”

声音一顿,她突然失声笑起来,“净听我在这一个人说了…”

“嗯,”孟建国应了一声,只道:“你想说啥就说啥呗!我这辈子不就是听你说话的吗?!”

温雅苹一扭头,也不说话。

坐在后车座上,整张脸都遮住只露出眼睛的孟茹却觉得老妈真是…这个笑,笑得很那个啥呀!可惜,这样的笑,居然没笑给老爸看,真是白白浪费了…

第十二章 毛笔字

寿宴过后第二天,李雪娟就雇了一辆车把说过的书桌送了过来。随车来的,还有一只大木头箱子,看起来有些老旧,和孟家仓房里放的很是相似,大概也是有些年头了。

说是里面装的都是温子轩平时常用的衣物,让老爷子在孟家住得舒服点。可谁都知道,这摆明了就是把温子轩的行李都送过来,这下,就是老头想不来都不成了。

把书桌和木箱子一放进小屋里,屋里立刻就显得窄了许多。

等到温子轩搬进来时,往屋里一进,就先皱起了眉毛。顺着他的视线,环视了看起来小小窄窄的屋子,再往棚上看看…

孟茹揉了搡脖子,眯着眼,只是笑。不能怪人老头一脸的嫌弃。这间小屋比起大舅家的房间是小了点,棚上虽然是新糊的报纸,可和那种刮着大白胶的棚自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只是既然来了,也不好立刻就嚷嚷着搬出去。温子轩闷着头,也不吱声,转身就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爸,你也别那么急着收拾东西,先歇歇,我去做饭。”星期天,温雅苹一早就先买好了肉,才去接老爷子回来的。这会儿看看不回头理她的温子轩,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拉了拉孟茹,就往外面走。

孟茹眼睛一转,看看从里屋探出半个脑袋的孟博超。抿嘴一笑,没有去和他作伴,反趁着老妈去做饭的工夫掉头钻进了小屋。

进了屋,带上门。她也不说话,只拖了一张小板凳,坐在地上,看着温子轩收拾东西。

抬头看了她半天,温子轩皱紧了眉,似乎想让她出去的表情。可孟茹却只是支着下巴,眯着眼睛笑咪咪地看他,也不吱声,只当是没看懂他的眼神。

看了孟茹半天,见她根本不动,又一直不出声,温子轩瞬了下眼,倒真是低下头,不理她了。

孟茹也不说话,只看着他一本一本地从木头箱里往外拿书,还用手掌挨本地抹着,好像是抹灰一样,分外爱惜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

看书,可是她的第一大爱好,只不知姥爷这里都是些什么书。她最爱的还是小说。

慢慢收拾好书籍,再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就是一卷一卷的纸,然后,是毛笔、砚台、纸镇什么的…

睁大了眼,孟茹猛眨着眼。她还真不知道原来姥爷还会写毛笔字的。虽然也听妈说过老爷也算个文化人,离休前是服务楼的副书记。但那些,离她太遥远,而且又自小不和姥爷亲,对他的印象模糊至极。

看他把纸铺在书桌上,用镇纸压上,然后是笔架,一溜的大小不一的笔,看得孟茹头晕。

不自觉地站起身,凑到跟前。温子轩只是瞥了她一眼,便拿了杯子往砚台里注了一些清水,用左手拈着一根黑色的墨条轻轻地研磨。

“姥、姥爷,我端你好不好?我也会转这个碗碗。”仰着头,笑得好不天真。

前老天爷照顾她啊!原来在她身边就有个可以做师傅的人,这回再也不用被人笑是写了一笔狗爬一样的丑字了。

感觉到姥爷审视的目光,带着几分严苛,孟茹笑得更是甜。一副我好孝顺的样子。温子轩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把手里的墨条递给了她。刚递出去,就后悔了。心道:这小家伙连桌子都够不着魔什么墨啊!

却见孟茹接过墨条,返身把那个小板凳拖过来,一手把着桌子小心翼翼地踩了上去,刚好高出桌子两个头,勉勉强强地够到砚台。拿眼盯着她,看孟茹并没有像别的孩子一样毛手毛脚地乱搅一通,而是像他刚才一样慢慢地研磨,才转开目光,又去打开一本字贴。

手下动作未停,眼睛却一直盯着温子轩的动作。偏了下头,看看,不认识。一个字都不认识。大概这个就是那啥草书吧?果然不愧是传说中的草书,让她这个还觉得自己有些文学青年气质的人看一眼就觉得自己是个文盲。

扁了扁嘴,孟茹抬起另一只手从下面托着手腕。毕竟年纪小,只磨一会儿就觉得手有些酸。虽然如此,却不肯停下一会儿,再怎么着,想拜师学本事,也得先装装才能给师傅好感吧!

过了几分钟,在温子轩叫停后,孟茹才放下墨条,乖乖地往后退开,只站在温子轩的侧后方。

看不懂温子轩究竟写得如何,只是觉得:嗯,很有架势!

待温子轩终于放下笔后,孟茹凑上前。看了两眼,咧开嘴笑道:“姥爷,你写得真好看,比这字贴上的字写得还好看!”

闻言一愣,温子轩有些奇怪地问:“你看得懂吗?”

摇头,孟茹暗道:别说我现在五岁,就是二十五、三十五照样看不懂。别说你写的是草书,就算是楷书,我这个只认简体字的也只能看懂三分之一。

不过想归想,脸上的笑容却还是一朵花,眼中自然流露出既崇拜又羡慕的神色(这个,是绝对真诚的)。

摇摇头,她仰头道:“小茹认不出来那是什么字,可是我好喜欢啊!要是我也能像姥爷一样写得比这个字贴还好看,那就好了。”说完,还眨着眼,模仿爱心星星眼。

“小孩家家的,倒学会油嘴滑舌了。”温子轩低声教训了一句,可眼角却不自觉地堆出一堆笑纹。

这老头,连高兴都高兴得那么隐晦。

不好再追着说什么,在外面老妈喊吃饭时,孟茹上前拉住温子轩的手。明显地感觉出老头的手往回一抽,显然是有些排斥这样的亲近,她却只作不知,只用小手抓紧他未脱出的手指。还依依不舍地扭头往后看那张书桌。

转目看了她一眼,温子轩抿紧唇,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没再用力扯出被孟茹拉着的那根手指。

对于孟家来说,因为多了一位老人,的确是带来了很多不便。

首当其中的,就是电视机的问题。因为姥爷喜欢静,所以电视机基本上就成了一大摆设,被允许播放的时间很短,而且声音也都放得很低。用孟博超的说法是恨不得把耳朵贴上去才能听见声。

然后,做饭也是一大问题。因为老人都喜欢吃软软糯糯的东西,所以每次米饭都是很软,要不就是粥,然后吃馒头时还好,如果吃面条,就一定会煮得很软。菜也是一样,炖得很烂。

孟建国是没什么问题了,基本上一天在家吃一顿饭就不错了,可要在家一天吃三顿的人就惨了。孟茹还好,虽然不习惯,可也知道忍耐。而孟博超却是直接诉说不满,强烈要求做两样饭。

天天上班就已经很忙了,温雅苹哪有心思还做什么两样饭。被孟博超说得烦了,直接大耳刮子就扇了过来,让孟博超抱着屁股号啕大号。还没哭两声,那边小屋温子轩一阵猛咳,就立刻吓得他消声。

要说现在,孟博超最怕的不是父母,而是刚搬过来的姥爷了。想来,连凌波也是很怕姥爷的,要不然也不会一连好几天都没到过孟家。想来,在孩子心里,老人那张冷沉起来显得阴森的脸比大人的巴掌还要吓人。

反倒是孟茹,一点都不怕温子轩。每天都笑咪咪地跑过去帮他磨墨,看着他写字。偶尔见他不注意自己时还会摸上几本书翻翻。虽然不是她喜欢的那种通俗小说,但看看唐诗宋词什么的就当是补补国学好了。

一来二去,温子轩倒真的对她不那么冷冰冰的了。虽然仍然不怎么说话,也没那么多笑脸,可是偶尔却会从点心盒里拿给她几块吃的。对于被人说过扣门、小气的温子轩来说,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一件事了。不过最让孟茹开心的却是,现在她所做的不仅仅是磨墨,还被允许洗墨砚,洗笔,还可以在字干以后帮忙把字幅卷起来。

虽然这些活都是很轻松的样子,可是真做起来,才知道这小事儿里也有学问,就比如说洗墨砚,如果里面有墨干了,那是绝不能像刷锅一样用钢丝球什么的去蹭的,而是要用温水(绝不能是热水)泡开,才能用海绵清洗的。

虽然温子轩一直都没有说要教孟茹写毛笔字,可孟茹却似乎思想境界崇高了一般,不求回报地每天都认真地完成自己的工作。虽然仍会口甜舌滑地夸老头写得好看,却再未提过什么要学的话。

就这样,一直过了半个多月,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这天温子轩写完字后看了孟茹很久,突然问道:“你喜欢毛笔字吗?”

这话?问得…看得有门啊!

抬头,孟茹用力点着头,脆生生地道:“喜欢!嗯,看着姥爷写毛笔字,我觉得好好看,还有,觉得好静…”

目光一闪,温子轩低问:“静?你觉得很静。”

“嗯,”孟茹点头,抚着胸口,挑眉,“这里,这里很静。”

弯起眉,笑出一弯新月。这话,不是故意要说得多么有悟性或是什么,只是她真地觉得帮着姥爷磨墨时心情真的很平静,不管是什么事,只要拿着墨条磨上几下,都会忘记。

不再说什么,温子轩只是看着她,久久无语。然后,下午时,老头一个人出去了,直到快天黑时才回来。

买了一袋东西回来,说是马上快过年了,给几个孩子买了些礼物。送给孟博超的,是一把看起来很神气的弹弓。而孟茹得到的,却是一套新的文房四宝。

把东西拿上手上,翻来复去的看,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但感觉质量比起姥爷用的那套可是差远了。但,孟茹已经满足了。虽然姥爷除了送她东西,一个字都没有说,可是当她捧着那套文房四宝走进姥爷的房间时,看着姥爷脸上难得的笑意,她知道,自己这个师傅是拜定了。

第十三章危急状况

时间如水,在学习中过得飞快。一转眼,已经到了腊月二十,眼瞅着就过小年了。

温雅苹原本还当她胡闹,可看到父亲居然真的就这么让孟茹跟在身边胡闹,倒也动了几分心思。甚至还把单位的旧报纸拿了一堆回来,由着孟茹写写画画,倒也不说什么。

有了老妈的默许支持,孟茹学毛笔字就更起劲。虽然这大半个月来,孟茹的字还是写得七扭八歪,却也渐渐有了字的样子。温子轩虽然不曾夸她,可渐渐松开的眉毛却让孟茹心里有了底。

楷体,都是繁体字,孟茹也只能说认识个一半,何况她现在外表还只是个五岁小孩。温子轩偶尔心情好了倒会告诉她那个字念什么,心情不好,就干脆是让她拿着字帖一边练去。孟茹就长了个心眼儿,先去求着老妈告诉她这些事念什么,再按幼儿园学到的简单拼音标上。这样子她就算认识字,大人也没那么容易起疑。

只是这样一来,却为难了温雅苹。毕竟中国推行了这么多年简体字,对于繁体字,一般人认得还真不是特别全。只好带着一本字贴去求教别人,两三天的功夫才终于把整本字贴都标了音节,让孟茹得以放心大胆地声称自己也是识字的。

这天,温雅苹请了假,却是要陪赵树生到乡下去先拜个早年,送点年礼。还是第一次上门,赵树生很是紧张。光是孟茹看到的,就不下三次抬手抹头了。让孟茹都忍不住想抹额头,就算她家老妈省得用煤,把屋里烧得热热乎乎的,也不是热到让人流汗的地步吧?

不过,想来,他这么紧张这次上门,是看中小琴姐的一种表示。这样想,孟茹反倒越看这个赵树生越顺眼。也因为赵树生来看过她好几次,每次来都是带点好吃的,孟茹就更起了小姨子欺负未来姐夫的心,对这个老实人是能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纯粹是把他当一面团。这会儿,更是趁着他心情紧张时,没皮没脸地磨着他许下了许多承诺。

反观孟博超,虽然平时也是个贼大胆,但在这种敲竹杠的勾当上显然是还没开窍。只眼巴巴地坐在一边看着孟茹要了一堆好处,等人一走就笑呵呵地凑到跟前来,看着孟茹猛乐。虽然禁不住撇嘴,可孟茹还是很慷慨地把手里的糖分了哥哥一半,又答应好处实际拿到手时也分给他一半。反正以后拿到的只会更多,也不在乎这九牛一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