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画,又勾起了琼娘的瘾头,顺势便将这大堂准备改造的格局一并也画了出来。若是单卖糕饼,没什么赚头,倒不如像前世那样在此处开个素斋馆子,正迎合了那些官家夫人们的喜好。

就在这时,宅院的大门突然响起敲门声。正在做饭的刘氏擦了擦手过去开门,发现前些日子送传宝回来的那位王府管家正领着人立在门前。

刘氏一见是王府之人,忙小心翼翼地问管家的来意。那位楚管家倒是收了之前的傲慢神色,只拱手说道:“受王爷之命,特来问询你家公子的伤可是好了,要不要我们王府再做些赔偿?”

虽然传宝被王府的马车撞伤在前,但上次送来的封银甚是丰厚,若是再有些不依不饶,便有些泼皮无赖的嫌疑。

所以刘氏连忙道:“我家儿子的伤已无大碍,劳烦管家费心,跑了这一趟。寒屋贫舍,也没什么可招待的。烦请管家进屋喝杯热茶,吃些点心再走。”

哪知那管家听了刘氏的回答,顿时变了个脸,绷着半黑的脸皮道:“既是如此,那我便要与你算上另外一笔账了。那天你儿子冲撞了我们王府的马车,力道甚大,将马车一角的镏金宝石给刮飞了大半。这马车乃是当今圣上的御赐之物,镶嵌的也是半月国献上的宝石。昨儿个马车送到了京城的建造府修缮,折算下来修补的费用是纹银五千两,不知你们崔家打算拿甚么来偿还?”

刘氏一听,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别的不说,只是听了这五千两纹银就是让人吓破了心胆。

琼娘立在屋堂的窗前也听得真切,心里的直觉就是:这王府里的人是准备讹钱不成?

第15章

当初哥哥被撞时,虽然有些场面混乱,但是按理说,这肉身不该将马车撞得那么厉害啊!

她快步走了过去,沉声说道:“那日我也在场,并未见马车有损毁。”

楚盛冷哼一声道:“这么说,小娘子是在质疑我堂堂琅王府讹人不成?”

琼娘紧抿了一下嘴唇,心道:还真是备不住!

前世里琅王虽然战功赫赫,但他那混不吝的行事做派也在朝堂上被人所诟病。当初大沅与边疆七夷族作战时。那一年因为黄河决堤的缘故,朝廷的国库大半用来赈灾,无力支付琅王的大笔军饷。

主持内务的太子便暂时缓拨了军饷,这可捅了马蜂窝。

那琅王要不到钱,竟然是花样百出,无所不用其极。最后折腾得内务府拨了军款不算,最后还抓捕斩杀了几个据说是贪墨了军饷的官吏,才算让那位江东王满意,了结此事。

犹记得尚云天无意中与她谈及此事时,对那位琅王做了甚是中肯的评价——若是乱世,当为枭雄;可是太平世间,那就是朝廷之祸害。

如今,江东王的蛮横劲儿是准备使在她这小户人家上了?琼娘心里直发沉。她心内清楚,如今依着自己的身份,是很难同琅王府讲理的。

崔传宝听得来气,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道:“你们王府还讲不讲理?将我撞伤,反而要我们家赔钱?”

许是听着少年郎的话不顺耳,从管家的身后出来几个昂扬大汉,手持佩剑满脸阴沉地瞪着少年家,似乎再多说一句,便要手起刀落。

琼娘心知,此时杵在自家门前的可不是张屠户之流,看那架势都是跟琅王上过战场刀口舔血的凶徒。哥哥若是真是与他们硬来,绝对讨不得便宜的。

当下便拦住了哥哥道:“哥哥,你腿上有伤,有爹娘交涉,且回屋休息去吧。”

刘氏却知道儿子的火爆脾气,连忙推着崔传宝进了屋子。

崔忠一脸赔笑地问楚管家是不是弄错时,琼娘也看清了管家身后马车,破损处的确是有些惨无忍睹,那镶嵌损毁的宝石也是货真价实,得是铁铸的身躯才能将马车装成这幅凄惨模样。

当下开口道:“管家,您看,这马车会是人撞的吗?”

楚盛拖着长音道:“王爷说是便是,哪个敢质疑?”仗势欺人的刁奴嘴脸真是刻薄得很!

琼娘心内将这场飞来的横祸仔细地回想了一遍,便知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是现在闹不清楚这背后的主谋是何人。若是琅王,他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绝不会为了区区五千两银子来为难一个小小的商户。

又可能是王府中有人假借着此事干着讹诈盘剥的勾当。若是后者的话,事情倒也好办了,左右是有人要占些便宜。于是想到这,她便对楚盛说道:“你也看到了,我们家无长物,实在是拿不出五千两。素闻琅王爱民如子,想来也不愿落下一个将撞伤的百姓逼得家破人亡的名声。不知楚管家可有办法教我?”

说话的功夫,楚盛已经被请到了屋里,奉上了茶盏。楚盛琢磨着火候差不多了,缓缓开口道:“我们王爷宅心仁厚,自然是不想逼死你们这一家子。但是无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是就此放过你们,岂不是让天下人以为王爷的马车说冲撞便冲撞了。御赐之物被损毁,要知道往严重了说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崔忠听到这,脸色都变了。平头百姓家哪里会想到有一天会与皇家之物有了干系。只觉得楚管家之言并非危言耸听,一个闹不好,自己的儿子真的有可能被拉到菜市口问斩。颤声说道:“我愿入府为奴,赔偿王爷的损失。”

楚盛一脸为难道:“府里还真是缺了一个糕饼师傅,可惜我们王爷有些怪癖,不喜食年老之人烹饪的食物,只怕你想入府也无合适的位置。”

琼娘在一旁听着,便适时插嘴道:“王爷的怪癖可真是有些稀奇,也不知何等样人有幸做出佳肴入王爷之口?”

楚盛说道:“你们若真是想要免了你家小郎这场祸事,我这倒是有个差事可有一试。现在府中正缺一个面点的厨娘。前日王爷吃了你家这位小娘子的糕饼,甚是满意。

琼娘听得眉头一皱,道:“不知贵府的厨娘月钱几何?”

楚盛的下巴翘得更高:“王府一向善待下人,照着常理该是五两银子,但是你这番前去是抵偿你哥哥的罪过,每个月要扣些银两,剩下的差不多是五钱银子。”

琼娘没说话,心内的算盘却在不停拨打:这个什么琅王府还真够仁慈的啊!估计期间的利钱也是不能省下的,照这么一算,一百年做到死都偿还不清。

而且那位主儿最后可是被囚禁在皇寺里去的,万一吃得顺口了,自己岂不是也要跟着一起被软禁?

那琅王府是个火坑,琼娘不想往下跳。奈何现在有人做了套儿,摆的又不是能讲理的架势,若是不自己不去,今儿的情形就是要把哥哥或者爹爹绑走,那这个家就全散了。

现在是连当今太子都奈何不得这位琅王,他的气数正盛,她一个民间小小女子更是奈何不得他……

一旁的崔忠听了,却急急道:“那可不行,我这女儿娇弱,不堪伺候贵人,何况她的糕饼手艺是跟小的学得,还是让我入府服侍贵人吧……”

楚盛懒得废话,只变了脸色道:“既然给你们指了明路你们又不肯,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便叫人去绑崔传宝回去。

那崔传宝虽然体壮,但在几个大汉的手中便如鸡仔一般,一下子被拎提起来,不但施了绳子,还上了铁索。

一时间,崔家院落尽是刘氏高喊要拼命的嚎啕声。

琼娘急急道:“且慢!我只再问一句,是不是凑足了五千两以后,这件事情便算了解,我也可以返回家中了?”

楚盛觉得这小娘说的乃是白日梦话,照着崔家的家当,就是典卖光了房屋也偿还不清的。所以,他点了点头,道:“若是偿还清了,小娘自然可以出府。”

听到这,琼娘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奴家便随管家入府。只是我既然去做厨娘,便不是卖身府上,家里父母身体不好,需要照料,不知每月有几天可以出府?”

楚盛回道:“按惯例,每个一月有一天可以返家。不过王爷不会在京城久留,月余就要折返江东。”

琼娘的纤眉皱得更紧。如今这事,左右是摊上了无赖。既然讲不得道理,那就当天降横祸自受了去。

不过是区区五千两,吓得了别人,可琼娘却并未太放在心上。为今之计,就是希望自家皇山下的店铺顺利开张。烹制素宴的法子,她会悉数教给爹娘。只要店铺进钱,干上几年也能偿还清了那五千两。

崔氏夫妇哪里舍得?但是他们夫妻二人也是无法,要么是儿子被抓去砍了脑袋,要么是女儿入王府做厨娘,这一时失了主意,待得楚盛放人走后,刘氏只能抱着琼娘大哭。

少不得琼娘柔声安慰:“娘,我不过去是做工,每个月五钱银子虽然少些,也能贴补家用。只是你和爹爹万万不可听了旁人教唆,使银子去给我疏通,皇寺马上便要开门迎香客。那店铺还有些杂乱,需要好好修缮,你和爹地放心去张罗店铺的事情,待得店铺进了钱,咱们早日还清他们王府的马车钱,女儿就可以回来陪你们了。”

刘氏捧着女儿的脸蛋,心内一阵的发急:“我的女儿,那位王爷听说是个好色之徒,这几日频频往府里买侍妾。你这般容貌,是藏不住的,若是被……怎么能叫为娘放心得下?”

琼娘轻轻地搂住了刘氏,爬在她的怀中感受着娘亲的温暖,小声道:“娘,你真的不用为我担心,只要爹娘和哥哥安好,这日子才有盼头,我一定会从王府里出来的。”

看来王府里的确是缺厨娘。第二日一大早,楚盛便派出一辆小马车将琼娘连同她的小包裹一并接入了别馆。

那楚盛一看便是换脸的行家。在崔家时,还趾高气扬的模样,入了府里,却慈祥得如邻家老伯,亲自将琼娘带入她暂住的小院,衣食起居样样交代清楚。

那院子倒是清静。因为别馆依山而建,她的小院正在半山腰间,推开窗子,繁茂的树林尽收眼底,乌瓦青砖的院落甚是雅致,加之刚刚下了一场雨,屋檐上的积水滴答作响,竟有是隐身于世之感。

琼娘看着满眼的绿色,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一次重生,不过是早早返回崔家而已,竟然生出了这么多的变化,而前方的道路该是怎样,她也是看不清楚。

只是她不知,依山而建的别馆更高处,有人坐在凉亭中,将她怅惘的侧脸剪影尽收眼底。

楚盛伺候在一旁,小心翼翼道:“王爷,您看小的这趟差事办得可是利落?”

楚邪收回了目光,在棋盘上摆着棋子,也不回答,只过了一会才说道:“吩咐下去,一会本王要吃绿玉豆糕。”

第16章

主家开了口,哪有不做的道理?

琼娘这边包袱还未及展开,便被唤到了厨下。

别馆的厨房分大厨和小厨,大厨是给别馆上下人等和侍妾们烹制一日三餐的。而小厨专供琅王一人。

琼娘先前在小厨做过糕,工具灶下也算是熟悉。只是满厨房除了一个帮佣的丫鬟和一个烧火的婆子外,再不见其他人。

一问才知,原来的厨子生了病,暂时告假,所以这一日三餐也都要由琼娘顶上。

这五钱银子的厨子也算是物尽其用了。琼娘问那帮厨的丫鬟今日的菜单子,那个叫妙菱的丫鬟爱搭不理地说道:“这些都是主厨拿主意的,我只管切洗,哪里懂得搭配?”

本来厨子生病,这妙菱满心以为今日当由她来掌勺。她在厨下帮佣有段时间了,自认为手艺不错,原该在主子面前露一露脸的。哪里想到来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填充了主厨的空缺,当下心内甚是不服气,自然给不出好颜色。

前些日子,这叫琼娘的女子来厨下烹制糕饼,她与这女子闲谈了几句,知道她乃是镇上崔家糕饼铺子的女儿,心里不由得看轻了这商户的女儿几分。

妙菱乃是家养的奴才,她的爹爹是琅王府里的车夫,曾经给老王爷驾了十年的马车。琅王不喜贴身侍女伺候,只在身边养了两个小厮。想要离主子近些,就得谋求个常露脸的差事。小厨房的活计清闲,伙食也好,琅王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自己的私厨,月钱丰厚。若不是凭借了自己爹爹的脸面,还真争抢不到这得体的差事。

可好不容易露脸的机会被凭空抢了去,心里的一时起了恼,便想让琼娘丢丢丑。

琅王重口腹之欲,这小镇来的土货懂得什么精细的做法?她便什么也不管,只在一旁等着看笑话便好!

琼娘几句间便察觉到了这位姑娘的不善,她不再去讨没趣,只查看了菜筐里今日送来的瓜果蔬菜,略想一想,就梳理出了省事的菜单。

她先选了一整只拔毛开膛料理好了的肥鸭,用上好的汾酒配五香佐料涂抹腌制,然后在铁锅里铺了一层稻草,再在上面用果木的树枝架好,点燃稻草后,把整鸭放进去盖上木盖熏烤。

在熏鸭的时候,她手脚麻利地切了笋丝配火腿用香油浇汁办了个爽口凉菜。

等生鸭熏好,便要上锅蒸熟,趁这个功夫,琅王点名要吃的糕也和面揉好,一并上了另一个蒸锅。

亏得这些时日,她一直在崔家帮助刘氏做饭,现在的刀工也娴熟了很多。

虽然对琅王的为人做派心存不满。但是她是个做事讲究要样子的人。前世里的好强虽然卸下大半,做事认真的习惯却改不掉了。更何况,前世里那个因为做饭味道不佳,被琅王弄死的厨子在前警示,就算琼娘想要下些“好物”进去也不可能。

所以等鸭熟了后,看到了装盘的乃是塘窑渐变釉子底儿的名贵瓷盘,那做事尽善尽美的毛病又犯了,便不由自主地将切片的鸭子码放整齐,顺手还雕了朵萝卜花上去。

至于剃下的鸭架便熬煮了一个青瓜鲜汤,正好配着糕饼吃。

那妙菱原以为这小娘仓促上阵会手忙加乱。哪曾想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全置办整齐了,更重要的是那鸭肉、凉菜的摆盘无一不透着雅致大气。

妙菱心知就是那原先的大师傅,也没有这般的装盘手艺,不由得心里更加气堵,心道这小娘是从哪学来的手艺?

就在这回琅王的小厮传话,说是叫厨娘将饭菜端到琅王的书房里去。

那妙菱当下忙不迭对琼娘道:“你忙了半天,也该累了,便由我端上去吧。”

琼娘正乐不得,当下说好,便自洗了手,就着方才切剩下的鸭肉还有自己留下的一碗凉菜先吃饭来。

不过她心里存了事情,实在是吃的不多,垫了垫胃后就自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这小院子清静,只她一个人,将从小厨房提回来的一壶温水倒入盆中后,她便擦一擦身子,去一去身上的烟火味。

可是擦洗到一半的时候,院外又有人来唤:“琼娘!王爷命你前去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