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心道,这小娘通身毫无颜色,只是那脸儿却被乌发白衫显得愈加莹白,一身子宽宽肥肥的衣裙也不知怎么裁出来的,压根不见臃肿粗苯,只有股子说不出的味道。

尤其是那一双被合脚布鞋包裹住的莲足,在宽大的裙摆下若隐若现,微银闪闪……

雍阳公主翻了个面儿,继续托腮侧身看着琼娘,心道:原是不知什么叫女色,只以为是胭脂水粉衬出的艳姝,如今才领悟,最勾人的,便是看似寡淡清冷里的娇软。

她若是男子,当学忘山哥哥广纳美妾,见了此等美色,便收纳进府里自受用了去。

这一时歪想,便思绪飞远,只想到自己变得如琼娘这般格调,迷得她的忘山哥哥只羡鸳鸯不羡仙,一味苦苦追求,而自己却早有移情之意,不得不开口回绝楚郎……

待公主立在了庙庵门口,正想到得趣之处,欲拒还迎地撩拨着她的忘山哥哥时,太监一生尖利的声音,便震得她回了魂:“传——江东王觐见太后!”

那方才在幻海里还趴伏在绣花鞋边苦苦哀求她回心转意的俊逸男子,此时剑眉冷目,高大的身躯显得气势逼人,只越过一干王孙皇子,目不斜视,神情淡漠,长袖翩然间便入了庙庵里去。

雍阳公主嗅闻着拿长袖舞动残留在空气里的淡淡檀香,只觉得愁思又添了几缕,

到底是她的忘山哥哥,藐视天下女子,就算琼娘这般娇艳又是如何?不还曾只是哥哥府里的一个厨娘罢了!

可恨自己竟然不曾见过哥哥的侍妾们,究竟得是何等的绝色,才能让忘山哥哥为之倾心一时呢?

琼娘可不知自己身前的公主怀春,满脑子乱七八糟的臆想幻思。

她原先纳闷,这琅王怎么会这个时候来见太后。要知道就连太子也立在一旁,不得进入呢!可仔细一想,便自了然。

这琅王的母亲,乃是太后亲姐的女儿,说论起来,可不正是太后娘家的晚辈。听闻那琅王的母亲从小儿是养在太后身边的,较比着他人亲近也是理所应当的。

正自想着之际,琼娘便被人唤入庙庵。

于是琼娘这个小小厨娘,便又在乌泱泱站了两排的王孙皇子略带羡慕的目光下,随着嬷嬷一同入了庙庵。

待进了庙庵,便听身后太监道:“传太后口谕,本山人已经是化外之人,原是不该沾染尘俗喜气。然万岁至孝,不忍龙体在烈日下久耐,当得一见。琅王携了故人骨灰,与佛堂供奉,当得一见,其余的孙辈子侄,且自领受了你们的孝心,都跪安吧……”

听了这逐客令,琼娘有点醒悟方才皇子王孙的目光里为何透着渴望。

待入了内室,清幽的屋舍,只一张小小的桌子,除了太后外,便只有皇帝与琅王二人围坐饮茶,倒是透了几分天伦之意。

琼娘见太后含笑朝着自己望来,便只当刚认出了太后,带着适时的惶恐跪下给太后问安,并自责自己先前有眼不识泰山,竟然唐突莽撞,冲撞了太后。

太后却笑着道:“你这孩子,是个心善之人,若是没有你的冲撞,哀家此时哪里还过得了寿辰?”

原来那日太后派人跟着琼娘,见她入了素斋后,便找人打听。

这方圆百里的商贾,俱是认得琼娘的,当下便将这小娘影传的曲折身世,和那过人的赚钱本事尽说了遍。

太后原本叫人跟上,不过是想知了小娘名姓,好重重酬谢于她。听了侍卫回来的禀报,却撩起了好奇之心,

恰好看见递呈上来的素斋寿宴里,有素心斋的名号,便亲手圈点了素心斋,看看这小娘的厨艺如何。

上次乃是心悸症状发作,也没大看清楚,太后此番上下瞧了琼娘几眼,却品出这姑娘的不俗,心道,柳家将养出这等出色的女儿,怎的舍得送人?不然这姑娘挂了柳家的名头,依着这等风采,何愁不嫁得官宦子弟呢?

只越看她越觉得长得甚是得眼,那举止说话间颇有些大气,心下不觉有些欢喜,柔声问道:“这桌子上的便是你今日做的菜肴?怎的都是凉透的,可有什么玄妙?”

琼娘连忙道:“奴家生怕只用食盒保温,不足以支撑菜品上山等候,又想着宫里都是贵人,什么样的好吃的没有见过。况且御厨都是浸淫厨艺几十年的老刀工,菜肴火候必然是恰到好处。于是便想着给贵人尝些民间小食。是以今日做得乃是现吃的温烧,现在还差着一道工序,才可入口品尝。”

她所言不假,只是原先听了雍阳公主的话,觉得自己的菜品无望,虽然交代了取菜的太监,但回想他那时心不在焉的光景,大约也是与她一般,觉得不会入选,全没有听进去。

是以呈上的全是半成品,才惹来太后唤她前来一问。

这时陪着太后饮茶的皇帝也起了好奇心,看着琼娘端着的一样特制的铜抽屉道:“朕倒是从来未闻,何为温烧?”

而这时一直沉默寡言,作清高状的楚邪,也稍稍偏过头来,可以含而不露地欣赏他这越发娇俏的小厨娘。

第52章

琼娘怎会感觉不到他放肆的目光?却只半低着头, 只当全没看见。

其实这温烧也是她临时琢磨出来的词儿。万岁如何能听到?

这铜抽屉里面注了炭, 隔层放了防止起烟的水。

当放在桌子上时,铜面儿烧得滚烫。琼娘熟练地将一小碗面浆倒在铜面儿上,铺展定型,装上实现已经调制好的掺杂了蘑菇的豆腐馅儿料,裹上定型的面皮后, 手里的竹刀轻轻滑动几下, 便成了一条条鼓着肚儿的鱼。

当然若只是她事先嘱咐的那个太监来弄的话,大约只能包住大肚儿的饺子来。现在自己来个弄, 倒是可以玩儿些花样, 待这一条条鼓肚儿的鱼儿好了时,只见外淋洒了蛋汁和葱花,金黄里点缀着点点嫩绿, 煞是好看。

待得浇上了调味的红汁儿后, 便递送到了太后与万岁的面前。

太后自从那次犯病后, 食欲骤减, 加之食素, 浑身愈加的无力。此时亲眼见到琼娘炙烤美食,耳边是滋啦啦的烤灼声,满鼻子都是混杂着葱香蛋香的香味,竟然撩拨得起了食欲,满嘴都生出了唾沫。

不过看到那鸡蛋, 却迟疑道:“这……可犯了杀戒?”

琼娘低头道:“奴家用的是自己家养的母鸡, 因着没有公鸡, 并未踩蛋,这乃是孵化不出小鸡的寡蛋,请太后放心食用,只是这温烧刚出锅,有些滚烫,还请太后小心。”

太后听了点了点头,只一同筷子夹起就着那金黄微焦的面皮一口咬下,只觉得外焦里嫩,顶着一股热气,将那馅料里不知放了什么的鲜美尽数撩拨了起来,心里竟是有股子说不出的畅快。

而皇帝更是许久没吃过这么热腾腾刚出锅一般的美食了。身为帝王,操心劳力,可谁知道,竟然吃不得一口滚烫的。

毕竟宫里侍奉的都是世代经验承袭的人精儿。自然熟谙不可给主子们吃热食的缘故——这各个金枝玉叶的,若是烫坏了唇舌,岂不是掉脑袋的重罪?

再说在御膳房里要验毒,再经过楼阁长廊端入各个宫里去,就是想要热烫也不可能啊!

万岁爷吃得畅意,也替自己吃出点心酸来:朕平时吃得都是些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的就不知将那菜给朕热一热?

而那边,琼娘用那特制的铜抽屉,又娴熟地将已经验完毒的汤菜加热,呈送到了上桌的三人面前。

依着太后的原意,是要与皇帝和琅王谈上一会子话再吃的。

可是现在桌子上安静极了,倒不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而是这些个菜肴太好吃了。

可究竟怎么个好吃法呢,太后只觉得那萝卜是萝卜的脆中带甜,晒干又炖煮的豆角里满是开胃的酱香、那鼓肚鱼儿里的馅料不知加了什么,越吃越爱吃……几样皆是寻常的家菜而已,可却是她自入宫后,十几年未吃过的家常味。

而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琅王也吃得不少,可是心里却自腹诽道:这小娘倒是狡诈,熟谙皇家人的不得已,竟拿了满街的小食应付万金之躯,什么温烧?分明就是街上的葱花鸡蛋煎饼!

就在这时,许久没吃得这么多的太后,接过了漱口的温水,清了口后,笑吟吟地道:“这温烧,果真美味,只是为何里面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琼娘低头道:“因着心知给太后制宴,想着山上寒冷,太后久居山上,恐怕身有寒气,侵蚀心脉,久之不利血脉畅通,因此加了驱寒气,通气血,平心脉的药材,与食材里的寄养蔬菜正好相辅相成……太后前些日子似乎身有不适,这些食物也正好对了路子,可是调理身体。”

皇帝看母后这一顿饭食下来,果然是面色红晕,气色甚佳的样子,龙心大悦,便再去看那小厨娘。

他上次虽然在琅王的府宅,见过琼娘,可是因着琼娘是隔着人群,在长廊边下跪进言。那皇帝压根没有看清她的脸,更不会费心去记厨娘的姓氏名谁。

这次挨得近,再看去,竟是眼前一亮,这般文雅的女子,怎么会只是个厨娘,也难怪蕙质兰心,烧制出这等子美食!

太后看皇帝看得专注,笑着道:“听说这位是黄山下素心斋的女掌柜,皇帝可曾吃过她的素斋?”

听太后这么一说,皇帝有些恍然,这名号……不正是那柳家送还的养了十五的养女吗?

竟然是这等子出众的人品,有这样的女儿,叫人看了便心生欢喜,难为柳卿舍得,忍心将这样的女儿送走!

而太后跟皇帝想得也是一样的。多好的姑娘,若是因为出身商贾而延误终身,嫁给个平庸男子,便叫人唏嘘不忍了。

她这等子的贤淑沉静的气质,可真像当年养在自己身边的外甥女晴柔啊!

想到这里,她淡淡瞟了皇帝一眼,思度一下,冲着琼娘开口笑道:“哀家平生的遗憾便是,生得尽是儿子,却未得一个贴心的女儿,却不曾想隐居庙庵里,竟遇到了个可心可意的孩子,崔家琼娘,你可愿让哀家认作女儿,圆了哀家这未尽的心意?”

琼娘倒是想过太后皇帝吃好了,能赏些金银,可谓是未曾想过,太后竟然会有此言,当下不由得一愣。

就在这时,有人替琼娘答了去:“此事不可!”

太后循声一看,原来是楚邪拧着浓眉,一脸的不情愿。

太后好笑道:“哀家认义女,你跟在这喊个什么劲儿,又不是认了你去!”

琅王绷着脸,垂着眼皮道:“一个小门商的女子,满身铜臭,有何德行成为太后义女?若是想认,尽可在侯门贵女里提个周正的,也好陪伴在太后左右。”

琼娘面上含笑,看着琅王数落自己的铜臭熏人,仿佛前儿那个不知香臭,抱着她啃吃得没完没了的人不是他一样。

当下心内气得一涌,也不管琅王在数落着自己还有甚么不周全,只冲着太后施施然跪礼叩谢道:“承太后错爱,民女诚惶诚恐,若太后不嫌弃,愿做太后的女儿,可常常上山,陪着太后,做些可心的吃食。”

太后心里高兴,由着嬷嬷搀扶着起来,亲自走到了琼娘的身边,扶着她起来后,上下打量着道:“可真是菩萨眷顾,哀家晚年竟得了个乖巧的女儿,皇上,这便也是你的义妹,当颁旨封赏,免得叫人小看了她的出身。”

说这话时,太后还故意看了琅王一眼道:“忘山,以后这琼娘便是你的小姨娘,你是晚辈,可不能再如方才一般,出言无礼了啊!”

皇帝也笑着点了点头,心道: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虽然按情理,当称小姑姑,但毕竟忘山龙子的身份未过名堂,倒是一时相认不得。

不然此时一家子人团聚一处,名正言顺,该是多和美之事?可惜晴柔去世得早,竟是不能在这里,与他们父子一家团聚,共享天伦之乐。

琅王此时气得已经是手脚冰凉,只不过是顿葱花煎饼而已,怎的个个吃得胡言乱语?太后可是茹素得失了心魂?怎么的就把他眼看到嘴儿的小娘子,“抬举”成了干姨娘?

难不成以后他亲她之前,还要问姨娘可否得闲,容大外甥亲上一亲不成?

琼娘向来是懂眼色的,只看太后吃得舒畅,想必是要跟皇帝,外甥好好说一会子话。当下再次叩拜谢恩后,便退了出来。

外面自有宫人得了信儿,知道这位厨娘一朝得了圣心,身份为之一变,成了太后的义女,这礼数侍奉上自当周全。

只陪着笑脸恭喜了一番,便着人安排了软轿,抬着新晋的公主一路下了山去。

当到了食斋后,太监们自当向崔氏夫妇贺喜,将这天大的好事告知夫妻二人。

崔忠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而那刘氏却是又喜又忧,只觉得女儿如今这身份地位,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该是寻个怎么样的夫君才相配啊!

不过琼娘倒是没有夫妻二人那么多的疑虑。

这义女,也不过是贵人们兴致起来的一时亲近罢了。她可不能因此飘飘然,真当自己是个公主。

就算得了皇帝的封赏,她也是该照常过着自己的日子,该开店便开店,该切菜便切菜。每日日升日落照常而已。

也不知自己那热腾腾新出炉的外甥是不是生了闷气,此后的一天竟是没来找自己。

害得她这干姨娘满腔的慈爱之意无处尽洒。

琼娘想起他那阴着脸说自己满身铜臭的样子就来气。想着亲热占便宜的时候,便是满嘴娇娇;当着人前,竟然这般阴损着自己!

手中不觉得用力,将菜板剁得叮叮当当响。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不速之客到了素心斋,柳家的尧氏不知为何突然来访。

只是与之前满脸冰霜不同,这次尧氏的脸上挂着温情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