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曹德胜的儿子曹秉仁带着人走了过来,二十出头的青年这几天正是得意时, 此时阴沉着脸,更是官架子十足。

他几步走到这县令的面前, 瞪眼道:“本小将军接了线报, 这船上私藏了禁品,你这般阻拦, 岂不是与私运禁品的船主是一伙儿的?”

那县令沉着脸道:“本官阻拦自有本官的道理, 却不知将军是从何处得来的线报?可否告知一二?”

曹秉仁的耐心尽数告罄了,为了确凿保靠, 崔家装船的那几日, 他的父亲偷偷派人混了进去, 凿开了其中三四个大箱,除了箱子上面铺着一层米外,下面的全是大块的熟铁锭,只待熔炉一下便可打制成武器。

若是别的商贾之家还好,不过是一时被钱银蒙蔽了的短视商贾。

可是琅王妃娘家经营的船行查出了偷运铁锭,那意义便另有不同,这便是狼王与番邦勾结的铁证,一经查证那是翻身无望,注定了满门抄斩。

是以曹秉仁心里有底,说话也更有底气,如今见琅王一系的官员阻拦,更加认定他是做贼心虚。

只一意查证,就此建下奇功一件,再不用躲在父亲的威名下。

想到这,他也不管这小芝麻绿豆官的阻拦,伸手便将他横推倒了一旁,然后大掌一挥:“

给我搜!”

“且慢!”今天的艘船看起来注定是不能顺利。

刚推倒个县令,琅王正主儿居然坐着一艘快船来到了这瓜口洲。

曹秉仁心内一阵大喜:若是一般的货运,何须琅王押解,他此番出现在这里,简直好极了!更是坐实了里通外藩的嫌疑。

当下他只抱着拳朝着琅王挥了挥手,说了一句:“下官得罪了!”便命人起箱子,掀盖子。

当木箱子被打开,刮掉了上面一层大米,里面漆黑的墨锭尽数全都漏了出来。光一条船上的几十口大箱子,皆是如此,若是制造一般的农具,压根不会使用数量这般庞大的熟铁。

胡人偷运是为何缘故,简直是了然若揭。

曹秉仁心中大喜,望向琅王的眼神也充满了不善:“王爷,您当知朝廷法规,不准偷运十斤以上的熟铁出关。可是您这船的通牒上是明明白白写着要出海绕到关外去的。敢问这么庞大的熟铁,您是打算要干什么?”

说到这,他脸色一变道:“在下君命在身,便顾不得礼节了,王爷,对不知了,您今天恐怕是不能归府了!”

说着,他大手一挥,便命人将这王爷暂时扣押下来,待得父亲直接面呈皇帝,再将这江东王落狱抄家!

见曹家军的人上前,琅王身边的侍卫当然不让,纷纷抽刀阻拦。不过琅王却挥了挥手,淡淡道:“曹小将军年纪不大,但比你父亲有出息,威风十足,做事果断,实在叫本王佩服,今日无事,且跟你走上一趟,但有一点你可要记住,请神容易送神难,你可要想好了后果。”

曹秉仁望着满船的熟铁锭,冷笑着道:“我要是王爷,便操心着自己的下家是哪里……王爷,请吧!”

琅王一夜没有归府,第二日一大早,琼娘便登上了马车,直奔皇宫里去。

行至宫门前时,恰好看见太子与曹德胜一起准备入宫面圣。

琼娘今日穿得素寡,只一身月白的长裙外面兜着深色的毛氅,虽然挽着云鬓,可是许是太匆忙的缘故,发际没有抹头油,显得碎发乱蓬蓬的,倒是显得那花容月貌更添了几分稚嫩气息。

伊人如玉,不堪摧折。

太子心内犹叹,只望向琅王妃时,便活似看死了丈夫的娇俏寡妇,叫人心内发痒。

此番琅王府大厦将倾,也不知这俏美的王妃该是怎样一番际遇。

琼娘见了太子,却仅是仅是依礼问安后,便入宫准备面圣。

今日无早朝,皇上也刚晨起,待得净面用了早膳后,这才去御书房里见这三人。

琼娘素白着脸儿,只对圣上言道:“昨夜琅王一夜没有归府,听他的侍卫道,说是王爷被曹将军的儿子曹秉仁扣押在了军营里。现在天气寒冷,军营又是靠水,臣妾恐怕王爷的旧疾复发,还请万岁做主,尽早察明,放王爷归来。”

嘉康帝原本安适地坐在书桌后的龙椅上把玩着手里一对玉核桃。

听闻了此言,将两只龙眼瞪得大大,直望向了曹德胜,脸色暗沉道:“曹秉仁一个小小的统兵,因何胆子敢扣押一个堂堂王爷!他将琅王扣押在了何处?”

曹德胜连忙鞠礼道:“回圣上,臣今日来此,也是要说此事。昨日在琅王妃娘家的货船上,查扣了一批熟铁锭,那批货物的商贾是两个胡人,而这些熟铁足足有五船之多,足以装备下一只虎狼之军……兹事体大,下官的犬子也是不敢渎职懈怠,恰好琅王的侍卫阻挠,而琅王也似乎在亲自督船,大有脱不开干系的嫌疑,是以将琅王扣押下来,以免案情泄露,相关人等得以串供……”

曹德胜话音未落,嘉康帝已经是气得猛一拍桌子。

太子心内暗喜。

北地胡患,一直是父皇的心头大患。此番琅王维护自家生意,全然钻入钱眼里,正落到这圈套之中。

只要坐实了他里通外敌的罪责,便再难翻身!

于是他上前一步进言道:“父皇,虽则琅王也有受奸人蒙蔽之嫌,可是熟铁事关边疆安定,实在不敢轻呼,若……琅王乃是有意而为之,与胡地的藩王勾结,那我大沅朝的安定,岂不是岌岌可危……”

太子还想再多言几句,可是嘉康帝已经彻底听不进去了。

事实上,他现在满脑子全是儿子忘山在破漏的军营里,忍饥受冻的情形。

忘山的身体耐不住寒气,这点随了他的母亲晴柔,小时与表姐在皇宫里,每到天寒时,晴柔的手毒冰凉的,他便借此寻了机会,将她那双手揣进了自己的怀里,可是那手儿还是凉凉的,怎么也捂不热……

这么一想,晴柔与他的孩儿放在了京城根下,自己的眼皮底,却还叫一群急功近利的忘八抓去受苦,实在是在他的心上插刀,只气得嘉康帝说不出话来。

那手里的两颗玉核桃狠狠地砸向了曹德胜。

曹德胜也不敢躲,只砸得正中脸面,疼得是一趔趄,更是不知这么漂亮的差事,怎么龙庭震怒却全朝向了他。

“朕叫你剿灭水匪,什么时候叫你稽查私活了?难怪人叫你‘羊角锤’,你的钉子也钉得够远的了!”

太子其实也是脑子一乱,不知父皇震怒何来,只是这扳倒琅王机会难得,只能硬着头皮进言道:“曹将军也是听闻有人线报,这才借着督守河道的便利,截下了这批铁锭,按理来说也是功大于过啊!”

嘉康帝的脸阴沉得一片,只瞪着太子道:“琅王当初督建运河奇功居伟,是以他掌管京城三司兵马,也负责运河的货物往来。你的曹将军得了线报,难道琅王就不知这批铁锭?琅王妃接了订单时,便发现了端倪禀明了琅王,而琅王也一早告知于朕,并在督运司备案。这么大批的铁锭转卖,绝非几人之所为,原本琅王是想将计就计,按着既定航线巡走,将相关人等一网打尽。可是你们倒好,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竟是全然打破了督运司的布置!更是不问青红杂白,就拿住了一个堂堂王爷……太子,你身为储君,却这般毛躁,大清早的领着曹将军来到朕的眼前,是准备邀功请赏来了吗?”

太子和曹德胜早就听傻了,竟是没有想到琅王原来已经禀明了皇上。

就在这时,安静的书房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啜泣声,只见琅王妃乱蓬蓬的头发,满脸泪水道:“臣妾不懂朝堂政事,可是昨日跟随琅王去的侍卫,有好几个被殴打得吐了血,是被人抬回府的。琅王生性秉直,不会折弯,若是昨日跟小曹将军发生了口角,也被……那……王爷若有个意外,臣妾也是活将不起了!”

待说到这,琼娘脸色一白,堪堪倒卧在地。

曹德胜的心里都要长出苦瓜瓤子了,他妈的,他曹家父子才没法活了!

琅王若是奉旨领差,昨日为何不名言?现在想来,竟然是迫不及待地要入他的曹家军营,还有这王妃,方才还健步如飞的光景,怎么这会儿,说晕便晕?

看这光景,他算说那琅王昨日在军营里好吃好喝好睡,足足吃了一整条羊腿,也无人肯信啊!

第95章

琼娘因为夫君气急晕了过去, 自然是连忙请了太医把脉调理,只说一时气急攻心, 喝几副药也就无关隘了。

皇帝一番震怒, 将太子与曹德胜二人骂得是狗血喷头, 更是命令曹德胜立刻将琅王从军营里放出来。若是少了一根汗毛, 唯曹家全家是问。

曹德胜哪里敢怠慢, 自然是能缩能伸, 满面带笑去琅王出营。

可是琅王似乎真是被羊角锤钉过一般,竟然死赖在军营里不走,只说自己这般被抓,全然失了面子,若是灰溜溜出营,岂不是闹得谣言四起,还真以为自己作奸犯科了不成!

再说府里的侍卫们, 各个尽忠赤胆, 如今为了保护自己, 被曹家军打得是口吐鲜血, 落下病根, 将来的一家老小,饮食起居, 又该何人照料?

曹德胜脸上赔笑, 可是心里明白, 这就是赖上自己的光景了。但此事已经闹到万岁那里, 惹得龙颜震怒, 不赶紧收场,自己的官运说不定就此到头了。

最后,参与缉拿琅王的所有人等,全是到了琅王府门前,当着四周的百姓与胡同里朱门王侯邻居的面儿,三叩四拜地讨饶谢罪。

据说当时王妃含泪相迎的场面,堪比苏武北海牧羊归来,场面十分感人。

更是包出了大笔的汤药费,包赔了那几位生活不可自理的忠心侍卫。

面子里子都赔偿够了,这才高头大马地送走了琅王这尊瘟神。

饶是这样,皇帝都觉不够,亲自召见琅王时,直拉着他的手心疼道:几日不见,忘山竟是瘦削许多。”

这心疼同时,也突然发觉,那曹德胜剿匪的权限甚大,竟然一时无状,全没了章法。

做国君的,自然是要赏罚分明。那曹德胜虽则好心办坏事,却不好直接拿这一点来治罪,但是这般越界地方官员,无视上下级的权限却大大收紧,依然是剿匪,可是由“统领”变为“协同”,再无权限调动沿岸各地武将,到了江东地界时,更是要事事与江东的地方武官商量。

听了皇帝这般圣谕,琅王的心便放下了一半。而琼娘更是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只暗道一声:“好险!”

那日若不是琅王亲自陪她前去,可能自己这个漕运的门外汉,真要连累的琅王府受了牵连,坐实了勾结外藩的罪名呢。

原来那日,琅王陪她去码头上时,她在核对那客户的账目时,琅王却立在码头口看那些个工人的搬运。

他在江东擅长水战,自然了解在船上的事务,虽然那两个胡商自己雇佣了人手搬运,但从搬运工人的在甲板上的吱呀脚步声里,琅王便断定那箱子里的肯定不止粮食与瓷器。

但是乔掌柜急着签下这大宗的买卖,也同意了客人关于不可开箱,免得潮气入侵,粮食长霉的要求。

所以琅王也没破环了崔记的规矩,只是在船装完货时,叫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去看船身的吃水线。

熟手一打眼,这便是瞒不住的事情,那么深的吃水线,必定是装了铁器一类的重物。

琅王对于军事一类甚是敏感,当下命人偷偷摸上船开箱察验,发现了这满船铁锭。

他当初还真是抱着顺藤摸瓜的心思,想要测查了此案。

可是琼娘知道了后,先是自责自己一时心急,差点酿成大祸。想了一会,犹是不放心,便于琅王商量,让他先自与皇帝禀告,以免瓜田李下,受了牵连。

琅王自那中毒事件后,也恐怕圣心猜忌,当下便入宫进御书房与皇帝禀报了此事。

同时布下了人手勘察,注意胡商动静。

可是这在船四周布下了眼线不打紧,竟然发现有白家的伙计,还有可疑的人手在盯梢。

琅王左右思量了下,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倒是要多做些安排,看看这满船的铁锭能勾来多少不足的人心。

最后便引来了曹家军的满嘴捉贼,那船上的琅王侍卫也是贼精,事先备好了鸽血,趁乱含在嘴里,在与曹家军动手之际,喷了个血满天边。

这件事情虽然有惊无险地折腾了过去。可是琼娘却是打起了十二倍的小心,直接在崔家船行里挂上了规矩,以后运河,若有不愿开箱检验者,一律不接!

左右现在船行保本便可,她身为琅王王妃,比起前世里尚大人夫人的身份,更是感觉到高处不胜寒。

所以只要她跟琅王是一天的夫妻,就要时刻睁大眼,提防着来自各方的暗算。

同时她的心内也自感慨,难怪前世里琅王造反,这等子构陷龌蹉,当真是楚邪那种性情之人不能忍下的。

相比较与琼娘的满心感慨,太子那边也是震怒。

此时虽则是尚云天主导,但是尚大人的种种预测皆准,那胡人的确是运送的铁锭。只是白家人和曹德胜做事有疏漏,没有看紧琅王,闹得他在父皇的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

只是如今他还依仗曹德胜,这股子闷气便尽数发在了白氏的身上,冷声怒骂了一顿不说,接连几日都不去那白氏的屋里去了。

太子新近纳了太子妃,而太子妃也是上一世的那个靳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