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间,她知道这兄妹二人姓公孙,追溯到祖上,乃是商鞅的直系后代。奈何遭逢家变,一时流落江湖,幸好如今也经营着些许买卖,倒也能维持生计。

琼娘含笑听着,对这兄妹二人半真半假的话,也且听着。

他姓公孙不假,可是这祖上可是跟商君公孙鞅关系不大,倒是跟前朝的王侯公孙氏联系紧密。

当初先帝登基,清除了一批异己大臣,这公孙家便身在其列。当初诬告公孙家的臣子一早飞黄腾达,公孙家则牵连九族,就此没落。

而她前世依稀记得这人因为将已经归隐乡里的仇家臣子九口满门屠杀,震惊了乡野,惊动朝廷而落得锒铛入狱的下场。

若不是后来,有人手眼通天秘密救下他,这人必定是凌迟车裂的下场。

心里虽然明镜,但她表面却不露声色,只待一会借口起身,先自告辞。

这兄妹二人虽然对她无恶意,但是立场不同,终究不是可结交之辈,这顿饭,一会她自先吩咐侍卫付了,便当谢过当初的码头出手相助。

只是现在城镇周遭满是风雨飘摇,就算闲谈也躲避不开激水客的话题。

当谈论起“激水客”为虐四方,到处烧杀抢掠时,那公孙二姑娘,一脸气愤填膺道:“假冒名号,败坏江湖豪客名声之徒,看他能猖狂到几时?那琅王不是号称一员猛将?怎的这般的不济事,也不见给个响快的!”

琼娘只能静默,不然真想给自己家的王爷好好争辩一下,江东王虽善战,奈何之前的曹家军不济事,给琅王留下一个难擦的屁股,就算琅王乃是战神本尊,也得稍事布置,才可扭转颓势啊!

不过听这公孙二姑娘言语间似乎颇为了解那激水客的底细,便接着话茬继续详问:“难道现在的激水客,不是那之前的匪首?”

公孙二姑娘道:“激水客一向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哪里会像现在这般干的乃是杀人越货,揭竿造反,危害一方百姓的勾当……”

那公孙二姑娘并没有说完,可是公孙家的大哥,却打断道:“你我如今做的是正当买卖,何必谈论那些个黑道上的事情……崔姑娘,来,尝一尝这道蒸鱼。”

第109章

琼娘心念一动, 觉得公孙家大哥打岔的时机颇为蹊跷。但既然他无意去提, 琼娘自然也不会主动再套话。

只一时饭罢,她要侍卫去先付账。可不多时,那侍卫却回来道:“掌柜的不肯收钱,说是自己东家请客, 不用钱银。”

那公孙二姑娘听了哈哈大笑:“崔兄台,你也太客气了吧!这的确是我大哥的酒楼, 你以后可常来, 只莫再提钱银, 这饭菜, 我们还是请得起的。”

琼娘这才知道,自己的一番客气倒教人笑了去。于是就此与公孙兄妹告别,临走时, 那自称公孙无奕的男人,还递给了琼娘一张图纸:“这是我自己绘制了沿线河路浅滩的水道图,前方战乱, 姑娘还是能避则避, 虽然走分支水路麻烦费时了些,漕运重在安稳……望姑娘一帆风顺, 我们回来再聚。”

说实在的, 琼娘心里一直对这个公孙无奕万分戒备, 一个满手鲜血的屠夫, 当然不好接近还与之诚信交往。

可是此时, 当他将图纸递送过来时, 看着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的水道,以及暗礁水深,真是记录得甚是周到,而且,图纸上墨痕尚新,一看便是新画出来的。倒是透着满含的诚意。

公孙无奕也是看出了她疑惑的眼神,自是知道她看出来了,被江风吹得黝黑的面膛微微有些发窘道:“老早便看到姑娘带着家仆入药店询问,这才让舍妹前去寻你,你们没到时,想着也许这图对姑娘有帮助,便画下来了。”

琼娘此时倒是体会到了江湖儿女待人的赤诚,想起自己心内对他们的猜忌提防,不由得微微起了惭愧,当下一抱拳郑重谢过了无奕兄妹,便上车离去了。

待得返回大营时,琅王也正好与众将士商议完了政务,返回大营。

陪同琼娘去集市的侍卫,也把今天琼娘巧遇故人的事情提前告知了琅王。

是以琅王一进来,看见琼娘低头正看一张水道河图时倒也不甚意外。

琼娘低头看了一会,却不见琅王问话,便抬起头问:“王爷不想问我遇到的是何人吗?”

琅王一并坐下,揽着她的腰道:“公孙无奕,前兵部侍郎公孙家的后人,先前落草为寇,江湖人送绰号‘激水客’。”

这下,琼娘可唬了一跳,没想到琅王竟然知道的这般清楚详尽,于是便问:“这人难道是王爷的故人?”

琅王却没有回答只说道:“你的胆子倒是甚大,三教九流都敢打交道。先前他派人在码头出手帮你,本王只当他是还清了与你的前债,此后便可再无瓜葛,所以也没有详问。没想到他竟然藏匿于此处,又与你遇上……”

琼娘不由得呼吸一屏,想着那兄妹二人待人的赤诚,虽然说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但她不愿琅王借自己的手,让这两个人落入法网。

是以,她便是微微抬眼,提防着琅王接下来的盘问。

琅王怎么不知怀里女子的德行,便是斜瞥眼道:“幸而本王出手娶了你这胆大的,算是救你一命。不然依你的样子,便要在崔家过得无法无天,与那些个通缉犯为伍,不定是犯下什么滔天罪责!”

琼娘心道:承让,小女子我再无法无天,也没有王爷你揭竿造反,弑君夺位来得有新意又潇洒!

可心内腹诽,表面却只谦卑道:“不过是生意场上的应酬罢了,王爷也知,行走水路,干着漕运的生意,需要黑白两道的畅通 ,若是王爷不喜,我以后自不必来往便是,不过观他兄妹二人倒是洗心革面,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眼看着这小娇娘瞪着明媚的眼儿,要给自己开坛讲义佛经,琅王只有用手点了她的樱唇道:“只要他没犯下勾引良家有夫之妇的勾当,本王也懒得管他……”

琼娘觉得他是拿话点着自己,倒有点继续接续那改嫁话头的意思,不由得拿大眼儿向琅王狠狠一瞪。

琅王最爱看琼娘这般光景,只笑着道:“他其实也算得本王的一位故人……放心,他既然改好向善,本王自有让他成佛之美意。”

说到这,琅王便不再言,只悠哉拿起那张图纸,就着灯光细细看起。

琼娘自去一边梳洗,可是当她将清水撩起时,心内突然闪过一个奇异的想法。

观楚邪分明是一早便认识公孙无奕的,当初若不是自己遇到没有乱喊,还给他指明了逃跑的方向,那么公孙无奕本该在码头上锒铛入狱,最后在狱中被某个权贵救走。

他若被捕,自然会震动江湖草寇,名声一倒,便没有人会趁他归隐时,借了他的名义为恶。

可是前世里救下他之人又会是谁呢?该不会是……

想到这,她不由得将目光调转向了灯光下的那个男人。相较于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幽禁皇寺的江东叛贼,此时的他远远没有那时的被囚之王阴郁寡言,浑身化解不开的阴霾邪气。

现在的楚邪不过刚二十出头,倒是明朗大气,正是一位外疆大吏原该有的气韵风度。若前世真是他救下了公孙无奕,让这个亡命之徒成为自己的爪牙,那么他究竟是想要做什么?难道此时的他便已经包藏了要造反的祸心?、

想到这,琼娘不由得后背一寒,心内隐约地觉得,也许自己并不是真的了解自己的枕边人。

待得晚上就寝时,琅王借口着胸口痛,让琼娘给他捏腿揉肩。

他的娇妻的那双手也是妙物,软若无骨,只按在身上便觉得舒爽无比。琼娘觉得做一个好臣子的教诲也得是细水长流,润物细无声,于是便一边给他揉肩,一边任着长发倾斜,一边爬坐在他的后背,不时低垂下头,耳提面命一些“忠君,爱国,家天下”的大义。

琅王虽然不知这小娘子今日是抽了什么风,总要开坛设讲。但是身后软波涌动,不时俯向后背的感觉着实不错,

他不由得感慨:小妻子又长大了,吾心甚慰!

至于那些个人间大义,全被软浪香波拍打在了不知名的沙滩上。

最后便实在耐不住,拉着她下来道:“这些个道理尽留着,待有了儿子说给他听,你且替本王解解痒,几日不食,饿甚!”

这般暖融融被窝的光景,琼娘岂不知他要食什么?只红着脸道:“怎么受了重伤也不老实,出来得急,又没有羊肠衣避子,还是……不要了!”

琅王哪里肯干,只说道:“活人还能被这个憋住?一会你配合着,便是掌握着锋机,待得灵便些,甩在地上便是。”

琼娘上辈子成的是个假亲,自然闹不懂琅王话里的意思。

那狼王不耐,一边解着裤带,露出壮硕的腹肌,一边贴附在她耳边细细地讲解。

只听得帐篷里又是一阵羞愤的莺语阵阵,不一大会的功夫,便是被春帐浓情取代……

帐内是琴瑟和鸣,水乳交融,帐外却是有人失意漫步,无语萧索。

何若惜快入夜时睡不着,便一时踱步到了主帅的大帐附近,虽然不曾挨近,可是时候已然甚晚,周遭安静,便是依稀能听见那等子羞煞人的轻吟低吼。

何若惜的手都被自己捏得紫青了。这算得什么正妻?简直便是吸人精血的狐媚,明知道王爷重伤在身,却不知怜惜,反而生怕失宠似的吸食王爷的精气!

王爷怎么就看不出,那个女人压根就是心里无他,却对真心爱他之人置若罔闻……何若惜不由得眼角发酸,泪涌出来,几步便走到了自己的营帐内。

到了第二日,琼娘倒是想起了正事,只跟琅王说起了自己在集市药店的见闻,并说出了自己初步的想法,看看能否解决当前的草药问题。

毕竟商人逐利,若是一味地逼迫他们拿出药材,难免有鱼目混杂,以次充好的现象,到时牺牲的便是那些个受伤将士的安康。

所以这事,还得按些章程来。

琅王知道这小妇人在生意场上的本事,自然是叫她放心去做。

于是琼娘坐在马车中,由丫鬟翠玉在一旁相陪,侍卫们依然打扮成保镖护院分散在马车周围,又去了昨日的集市。

琼娘准备先前往吴掌柜的药材铺子,想来有了上次公孙二姑娘的陪同,吴掌柜给自己的价格不会太过离谱。

等进了集子,琼娘挑开窗户布帘向外张望,突然眼前一亮,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公孙二姑娘。

公孙姑娘依然是昨天的打扮,身后跟着的也是昨日的那几个高猛大汉。

只见二姑娘抬头挺胸,神采间顾盼飞扬,走起路来真是八面威风,在集市上宛如鹤立鸡群一般,比琼娘见过的许多军官都更有男儿气概。

若不是已经知了底细,琼娘绝想不到的有如此气派的居然会是一个女子。琼娘抿嘴一笑,暗道这公孙二姑娘也不知为何对装男人这般乐此不疲。

第110章

琼娘有心再多问些购买药材的门道底细, 喝住马车, 对着公孙姑娘说道:“二少,可有闲暇一晤?”

公孙姑娘抬头望见琼娘,脸上不禁一喜,哈哈一笑倒是装起了斯文模样道:“固所愿也, 不敢请而。”

今日琼娘可不愿让公孙二姑娘再破费,下了马车, 引着公孙二姑娘前往昨日发现的集市中另一处气派的酒楼——谪仙居。

公孙姑娘对于琼娘不肯进自家酒楼, 却是笑着无奈摇头, 进了谪仙居, 伙计喊道:“哎呦,二少到了,今日怎么得空光临小店?”

看来这同行相见都是分外眼红。

琼娘粗着嗓子道:“来你家吃饭, 多甚废言?你家拿手的四盘八盏全尽端来,爷要招待朋友,若无招呼莫要进来。”

待菜饭上来, 公孙二姑娘倒是吃的专注, 抹了抹嘴道:“吃久了自家的酒楼,不知为何, 反倒觉得外面的饭菜香甜。”

琼娘作为饭菜行家, 想起在公孙家酒楼吃到的菜品, 还真是不太好吃。

但她也不好多言, 只将自己打算做药材生意的想法说了, 说完问道:“公孙姑娘似乎对药材行情很熟, 可否指点迷津我该如何去做?”

公孙二姑娘听了这话,眼睛一转道:“买这么大量的药材,可有销路?”

琼娘心知也瞒不住这种闯荡江湖的机灵之人,便指了指江北大营的方向:“趁着时局,做些出手快的买卖罢了。”

公孙二姑娘了然一笑:“没想到崔小姐竟然这般有门路,既然是卖给军营,倒是不用从奸商的手里进货,那般利少,药材也不一定上乘。我知道一处药市,每年开市,天南海北的客商都会来此互通有无,千年的参,成了精的灵芝,各色药材一应俱全,走的是大宗的出货,价格也公道。只是这药市离江北远些,不过你若有船倒也方便。”

琼娘听得眼睛一亮,便又细细打听了药市开市的时间,还有要注意的事宜。

二人聊得正火热时,映在二楼窗边的身影,却被有心人看个正着。

何若惜原本是带着婆子和侍卫出来散心。

楚归禾念及亡妻,对这个妻族的亲戚向来宽和。见她闷闷不乐,便是给足了银两叫她去街市买些胭脂水粉还有布匹,这样回转了江东,也好给何家人见礼,算是没有白来京城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