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却是哇的一身哭开了,说道:“小姐,小的一路紧赶慢赶还是晚到了一步,没有见到王爷当面。快追上王爷时正看到龙吸卷,几个大风旋不停旋动,下抵着江,上顶着天,扰得整个江面都转起来了。”

琼娘定住了。

伙计停了一下,似乎犹心有余悸,继续说道:“我行走江河几十年,还从未看见过这么大的风,当时场面凄惨极了。风旋之下无论船只大小俱被拔上高空,风旋外的船只也被掀起的巨浪打翻。王爷乘坐的大船正在最大的一个风旋之中,船只虽巨,还是被轻飘飘地吸起来,在空中不住旋转,官兵侍卫还有水手像豆子一样被甩了出来。船只在高处被转得四分五裂,分散着落到不同地方,王爷……王爷,只怕是凶多吉少。”

琼娘听了,脑子轰的一声,双耳嗡嗡作响,只看到伙计的嘴巴一张一合,却是听不到半个字,继而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多久,她才缓过神来,发现翠玉正扶着自己,一脸焦急地说着什么,只是声音十分怪异,仿佛从不知多遥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

琼娘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没有说,心中只不断回荡着琅王临走时最后说的话:“待我忙完,便赶来接你。”

……

二皇子这一日也是心神不宁。琅王出发后,二皇子便派暗卫带着信鹰在岸上遥遥跟着琅王,有什么消息立即通报。今日白露,二皇子一早就进了书房,手中拿起许多书却都是看不下去,在书房内一会踱步,一会坐下发呆。

在书房里直呆了近一日,连午饭都未吃,终于等到了暗卫发来的琅王遇难的确切消息。二皇子兴奋莫名,时而抚掌,时而拍桌,一会大笑,一会落泪,直到一个时辰后,出了书房时面色已经恢复平静。

第二日清晨,京城大门,许多行人正在进出。突然,一阵□□的马蹄声传来,一匹快马从远处迅疾地跑来,到了京城的大门也丝毫没有减速,箭一般地穿了过去。一路上闹得鸡飞狗跳,行人纷纷避让,连守城的兵士都差点被撞倒。左边门口年轻的兵士抹了把脸,擦去被快马扬起的灰尘,骂道:“妈的,赶丧吗,跑得这么快,到了京城大门也不停下,不知是哪家的这么霸道。”

右边年纪大些的士兵呵呵笑道:“你是没见识,这是送公文的传令兵,他们是断不敢慢的,晚了一步就要被砍头。看这架势乃是八百里加急的文书,也不知是什么事,多少年都是未见过了。”

宫中,圣上正端坐在龙椅上,听着下面百官的条陈。突然,守在大殿门口的将官进来禀报有八百里加急文书。

圣上心中一惊,能用八百里加急文书传递的通常都是非同小可的大事,连忙让太监将文书送上。展开只看了两眼,口中惊呼了一声,直觉得天旋地转,便是昏倒在龙椅之上。

大殿里立时像热沸了水般轰的惊乱起来,文武百官口中连连喊着圣上,圣上,龙椅旁的文太监更是吓得脸色煞白,忙上前扶起圣上,尖细的嗓子也变了音,不住嘴地喊着:“快传御医,快传御医!”

二皇子几步走上台阶,帮着文太监扶住圣上,对其他太监道:“快取龙辇,扶圣上回宫,传所有御医给圣上诊脉。”又对下面的文武百官说道:“圣上偶有不适,众位先在此等候消息。”说着便和文太监抬起圣上轻轻放到龙辇上,一路护送回宫。

几位御医诊过了脉,推举一人对肃立一旁的二皇子到:“殿下,圣上是情绪激动,急火攻心,伤了心肺,臣熬些去火平心和滋养的药,给圣上喝上即可恢复。”

二皇子紧绷的脸色这才舒缓些,回了大殿,对守候的群臣说道:“圣上无碍,已然苏醒过来,诸位大人不必担心。今日朝会便到此,诸位大人请回。”说完,便又回转宫中守在圣上身边。

喝了药,圣上果然苏醒,醒来后却是泪流不止,只喃喃道:“吾儿去矣,吾儿去矣。”身声音低沉,几不可闻。

第二日,圣上没有上朝,却是传了一道谕旨,着二皇子代领朝政。

二皇子每日皆在各部行走,一应事物俱是熟悉,每有大臣禀报,立时便予指示。偶有难以处理的,沉思片刻便有妥善的法子,处理朝政甚是妥当,众位大臣只觉得这位皇子行事稳健,态度谦和,甚有明君之风。

而当日的公文也慢慢流传开来,大意是琅王在江中行船,忽来大风,遮天蔽日,掀江倒海,拔山裂船,当日但在江上者,概莫能还,琅王恐不能幸免。

二皇子更是当众落泪,言吾失一挚友,而朝廷失一栋梁。

众大臣听了亦是唏嘘不已,同时慨叹琅王有圣上和殿下如此关爱也是不虚此生了。

琼娘这几日俱是躺在床榻上,昏昏沉沉每每想到琅王明明心中嫉妒却又故作大度的样子胸口便是一痛。

她以前总想着,若是她想,便能轻易离开他。可没想到他竟然会走得这么彻底。

崔氏夫妇知道琼娘伤心,把羲和,若华带在自己身边,不让他们吵闹到琼娘。

翠玉走近床榻,轻轻对琼娘道:“小姐,二皇子府上的管家求见。”

琼娘只躺在床上,半响才说道:“告诉他,我身体有恙,不便见客。”

翠玉点头称事,转身出了屋子。过了盏茶功夫,面有难色地回来了,低声道:“小姐,那管家说此行关乎小姐手上的素心斋和胭脂铺子,事关重大,就算小姐有恙,还请见上一间。”

琼娘默然片刻,淡淡道:“二皇子倒是个急性子。好,我便见上一见。”

在翠玉服侍下,净了面,换身衣服,慢慢行到客厅。

二皇子派来的管家中等年纪,面白无须,一张圆脸,淡淡的眉头下一对三角眼,让本显宽厚的脸看起来有种莫名的阴狠。管家脸色阴沉,他已经来了许久,茶水都换了几壶,这正主磨蹭到现在才姗姗而来。

琼娘坐下后,淡淡道:“二皇子遣管家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想到临行前二皇子的嘱咐,管家静了静心神,柔声道:“二殿下听闻素心斋和胭脂铺子最近多了许多纷争,念在同为皇室,想为公主解忧,特请公主到桂兰别院一叙。”

琼娘面色浮起一个冰冰的笑容,道:“不敢有劳。请管家回复二皇子下,殿下日理万机,就不要为些许小事费心了。”

管家当即变了脸色,愤然道:“公主,二殿下是好心才派我相邀。公主可知,已经有人将你告到了京城府尹那里,说你的素心斋和胭脂铺用的材料有毒,险些出了人命。若非是二殿下斡旋,现在上门的就不是小的,而是府衙里的衙役了!”

第177章

琼娘如今哪里理会这个, 淡淡道:“若有人告状, 接着就是了。”

管家没想到琼娘这般油盐不进。

这趟差事二殿下应该甚是重视,那桂兰别院也是个妙处,二殿下之前养着的柳氏便是被圈在那里。

而就在昨儿,二殿下亲自吩咐了下面的人,收拾处宅院, 要安置位贵人,那被面和妆台都是新换的, 极尽精致奢侈, 实在不像二殿下平日的行事作风。

等到他接了差事,便全懂了。

乖乖,这是要金屋藏娇, 纳了这位京城里风头正健的小妇啊!

王府中可是不只一个管家,若是二皇子亲自吩咐的事让他给办砸了, 那二殿下眼皮子里是不容废人的, 那他便再无人前出头日。想到这, 他不由冷声道:“公主殿下当真不赴二殿下的邀约吗?”

琼娘没有理会, 只对站在一旁的崔府管家道:“送客。”

管家腾的站起, 也未用人相陪,自顾地走到崔府大门, 站在门口喊了一声道:“快有请公主殿下赴约!”

不久,就有五六个王府侍卫奔过来,冲进崔府。原来管家当时也是灵机一动,带了侍卫过来。如果公主不去赴约, 他便让侍卫虏了公主去见殿下。

管家领着这些侍卫快步向刚才琼娘所在的前厅冲去。一路上也有几个崔府的护院拦路,被侍卫们几脚踹倒在地。

琼娘这时还在前厅,看到二皇子的管家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几个二皇子府上的侍卫。

管家冷笑道:“公主,还是随小的去见殿下吧,否则便要多有得罪了,到时公主的脸色也不好看。”

琼娘眉目不惊,只是淡然地看着管家,没有说话。

管家咬了咬牙,心一横,对身后侍卫说道:“把公主殿下请回去,小心莫要伤了公主。”

侍卫们冲向琼娘,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喝骂:“好贼人,居然敢冲撞公主,可是活腻了。”

噗通噗通,墙上突然跳进十余个大汗,一个个膀大腰圆,有的敞着怀,露出胸口大片的刺青,哗啦啦地把二皇子府上的人包围起来。

这些大汉乃是琅王担心自己走后琼娘和孩子在崔府无人保护,特意安排的侍卫,皆是武功高强,领头的,正是公孙无奕。

他径直走上前去,伸腿将冲上来准备拿人的侍卫踹出老远。

公孙无奕乃是刀口舔血讨生活的,下脚便讲求个非死即伤,踹得那侍卫下盘蛋裂,那凄惨的叫声刺得耳鼓生疼。

其他的侍卫,有那未成家生子的,再往前冲的速度便略慢些了。

王府给的俸银再高,自己也得传宗接代啊。眼前这位总是往那蛋上踢也忒是缺德!眼看着不掉牙,不冒血的,着了道儿的在地上打滚疼得都翻白眼。

公孙无奕等人功夫既高,人数又多,占尽上风,不多时便将二皇子府上的侍卫尽皆赶出了崔府。

公孙无奕知道王府乃是太后的义女,圣上的妹妹,就算是王公大臣也是不敢招惹王府。奈何这次下手的乃是二皇子,虽然圣上没有下诏立二皇子为太子,但圣上其余诸子无论是能力还是名望都差二皇子甚远,所有人皆认为二皇子必然继承大统。而且疏不间亲,毕竟王妃乃是义妹,而二皇子却是圣上的亲儿,亲疏远近自不必说。

是以公孙无奕走近琼娘,道:“王妃,京城非是安居之地,我等护送王妃离开京城。”

公孙无奕想到的琼娘当然也尽想到了,而且她怀疑前世里太后的亡故和二皇子也脱不了关系,被这样的人盯上琼娘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其实也是惶恐不安。

只是她亦知自己是全家的主心骨,一对孩儿还小,父母和哥哥无论是商场还是官场俱是门外汉,若是自己倒下,崔家也便是完了,是以只能硬撑到底。

琼娘稍一思索,道:“公孙统领先护送我到皇寺见见太后,然后再作定夺。”

公孙无奕带着几个高手套上马车,待琼娘和翠玉做好后,将马车驶向皇寺。

到了皇寺,琼娘进去拜见太后,才得知因为圣上近日身体欠安,皇后已经回转了宫中。

琼娘紧紧握了一下拳头,她知道二皇子从柳萍川处知道白露大风的事后,必定做了不少准备。刚才一路上她让公孙无奕将最近朝廷的变化说与她听,既然圣体欠安,二皇子此时一定在皇宫,而且做了种种准备。现在去皇宫,若是见到太后还好说,就怕太后见不到,反而是自投罗网。

只是琼娘一时又下不了决心就此出海。因为她总觉得楚邪不会如此简单地离开自己,总希翼着能找到他,而京城是最可能得到准确消息的地方,一旦出了海,凭自己手段去搜寻楚邪的下落便是大海捞针了。

就在茫然之际,她顺着山路下了几层台阶,却见一个小沙弥正站在了她的面前。

“这位女施主,沧海大师想要见您。”

琼娘一愣,她先前曾经主动想要见大师,而沧海一直避而不见,却不曾想,这次倒是大师主动来寻她。

是以,她让公孙无奕在外等候,便跟随着那小沙弥入了大师静修的禅房。

待入得禅房时,琼娘一眼看见沧海大师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玉盘,那玉盘上雕刻的,正是佛家六道轮回的图腾。

当琼娘走近些时,才发现那玉盘里似乎盛装着水,那水竟然能在盘中转动,每经过玉盘里从中心扩散开的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六道时,都会呈现出不同的颜色。

尤其是经过地狱时,会有脓血一般的颜色,而经过饿鬼道时,那水面就会冒出无数小嘴大肚的水珠,起起伏伏若入障的饿鬼一般,叫人不寒而栗。

而流过阿修罗道时,则会呈现出九头千眼,口中出火的提婆佛像。

琼娘从未见过这等机关灵巧之物,不得微微一怔,再细心凝神去看,那水流经过阿修罗道时,呈现的提婆佛像的脸,竟然肖似楚邪,而却那眉眼似乎会动,竟然与楚邪平日里嗔怒的神态一模一样。

琼娘看得眼睛一热,想着那人的生死不知,心内的郁火升腾,竟然以一股子腥气上涌,热热的血竟然从嗓子里涌出,一下子喷溅到了那玉盘中。

这下子那玉盘里竟然似有火焰沸腾一般,整个盘里的水竟是要沸腾溢出一般,隐约竟似万道深渊下,有无数鬼怪哭嚎的声音。

沧海大海微微睁开眼,道了一句:“冤孽……”挥手将手边的一盏残茶倒入了玉盘里。

当茶水入盘,盘中所有的异相便慢慢消失,最后归于一片平静。

琼娘吐出那口瘀血后,郁闷了几日的胸口,却似清爽不少,便抬头道:“我方才看到的是什么,还请大师明示!”

沧海缓缓开口道:“贫僧第一次见琅王时,他还是有小童,然后八字带煞,命格乃是孤星里透着富贵龙气,却叫人看不懂。直到这二十年过去,贫僧机缘巧合的得了这六道轮回的命盘才知,他那样的命格,乃是大智慧之人执着与轮回,渐渐迷了本位的蒙尘迷路。”

琼娘眨了眨眼,还是听不懂这大师之言。

沧海大师半睁开眼,干脆地说道:“就像琼娘你在轮回里往复了一轮,而琅王当时执着往复了无数次,福泽磨损,眼看便是再无荫蔽……”

沧海大师说道:“六道轮回,无尽玄妙,纵大能大德亦不敢说自己通晓。在你眼里,你经历了两世,俱与琅王有着纠缠。这却不过是往生轮回中的一段罢了。”

琼娘心中一惊,上次虽然大师说得隐晦,没想到沧海大师居然知道得这般的详细,甚至还说得这般玄妙,难道是楚邪告诉他的?

沧海大师微微一笑道:“非是琅王泄露的,你手臂上的佛印便是印证了这一点。”

他又言道:“这六道轮回盘,便会依着琅王的命格,用通灵之玉雕琢而成。若是贫僧没有才催,琅王与你在六道轮回中已经纠缠几世,而非你所知的这两世。至于施主二人何时开始这段宿怨,又是因何而起却是不得而知。但琅王命格甚奇,本是大能转世,阿修罗证道。但于男女欢爱之情上,实在无这等缘分,每一世你们皆是惨淡收场,也许是几世失败,王爷认为是因为他修为太高,杀气太重,只要与你接近,你便会被他煞气所染,无论你们经历如何,最终你都会惨死在他面前。是以这两世他放弃了修为,只希望你能安然无恙。因为失去修为,他再不能保持记忆。所以上一世虽然和你有所交集,却是互相错过。也因为他失去修为和能力,无力锁住自身福运,也因为你们已经因果纠缠无数世,已经有了不知名的联系,他的福运却是依附在了你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