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倩如听到两个姨奶奶问好，便侧身退了半步，微微颌首还了半礼，这两个姨奶奶虽然是奴才，却是服侍陆老爷的人，沈倩如自然不能受她们的全礼。
陆夫人拿过面前桌上的茶盏，惬意的呷了一口，她的手微微一移，沈倩如立刻很有眼力劲儿的接过茶盏，轻轻的安放在桌上。陆夫人对儿媳妇的行为颇满意，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两个辛苦了。”陆夫人不带一丝诚意的浅浅说道。沈倩如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听着，一言不发。现在的她对婆婆的心理已经把握的极其到位，在她还没有绝对的能力之前，沈倩如是不会让她的婆婆对她再产生一丝的不满。
张姨奶奶和刘姨奶奶低眉顺眼的口称：“妾不辛苦，为老爷颂经是夫人对妾等的恩典。”
虽然说两个人都是低眉顺眼，可是沈倩如还是能感觉到张姨奶奶那强行压抑的不甘心，她注意到张姨奶奶跪在地上用手撑着身体，她的手分明在暗暗的紧攥袖子，只凭这一点，沈倩如便知道她的婆婆陆夫人将张姨奶奶发配到广慈庵的用意并没有实现。
听两个姨奶奶言语很是谦恭，陆夫人才叫了起来，淡淡道：“你们先回去梳洗吧，大过年的，不好那般素淡丧气。”
两个姨奶奶恨的几乎要咬断银牙，素淡丧气，难道是她们自愿的，还不都是你姓陆的逼的！
张姨奶奶压了几压，到底没有压住心里的念头，给陆夫人磕了个头问道：“夫人，不知二少爷这几个月可好？”
陆夫人脸色微沉，不悦的说道：“本夫人是陆书皋的嫡母，难道你认为我刻薄了他不成？你这一进门别人不问独独问他，竟是何用意？”
张姨奶奶吓的浑身乱颤，伏在地上连声道：“夫人息怒，奴婢绝无此意，只是奴婢生养了二少爷一场，心里总是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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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小姑
陆夫人最听不得的就是“生养二少爷一场”之类的话，那无疑是在提醒她那段吃两个姨娘暗亏的日子，若非有当日有这两个姨娘做怪，她也不能只生下一儿一女，明明是生养孩子最好的年纪，硬是十年无所出。
不过这陆夫人也不是吃素的，张姨奶奶在陆老爷的保护下生下陆书皋，此后怀了一次胎，被陆夫人设计小产，并且永远失去了生育能力。这妻妾之斗，最郁闷的就是陆景陶陆老爷，他有偌大的家私，却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是陆氏一族之中人丁最不兴旺的一枝。
陆夫人冷冷的看着扑在自己脚边磕头不已的张姨奶奶，脸挂寒霜双眼凝冰，凭张姨奶奶磕头磕的有多响，她都不为所动。
这样的情形可让沈倩如和一旁的文妈妈心中暗自着急。沈倩如急的是自己身陷如此困局，又因事涉长辈而不便开口，竟是生生困在此处。而文妈妈急的则是两个姨奶奶被变相流放到广慈庵，已经给了陆氏宗族的族老们一个极好的借口，如今陆夫人还由着性子整张姨奶奶，这事若是传到族老们的耳中，今年祭祖之时，陆府可又有麻烦了。
文妈妈心里正着急，不妨被站在身侧的小丫鬟轻轻拽了一下，文妈妈微一偏头，见小丫鬟飞快的向大少奶奶的方向看了一眼。文妈妈抬眼看过去，只见大少奶奶对她无声的动了动嘴唇，文妈妈略一分辩，大少奶奶分明说的是“请大小姐”这四个字。
文妈妈心里豁然一亮，对啊，她怎么把大小姐给忘记了。文妈妈悄悄退到门外，叫过一个小丫鬟低低吩咐几句，小丫鬟便撒腿往大小姐陆婉婷住的绿汀小筑飞奔而去。
没过多久，一阵环佩叮咚之声从外头传来，听到这个声音，陆夫人紧绷的脸总算是松动了些。沈倩如见如一团火似的陆婉婷如一阵风似的冲进屋子，冲到她婆婆的跟前，一头扎进婆婆的怀中，脆声叫道：“娘，婉婷来给您请安啦。”
陆夫人摩娑着陆婉婷的小脸儿，喜笑颜开的嗔道：“你这丫头就是没个安静时候，请个安也得一惊一咋的，多咱能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陆婉婷不依的搓揉着陆夫人，嘟着小嘴儿叫道：“娘，您总说婉婷，婉婷可不依，人家天生就这性子么！娘，女儿有事跟您说…咦，你们两个回来了，跪在哪里做什么，难道想偷听我和娘说话么，还不快退下去！”陆婉婷不客气的瞪了张姨奶奶和刘姨奶奶一眼，又娇横的叫了起来。
张刘二人没得陆夫人的话也不敢退下，两个人怯生生的看向陆夫人，陆夫人淡淡了说了一句：“大小姐命你们退下，你们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张刘二人才忙忙行礼退下，心中大大的松了口气。
沈倩如见陆婉婷并没有先和自己打招呼的意思，便微笑开口道：“妹妹真是活力十足，在这大冷天里看到一团火似的妹妹，不由得让人浑身暖和。”
陆夫人和陆婉婷母女听了这话，心里都很受用，特别是陆婉婷，心里是又惊诧又高兴。难得她的嫂子这回没有从前那般动辄用女四书女儿经之类的东西来规劝她，委婉的劝她要守规矩，烦的她看到沈倩如便有一肚子的火气。也就是因为她极不喜沈倩如，所以沈倩如小产之后，她竟连一步都没有踏足折桂苑，说起来陆婉婷差不多也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过沈倩如了。
陆婉婷瞪圆眼睛看向沈倩如，忽然惊叫道：“你真是我嫂子么？”
沈倩如微笑道：“我自然是你如假包换的嫂子。”
因着沈倩如这句略显俏皮的话，陆婉婷咯咯的笑了起来，她扯着陆夫人的手叫道：“娘，您确定她真是我嫂子，不是换了个人？”
陆夫人宠溺的笑道：“真真是个傻丫头，这人还能换么，她就是你嫂子，还不快给你嫂子见礼，过年你就十四了，说话还这般没遮没拦的。”
陆婉婷听了娘亲的话，还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方才站直身子给沈倩如行礼。
沈倩如自然不会和从前一样，定要等陆婉婷见过礼才还礼。她飞快的伸手拉住陆婉婷的手，不让她行礼，口中亲热的笑道：“都是一家子至亲骨肉，何必行这些个虚礼，没的生分了。”
沈倩如一席话说的陆夫人很满意，她不禁说道：“这样才对，一家子亲亲热热的才是正经道理，大活人如何能让死规矩拘住了。”
陆婉婷得意的歪歪头，笑着说道：“就是啊，嫂子，你看这样多好。”
沈倩如含笑点头，又对陆婉婷说道：“妹妹，前阵子我病中无事，给你做了点针线，看是回头你得空到折桂苑来，还是我给你送过去？”
陆夫人听了便说道：“婉婷，你嫂子现在要学着当家，可没有你那么多闲工夫，依娘的意思，你就去你嫂子屋里一趟吧。”陆婉婷听说有礼物收，自然高高兴兴的应了下来。
沈倩如就着婆婆的话躬身告退，出了正房后便与文妈妈说请她派一个小丫鬟到针线房帮忙做冬衣。文妈妈想了想，没有任何意外的派了穗儿去针线上帮忙。
而沈倩如这边，则派出邱妈妈替她整日守在针线房，如此一来，邱妈妈和穗儿母女总算是能在一起了。因为要赶工，这些从自院抽来的小丫鬟们都暂住于针线房。邱妈妈终于能日夜守着她失而复得的宝贝女儿。然后这只是沈倩如计划里的第一步，她先把穗儿弄出慕蠡斋，然后再慢慢的运作，以达到在陆夫人完全没有在意的情况下，把穗儿调到折桂苑，让邱妈妈母女真正的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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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纠结
陆婉婷在陆夫人处歪缠许久，陪陆夫人用了午饭，又去别处闲逛了一圈儿，直到天色擦黑的时候，她才去了折桂苑。
说起来陆婉婷虽然性情娇横，可到底还是个抹不开面儿的小姑娘，听说嫂子要送自己礼物，陆婉婷心里不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沈倩如养病这一个多月，她可是一回都没有去探望过。
因为前阵子沈倩如一直在养病，兼又冬天日短天寒，所以陆夫人便让沈倩如在折桂苑里自己开伙，说是等开了春再一家人一起用饭。陆婉婷到折桂苑的时候，小厨房里已经备好了晚饭，都在蒸笼上温着，只等大少爷陆书皓回来便能开饭。
今日陆书皓被昔日同窗请去共赴文会，因他没有派人回来说晚上不回府吃饭，所以沈倩如只得等他回家。
听院中的小丫鬟回禀说是大小姐来了，沈倩如面带微笑亲自迎了出来，表现的心中毫无芥蒂，她亲热的携了陆婉婷的手问道：“妹妹怎么这会子才来，嫂子专等你一天呢，这会儿天都黑了，风寒霜重的，若是受了凉可怎么好，快进屋来暖和暖和。”
边说，沈倩如边将陆婉婷拉进地龙热的热乎乎的正房。陆婉婷显然不适应嫂子的变化，有些不自在的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不过沈倩如却没脑筋开她，直接带她拉到炕上坐定，一叠声的命人摆果子上点心沏茶水，倒让陆婉婷很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
从定之后，沈倩如扭身从炕头的五斗柜子里取出一只并不大的玉色多罗呢缎小包袱，打开推到陆婉婷的面前，笑着说道：“妹妹如今已经是大姑娘了，每个月都有几天不方便的时候，这是嫂子自己想的法子，妹妹拿回去用着试试看，若是用的好，便来告诉嫂子，嫂子以后每个月都给你准备。”
陆婉婷的脸腾的红了。她一年以前开始有小日子，只因她是个好动不好静的性子，因此每回都会抱怨不方便之类的话，这事沈倩如早就知道，不过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世上会有种东西叫卫生棉，而且在那时候，沈倩如心里还觉得若是能因为这种不方便而让小姑陆婉婷变的文静一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直到她重生之后，连续一个月被炫灵恶补了无数关于现代女性的新知识，自然这里头少不了与女人息息相关，每个月都要相会几日的卫生棉。沈倩如自己感觉到了用卫生棉的舒适方便，便想到这是个极好的切入点，凭着这样小东西，她必能修复和小姑子的关系，这要便能进一步修复与婆婆之间的关系。所以沈倩如选择送小姑子的礼物，便是在这个世上还没出现的卫生棉。
低声教了陆婉婷用法，陆婉婷红着脸，飞快的将小包袱包起来，不好意思的嚅嚅道：“谢谢嫂子。”陆婉婷这两日正觉得小腹有些不舒服，应该是小日子快来了，正好能试试这看上去洁净轻便的小棉垫子，直觉告诉陆婉婷，这一定比那些个香灰袋子垫上去舒服的多。
陆婉婷刚收好小包袱，便听院中传来一阵小丫鬟的叫声：“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沈倩如忙穿鞋下炕向外迎去。陆婉婷也不能在炕上干坐着，她也下了炕跟在沈倩如身后向外迎去。
但见披着一袭银黑金宝地缂丝缎面，玄狐皮里大氅，面上泛着异样潮红的陆书皓有些迤逦歪斜的走了过来，他的人还没有走到沈倩如和陆婉婷的跟前，那酒气便已经冲的姑嫂两个直皱眉头，这得喝了多少酒啊，酒气着实能薰死个人。
陆书皓虽然吃了不少酒，可没有醉透，至少他还认得他媳妇和妹妹，只口齿不清的叫道：“婉婷，你怎么来了，真是稀罕的紧啊！”
陆婉婷将两只大大的水杏眼一瞪，语气不善的叫道：“怎么，你这里是龙潭还是虎穴，我还不能来么？”
沈倩如摇头浅笑，这陆婉婷一直被陆夫人娇养着，脾气可是大的紧呢，她耍起小姐脾气，就连在陆府中最有地位的大少爷陆书皓，对她也是要退避三舍的。这会子陆书皓好巧不巧戳到了陆婉婷的痛处。在陆书皓而言，他只是随口一说，可陆婉婷心虚，便觉得她哥哥话里有话，自然是要炸毛的。
陆书皓因吃多了酒，因此也没有象平常那些让着妹妹，只皱着眉头不高兴的囔道：“婉婷，你也太没规矩了，象你这个样子，将来谁敢娶你？”
陆婉婷羞恼的满脸胀红，沈倩如也没有想到一向极疼爱妹妹的陆书皓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还当着一院子的下人。她见陆婉婷恼的眼圈儿通红，泪珠子眼看就要砸下来。沈倩如忙拉着陆婉婷的手笑道：“婉婷，你哥哥吃多了酒说浑话，你千万别当真，回头等你哥哥醒了酒，咱们一起拉他去娘跟前，让娘重重罚她，好妹妹，你千万别把你哥哥的浑话当真，认真往心里去。这大年下的，咱们不理他。”
陆婉婷抽了抽鼻子，闷闷的嗯了一声，便被沈倩如拉回屋中，而陆书皓也甩开扶着自己的小厮侍砚洗墨，歪歪斜斜的跟了进去。
陆婉婷心里恼着陆书皓，便一甩手进了西里间儿，沈倩如淡淡的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正要回身来看陆书皓时，不妨被紧跟在她身后的陆书皓抱了个正着，陆书皓那混合了酒气的灼热气息直喷向沈倩如的后颈，喷的沈倩如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自从她的身子将养好以来，她一直都在逃避与陆书皓之间的亲密接触，今天晚上，看来她又得费尽心思的想借口推开陆书皓了。
到现在为止，沈倩如可以对一直不喜欢她的婆婆笑脸相对，对她一向看不惯的小姑子陆婉婷极为宽容，可她就是没有做好充分的心理建设，与原本和她最亲密的丈夫有进一步的亲近，沈倩如此时还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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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吃醋
轻轻挣脱陆书皓的双臂，沈倩如眉头轻蹙的低嗔道：“怎生吃了这许多酒，回头去给娘请安，娘又要担心了。”
陆书皓其实只有三分醉意，却有意装成七分。他的妻子出小月也有十余日了，可是他却一直没能和妻子行周公之礼，对于一个心理生理都极正常的年轻人来说，陆书皓早就憋不住了。
沈倩如虽然竭力表现的很正常，可是她对陆书皓那种发自内心的抗拒已经让陆书皓察觉了。陆书皓心里很郁闷，她的妻子越来越鲜活，有意无意之间总会流露出娇美的风情，可是他却看得到吃不着，这让一向要什么有什么的陆书皓很不痛快，对他回家之前已经打定了主意，今天晚上说什么也要与沈倩如同享鱼水之欢。
沈倩如虽然不知道丈夫心里打的小算盘，可是方才那隔着衣服她都能感觉到陆书皓的灼热正硬梆梆的顶着，沈倩如不是黄花大闺女，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若是再与陆书皓那般亲近，今晚她可就怎么都躲不过的。
不着痕迹的离开陆书皓几步，沈倩如高声唤道：“来人，上醒酒汤。”
门外有丫鬟答应了一声，随即便有一个小丫鬟端着托盘低着头走了进来，沈倩如上前接过托盘上的那碗醒酒汤，对陆书皓说道：“夫君，先用了醒酒汤，再去净房洗漱一番，好歹去了酒气再去给娘请安吧，你既已用了饭，那妾身就陪妹妹一起吃晚饭了。”
妻子安排的周全，让陆书皓没法子反对，只拉长脸沉沉的嗯了一声，接过沈倩如手中的那碗醒酒汤，皱着眉头喝了下去。沈倩如又命丫鬟服侍陆书皓洗漱，她自己则去了里间，陪陆婉婷一起用晚饭。
陆婉婷心里的气儿还没有顺过来，沈倩如费劲巴力的哄了许久，才让陆婉婷重又开了颜，跟着嫂子一起吃了晚饭。因着沈倩如那份贴心的礼物，陆婉婷对于大嫂的印象立刻好了许多，言谈中也多了几分亲热。总算沈倩如这番工夫没有白费。
因陆书皓命丫鬟过来传话，催沈倩如快些用晚饭，好陪他去给陆夫人请安，所以沈倩如在照顾陆婉婷吃完饭之后，草草的用了几口便让丫鬟们收了桌子，她自己则赶紧用茶水漱了口，换好衣裳陪陆书皓去慕蠡斋。
陆婉婷也要回绿汀小筑，陆书皓和沈倩如就便送她回去。因为心里还生陆书皓的气，所以陆婉婷便挽着沈倩如的手落在后头，姑嫂两个边说话边慢慢的走，让孤单一人走在头里的陆书皓顿生孤寂之感，他不禁慢下脚步，想和妻子妹妹并排，不料陆婉婷却毫不客气的瞪了陆书皓一眼，气鼓鼓的叫道：“大哥，我要和嫂子说悄悄话，你听算什么！”
陆书皓不禁苦笑一下，他这个妹妹上了性子脾气着实大的紧，他还是让着她一些吧。
绿汀小筑与慕蠡斋挨的很近，只隔了数十步，因此在陆婉婷进了绿汀小筑之后，陆书皓还没有来得及和妻子说几句话，便已经到了幕蠡斋的门口，沈倩如已经温言软语的让人进去通报了。
虽然用了醒酒汤和认真洗漱过了，陆书皓却依然没有能逃过他的母亲的双眼，陆夫人打眼一瞧儿子，便紧皱眉头不悦的问道：“皓儿，娘不是再三叮嘱你不许吃酒么，怎么又吃了那么多，你这酒气恨不得要冲出三里路，真是不让娘省心，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说呢，倩如，你是他媳妇，怎么也不多劝着些？”
陆夫人说自己的儿子，那语气里明显充满了心疼不舍，可是说到儿媳妇沈倩如时，那语气里便是赤果果的不满与责难。沈倩如自然听得出来这种语气的变化，她心中不由冷冷的一笑，这就是婆婆，儿子再有错也是好的，媳妇再好也是错的。她已经认清了这一点，因此陆夫人再怎么变化，沈倩如都不会伤心了。婆婆就是婆婆，她永远都不可能和娘亲相比，不必对她有什么期望，也就不会失望了。
“娘，您别怪她，她劝过儿子的，儿子平日也不怎么吃酒，不过今儿是和同窗相聚，大家心里高兴，一时没忍住就多吃了几杯，不关阿如的事。”既没眼力劲儿又缺了点儿心眼儿的陆书皓见母亲怪自己的媳妇，便话不过大脑的说了起来。
沈倩如的眼角余光分明看到，她的婆婆眼光蓦的一跳，脸上的肌肉也绷紧起来，沈倩如不由在心中暗自叹息一回，她这些日子的努力，就这么被陆书皓的一句话打回原形。思及此处，沈倩如对陆书皓心里就别提有多少埋怨了。这个男人不会说话就不要说，做什么在这里害她！
果然陆夫人听陆书皓护着沈倩如，神色便更不好看了。沈倩如心中在冷笑，可面上却表现出极惶恐的表情，她忙跪下道：“娘教训的是，媳妇一定好好规劝夫君。”
对于儿媳妇的恭顺，陆夫人还算比较满意，她点点头道：“你记住就好，起来吧。”
陆书皓一见媳妇跪下请罪，便要伸手去扶，沈倩如不着痕迹的闪了闪身子，在听到婆婆叫起之后，她才闪过陆书皓的手，低眉顺眼的站了起来，迈着小碎步站到婆婆身边，在灯影中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陆书皓见妻子缩在娘亲的身侧，心里有点儿不自在，他知道刚才沈倩如完全是受了自己的连累，上午出门的时候，沈倩如特特劝过他不要吃酒的，是他自己禁不起同窗的诱劝，一吃就吃多了。
陆书皓想解释几句，却见沈倩如向自己轻轻摇了摇头，陆书皓还不至于到缺心眼儿缺到家的地步，便识相的闭了嘴，没有再说什么让陆夫人更不高兴的话，只挑今日里听的新鲜笑话说了几个，逗的陆夫人开心不已，这才开了尊口，放陆书皓和沈倩如两人回去。
沈倩如刚才一直在动脑子，她已经想好了如何拒绝陆书皓今天晚上的求欢。一出了慕蠡斋，沈倩如立刻脸若冰霜，看也不看陆书皓一眼，快步向折桂苑走去。
陆书皓追上前去，想牵沈倩如的手，却被沈倩如闪过一旁，垂眸冷声道：“夫君请自重。”陆书皓的一腔热情便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什么心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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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打破
陆书皓被沈倩如这轻声一斥，脸上未免挂不住，毕竟旁边还有采薇和柳妈妈以及其他的下人，就算是其他的下人离的远，沈倩如轻斥的声音也小，可是陆书皓总感觉所有的人都听到了。
正欲发作之时，陆书皓忽然听到浅浅的吸气声，他侧头一看，只见沈倩如眼圈儿红通通的，脸上满是泫然欲泣的委屈表情。陆书皓一肚子的火气便忽的一下子全散了，他忙软声说道：“阿如你别恼，方才都是我不好，外头风冷，咱们回房说话。”
柳妈妈见了如此情形，便轻轻一拉采薇，有意识的放慢了脚步，给两个主子留出足够的空间让她们说话。
柳妈妈是沈倩如的陪嫁妈妈，自然盼着她家小姐过的好，而在陆府，小姐和大少爷合谐起来，才能真正过的好。柳妈妈私心认为，就算是陆夫人眼下瞧着小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可是陆夫人毕竟不会百年千年的活下去，这陆家最后还不得落到她家小姐的手中，只要小姐拿捏住大少爷，再生个儿子，这就算是彻底站稳脚跟了，
所以柳妈妈对于小姐养好身体以后一直不与大少爷同房，心中很是担忧，这会子大少爷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了，她这做下人的怎么会没点子眼力劲儿呢。
陆书皓因瞧着妻子那委屈的不行的可怜小模样儿，心里实在痒的不行，又怕自己唐突佳人彻底惹恼了沈倩如，因此便压下心中的绮念，在沈倩如耳边低低说了一句：“阿如，都是我的错，回头我给你好好陪不是。”
沈倩如心里着实纠结，因此也没有认真听陆书皓说了什么，只胡乱点了点头，快步往招折桂苑走去。
陆书皓忙紧跟上去，不多时夫妻俩个便已经进了折桂苑的上房。因陆书皓已经洗漱过了，沈倩如便没有再招呼他，自己去了净房梳洗。一天当中，只有晚上梳洗的时间是沈倩如最放松的时间，这时候她可以放下所有的面具，松松快快的透一口气。
学着做一个面面俱到的女人，让沈倩如觉得自己身心俱疲，她还没有真正适应这样的生活，别人看她处处得体，却不知她熬的有多辛苦。
慢慢悠悠的梳洗了一番，时间长到等在卧房中的陆书皓几乎要睡着了沈倩如才换上浅杏色的棉绫寝衣从净房中出来，如玄色闪缎一般的乌发披拂于背上，让本就纤弱的沈倩如凭添了几份轻逸空灵，仿佛一阵风吹过，就能将她吹的飘飞起来。
沈倩如看到陆书皓歪在自己的床上，那双灵秀的眉毛不由皱了起来。这陆书皓看来是铁了心不去小书房的，她应该怎么办？难道象炫灵给她讲的那样，直接把陆书皓踹下床？
在今日之前，沈倩如都以自己身体不方便为由，要陆书皓歇在书房之中，陆书皓起初是没有什么意见，毕竟沈倩如在小月之中，他又被陆夫人面提面命着要他避讳。可自沈倩如出了小月，陆书皓便好几次提出搬回来住，都被沈倩如以身上不方便为由给推了。陆书皓今天早上特意问了柳妈妈，知道沈倩如身上已经干净了，因此他说什么也不肯一个人睡小书房，就算是沈倩如不乐意，他今天就是赖，也要赖在上房，这也就是今天他特意出去喝酒的原因。他可以借酒盖脸，耍赖也耍的彻底些。
沈倩如见陆书皓歪靠在枕上，手中的书已经掉在地上，显然已经睡着了。她不由暗自叹息一声，去桌前调暗了烛火，踮着脚走到陆书皓的身边，轻轻拾起书，拉过锦被盖在陆书皓的身上，放下帐子后便轻轻离开。抱了一床被子去了东窗下的贵妃榻，躺下来闭上眼睛，沈倩如却怎么都睡不着。
沈倩如到陆书皓身边的时候，其实陆书皓并没有真的睡着，他就是想看看妻子会有什么反应，才故意装睡。见妻子很体贴的给自己盖上被子，却不肯与自己同床，陆书皓心里极不是个滋味。透过轻绡纱帐，陆书皓隐约看到妻子在离床最远的贵妃榻上躺了下来。
陆书皓轻轻的坐直身子，掀开被子，悄没声息的下床蹬上鞋子，他高抬腿轻落脚，踩在厚实的羊毛地毯上，竟是一丁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来。
直到陆书皓走到背对着床，面朝窗子的沈倩如身边，那种突如其来的压力感才让沈倩如惊愕转身，看到眼神幽暗的陆书皓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本能先于理智控制了沈倩如，她不禁“啊…”的一声尖叫起来。
外头上夜的丫鬟忙冲到卧房门口惊问道：“大少奶奶您怎么了？”
陆书皓一边用手遮住沈倩如的口，一边扬声对外头说道：“没什么，不过是有只虫子惊了你大少奶奶，不用进来服侍。”
在门外听传唤的是采萍，她纳闷的小声自言自语道：“这寒冬腊月的哪儿来的虫子，况且大少奶奶也不怕虫子啊？”
与采萍一起值夜的柳妈妈却是暗自偷笑，哪儿有什么虫子，分明是大少爷…看来小夫妻两个和好有望喽！
沈倩如的嘴巴被陆书皓捂着没法子发出声音，她只能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怒视着陆书皓，直接了当的表达自己的怒意。
陆书皓从来没有被人瞪过，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新鲜的体验，他不由低笑起来，自觉的挨着沈倩如坐下，在沈倩如耳边喃喃道：“阿如，你不叫，我就松开手，你若是答应，就眨眨眼睛。”
沈倩如气鼓鼓的眨了眨眼睛，好端端的被人连口带鼻一起捂住，她连正常呼吸都不能了，不眨眼又能怎么样？
陆书皓见沈倩乖觉，满意的笑了起来，轻轻的松开捂着沈倩如的手，那一抹柔嫩的触感还残留在他的手心，那感觉，真是该死的好极了！
沈倩如刚想说话，陆书皓却向她轻轻摇了摇头，低低说道：“阿如，先听我说。”
沈倩如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并且向里缩了缩身子，她心里对陆书皓有了抵触情绪，便不想和他有太多身体上的亲近。
感觉到妻子明显的抗拒，陆书皓的眼神黯淡下来，他涩声说道：“阿如，我们好好谈谈行么，我们这一辈子还长的很，你难道想就这样过一辈子么？”
沈倩如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由怔住了。是啊，就这样过一辈子，是她心里想要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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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说开
看到沈倩如怔住，陆书皓微微松了口气，他就怕沈倩如不肯想，只一味的拒绝他，若是那样的话，他就真的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阿如，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象变了个人似的，你变的开朗鲜活，对我照顾有加却冷淡疏离，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么？”陆书皓一鼓作气的说出了压在他心底很久的疑问。
沈倩如缓缓转过头，用那双如点漆一般的眸子看着陆书皓，涩声问道：“夫君，那日我小产之时，你在何处？”
“我…我在书房，阿如，不是我无情无义不来看你，是…”陆书皓高声说了一句：“我”，声调便降了下来，脑袋也低了下来，满脸羞愧之色，他想解释，可是却无颜将解释的话说出口，就算是当时他的娘亲命绮霞过去服侍他，他也不应该被女色所迷，将结发妻子抛诸九霄云外。
陆书皓从小读的是圣贤之书，学的君子之道，就算是他认为当时在书房中所做之事只有他和绮霞知道，他并不知道沈倩如被蒋钦勾魂的时候什么都看到了，陆书皓还是说不出欺骗沈倩如的话。
“夫君在做什么？夫君可否知道那时为妻命悬一线，若是那时为妻就死了，连夫君最后一眼都见不上。”沈倩如声音极为低沉，语气中透着说不尽的凄然。
陆书皓的头低的更深，他深吸一口气，猛然抬起头看着沈倩如的双眼，懊悔的说道：“阿如，我不是人，在你命悬一线之时，我却在寻欢做乐，没有把你的生死挂在心上，我…我真不知道自己是鬼迷心窍还是怎么的，我…阿如我知道错了…”
陆书皓在极短的时间内做了无数的思想斗争，他最终选择向妻子坦白。
事实上陆书皓还有一点事实没有说，当初陆夫人派丫鬟传绮霞去服侍他，绮霞只轻描淡写的告诉他，说是大少夫人不当心落了胎，屋子里血腥气重，而男子进血房会倒霉三代，特别是读书人若进了血房，会影响科考。陆书皓吓坏了，他从一出生就被灌输努力读书考取功名，自然把科考看的比天还高。他哪儿敢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绮霞先用话吓住陆书皓，又在书房里点起催情助兴的香料，这才有了沈倩如看到的那一切。
沈倩如没有想到陆书皓会如此坦白，不由怔住了。她原本准备好的话竟然没法往下说，原本，沈倩如以为陆书皓会瞒着自己，毕竟当日书房之中除了陆书皓本人和绮霞，再没有其他人在场。
陆书皓越想越后悔，当时他怎么就被绮霞骗的一塌糊涂呢，连那么明显的谎话都分辩不出来。他忽然抓起沈倩如的手便往自己的脸上打，沈倩如促不及防，被陆书皓抓着手扇了他两几耳光。
夺回自己的手，沈倩如气苦的红了眼睛，哽咽道：“你做什么！”
陆书皓内疚心疼的抱住沈倩如，在她耳畔低低道：“阿如，都是我不好，我负了你的心，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象从前那样好不好，不，我们要比从前更好，更恩爱，阿如，你放心，我再不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沈倩如身子一颤，她用力推开抱着自己的陆书皓，哀婉的摇头道：“回不去了，我们的孩子没了…”说到底，失去孩子是沈倩如心里最大的痛，一想到那个没缘的孩子，沈倩如便觉得自己痛的不能呼吸，她甚至都不敢去想，一想，就是撕心裂肺的痛。那个孩子是沈倩如全心全意期盼的，寄托了沈倩如全部的人生期望。沈倩如无声的落泪，泪水滴在锦被上，很快便洇湿了一大片
听着妻子痛苦的低语，看着她无声的落泪，陆书皓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扎进一根刺，起先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可是渐渐的，那刺痛越来越深，越来越沉…
“阿如，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混帐，没有好好照顾你们母子，都怪我，你别憋着，你打我，咬我，怎么都行，你大声哭吧，都哭出来…”陆书皓紧紧抱住沈倩如，陪她一起体味失子之痛。陆书皓知道，失去孩子的疼是沈倩如无法愈合的伤口，可是在陆府之中，甚至是在折桂苑中，她都没有真正的大哭一场，这份痛，一直被强行压制在他妻子的内心深处。
也许是沈倩如的内心其实一直渴望有份依靠，也许是沈倩如想给陆书皓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也许…总之在听了陆书皓情真意切的话语之后，沈倩如没有再抗拒陆书皓的拥抱，她渐渐的哭出声音，这哭声从低低的呜咽到泣不声再到号淘大哭，陆书皓都一直抱着妻子，陪她一起伤心。
里间传出越来越大的哭声，可吓坏了在外头上夜的采萍，她忙要到里屋伺候，却被柳妈妈一把拉住，柳妈妈低低道：“采萍，里头没有传人，你快安生待着，大少奶奶要人服侍能不开口么，你还小，不懂这里头的事，一切都听我的，咱们小姐的好日子可就要到了，你不许进去搅了大少爷和小姐。”
采萍似懂非懂，不过她知道她的小姐这一个多月以来都强行压制着自己，如今能放声大哭一场，哭出心中的郁结，的确是件好事，因此便听了柳妈妈的话，只在矮塌上静静的坐着，随时听候传唤。
沈倩如这一哭，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停下来的，她的哭声传出上房，惊起了折桂苑中的所有下人。
大家忙都起床披衣来到上房听消息，柳妈妈忙走出去低低说道：“没事没事，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哭一哭小主子，这是为人父母之心，你们都快回去吧。”
众人那里敢走，她们在门外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果然听到断断续续的：“宝宝…可怜…”之类的话，间或还夹杂着大少爷温言软语的低劝。众人这才放了心，各自回房。
折桂苑中自然有陆夫人的耳神心意，大少爷大少奶奶半夜不睡哭个不止，自然会有人立刻报到慕蠡斋，陆夫人一听说儿媳妇哭个不休，脸色便沉了下来，她冷冷道：“春梅更衣，去看看我们金尊玉贵的大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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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醋妒
陆府面积不小，当陆夫人急匆匆更衣来人冲进折桂苑的时候，已经过了小半时辰，沈倩如也由刚才的放声大哭转为无声流泪。陆书皓一起紧紧的抱着她，由着她哭的水漫金山，哭湿了他们夫妻两个身上的寝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