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书皓离沈府便往张先生的府上赶去,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他的二弟陆书皋在暗中跟踪于他。

到了张府,陆书皓被引到书房去见张先生,因着过世父亲和张先生的交情,陆书皓便对张先生执子侄礼,礼数极为周到恭敬,张先生对陆书皓到的到来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惊讶,他受了陆书皓的礼,捋着一蓬灰白的长须淡淡问道:“贤侄终于考完了?”

陆书皓恭敬的躬身回答,“回张伯父,小侄考完才得知家母之事,小侄特来求张伯父的明示,家母果真再无办法可想么?但凡有一丝办法,小侄必将不惜一切,那怕散尽陆家之财小侄也在所不惜。”

张先生点点头沉痛的说道:“贤侄,伯父我是大夫不是神仙,治得病治不得命,令堂之事,老夫已经无能为力了。若是有一丝希望,老夫又岂会不尽力。”

陆书皓听了这话,连最后一点点希望也丧失了,他摇着头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张先生叹惜道:“陆贤侄,令堂自诞育令妹之后便元气大伤,在令尊过世之前,令堂仅只是照料家务,还能有时间多多保养,可是令尊过世之后,令堂便将令尊之职一肩担起,这三年下来,她已经耗尽心力,因而引起旧患,当日老夫也是用了极险的虎狼之药才救回令堂之命,如今旧病复发,老夫也无力回天,贤侄,你科考已毕,就好好孝敬令堂吧,了了令堂所有的心愿,让她心无牵挂的离开。”

陆书皓向张先生深施一礼,低声请求道:“家母患病之事,还请张伯父代为保密,家母不欲让人知道此事。”

张先生点头道:“此事不必贤侄叮嘱,老夫当日已经答应令堂,除过告诉贤侄之外,老夫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令堂之病。”

陆书皓忙说道:“小侄拜谢张伯父。”

张先生叹口气道:“伯父不虚留你了,快回家去,好好珍惜与令堂相处的日子。”

陆书皓拜别张先生,便立刻催着车夫打马如飞,火速向家中奔去。马车停在陆府大门外,陆书皓也不等家丁把脚踏安好,便从车上跳下来飞快向慕蠡斋走去。

从陆府大门到慕蠡斋,陆书皓必得经过逸柳居。他刚走到逸柳居墙外,便听到墙内传来一阵阵哭嚎之声,间或夹杂着陆书皋气愤的大叫。

陆书皓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这事若搁在以前,他是不会过问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陆书皓隔着墙高声唤道:“二弟…”

陆书皋正在向跪在地上的银环大发脾气,而金环却早就被他叫了起来侍立一旁,虽然金环极力保持委屈的表情,可是她的眼睛里却透着一抹隐藏不住的喜悦,刚才二少爷一回来就摆明立场的支持她,毫不留情的责骂银环,这让金环很得意。

陆书皋正骂银环,却忽然听到外头传来陆书皓的声音,他不由吃了一惊,懊恼的低吼一声:“不许出声。”便急急的走了出去。

“大哥,你找小弟有什么事?”陆书皋极力维持平静的问道。

陆书皓双眉紧锁,脸色极为冷峻,他用前所未有的语气沉沉喝道:“二弟,你院子里鬼哭狼嚎成何体统?如今你虽无妻室,却也有了通房姨娘,就该好好把院子里的事管起来,鸡声鹅斗的岂不让人耻笑?”

陆书皋被训的一愣,一直以来陆书皓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今儿这是怎么了?

见陆书皋愣愣的看着自己,陆书皓心中更不高兴,便沉声喝道:“书皋,你听没听我说话?”

陆书皋被陆书皓吼的回过神来,这才忙忙的说道:“大哥我在听,是小弟治家无方,等处治了她们小弟便到母亲跟前请罪。”

陆书皓脸色顿变,立刻沉声喝问:“怎么,已经惊动娘了?”

陆书皋垂头掩去眼中恨意,躬着身子低低道:“小弟无能,让母亲费心了。”

陆书皓心中大怒,只是他牢记着娘亲的话,便冷声道:“规矩要从头立,此番是她们头一回闹事,必要从重处罚才能以儆效由。你处置好院中之事便去爹的灵前请罪吧。”

陆书皋心中恨极,却不得不低低应了一声“是”。陆书皓又道:“此事不必再回禀母亲。”然后不等陆书皋回答便径直向慕蠡斋走去。

直一陆书皓走远了,陆书皋方才直起身子,看着陆书皓的背影,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怨毒之意,站了片刻之后,陆书皋才铁青着脸进了逸柳居。

自然,银环便得加倍倒霉,不独被停了才发了一个月的月银,这一罚便罚了她整整一年的月银,连各处供应给姨娘的份例也都被掐了,如此一来,银环连想吃顿饭都成了奢望。银环想填饱肚子便要做苦工才能换两个窝头一块咸菜,勉强保持让自己不被 饿死。

如此一来,金环在逸柳居里简直不可一世,人人见着金环都要巴结奉承,而金环也以二少爷的首席姨娘自居,从此自视再不同一往,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主子。

陆书皓进了慕蠡斋的正房,陆夫人见儿子来了,自然是笑容满脸,亲亲热热的把跪在面前的儿子拉起来,陆夫人笑着说道:“皓儿,你岳父看过你的文章了,他是怎么说的?”

陆书皓强掩心中悲伤,勉强笑着说道:“岳父大人说儿子的文章做的很好,金榜题名自是不成问题,只不知道名次如何。”

陆夫人如释重负的笑道:“能金榜题名就好,名次并不要紧,回头娘就吩咐下去,命他们色色准备起来,只等喜报一到,便热热闹闹的庆祝起来。”

陆书皓忙劝道:“娘,这事儿先不急,横竖家里什么都不缺,便是等喜报来了再准备也不晚,再者说虽然儿子极有把握,可是金榜一日未出,便不好太过张扬,娘,您说是不是?”

陆夫人笑笑道:“好,我皓儿如今考虑事情也周全了。”

陆书皓轻道:“娘,从前儿子不懂事,总让娘费心,往后儿子再也不会了,娘只安心休养身子,一切都有儿子和阿如呢,娘再不要一点心思。”

陆夫人摇摇头道:“皓儿,很不必如此的,你这几个月也累极了,正该好好休息,娘这里你不用担心的。”

陆书皓正要说话,便听得一阵金铃叮当做响之声,然后便是一声响亮欢快的“娘…”的叫声传了进来,陆夫人听了这声音便笑着说道:“婉婷来啦,快进来吧。”

身着一袭火红织金锦缎衣裳,双丫髻上绑着两串金铃的陆婉婷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一头扎进陆夫人的怀中,撒着娇儿的囔道:“娘,女儿可想您啦!”

早在半个月之前,程府派人来接陆婉婷过府小住数日,从前每年春日花开之时,程府都会接陆婉婷过府小住赏花,今年虽然吃年酒之时闹了些不愉快,可是都是小女儿家的小意气,不能因为这就撕破了两府的情份,因此陆夫人便痛快的打发人陪着陆婉婷去了程府,因着放榜在即,陆夫人才命人安排了车马去程府接回陆婉婷,原本昨日晚间陆婉婷就应该回到陆府,可是路上车马出了毛病耽误了,陆婉婷才拖到这会才回到家中。

亲热的搂着女儿,陆夫人开心的笑道:“想,娘怎么能不想我的乖女儿呢,婉婷,在舅舅家住的开心么?”

陆婉婷小嘴儿一撅,正要向娘报怨之时却被大哥拦住了话头,陆书皓大声说道:“娘,您还知道婉婷么,从来都只有她让别人不开心,再没别人让她不开心的。”

陆婉婷小脸儿刷的撂了下来,气鼓鼓的叫道:“娘,您看女儿一回来大哥就欺负女儿,婉婷不依…”

看着儿子女儿都围在自己的身边,便是耍花枪的斗嘴,陆夫人也觉得特别的开心,她搂着陆婉婷开心的笑道:“好好,咱们不依你哥哥,皓儿,还不快给妹妹陪不是,你是做大哥的,总要让着妹妹才对。”

陆书皓只得凑趣的笑道:“是是,婉婷,都是大哥不好,大哥错了成不成?”

陆婉婷这才得意的一昂头,骄傲的象只斗赢了的小公鸡,看得陆夫人和陆书皓都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陆婉婷才拉着娘亲的手问道:“娘,在舅舅家里,舅妈表嫂表姐表妹她们天天向我打听三哥的事,女儿都快烦死了,女儿从来也没听说过还有位三哥,自他来了女儿连见都没有见过,娘,这个三哥好奇怪啊,您怎么都不让女儿见一见?”

自从沈倩如扮了男装之后,有意无意之中便将时间错开了,而陆婉婷又对外头生意上的事情没有兴趣,她的院子在后宅,前头的事情一般也传不进她的耳朵,如此几下里一凑,陆婉婷还是到了程府之后,才被灌了满耳朵的陆若虚陆三少爷,特别是在听程府中人暗示这陆若虚就是她未来的夫婿,这便由不得她不对这那陆若虚产生了兴趣。

陆夫人笑道:“哦,婉婷你说的是若虚啊,回头等她晚上回来了就让你见。”

陆婉婷的脸突然之间就红了,低下头闷闷的说了一句:“谁爱见他呀!”

陆夫人和陆书皓都没有想到陆婉婷因着在程府天天被人说陆若虚是她的未来夫婿,这一颗少女之心便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难免傲娇起来。

天色暗下来之后沈倩如才回到陆府,她一进慕蠡斋的上房,便看到挨着婆婆坐的陆婉婷。

陆婉婷听到门帘声响,便抬头看向门口,只看了这一眼,陆婉婷便再也移不开自己的视线,天啊,这少年简直太英俊了!陆婉婷都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来形容这刚刚进门的少年,她只觉得看了这少年,自己的眼中便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

“娘…”沈倩如开口唤了一声,这时陆婉婷忽然跳了起来飞也似的逃进了内室,她这奇怪的举动吓了陆夫人陆书皓沈倩如一大跳,三人都没有反应过陆婉婷这是怎么了。

陆夫人还笑着唤道:“婉婷,你不是说要见见三哥么,怎的还跑到房里去了,还不快出来见过三哥。”

“不要…”如蚊蚋一般的小声从内房传出来,明显与陆婉婷平日的声音大不相同,平日里陆婉婷从来都是大说大笑声音清脆的,何曾有过这样的秀气纤柔,听得外间的三个人都愣住了。

陆夫人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不由笑了起来,对沈倩如笑道:“倩如,去告诉你妹妹你的身份,这个傻丫头啊!”

沈倩如也没多想,便大步向内房走去。

陆婉婷见三哥陆若虚竟然走进内房,慌乱的背过身子娇羞的不敢回头,可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却让陆婉婷瞪大了眼睛。

“婉婷,我是大嫂啊!”沈倩如边笑着说,边将头上的赤金卧蟾冠除下,打散了束扎成髻的长发。

惊愕的转过身子,陆婉婷着长发披散身前男装的这个人,犹豫的叫了一声:“大嫂?”

沈倩如笑道:“是我,婉婷。”

陆婉婷的脸色由红转白,脸上的神色僵硬起来,眼泪也涌出眼眶,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叫道:“你怎么能是大嫂…”

第七十章

“我怎么不是能是大嫂?”沈倩如惊奇的问道,这府里府外盛传三少爷陆若虚是未来的大姑爷,可是却独独没有传进沈倩如的耳中,是以沈倩如对于小姑子忽然大哭起来很是糊涂,不明白她是怎么了。

陆婉婷满脸是泪红着眼睛看着沈倩如,双唇颤动着却说不出话来,沈倩如见了她那付怪可怜人的小模样儿,心里莫约明白了一些,便上前几步将小姑子抱入怀中,柔声哄了起来。

沈倩如只字不提她猜到的陆婉婷的小心思,只一个劲儿的自责说自己应该先和陆婉婷打个招呼,就不至于这么惊吓着她了。陆婉婷天生是个吃软不吃硬吃哄不吃训的性子,嫂子这么低声下气的哄着自己,陆婉婷也就不好意思再继续大哭下去,只是心里总觉得委屈,便靠在沈倩如的怀中抽泣起来。

原本陆夫人想着让沈倩如单独同陆婉婷说出真相的,可是一听女儿大哭,她便赶紧站起来往内房走,陆书皓慌忙上前一步扶住娘亲的胳膊,极为担心的说道:“娘您当心点儿。”

陆夫人拍拍儿子的手安抚的笑道:“皓儿别担心,娘一时半会儿没事的。”

说话间母子两个便走进内房,只见沈倩如已经搂住陆婉婷轻轻的哄着,陆婉婷也不象最初那般号淘大哭,正伏在嫂子的怀中委屈的抽泣着。

陆夫人见此情景才松了口气,陆书皓则朝着妹妹皱眉轻责道:“婉婷,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这样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没的让娘为你悬心,真是不懂事!”

陆婉婷心里本来就委屈,毕竟陆若虚已经被盛传为她的夫婿,那成想这陆若虚却是她的大嫂女扮男装,而且刚才瞧了大嫂的男装一眼,陆婉婷的一颗少女之心已经动了,谁知道春心初萌便错系了情丝,这可让小姑娘家心里怎么受的住。

这会儿陆书皓不辨事非,上来就责怪于她,陆婉婷才被沈倩如哄的略平静点儿的心又涌上了委屈,她也不理会陆书皓,只将头埋在沈倩如的胸前,直哭了个大雨滂沱,沈倩如身上的雨过天青色团花缎袍前襟立刻被陆婉婷的眼泪打湿,若非她事先用白布束了胸,外衣一湿铁定会凸显出她那正在发育中的漂亮胸型。

“皓儿(翰诚)…”陆夫人和沈倩如同时叫了起来,语气里明显透着对陆书皓的责备。陆夫人摇头叹了口气,走到女儿身边将陆婉婷搂到自己的怀中,拿帕子拭了她脸上的泪,软语轻道:“傻孩子,回来见到娘和哥哥嫂子不高兴啊,真是越大越象小孩儿了,这会子还抹起眼泪来了呢,快不许哭了,我们婉婷还是笑起来最漂亮。”

陆婉婷含着眼泪气鼓鼓的瞪着陆书皓叫道:“娘,你叫那个人出去,我才不要他在这里骂我!”

陆书皓将脸一板,正欲张口训妹妹,沈倩如却拉着他的胳膊轻道:“翰诚,我有点要紧事情要同你说,我们先出去吧。”陆书皓便也就坡下驴,被沈倩如拉了出去。

陆夫人见儿子媳妇走了,便轻声笑道;“我的婉婷是大姑娘了,等你哥哥放了榜,娘就给婉婷相人家,可不许再恼了。”

陆婉婷嘟着小嘴儿闷声说道:“谁恼了,大嫂好端端的扮成男人做什么,还起个名字叫陆若虚,说是什么是咱们家的三少爷,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女儿都被弄糊涂了!”

陆夫人轻叹一声说道:“你嫂子扮成男装化名陆若虚,这都是娘的意思,娘近来精力有些不济,这份家业总是要传给你哥哥嫂子的,你哥哥除了读书什么都不行,而你嫂子却很有经营天赋,只可惜她是个女儿身,又是年轻媳妇子,直接掌管生意到底不方便,娘也是没办法才让她扮成男子,假称是你爹爹与我从前收的义子,专门培养了来掌管陆家生意。”

陆婉婷轻轻点了点头,她和陆书皓不一样,陆书皓就是个书呆子,可是陆婉婷对于内宅的明争暗斗心里却是门清的紧。这份家业除了她的大哥大嫂,就再没有人有资格继承,二哥陆书皋不过就是个妾生子,根本上不得台面,若是这偌大家业落到陆书皋的手中,陆婉婷就头一个不答应。

“娘,大嫂扮成男子扮就是了,您怎么还让传出那种话来,这让女儿以后可怎么做人啊!”一想到在程府之时,她被灌了满耳朵的三少爷是大姑爷之类的话,陆婉婷心里就不自在。

陆夫人愣了一下,她还真不知道传出什么话了,毕竟猜测三少爷是未来大姑爷这一类的话是不会传到她的耳中的。

“婉婷,传出什么话了?”陆夫人疑惑的问道。

陆婉婷小脸儿涨红,闷闷的说了一句:“连舅舅家的人都说陆若虚是女儿的未来夫婿。”

陆夫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女儿一见到女扮男装的沈倩如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搂着陆婉婷笑道:“傻丫头,旁人说什么你也信?为你择夫婿,娘岂会不让你先悄悄看过?”

陆婉婷羞的满脸通红,两只手揪着陆夫人的衣袖绞个不停,片刻工夫就把好好一只袖子绞成了麻花。陆夫人正想说点儿什么,可从全身骨头缝里传出来的那种又麻又痛的感觉让她直冒冷汗,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陆夫人不欲女儿知道自己的病情为自己担心,便用尽力气推开陆婉婷,勉强说道:“婉婷,给娘倒杯茶。”

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的陆婉婷没有察觉娘亲的不对劲儿,忙起身去倒茶,陆夫人趁女儿不注意,急忙从荷包中摸出一颗药丸塞入口中,硬生生的咽了下去。等陆婉婷把水端来,陆夫人忙喝茶压下药丸,才算顺了这口气。

吃下药丸之后总算缓解了痛楚,陆夫人这才笑着说道:“婉婷,你今年十四,也该相看人家了,爹娘自小都宠着你由着你的性子,这是在咱们自己家里,若是以后出嫁做了人家媳妇,可不能再这样由着性子,你得多学学你嫂子才行。”

陆婉婷抹不开面儿,直搓揉陆夫人道:“娘,女儿还小呢,不听不听!”

陆夫人无奈苦笑,若是老天再多给她几年性命,她也不必急着现在说,可是她的日子不多了,若是现在不教,只怕日后就没有机会再说了。

“婉婷,你是个爽快大方的孩子,这事儿也没什么好害羞的,好孩子,这些话娘不会总和你说,你一定要用心记住,不论你现在懂不懂,都要用心记住。”

陆婉婷惊诧的看着娘亲,自她记事以来,娘还是头一次用这么郑重的口气和她说话。

就在陆夫人教女之时,沈倩如拉着陆书皓出了内房,陆书皓看到妻子的衣襟显了好大一片,便皱着眉头拉长了脸说道:“阿如,快去换了衣裳。”

沈倩如顺从的轻嗯一声,柔声说道:“翰诚,你不生气我就去换衣裳,你若心里的气不顺,我走开也不放心啊。”

陆书皓原本拉长的脸因着沈倩如的这句话而和缓了许多,他的唇角不自觉的勾了起来,他伸手拢了拢沈倩如垂在耳侧的几缕发丝,贴近沈倩如,在她的耳旁低低说了一句话,沈倩如的脸刷的便红了,看着媳妇儿露出如此娇羞的女儿之态,再配上她身上的男装,陆书皓心头忽然涌起一种别样的感觉,若非这里是慕蠡斋,他的娘亲和妹妹就在内房,陆书皓简直想立刻将沈倩如“就地正法”,以渲泻他已经抬头的渴望。

沈倩如逃也似的跑进东厢,飞快的脱下外袍,看着镜中只着月白软缎中衣的自己,沈倩如脸上晕起了浓浓的红霞。不独陆书皓有渴望,她也是有的。从小体寒的沈倩如其实很喜欢被陆书皓那温暖气息包围的感觉。和陆书皓在一起,特别是在过完年之后,她们小夫妻的夜间生活虽然次数不多,可是质量却很高,总能让她们夫妻两个回味许久。

陆书皓在愣了愣神之后,便也抬腿快步走进了东厢房,沈倩如不曾想到他会跟进来,不由惊的轻叫一声便躲到了屏风后头,羞红了脸嗔道:“谁叫你进来的,还不快出去。”

陆书皓呵呵的笑了起来,他非但不出去,反而走到屏风之后,将沈倩如抱了个满怀。沈倩如虽然心里有渴望,但是她的理智比欲望更能主宰她的身体和心灵。沈倩如拼命的挣开陆书皓的双臂,娇嗔道:“翰诚,你快出去,我得赶紧换了衣裳好和你一起去见娘和妹妹,方才你把妹妹骂哭了,还不得好好哄她呀。”

陆书皓挫败的轻叫一声:“阿如,你能不能多想想我啊!”

沈倩如却推着他往外走,软语轻声说道:“我若不想着你,又何必那么在乎娘和妹妹的感受?”

陆书皓一怔,然后猛的回身抱紧沈倩如,勒的沈倩如险些儿透不过气来,陆书皓纵然文弱,可他到底是男人,体力上总是比沈倩如这个女人要强的多。

“阿如…阿如…”陆书皓边叫边吻上沈倩如的脸,从额间眉心到琼鼻再到樱唇,陆书皓吻的很急很细,沈倩如被吻的仿佛一块被高温融化的冰,继而烧成沸腾的水…

由起初的推拒变成伸出双臂环着陆书皓的颈子,也不过就是数息之间的事情,紧紧拥着如一泓春水似的沈倩如,陆书皓心里充斥着满满的幸福之感,他打横抱起沈倩如,便向里间的拔步床走去…

中衣已被解开,陆书皓看着沈倩如那用白布紧束的胸脯,双眉不由紧紧皱了起来,而从窗外吹进来略带一丝寒意的风让沈倩如香肩轻颤,也让她的脑子清明起来。

挣脱了陆书皓的双手,沈倩如急忙扯过锦被遮住自己,羞红了脸嗔道:“你做什么啊,这里可是娘的屋子!”

陆书皓也被微凉的风吹醒过来,他白净的脸上也泛起了潮红,低下头不敢直视沈倩如的双眼,毕竟在娘亲的住处与媳妇行周公之礼,这事与礼不合,陆书皓这个读了十几年圣贤书之人这会儿正自责着,什么绮念都烟消云散了。

瞧着丈夫低了头红了脸,沈倩如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便转移话题说道:“翰诚,你帮我拿衣服好么,我们等快些出去,要不然回头娘该找我们了。”

陆书皓忙起身快步走到衣柜前随手拿了一套中衣和一套外衣丢到床上,只说了一声:“我去叫采萍来服侍你。”便急慌慌的走了出去。

沈倩如拥着陆书皓丢到床上的衣裳,看到他落慌而逃,不由抿嘴无声的笑了起来。

采萍进来之时,沈倩如已经穿了好衣裳,正在妆台前梳理秀发,采萍上前帮沈倩如梳了头,笑嘻嘻的说道:“大少奶奶今天特别好看,还没点胭脂呢这双颊便红润润的,真比点了胭脂还好看。”

沈倩如反手轻轻打了采萍一下,假意嗔怒道:“真真是我平日里太惯着你了,如今都敢编派我了。”

采萍没有回话,却抿着嘴一脸儿的蔫坏蔫坏的坏笑,恼的沈倩如真瞪她,却也硬不下心肠去责罚采萍,她岂能不知道采萍是在为她高兴。

采萍笑归笑,可手下却没闲着,飞快的替沈倩如梳了个百合髻,将一顶样式精巧的赤金点翠百花冠簪于髻上,看上去新颖别致又应景,冠上透雕的各色花儿正应着春日胜景。与沈倩如身上的那袭绣着百花闹春的杏红软缎覆淡红轻纱的交领春衫再是相配不过。

收拾好之后,沈倩如快步走出东厢房进了上房,陆书皓正坐在上房左首椅子上发呆,听到有人进来,陆书皓抬眼一看,脸上便扬起了笑容,他的媳妇浓装淡抹总相宜,穿什么怎么打扮都那么的迷人。

陆书皓起身走向沈倩如,正想牵着她的柔荑说句体己话儿,不料他刚走了两步,便听到外头传来丫鬟的叫声:“张姨奶奶留步,容奴婢为您通报…”

第七十一章

在院中当值的小丫鬟声音未落,张氏便已经掀开门帘闯了进来,陆书皓与沈倩如两人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这张氏真是太放肆了,当家主母的屋子她也敢擅闯。

张氏一见到陆书皓,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放声大叫,“大少爷在这里正好,我倒要问问大少爷,你凭什么为着下贱丫头罚二少爷,二少爷虽是庶出,可也一般是这府里的主子,你这么做岂不是活打了二少爷的脸,若然老爷还在,他岂会容你这般欺辱他的儿子!”

陆书皓气的满脸涨红,可他平日里从没与人争吵过,更没有应对张氏这种泼妇的经验,再者说张氏到底是他父亲的小妾,算半个长辈,陆书皓自小读的是圣贤之书,到底撕不开脸。

沈倩如见陆书皓气的不轻却没有立刻应声,便知道陆书皓心里的障碍,于是只淡淡一笑,浅浅福身后直起身子,用平淡中略带讥诮的语气说道:“张姨奶奶好威风啊,连哥哥管教弟弟这种事情也要横插一杠子说三道四,若然公公还在世,看见张姨奶奶对他的嫡长子如此不敬,却能容的下?”

张氏被沈倩如堵了个大窝脖,面色涨的赤红,气的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却挑不出沈倩如的错处。此时陆书皓被沈倩如点醒,立刻铁青着脸沉声道:“父亲已经过世,二弟有错我这做兄长的不管,却要什么人来管?还是姨娘觉得自己比我这个正经长兄更有资格管书皋的事?”

“你…你们…”张氏万没想到平日里看着很好对付的陆书皓夫妻忽然变的如此凌厉,不由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此时听到外面动静的陆夫人和陆婉婷也从内室走了出来。陆夫人看也不看张氏一眼,径直走到主位前坐下,陆婉婷则大步到张氏的面前,挑眉厉声喝道:“张姨娘,祭祖之时你便已经犯了错,娘开恩没有罚你,你便以为自己得势了,如今竟敢擅闯娘的住处,你眼里还有没有家规?凭大哥二哥如何,也没有你这个奴才说法的份儿,身为奴才竟然斗胆管主子的事,看来娘不罚你,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张氏原本涨红的脸渐渐转青,她怨毒的看着陆婉婷,瞪圆了眼珠子叫道:“我好歹也是你父亲的身边人,总算你半个长辈…”

张氏的话没有说完,便被“当啷…”一声脆响惊的说不下去了,只见陆夫人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摔到地上,厉声喝道:“文英掌嘴!”

文妈妈响亮的应了一声,大步走到张氏的跟前,不由分说便劈手甩了张氏两记清脆的耳光,打的张氏“嗷…”的一声大叫起来。

因陆夫人并没有说打几下,是以文妈妈伸出左手揪住张氏的前襟,右手噼里啪啦连连扇了数记,打得张氏眼冒金星双颊紫胀,口水混着血水一并流了出来。

沈倩如从来没也看到这种情形,不禁有些害怕的别过头去,陆书皓脸色虽然沉,可眼中却流露出一丝不忍之色,倒是陆婉婷一直生气的拉长了脸,没有一丝可怜张氏的神情。

陆夫人在上面稳稳坐着,将儿子媳妇女儿的神情都看在眼中,她心中不禁轻叹,书皓和倩如到底是心软的孩子,只怕将来要在这上头吃些苦头的。

“文英…”陆夫人出口唤了一声,文妈妈这才住了手,放开张氏退回到陆夫人身边,张氏被打的天旋地转,过了片刻才稳了下来,她一稳下来便扑倒在地上号淘大哭,“老爷啊,我不能活了,您怎么不带着我去啊,您带了我们母子一起去吧,总好过在这里受活罪啊…老爷,您睁开眼看看吧,书皋是您最疼爱的儿子,如今却连个奴才都不如啊…”

陆夫人一听张氏之言,立刻铁青了脸色,沈倩如见状忙走到婆婆身边,缓声劝解道:“娘,您别动气,为个奴才不值当的,用家规责罚也就是了。”

陆夫人沉声道:“你说的很是,为这种贱人气着为娘的确不值当,来人,将贱人张氏拖下去绑起来打,只留她一口气便是。”

陆夫人心里很清楚,若是打死了张氏,那便是犯了王法,可只要打不出人命,就没有人能替张氏出头,毕竟张氏是丫鬟出身,就算抬了姨娘也是奴才,不比正经抬进门来的良妾,好歹还有个平民的出身。在大燕,是没有谁会认真追究一个奴才的生死,可是若有人拿这事做文章,总还是会有些麻烦的,为了避免这些不必要的麻烦陆夫人才说了这句“留她一口气便是”。

张氏一听陆夫人的话,便凄厉的尖叫道:“你不能打我,我生了二少爷,是对陆家有功之人,你曾在老爷跟前发过誓,说要善待我们母子的!”

陆夫人霍的站了起来,她快步走到张氏面前,逼近她喝问:“你说什么?”

张氏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当日她躲在窗下偷听,这事情做的机密,并没有人知道,如今她一说出来,岂不是不打自招。

见张氏没有回话,陆夫人陡然怒喝道:“贱人,你敢偷听老爷与我说话,你好大的胆子,文英,快把这贱人绑出去重重的打。”

张氏被逼急了,她瞪圆了双眼尖叫道:“陆氏,你敢打我,就别后悔!”

陆夫人怒极,挥手喝道:“快拖下去重重的打!”

文妈妈应声上前抓住张氏的双臂往后反剪,将她推搡出门,叫过扫地婆子拿来粗麻绳将张氏绑到院中的大槐树上,亲自执着藤鞭甩向张氏。数鞭下去张氏便疼晕了过去,文妈妈叫人拿水泼醒张氏,又接着打了起来,张氏晕了数次俱被泼醒,直到大槐树下井水混合着血水流了一地,文妈妈才住了手,沉声说道:“拿盐水泼。”

“啊…”张氏这一回的尖叫比任何一次都凄厉响亮,那盐水腌着伤口的疼简直无法形容,此时张氏只恨自己不立刻死了,省得受这样的活罪。

房中,听着张氏的声声惨叫,陆夫人面沉如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沈倩如惊的眉头直跳,陆书皓双眉紧锁,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陆婉婷听到最后,脸上也现了不忍之色。

文妈妈进屋复命,陆夫人冷冷说道:“将张氏关到后头的思过堂,命她的两个丫鬟跟过去服侍,食水俱由你专门安排人送进去,再给她些棒疮药,别让她死了触霉头,其他人一概不许接近思过堂,派人给我看严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