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书皓有些吃力的将霍云扬的胳膊移开,低低道:“先进府再说吧。”

霍云扬有点儿不高兴,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陆书皓向前走了几步,躬身长揖道:“陆书皓给侯爷请安。”

马上的武威侯霍大海古铜色的脸立时变黑了,他正要发作陆书皓,在他左侧的长子霍飞扬赶紧低声打了个圆场,霍大海才嗯了一声自马上极利落的跳了下来,霍飞扬也下了马,立刻有三名军士过来将马牵走。

陆书皓正要请霍家父子三人进府,便听到一声响亮的喊叫:“我小姑爷在哪里?”

陆书皓循声看去,只见一个中年女子从后头的车上跳下来,正一边向前快走一边大叫。这女子莫约四十来岁,她的容貌极美,与沈倩如很是相象,举止洒脱利落的象个男子,走起路来飒飒生风,与寻常的妇人绝不一样。她便是武威侯的夫人,也就是沈倩如的亲生母亲。

跟着武威侯夫人跳下车的还有两个少妇,这三个人如一阵风似的刮到陆书皓的面前,六只眼睛将陆书皓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扫视一遍,看得陆书皓不自在极了,玉脸泛起了潮红,心中生出一些恼意。

“这就是我小姑爷吧,真俊,孩子,我倩儿呢?”武威侯夫人明显有些激动的问道。

就在武威侯夫人问话之时,匆匆赶来的陆夫人忙越过陆书皓笑道:“夫人请内院说话。”

武威侯夫人打量陆夫人一眼,从她的穿戴上判断出她的身份,便笑着说道:“这位就是亲家夫人吧?”

陆夫人笑着点点头,算是应了下来,便将武威侯夫人和跟着她的两个少妇一并接到内宅去了。

陆书皓引着他的岳父和大小舅子进正厅奉茶,霍大海一直皱着眉头瞧着陆书皓,眼神中的挑剔不满之意溢于言表,身为行伍之人,霍大海最不喜欢的就是文弱小白脸儿,就陆书皓那小身板儿,怎么可能保护他最心爱最心疼的小女儿。

“倩儿呢,怎么不叫她来见我?”霍大海和陆书皓没话可话,便粗声叫了起来。

陆书皓从来也没和霍大海这类人打过交道,难免有点儿慌乱,霍云扬便高声说道:“爹,您急什么,总要让娘先见过倩儿。”说着,霍云扬还向他爹使了个促狭的眼神,霍大海瞪了霍云扬一眼,拿起桌上的茶杯一仰脖便一口喝干,然后便紧紧的盯着陆书皓,他的眼神越来越苛责,让陆书皓倍感压力巨大,最让陆书皓无奈的是他还不能逃,只得这么死扛着。

多亏沈伯年及时赶到,才解除了陆书皓所承受的巨大压力。

霍云扬一看到沈伯年,便立刻站起来说道:“爹,这位就是收养倩儿的沈先生。若没有他,倩儿怕就…”

霍大海一听这话,腾的从椅上站起,大步流星的走到沈伯年的面前,一双大掌紧紧抓着沈伯年的手,无比感激的说道:“沈先生,多谢你救了小女,请受霍大海一拜。”说着,霍大海便真的跪了下去,他这一跪便是扑通一声闷响,惊的沈伯年连忙退后几步闪到一旁,摊着手连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侯爷快快请起。”

霍大海这一跪,霍飞扬和霍云扬也都跪了下来,霍大海真心实意的说道:“沈先生当的起,若没有先生救了倩儿,大海今生再也见不倩儿,先生对我霍家大恩我霍大海永世不忘。”

“侯爷和两位公子快快请起,你们这样岂不是折煞我沈伯年。”沈伯年忙抓着霍大海抱着的双拳,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扶了起来。霍飞扬和霍云扬兄弟给沈伯年磕了头之后才站了起来。

陆书皓上前请大家入座,霍大海便仔细的向沈伯年打听当年他搭救沈倩如的情形,如此一来陆书皓才感到轻松了许多,只用心听着便是。

在后宅之中,武威侯夫人一看到沈倩如,便扑上前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心肝儿肉的放声大哭起来,沈倩如起初很别扭,极不自在的挣扎着,可是武威侯夫人抱的极紧,沈倩如根本挣不开。可是到了后来,那种母女之间血脉相连的天性让沈倩如不再挣扎,伏在武威侯夫人的怀中也哭了起来。她们母女这一哭,旁边的人无不陪着掉泪。

过了好一会儿,霍云扬之妻金氏方才抹了泪笑道:“娘,找到小妹是好事,您快别哭了,让小妹透透气吧,您用那么大的力气,别再把小妹勒着了。”

霍夫人这才松开手,却又转而紧紧的抓住沈倩如的手,仿佛她一松开,女儿便又会丢失不见。

哭是哭了,可沈倩如却没有叫一声娘,而霍夫人期待的眼神大家都看在眼里,霍夫人的大女儿霍苑如心细,她猜出沈倩如心里还有疑惑,便走上前来揽着沈倩如的肩膀,对娘亲笑道:“娘,您竟只顾着哭了,倩儿身上有记号的,您还不快说给倩儿听。”

霍夫人忙说道:“对对,倩儿,你过来听娘说。”好算这霍夫人有点心眼儿,没有当众便叫了出来。

沈倩如上前,霍夫人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沈倩如哇的一声大哭着跪在霍夫人的膝前,她边哭边叫了一声:“娘…”

沈倩如身上有一块暗记,这是只有做亲娘的才能知道的记号,而霍夫人说的一丝都不差,再加上玉佩为证和沈伯年的讲述,沈倩如此时已经信了十成十。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一场,陆夫人在一旁看着也陪了许多的眼泪,哭过之后霍苑如忙说道:“娘,您别只霸着倩儿,爹在前头指不定怎么盼呢。”

霍夫人忙点头道:“对对,倩儿,跟娘去见你爹,你爹想你都要想疯了。”

陆夫人忙也笑道:“倩如正该去给亲家老爷行礼,亲家夫人,姑奶奶,少夫人请。”

一行人去了正厅,霍大海眼力好,霍夫人一行人还没有走到正厅他便看见了,忙三步并做两步冲了出去,霍飞扬和霍云扬紧随其后也跑了出去,沈伯年站了起来可又坐了下去,他自嘲的笑笑,还是不出去为好。陆书皓见状便也留了下来,他对沈伯年坚定的说道:“岳父大人,阿如和小婿永远是您的女儿女婿。”

沈伯年看向陆书皓,欣慰的点了点头,不觉眼睛里有了些湿意。

再说霍大海冲出门,直直的冲向沈倩如,兴奋的声音都有些变调,“倩儿,我的倩儿,爹找你找的好苦啊…”

说着,霍大海一个熊抱便将沈倩如抱入怀中,他身材高大健硕,沈倩如的头顶仅仅能齐他的胸口,这一抱可把沈倩如给闷惨了,她只觉得自己的口鼻眼耳俱被蒙住,完全不能呼吸,憋的透不过气来。

霍夫人自从认了女儿眼睛就再没瞧过别人,她一个箭步上前抓住霍大海的胳膊大叫:“快松开倩儿,你要把她憋死啊!”

霍大海吓的慌忙放开沈倩如,此时沈倩如已经憋的脸色发青,她也不顾不得什么仪态,忙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鲜口气,已经没有空儿叫爹了。

霍苑如和金氏忙上前给沈倩如抚背顺气,霍苑如还瞪了父亲一眼,不高兴的说道:“爹,哪有你这样的,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倩儿,再叫您憋出个好歹来!”

霍大海也不分辩,只不错眼珠子看着沈倩如,仿佛要把这十五年来没看的一次看个够。

等沈倩如气息平稳下来,霍夫人才拉着沈倩如的手说道:“倩儿,来见过你爹。”

沈倩如走到霍大海的面前,她看着眼前这个威武的有些吓人的男人,心里却没有一丝害怕之感,反而有种说不出的亲近,她笑着福身拜下,口称:“倩如拜见爹爹。”

霍大海扎煞着手,想抱,又怕把女儿给闷着,不抱,心里又想的厉害,最后他一把扶起沈倩如,抓着女儿的双臂,这个铁骨铮铮吃驰骋疆场所向无敌的铁汉子哽咽了,他双唇颤抖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雾气迷住他的双眼,霍大海扭过头抬手抹了眼睛一把,然后又紧紧的抓住沈倩如的手,生怕女儿忽的一下子不见了。

霍夫人红着眼圈儿走过来,对沈倩如说道:“倩儿,来见见你大哥。”

霍飞扬早就等的不耐烦了,终于听到娘亲叫自己,忙跑到沈倩如的面前,他虽然没胆子直接把他爹挤开,可是能挨妹妹近些总是好的。

“倩儿,我是大哥霍飞扬,以后有事就找大哥,凭你要做什么大哥都帮着你,若是有人敢欺负你,大哥带兵灭了他全家。”霍飞扬激动的难以自制,把胸口拍的噼啪直响。

可是陆夫人听了这话心里却有些不痛快,这霍飞扬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还会亏待了自己的儿媳妇么,认真说起来沈倩如已经出嫁,就不算他们霍家的人了。

霍苑如心比较细,她立刻打圆场的笑嗔道:“亲家夫人这么疼爱倩儿,谁敢欺负她呢,大哥,今儿是我们一家团圆的大好日子,你别总打打杀杀的行不行,好歹你现在也是云骑都尉,斯文点儿行不行?”

说罢,霍苑如又向沈倩如笑道:“倩儿,你别理大哥,他都欢喜傻了尽说胡话。对了,刚才听说倩儿你的养父也在,我们得去给他见礼,要好好谢他才是。”

这时陆书皓陪着沈伯年走了出来,霍夫人带着女儿媳妇又是一通拜谢,沈伯年见霍家人对失而复得的小女儿疼爱之情溢于言表,心里虽然还有些酸楚,可面上还是表现的很高兴。除了陆书皓和沈倩如,再没别人能看的出来。

陆夫人安排下丰盛的酒筵,入席之后,众人推杯换盏的吃了起来。虽然霍大海瞧着陆书皓不顺眼,都不给他多少好脸儿,可是霍夫人却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况且人陆书皓可是高中会元的人,没点儿真才实学能考中么,是以霍夫人倒与陆书皓说说笑笑气氛很好,全然不理会霍大海那一拔拔的眼刀。

吃罢了饭,时候也不早了,霍大海便高声说道:“倩儿,爹娘和你失散了整整十五年,同你有说不完的话,你这就跟爹娘回家,我们好好团聚团聚。”

沈倩如听了这话不由面露难色,毕竟她现在是陆家的媳妇,而且陆府这阵正忙的不可开交,她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撂开手回娘家呢。

霍夫人体谅女儿的难处,可又舍不得和女儿分开,便向陆夫人笑道:“我知道亲家府上正忙,不知可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亲家夫人一定不要客气,但说无妨。”

陆夫人是个通透的人,她怎么会不明白霍夫人的言外之意,便笑着说道:“亲家夫人不说我还真不好意思开口,您看我们家里正为书皓的事情忙着,还真有些顾不过来,若是亲家夫人能留下来帮衬一二,那可是求之不得啊。”

霍夫人生怕陆夫人反悔似的急急接口说道:“两亲家之间再不必这么客气,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留下来,大海你带着孩子们回去。”

霍大海不乐意了,凭什么叫他走啊,女儿也有他的份。他心眼儿一转,便立刻高声说道:“飞扬,你快去号房子,咱们都不回京,等亲家府上忙完了再带倩儿一起回。”

霍飞扬响快的应了一声便往外走,陆夫人见状忙说道:“亲家大少爷留步。”

霍飞扬站住看向陆夫人,陆夫人笑着说道:“舍下还有几间房子,若是亲家老爷不嫌简陋,便请住下来如何?”

霍大海立刻高声应道:“这样最好,多谢亲家夫人。飞扬,你带亲兵到镇外扎营,不许惊扰百姓。”

霍飞扬抱拳称是,向众人告了罪便走了出去,陆府虽然房子不少,可也安顿不下霍大海带来的百多号亲兵,到镇外安营扎寨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武威侯爷来到丰宁镇,这消息不径而走,陆府的酒宴尚未用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各种猜测满天飞了。

第七十七章杀机暗伏

“你说什么,大嫂是武威侯府的小姐?”一直盘算着如何在晚上偷偷溜进思过堂的陆书皋见金环从外头急匆匆的走进来,急慌慌的说了武威侯府前来认亲之事,惊的一把捏住金环的胳膊,难以置信的大声叫了起来。

金环明显有些灰心的点头道:“是的二少爷,奴婢刚才听在正堂那边服侍的四儿说了,大少奶奶是武威侯府的十五年前走失的小姐,如今武威侯爷夫人还他们府上少爷少夫人小姐都来认亲了,听说大少奶奶可受侯爷和夫人的看重,侯爷和夫人拉着大少夫人就不松手,连侯府的大少爷二少爷大小姐也对大少奶奶极亲热。二少爷,我们怎么办?”

陆书皋脸色阴沉的低喝一句:“慌什么,这会儿能看出什么,都失散了十五年,又是已经出嫁了的女儿,不过就是面子情。”陆书皋顿了一下,盯着金环冷声道:“怎么,你后悔了,跟了我这个没出息不被重视的主子?”

金环吓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抓着陆书皋的袍子下摆委屈而又又急切的哭道:“没有没有,二少爷,奴婢自从跟了您,就再没有二心,奴婢一心一意为您,您一定要相信奴婢啊!”

陆书皋脸色稍缓,将金环拉了起来,低声道:“你起来吧,你的心我尽知道的,不过是…罢了,你去备份贺礼,别落了我的面子。”

金环忙擦了泪,轻轻点头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陆书皋嗯了一声,金环便去开了箱子准备贺礼,陆书皋在一旁瞧着,他见金环打开箱子之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抱出一个榴开百子的缠丝玛瑙摆件儿,陆书皓便皱眉沉声说道:“放回去,找两匹颜色缎子,再把那个墨玉笔筒拿上也就行了。”

金环忙应了一声,将那榴开百子缠丝玛瑙摆件放回箱中,重又拿起那只成色只是一般的墨玉笔筒,然后挑了两匹去年得的倭缎,一匹是洋红连绵方胜纹,一匹是宝蓝缠枝莲纹,陆书皋扫了一眼,嗯了一声后说道:“你自己也挑一匹做身新衣裳。”

金环欢喜的赶紧上前谢赏,然后才挑了一匹绛红色缠枝葡萄暗纹的的杭缎,陆书皋掸了一眼,点了点头,金环心里立刻欢喜起来,她挑这匹缎子,是有心试试陆书皋,见陆书皋没有反对,金环便以为陆书皋默许了她可以怀孩子之事,那缠枝葡萄纹暗谕的是多子之兆。

“金环,你再出去逛逛,听到什么立刻来回我,不拘什么都回,便是有难听的话也不许瞒着我。”陆书皋又吩咐了一声,金环赶紧应下来,拢了拢头发便扭着腰身走出正房。

金环走后,陆书皋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他很明白沈倩如的新身份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原本陆书皓是嫡长子,他又高中会元,按着从前的惯例,状元之位是跑不了的,如今他又有了武威侯府做靠山,不论从哪方面看,他陆书皋就算心里不服气,可也知道拍马都比不上陆书皓,原本陆书皋想争的只是家业,可是现在陆书皋的心越发的扭曲,他恨,他恨为什么一切好事都降临在陆书皓的头上,若是世间没有陆书皓这个人…陆书皋的眼神越来越冷,渐渐透出狠厉的凶光。

陆书皋心思如何,在正厅之中谈笑风生的众人自是不知道的,此时沈倩如被亲生父母拉到他们的中间坐着,两只手分别被爹娘霸占着,武威侯夫妻两个虽然口里也和其他的人说话,可是眼神儿却锁在失而复得的女儿身上,片刻也不离开。

沈倩如起初很不自在,和亲娘亲热倒没什么,可是坐在她左亲的亲爹,那个豹首环眼刚髯的亲爹,用那么热烈痴缠的眼神看着自己,着实是够惊悚的。不独沈倩如有这种感觉,在一旁的陆夫人陆书皓也都有这样的感觉,倒是霍家兄妹姐弟却是一付这很正常的表情,只有霍云扬的妻子金氏有点儿接受不了,不过金氏出身大家,便是心里再吃惊,面上也不会有丝毫的流露。

陆家母子不知道,沈倩如是霍大海夫妻最疼爱的孩子,霍夫人生下小倩如时已经年近四十,小倩如才出生没多久,霍大海便以军功被封为武威侯,大家都说这是小倩如带来的福气。霍大海也极疼这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儿,他只要在家就一定会把小倩如抱在怀中,到哪儿都带着,小倩如不论有任何要求,不敢是否合理,霍大海都无条件的满足,不独霍大海,就是飞扬云扬兄弟和霍苑如也极疼这个小妹妹。

一家人虽然把小倩如惯上了天,可小倩如从来不恃宠而娇,反而特别的乖巧可人,任谁见了都喜欢的不行,她小的时候可是有好几位夫人戏言要定下小倩如当自己的儿媳妇呢。只可惜造化弄人,谁能想到小倩如三岁上遭逢大劫,从此与父母兄姐失散,若非遇上好心的沈伯年夫妻,小倩如只怕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因为对小女儿的怜惜心疼,所以霍大海夫妻对于沈伯年是打从心眼里的感激,霍大海是行伍之人,说话很是直接,他粗声说道:“沈先生,你救了倩儿,就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你说你要什么,我都找来谢你。”

沈伯年原本微笑的脸立时冷了下来,他沉声道:“我收养小如不不为任何谢礼,小如虽非我亲生,可她也是我的女儿。亲家夫人,贤婿,小如,我要回去了。”说着沈伯年便站起来拱了拱手就向外走去,他读书人的傲骨绝不请允许他受霍大海这样的“侮辱”。

霍大海一愣,他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可是沈倩如已经飞快的将自己的手抽了出去,提着裙子奔到沈伯年的身边,抓着沈伯年的胳膊急切的叫道:“爹爹不要走。”

沈伯年转身看着心爱的女儿,脸上带着淡淡的失落苦笑道:“小如,你亲生爹娘找到你,爹就放心了,让爹回家去吧。”

沈倩如哭着摇头,抓着沈伯年的手缓缓的跪了下去,“爹,您是倩如的爹爹,永远都是,女儿不让您走。”

陆书皓快步走到沈倩如的身边,也跪了下去,情真意切的说道:“岳父大人,小婿求您别走。”

沈伯年着跪在地上的女儿女婿,心里酸涩的不行,如此佳儿佳婿,他怎么能舍下!可舍不下也要舍,毕竟人家亲生爹娘找来了,又是那样的家世,对沈倩如来说,有这样的娘家做靠山,可比他这个什么都不是的书生强多了。日后他再不必担心他的小如会受委屈。而他,也该功成身退了。

坐在上首的霍夫人狠狠的剜了霍大海一眼,剜的霍大海心中直发毛,他知道自己惨了,回府之后铁定要被赶去睡书房,说不定连书房都睡不成,直接被赶到演兵场去。霍大海很困惑,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怎么惹得老婆瞪眼小女儿生气,就连两个儿子女儿和小儿媳妇都一脸不赞同的看着自己,他说错什么了呀?

“沈先生留步。”霍夫人站起来急急走向沈伯年,向他福身道:“沈先生息怒,我们家大海是粗人,他不会说话,可绝没有不好的心思,他就是想报答先生对小女的养育之恩。”

和霍大海比起来,霍夫人明显文雅许多,说话也好听许多,然后沈伯年还是不高兴,当年他收养小倩如,可不是为了什么报答,为了小倩如,他甚至失去了唯一的亲生骨肉,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怨过,和妻子还是一如即往的呵护着小倩如,让她平安幸福的长大。“霍夫人言重了,老夫收养小如绝无所求,只要小如过的好,老夫一生的心愿也就了了。今日是小如与夫人骨肉团圆之日,老夫便不多打扰了,就此告辞。”沈伯年淡淡了说了一句,便低下头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儿女婿。

“书皓,小如快起来,你们好好的过日子,爹便心满意足了,书皓,能教的爹都教你了,以后的路要你自己去走,爹帮不了你了。”

陆书皓和沈倩如两个拼命摇头,沈倩如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噼哩啪啦的掉下来砸到地上,很快便浸湿了膝前的猩红地衣。

沈倩如这一哭,霍飞扬霍苑如霍云扬夫妻都坐不住了,他们一起上前陪着沈倩如跪下,霍苑如搂着哭的稀里哗啦的小妹和金氏一起柔声抚慰,飞扬云扬兄弟则恳切的向沈伯年说道:“家父言语失敬,飞扬(云扬)替家父给先生赔罪。”

霍大海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可是见儿子女儿都陪着他最心疼最心爱的小女儿跪下,便也大步上前别扭的抱拳道:“沈老弟,我就是一个浑人,说错了什么你别生气。”

沈伯年见状也不好再坚持下去,只拱手道:“侯爷言重了。两位公子小姐少夫人请起,书皓小如,你们也起来,我不走便是了。”

沈倩如听了这话方才破啼为笑,由着姐姐和嫂子扶了起来。霍夫人忙将女儿抢了过去,拿着帕子给沈倩如擦干脸上的泪,心疼的说道:“小如,看眼睛都哭红了,都是你爹不好,娘回头一定替你出气。”

霍大海听妻子这么一说,不由的头皮发麻,只怕这回不是被赶到演武场就算了的,唉,他真是命苦啊,想他堂堂武威侯爷在沙场上所向无敌,在朝常上说话也是有份量的,可是一到了老婆跟前,那可真是威风扫地夫纲难振啊,唉!一想起老婆大人的手段,霍大海真是无奈又甜蜜更加没辙儿。

陆夫人看着明显与她想象中不同的武威侯府之人,心中忽然生起担忧之意,都说是女儿随母亲,看到霍夫人能那般的拿捏侯爷,想必将来倩如也会是这样,那她的宝贝儿子岂不是要受气了,这可怎么是好?

且不提陆夫人心中暗暗的担忧,那边霍大海又叫了起来,“倩儿,爹带来一百亲兵,他们都是跟着血里火里拼出来的,从今往后他们就是你的亲兵,专职保护你的安全。”

陆夫人与陆书皓沈倩如一听这话都傻眼了,一百亲兵,难道就是他们刚才看到的那些个个身高七尺有余,人人如铁塔一般,透着杀气的士兵?

沈倩如虽然没有见过那些军士,可是瞧着她亲爹的样子,沈倩如也能想出那一百亲兵得是个什么气势,她不能想象从今以后她进进出出都要带着一百个护卫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见识过那一百亲兵的陆夫人和陆书皓更是暗自叫苦不叠,陆府自然不是养不起那些亲兵,别说一百个,就算是一千个一万个,陆府养起来也不吃力。只是这也太夸张了,一百个亲兵,可不是十个八个,这不是成心招人嫉恨么。

沈倩如忙说道:“谢谢爹的好意,可是倩如并不需要人保护,爹爹还是把人带回去吧。”

霍大海将头摇的如小孩子手中的拨浪鼓一般,瞪圆了眼珠子叫道:“倩儿,你一定要收下他们,以后只要出门就一定带上他们,当年若不是爹爹大意,又怎么会让你被人拐走,倩儿,爹…”霍大海说不下去,这个钢铁一般的汉子竟然在自己的孩子们和亲家跟前落下了眼泪。

霍大海这一落泪,霍家人都忍不住了,霍飞扬走懊悔的捶打着自己叫道:“倩儿,都是大哥不好,大哥若不是只顾着练功也不会让你被人拐走,倩儿大哥对不起你。”

霍云扬也抢着叫道:“不怪大哥,倩儿,是小哥没有看好你,都是小哥的错!”

霍苑如也哭着叫道:“倩儿,都是姐姐没照顾好你…”

霍夫人早就和霍大海抱头痛哭的说不出话来,一时之间正堂之上哭声一片,让不知内情的人听了,还以为陆家出了什么要命的事情呢。

陆夫人和陆书皓有点儿傻眼反应不过来,刚才不还好好的么,怎么眨眼间就哭上了呢。沈伯年有些尴尬,本来他是救了小倩如的,可霍家人哭的他直心虚,仿佛是拐了小倩如的人是他似的。

陆夫人打起笑脸劝道:“侯爷夫人与倩如骨肉团圆是天大的喜事,应该高兴啊。”

霍夫人听了这话,忙擦了眼泪说道:“亲家说的极是,应该高兴,我们怎么都哭了,大家都快别哭了。”

众人听了霍夫人的话,忙也都擦干眼泪,陆夫人更是亲自引着霍夫人霍苑如等人去净房重整妆容,顺便说些儿娘们之间的私房话,正堂,还是留给那些个男人们吧。

不觉天色已经黑,陆夫人安排好房舍住处,霍夫人一定要和小女儿同住,而霍飞扬和霍云扬也提出要和妹夫禀烛夜谈,陆书皓瞧着大小舅子来者不善,心里不由的有些发虚,今日他可算是见识了武威侯府一家上下对沈倩如有多么的重视,堂堂武威侯爷为了小女儿竟然能向沈伯年这一介白丁跪下,便什么都能说明了。若是他们知道自己曾经荒唐过,伤过沈倩如的心,自己还能有好么?越这么想,陆书皓心里便发虚,以至于都不敢直视他的大小舅子,而霍飞扬霍云扬兄弟见妹夫明显流露出心虚之意,便对视了一眼,颇有深意的点了点头,他们兄弟二人从小同吃同住同读书习武,自然默契极深,只消一个眼神,他们就能明白对方的心中所想。

原本预定的庆祝酒宴因为武威侯府一家人的到来而推迟了,故而晚上陆府里并没有陆书皋之前想的那般忙乱,金环打探到看守思过堂的四个妈妈并没有被调到别处去,便急忙跑回逸柳居向陆书皓报告,陆书皋愤恨的冷哼一声道:“该死!”

金环不敢多话,只垂头站在一旁听吩咐,可是陆书皋在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却说了一句:“下去歇着吧,我要好好想一想。”

金环没敢象从前那样缠上陆书皋撒娇使痴,只是给陆书皋铺好床便悄悄的退了下去。

陆书皋等金环退下把门关好之后,才快步走到床前,哈着腰把藏在床底的一口香樟木箱子拖了出来,取出贴身放着的小铜钥匙开了锁,将箱子里的东西都取出随意丢在床上,撬开箱子的夹层搁板,拎出一口尺许长的小箱子,将一直戴在右手的赤金雕花戒指取下按入小箱子上的凹槽之中,只听得“咔嗒”一声响,小箱子的上盖便弹了出来,陆书皋拿起箱子里的一只甜白瓷小瓶,眼神极为狠厉,他恨恨的自言自语道:“陆程氏,陆书皓,到地府得意去吧!”

将那只甜白瓷小瓶仔细的贴身藏好,陆书皋将床上的东西全都放回箱子,锁好后仍退推回床底。站在房中环视四周,陆书皋冷笑着将自己暗藏的金票都取出藏在身上,至于珠宝等细软,陆书皋却没有将之打包收起来,这些东西是金环都知道的,陆书皋还不想这么快就让金环发现他房中的异常。

第七十八章祸福相倚

趁着夜色浓重,陆书皋悄悄溜到了厨房后的水井旁边,他拨下那只甜白瓷小瓶口的软木塞,正要向水井倒药粉之时,却听到从身后屋顶上传来一阵阵刺耳的闹春猫儿的叫声,陆书皋先是一怔,然后立刻将软木塞子塞好,转身便离开水井,飞快的回到逸柳居。他来去匆匆,竟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刚才的那阵猫叫让陆书皋忽然想起来每天一大早下人会先拌狗食喂看家护院的六条大獒犬,若他此时下毒,最多也就毒死那六条獒犬,那样反而会打草惊蛇,根本不能达到他的目的。

天光大亮,陆府里的人相继起床,他们没人知道自己在危险的边缘打了个转儿,赶紧为今日的盛筵忙碌起来。

因被亲娘拉着手儿片刻也不放开,沈倩如自是不能换了男装到琳琅阁去打一头,她只得写张便签命二壮送到琳琅阁,贺安由看罢便签只是笑了笑,便赏了二壮命他回府。二壮走后,贺安由又将便签拿出,细细的揣摩起沈倩如的字体,沈倩如的字隽秀清丽,绝无一丝男子字体的刚强之意,她虽已经很注意,并未用素日里最擅长的簪花小楷,可已经练成的字,总是带有平日书写的习惯。贺安由看着那一纸便签,脸上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意。

今日到陆府的第一位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慕容璧。门上往里一报,霍云扬便兴奋的叫道:“爹娘,是慕容大哥来了,若非慕容大哥给消息,儿子怎么都找不到了倩儿的。”

霍大海一家与慕容璧都认识,霍大海哈哈大笑道:“回头爹要好好敬你慕容大哥几杯,多谢他的报信之义。”

而被霍飞扬霍云扬兄弟审了大半夜,这会儿脸色发青眼圈发黑的陆书皓却气的暗自咬牙,若非这个慕容璧多事,他又怎么会被天上掉下来的两个舅兄折磨的这么惨。倒霉催的陆书皓这会儿还不知道,昨天晚上的夜审不过只是个开头,以后且有他的“好日子”过呢。

慕容璧一见出迎的不只是陆书皓,还有霍家兄弟,便知道霍家十五年前丢失的小女儿果然着落在陆府之中,不过今日他是专门来道贺和见陆若虚的,因此便先恭喜了陆书皓,又与霍家兄弟打了招呼道了喜,便笑着问道:“怎么不见若虚?”

陆书皓一听这话心里立时如同打翻一坛老陈醋似的,别提有多酸了,就算这慕容璧记挂的是陆若虚而非沈倩如,他这心里也是要多不是滋味就多不是滋味。

霍飞扬与霍云扬其实都已经猜出陆若虚就是他们妹妹女扮男装假扮的,不过事关他们最心疼的小妹的名节,霍飞扬和霍云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揭破沈倩如的,就算对上慕容璧也是一样。

听陆书皓淡笑的说了一句:“三弟有要事出门了。”霍云扬立刻点头道:“对对,昨儿我们来的时候正遇上若虚小弟出门。”

慕容璧看了霍云扬一眼,他的眼光虽然和平时一样温暖,可是霍云扬心里却有些发虚,别人不了解慕容璧,以为他就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和煦,可是与慕容璧相交十几年的霍云扬却知道这主儿可不是个好应付的,指不定他已经看出什么,估计被慕容璧当练功沙包已经是慕容璧对他最仁慈的手段了。

慕容璧听说陆若虚出门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挑了挑眉而已。过门是客,虽然慕容璧让陆书皓心里警铃大做很是不安,可陆书皓也不能将客人拒之门外,只得将慕容璧引入正堂,慕容璧与霍家是旧相识,霍大海见了慕容璧,可比见陆书皓热情多了,他们谈笑风生,倒显的陆书皓象是格格不入的外人,而慕容璧更象霍大海的女婿一般。

贺客的陆续到来冲减了陆书皓心中的不自在,他忙去招呼客人。今日来的贺客都是丰宁镇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都是携眷前来,是以陆书皓与沈倩如两人一在前厅一在后宅,都忙的不可开交。

在所有的贺客之中,身份最高贵的便是丰宁镇所在的通县的县太爷胡林,这胡林原在吏部做员外郎,因犯了点事被贬为通县知县,正想着如何能在这三年任期之中打点好上司,就算不能官复原职,总也得升个一两级吧。是以他听说武威侯爷一家到了丰宁陆家,还住了下来,便立刻带着夫人女儿赶到陆家,名为给陆书皓道喜,实则为自己拉关系走后门来了。武威侯爷因对皇上赤胆忠心,极得皇上的心意,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若能攀上武威侯爷,那他升迁便大有希望了。

因摸不准陆书皓与武威侯爷是什么关系,所以胡林一到陆府与陆书皓寒暄两句后便开始旁敲侧击起来。看得在一旁侍立的陆九担心不已,他素知大少爷只知读书不问世事,若再被胡大人套了话去可怎么是好。

陆九很担心,可是却不好提示陆书皓,正在他着急之时,便听陆书皓微笑着的回道:“侯爷与先父素有旧交,闻听晚生科场得中,侯爷特来道贺。”

陆九一听这话立时放了心,而胡县太爷的眼睛也唰的亮了起来,他立刻说道:“本官在京师之时与侯爷也有几面之缘,不知会元公可否为本官通禀一声,本官去给侯爷问个安。”

陆书皓只面带难色的迟疑道:“昨晚侯爷吃多了酒,这会儿也不知道清醒了没有,要不晚生先进去看看,若是侯爷醒了晚生一定向他老人家回禀。”

陆九听大少爷应对自如,一颗心彻底放回腹中,还和刚才一样的微笑垂手侍立一旁,心情却截然不同了。

胡大人立刻笑着说道:“有劳会元公了。”

进了霍大海暂住的客房,陆书皓将胡林求见一事说了一回,霍大海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皱眉道:“飞扬,你去替爹打发了那个东西,爹不爱见他。”

霍飞扬应了一声,就手拉着陆书皓便出了门。在路上,霍飞扬将胡林的情况细细说给陆书皓知道,陆书皓才明白为何岳父一听胡林就那般不高兴,原来这胡林原是吏部考功司的员外郎,他为人贪婪,每年考绩之时,但凡不给他送些好处,这考评便会惨不忍睹,霍大海为人正义刚直忠勇,最恨的就是胡林这种贪官,他又怎么会见胡林呢。

霍飞扬是五品云骑都尉,又是在皇上身边当差的,胡林一见他走进来,便立刻小跑着上前见礼,霍飞扬冷着脸淡淡说道:“家父到丰宁来只为私事,上下官员人等一概不见。胡大人若无他事便请回吧。”

胡林吃了个毫不客气的大窝脖儿,可是面上却一丁点儿不高兴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笑的更多加灿烂,这让在一旁看着的陆书皓不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胡大人被他大舅子这么不客气的撅了,居然还能笑成这样,陆书皓自问他可做不到这样。

后宅之中,陆夫人与沈倩如被胡夫人和胡小姐烦的不行,那胡夫人实在是谦恭的让人寒毛倒竖,就算是溢美之辞不要钱,也不用这么成堆的砸下来吧,听得陆夫人和沈倩如婆媳两个直瘆的慌,倒是胡小姐摆起一副官小姐的架势让她们婆媳觉得正常。

胡夫人说了一大车的溢美之辞,然后才陪着笑脸说道:“听说侯爷夫人在府上,烦请夫人为我们母女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