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大海眼圈儿红红的,眼巴巴的看着着小女儿,最舍不得沈倩如的人就是他,他不比霍夫人这些日子总能和女儿在一起,霍大海觉得自己都没和宝贝女儿说上几句话,女儿就又要离开他了。

知夫莫若妻,霍夫人瞧着丈夫那委屈可怜的样子,不由的摇头轻笑道:“倩儿,去陪你爹爹说说话。”

沈倩如点点头,笑盈盈的走到父亲的身边,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条极精美的褐色闪金平安如意结剑穗儿,仰头看着父亲柔柔的说道:“爹爹,女儿给您结了一条剑穗儿,您喜欢么?”

霍大海的眼睛立刻亮了,武威侯府的女眷上得了马提的起枪,却独独不擅长做女工,霍家父子们身上的佩饰都是针线房里的绣娘们做的。

因此不独霍大海的眼睛亮了,就连霍飞扬霍云扬的眼睛也刷的亮了起来,四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沈倩如手里捧着的剑穗儿。霍大海好似生怕儿子们来抢似的飞快抓过小女儿亲手做的剑穗儿,一边连声叫着“喜欢喜欢”,一边飞快的将随身佩剑上的旧剑穗儿扯下来,想将新剑穗儿换上去。

霍大海活了五十多年,从来也没做过这种细致活儿,他忙活了好一阵子也没把剑穗儿系上,沈倩如抿嘴一笑轻道:“爹爹,倩儿帮您系。”

霍大海忙将剑穗儿交给女儿,沈倩如低下头,只见她十指纤纤飞动,片刻之间便将剑穗系好,将平安如意结抚平整后才抬头笑道:“爹爹,系好了。”

霍大海左手抚剑穗儿,右手抚上沈倩如的秀发,低沉的说道:“倩儿,早去早回。”霍大海的声音明显有些个嘶哑,他是真的舍不得小女儿,就算沈倩如已经嫁了人,按世俗来说已经不算是霍家人。在霍大海的心里,沈倩如永远是那个小小的,用稚嫩甜美的声音唤他爹爹的小女儿。

“倩儿,把爹的亲卫带上,爹不能陪着你,就让他们替爹保护你。”虽然如今天下昇平,可是霍大海总是不放心。

沈倩如轻轻摇头道:“爹爹,女儿很快就回来的,丰宁是个小地方,您的亲卫一去,还不得惊着地方啊。娘已经让青霜姐姐秋枫姐姐照顾女儿了,就不用再派您的亲卫了吧?”

霍夫人听到这话便过来笑道:“倩儿说的也有道理,大海,反正倩儿多不过十天也就回京了,不派亲卫跟着也行。”

霍大海向来听夫人的话,因此虽然不乐意却也松了口,闷闷的点了点头。

偏偏霍云扬好巧不巧的凑过来看剑穗儿,霍大海便没好气的吼道:“都是你这小子没用,也请不下个假护送你妹妹妹夫去丰宁。”

霍云扬真是委屈极了,他难道不想请假么,可是他如今是皇上的近卫,而且上次去丰宁找妹妹的时候,他已经打尽人情牌好不容易才请的假,这回再想请假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张口了。

霍夫人瞪了丈夫一眼,然后拉着女儿的手说道:“倩儿,照顾好自己,娘等你回来。”

霍大海被妻子一瞪,立时没了脾气,只闷闷的哼了一声,又偷偷的瞪了想笑不敢笑憋的很辛苦的二儿子,吓的霍云扬立刻跳到一旁,将在他旁边的大哥霍飞扬闪了出来。

霍飞扬比弟弟有心眼儿,他立刻说道:“爹爹,儿子已经请了假,不过因为有些要紧的事情要交接,所以儿子此时不能陪妹妹一起去丰宁,不过后日儿子就能去丰宁,到时陪着妹妹一起回来。”

霍大海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瞪了霍云扬一眼道:“多跟你大哥学学。”

霍云扬心里的憋屈可想而知了,他和他大哥的工作性质不同好不好,他是贴身保护皇上的人,极没自由啊。就是今天早上来送妹妹一家出城,他都是想尽法子才调的班。

霍家父子闹的这一出倒冲淡了离愁别绪,霍夫人拉着女儿的手说道:“倩儿,到了丰宁给娘捎个信儿,回来的时候也捎个信,娘来接你,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就差人来告诉娘,凭什么事娘都能为你做的。”

霍大海和两个儿子也连连点头道:“对对,倩儿,有爹(哥哥)在,什么事都别自己担着。”这回父子三人可是齐心的很。

陆夫人由儿子女儿扶着,看着儿媳妇和亲家一家依依惜别,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她总觉得霍家人好象知道过去那些事似的,话里都有所指呢?其实这完全是陆夫人多心了,霍家人只是关心沈倩如罢了。

“倩儿,这次从丰宁回来,一定要把沈先生请到京城来,你爹已经为他买了一所小宅子,离侯府和陆府都不远,他抚养你长大,这份恩情不可忘不可不报。”

沈倩如惊讶的瞪大眼睛说道:“怎么,爹爹也给爹买了宅子,女儿已经买了啊?”

霍夫人听了笑道:“买了就好,既然倩儿已经买了,那就请沈先生住倩儿买的,让你爹把他买的宅子换成庄子好了。”

沈倩如笑着点点头,心里更暖了。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霍府众人目送陆府车辆远去,直到看不见了才转回身京。

路上,霍飞扬霍云扬小声商议着等妹妹回京也得让她给他们做剑穗儿荷包等物,不料却被他们的父亲听了个正着,霍大海一声虎吼道:“敢!你们两个臭小子不知道心疼妹妹,不怕累着倩儿?”霍飞扬霍云扬两人敢怒不敢言,就没见过这种爹爹,太霸道了!凭什么倩如能给他做却不能给自己做啊?

霍夫人摇头笑笑,扬声对霍大海道:“大海,你带人去那边果树园子买点儿海棠果。”霍大海应了一声,立刻拨马带人去买,他哪儿知道这是妻子有意把自己调开呢。

霍夫手中拿着两个荷包向儿子们摆了摆手,霍飞扬和霍云扬奔到娘亲的马前,霍夫人也不说什么,只将两个荷包分给两个儿子,只见那荷包上一只绣的是雄鹰一只绣的是猛虎,端的绣的是栩栩如生,两人惊喜的看向娘亲,霍夫人小声道:“倩儿给你们两个做的,好生带着就是,别声张,要不你们爹又该不乐意了。”

霍飞扬霍云扬连声应着,飞快的将荷包系在腰间,两人看着对方的荷包,心里那个美劲儿就别提了,不容易啊,他们这辈子还有机会带上亲妹妹做的荷包。

霍大海买回海棠果,他不是一个在佩饰上用心的人,因此也没注意到儿子们腰间的荷包换了,自然不会“吃醋”,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回了武威侯府。

再说沈倩如一行人进京的时候坐的是马车,出京之时便换了官轿,前有差役鸣锣开道,后有家丁侍卫跟随保护,一行人风风光光的回到了丰宁。

丰宁知县早已经率了丰宁有头脸的乡绅以及陆氏族中长者在镇外等候,自然身为陆探花弟弟的陆书皋也跟着迎了出来。尽管他心里恨的直咬牙,可是面上却一丝不显,笑的象是自己中了探花一般,看上去那叫一个高兴。

莫约未时三刻,在镇外迎接的众人才听到远处传来的开道锣声,看到从远处官道走来的一行车轿。

胡知县忙率众人快步迎上前,随轿的小厮洗砚赶紧向陆书皓回禀,陆书皓听后皱了皱眉,从两位舅爷处陆书皓已经知道了这位胡知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不免生起厌恶之感,只淡淡道:“知道了,不必让轿夫走快些。”

洗砚愣了一下,便不去催促轿夫,只以正常的速度往前行走。那胡知县率着众人走出一里多地才迎上了陆书皓的轿子。

轻跺轿底,轿夫们停了下来,洗砚打起轿帘,陆书皓下轿见胡知县带着众人已经拜了下去,陆书皓眼风一扫,见拜下之人都是丰宁有头脸的人物,多数是和他父亲平辈论交之人,他平素当以步伯称呼的,便团手做揖还礼道:“胡大人,诸位尊长请起。书皓年轻,如何能让诸位尊长行此大礼。劳诸位尊长远扬,书皓谢过了。”

众乡绅听陆书皓言语还和从前一样和气,并没有一丝骄傲矜持之气,便起身纷纷笑着说些:“应该的应该的,探花公是我们丰宁骄傲…”诸如此类的话。

因来迎接的并没有女眷,因此陆夫人和沈倩如陆婉婷便安安稳稳的坐在轿中,并不用下轿。那些家里有适龄孩子的乡绅们倒是有意无意的瞧向最后一顶轿子,他们能猜出陆婉婷坐在这顶轿子之中,纷纷盘算着要抢在第一时间向陆家提亲,把陆婉婷聘到自己家做儿媳妇。陆书皓小小年纪高中探花,还被皇上点为素有储相之称的庶吉士,前来前途必不可限量,这要是与陆家结了亲家,将来对自家子弟可是极大的助力。

一行人敲锣打鼓进了丰宁镇,胡知县便要请陆书皓到丰宁最大的酒楼会丰楼用宴,陆书皓婉言谢绝,只说要先奉母亲回府安置,等安置妥了必备好戏酒相请众人。胡知县见陆书皓话说的虽然极客气,可是却透着很明显的疏离,心里便有些不快。虽然他如今只是个小小知县,可想当年他也是堂堂的吏部侍郎,比个五品的庶吉士差不哪儿去的。

胡知县心中不快,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的灿烂,他连声附和陆书皓之言,还怪自己想的不周全,总之是要多恭敬客气有多恭敬客气,若非武威侯父子三人一早给陆书皓打足了预防针,陆书皓铁定把胡知县当成好人,没准儿就得上了他的套儿。

众人一路将陆书皓等人送至陆府,陆九早就带着阖府下人在大门口候着,见轿子一道,众下人便跪下齐声欢呼:“小人(奴婢)恭敬大人夫人大少夫人大小姐回府!”

陆书皋见了此情此景,心里又气又恨又嫉妒,那滋味真是说不清道不明。此时他不独恨陆书皓等人,还将他过世的父亲也一并恨了,他恨父亲不让他读书,只请先生教导陆书皓,倘若他也从小读书,这探花郎还不定是谁。陆书皋只恨恨的想着,却不想他开蒙识字之时是何等的哭闹不肯上学,这些,他都不记得了。

陆书皓下轿,亲手扶起陆九,亲热的笑道:“九叔如何行此大礼,快请起来,我们都不在家,九叔辛苦了。”

陆九看陆书皓不仅仅是主人,还有点儿把他当子侄的意思,见陆书皓同他亲近一如从前,陆九笑呵呵的说道:“不辛苦不辛苦,为大少爷守着门户,是陆九的荣幸。”

陆书皓笑道:“九叔,请胡大人还有诸位叔伯先到花厅用茶,我更衣之后便过来。”

众人一听这话忙识相的说道:“多谢探花公,我等今日便不打扰了,改日再来。”陆书皓留了一回,见众人坚持,便将胡知县和众乡绅送走,然后看向留下来的以陆二太爷为首的陆氏族人。

“二太爷,今日家母与我都有些累了,明日再商议祭祖之事如何?”陆书皓笑容变淡,随口说了一句,连让他们进府用茶都不提。这皆是因为头几年族中偏着张氏和陆书皋,没少给陆夫人下绊子,陆书皓实在不想对他们客气。

陆二太爷只能尴尬的笑了笑,应声道:“书皓你怎么说就怎么做吧。”

陆书皓拱手道:“那书皓便在此相送二太老爷了。”陆二太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哪儿想到陆书皓这么不给面子,半天才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好,好。”说罢便带着众人各回各家。

众人都走了,陆书皋走上前道:“大哥一路辛苦。”

陆书皓对陆书皋微笑道:“还好,书皋,你近来可好?我们回家说话。”

进府之后陆书皋给嫡母大嫂见礼,见她们身着华贵的诰命服饰,陆书皋心中便如钝刀子拉肉一般的难受,这一幕实在太刺他的眼。

陆夫人对陆书皋淡淡的,沈倩如出于礼仪,向他微笑的颌首为礼,看着光艳照人的大嫂,陆书皋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因着这种感觉,他的心里恨意更浓。

见礼过后,陆书皋跪在嫡母的跟前恳求道:“母亲,二姨娘已经被关了这些日子,如今正逢大哥大喜,儿子恳请母亲把二姨娘放出来吧。”

陆夫人这阵子心情一直很好,对张氏的怒气也散了许多,再加上祭祖之时张氏做为生下陆家子嗣之人,也有资格在后排站着,若是不让她出场,只怕于陆书皓的名声不利,因此便点点头道:“你倒是个有孝心的,罢了,文英,去把张氏带过来。”

没过多一会儿,文妈妈将张氏带到慕蠡斋,陆夫人垂眸一看,只见张氏形容憔悴身形消瘦,神情更是委顿,心中不免有些快意。她端足了诰命夫人的架子说道:“张氏,你可知错?”

张氏跪伏在地上怯生生的说道:“婢妾知错,求夫人饶恕。”

陆夫人嗯了一声,慢条厮理的说道:“既已知错那便罢了,从今儿起不用在思过堂思过了。日后切记谨言慎行,再若有不轨之行为,我必不饶你。”

张氏连连磕头道谢,态度无比的谦卑,这让陆夫人看了很满意,便也没有再为难她,命她退下了。

当晚陆府开家宴,陆书皋和张氏刘氏都参加了,陆夫人这回倒没有再让张氏刘氏立规矩,在陆景陶过世之后,这算是头一次最齐全的一回家宴,也是最后一次。

入夜之后,因为一路的辛苦疲惫,陆夫人早早睡了,陆书皓与沈倩如在服侍母亲睡下之后也早早回房安置。陆婉婷因要绣送给未来夫婿的荷包等物件儿,一直过了三更天才胡乱睡下。

张氏回到自己的院子,先给院中服侍的下人们下了药,将他们全都迷翻了,然后便坐等儿子来接。可是一等不来二等来,张氏等的着急,便悄悄向逸柳居走去,她要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陆书皋怎么还不来将她接出府,然后一把火将整个陆府夷为平地。

到了逸柳居,张氏见院中一片漆黑,只能听到细细的鼾声,她吃不准逸柳居中的下人有没有被下药,生怕惊动了下人,只得折反回屋,这一夜她也不敢睡实了,支楞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可直到天色微明,她也没有等到儿子过来。

早上去给主母请安,张氏悄悄递给陆书皋一个眼色,陆书皋会意,寻了个没人注意的时机悄悄与张氏见面。原来陆书皋在昨日早上才知道陆书皓回丰宁的消息,而他因怕走漏风声特特在外地定的车马要三天之后才能到丰宁。所以昨晚他没有放火,就是怕到时无法脱身。

“娘,再忍三天,三天之后,管教他们全都去见阎王,陆家的一切只能是我陆书皋一个人的。”陆书皋咬牙低语,眼中透出狠厉疯狂的光彩。

第九十章烈火惊魂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四更刚过,一场冲天大火在丰宁镇东陆探花府燃起,烧红了整个夜空。打更的更夫一见陆府走水,将梆子敲的震天响,边奔边高声大叫:“探花府走水啦…救火啊…”

于睡梦中被更夫尖利声音惊起的人们出门一看,只见探花府火光冲天,那火势极为猛烈,不要说是救火,只怕挨的近些都能把人活活烤死。这若是别的人家着了这么大的火,只怕是没有人敢上前救火的,人谁不惜命呢。

可这不是别人的府第,是丰宁贫苦百姓心中最大的善人陆府着火,只见那些受过陆家恩惠的百姓们不由分说抄起自己家的水桶水盆等物事,齐齐冲向大火熊熊的陆府。

知县胡林本来正搂着小妾睡觉,衙差来报探花府走水,吓的胡林一激灵,立刻从床上跳下来道:“快去救人!务必要把陆探花夫妻救出来。”胡林身知若是陆书皓在丰宁出事,他这个知县便也当到头了,就算是皇上不降罪,那武威侯府也绝饶不了他,武威侯霍大海上了性子是谁都拦不住的,他不迁怒才怪,便是皇上怕也不会为了保他个小小七品知县而降罪于为大燕数立战功的武威侯府。

大火刚起之时,陆府后门前的路上驶出一辆马车,车夫不停的在空中打着响鞭,马车如飞一般的向前狂奔,等到救火的人赶到陆府开始救火,那马车已经然跑的无影无踪。

胡林火急火燎的赶到陆府,一看到冲天的大火,胡林的心彻底凉了,如此大的火势,便有再多的水也扑不熄,陆府之人断无生还之理,胡林面色惨白的摇了摇头,他知道没救了。

就在众人看着大火越烧越烈,再多的水浇过去也只化为一阵烟气之时,只见几道身影从火海中冲出,众人再不想还有人能从这般火海中逃出生天,忙都迎了上去。

胡林见有人逃出来,也满怀希望的冲上前,只要陆探花夫妻没死,一切都好说。

从火海中冲出来的正是青霜秋枫和霍飞扬他们,他们三人每人身上都背着一披了湿棉被的人,众人迎上前接住。胡林一见被救出来的正是陆书皓夫妻和陆家小姐,不由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沈倩如和陆婉婷被浓烟呛昏了过去,胡林一叠声的叫人去请大夫,陆书皓刚被霍飞扬放下来便扭头要往火海里冲,却被几个差役死死的拉住,众人七嘴八舌的阻拦陆书皓,陆书皓急的青筋迸起双眼通红,撕心裂肺的叫道:“放开我,我要去救我娘…”

霍飞扬抖落身上那已经被大火烤干的湿棉被,死死抓着陆书皓的胳膊厉声喝道:“妹夫,方才我已经去过了,亲家伯母说她已经病入膏肓,她只要我保你们兄妹平安。”

陆书皓闻言心中更恸,他知道母亲一定会这样做,为了他们兄妹,他的娘亲什么都能舍得。可就因为如此,陆书皓心里才更过不去,看着那熊熊的大火,他说不出让舅兄再冲进火海为他冒险救母,此时他只想自己冲进去,不论救不救的成娘亲,他都不能让娘亲一个人受烈火之苦。

就在陆书皓挣扎之时,又有几道身影从火海中冲出,众人忙上前接应,只见这回从火海中冲出来的人竟是慕容璧和他的槽帮手下。

这些人都没空着手,每人都或扛或背的救了一个陆府之人。

陆书皓见慕容璧背着的正是他的娘亲,立刻冲上前接住母亲,陆夫人正昏迷着,已经被救醒的沈倩如和陆婉婷忙上前接过陆夫人,大夫也赶上前来救治陆夫人。

陆书皓此时虽然衣冠不整,可是他还是整了整衣衫,向慕容璧行大礼道:“多谢慕容兄相救家母大恩。”

慕容璧却不以为意的笑笑,伸手将陆书皓扶起,他的笑容如春风拂面,声音更是春雨般润泽。“陆贤弟言重了,些须小事不必挂怀,快去看看令堂吧,适才我找到令堂之时,她已经晕倒了。”

陆书皓感动的看向慕容璧,重重点了点头,立刻去查看娘亲的情况。

在慕容璧之后,又有几道身影从火海中冲出,他们是霍飞扬带来的十名武威侯府的亲兵,两日之前他前往丰宁之时,霍夫人只说心里总不安宁,一定要他带上亲兵赶往丰宁。因怕带的人多不方便,霍飞扬便挑了十名身手极好的亲兵,不想还真派上了大用场。

十名亲兵将救出的陆府之人放下,来到霍飞扬面前齐声道:“大少爷?”

霍飞扬明白亲兵们的意思,他们是来请求是否再返回火场救人。看了看被救出的陆府之人,再看看越来越烈的熊熊大火,霍飞扬摇了摇头,此时再入火场,不要说是救人,只怕进得去出不来,而且起火这么久,估计还留在陆府里的人已经凶多吉少了。

“贤婿…”一声焦灼的呼喊传入众人耳中,只见沈伯年跌跌撞撞的冲过来,陆书皓忙起身迎上前扶住岳父,急急的说道:“岳父大人,小婿和阿如都在这里。”

沈伯年一把抓住女婿的手,眼睛四下里看着,寻找女儿沈倩如,陆婉婷经此一事,倒似忽然长大了一般,只沉稳的对沈倩如道:“嫂子,你去看沈伯伯,我来照顾娘。”

沈倩如也怕父亲着急,点了点头站起来,飞快的迎向沈伯年道:“爹,女儿在这里。”

沈伯年立刻弃了陆书皓,双手抓住沈倩如的手,激动的老泪直流,一个劲儿的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边说,沈伯年边替沈倩如擦去脸上的黑灰,心疼的说道:“孩子,你受苦了。”

此时被救出来的陆府下人已经在大管家陆九的安排下回到各自服侍的主子身边服侍。而陆九则来到陆书皓的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大少爷,这是有纵火。”

陆书皓没有说话,只是紧攥着拳头,重重的点了点头,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陆府的火烧的如此之猛烈,若说这不是有人故意纵火谁会相信。陆九见大少爷心神不乱,已经有了镇定的家主之风,心中很是安慰,他就知道老爷的儿子不会是那种没用之人。

胡林见大火越烧越旺,再也没有人从火海中冲出,他知道陆府里应该不会再有活人了,只上前说道:“探花公,请移驾县衙歇息,这里下官自会派人守着。等明日火灭再来收殓吧。”

霍飞扬听了这话不由双眉紧皱,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看向慕容璧。

慕容璧向霍飞扬笑笑,走上前一拍陆书皓的肩膀亲热的说道:“陆贤弟,愚兄每到京城必扰霍伯父,不如今日让愚兄还个情,请陆贤弟到愚兄处小住几日可好?”

陆书皓还未必开口,霍飞扬便立刻说道:“如此再好不过的,此番到丰宁又遇慕容贤弟,愚兄正想与你把酒论剑,妹婿,为兄做主了,就到慕容贤弟哪里小住两日,等这里收拾好了我们便回京城去。”

陆书皓也不不想到县衙去住,因此便躬身道:“舅兄有命妹婿敢不从命。”应了霍飞扬之后,陆书皓向胡林做揖道:“多谢胡大人的美意,不过县衙是官府重地,不好让妇孺擅入,便不打扰胡大人了。”

胡林听了霍飞扬的话,就知道他想攀上武威侯府是绝无可能了,就算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都不能把陆府之人请到他的县衙去,以后就更别想了,看来这武威侯府是铁了心不给他机会拉他一把。胡林是个小人,擅长的是口蜜腹剑,他脸上一丝不高兴之色都没有,只笑着说道:“探花公所说甚是,是下官考虑不周全,那下官这就派人去备车轿相送。”

慕容璧淡淡一笑道:“不必了,我们有车马。”

胡林见慕容璧虽然气度不凡隐有贵气,可是身上穿的却只是最普通的石青袍子,头发也只用一根青玉簪簪起,看上去就是个地道的江湖人士,他一时也没注意霍飞扬对慕容璧的称呼是“慕容兄”,而慕容正是大燕皇室之姓,胡林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他惹不起武威侯府的人,难道还会怕一个小小的江湖人士,自然不会有好脸色。

慕容璧自不会与胡林这种计较,只吩咐手下将车马带过来,胡林一看车马俱全,不禁冷笑一声道:“这位公子备的好齐全哪,莫不是算到今夜有这场大火?”

慕容璧还没说什么,霍飞扬便勃然大怒喝道:“胡大人言下何意?”

慕容璧只是淡淡一笑,他的一个手下走出来往胡林双拳一抱,铁青着脸沉声道:“我们少帮主见陆府起火,率我等飞速赶来救下,还命属下等备好车马以应不时之需,难道我们少帮主想的周全也有错?”

胡林被堵的一滞,他此时看认出来说话之人正是槽帮的京城分舵舵主,此人姓铁,因使一对铁胆做武器,人送外号铁胆无敌,他的真名倒没人记得了。

胡林这才正眼打量慕容璧,心中忖度着,难道他就是槽帮的少帮主?

胡林心思转的很快,他立刻拱手笑道:“原来是槽帮少帮主驾临,本县失敬了。”

慕容璧淡淡一笑道:“好说,胡大人,陆贤弟府上众人饱受惊吓,现在可否让她们先到鄙帮暂歇安神?”

胡林立刻笑道:“自然自然,少帮主,霍都尉,探花公,夫人请便。”

众人上了车马,往槽帮分舵而去,在车上,陆九压低声音对陆书皓说道:“大少爷,适才小人去救二少爷,可逸柳居中并无二少爷,二少爷房中只有保柱和银环昏死在二少爷的床上。”

陆书皓一听陆九之言,不由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九叔,你的意思是这火…”

陆九双眉紧锁道:“小人希望不是,可是小人在逸柳居遍寻不见二少爷,与二少爷同时不见的还有金环,还有,张姨奶奶也未在她的房中,床上睡着的是丫环小红,小人到时小红已经死了。”

陆书皓的眼中渐渐凝上一层寒冰,他的双拳紧紧攥起,身子也微微发颤,他恨声道:“他好狠!我今日才和娘亲商议,给他说一房妻室,把丰宁的房子留给他,再分给他两间铺子一个庄子,让他带着张氏好生过日子,想不到,想不到…”

陆九黯然不语,虽然说自从老爷过世之后府里由夫人做主,张氏和二少爷母子过的没有老爷在世之时那么滋润,可是该给的月例夫人从来也没短过他们,就算是把张氏打发到庵里,那也是张氏先不安分,总和族里勾结着给夫人下绊子,这三年来夫人是怎么苦苦支撑陆家的,别人不清楚他陆九最清楚。大少爷高中,夫人便已经不再将张氏当回事,她都已经打算对张氏母子高抬贵手了,不想二少爷和张氏竟然如此狠毒,他们竟然要一把火将陆家烧个精光,全然不念这府里不只住着夫人大少爷夫妻和大小姐,还住了上百个陆府的下人,他们太绝了!

陆九心中的恨意如滔天巨浪,从火海中逃出来的毕竟只是少数,陆九一想到那些与他朝夕相处的兄弟子侄全都葬身火海,陆九便恨的难以自抑。他恨,陆书皓更恨,他知道陆书皋的目的是致他于死地,可是再怎么样这也只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万万不该牵连那么多无辜之人,此刻陆书皓只想把陆书皋抓住祭奠陆府那些冤死的亡魂。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书皓涩声道:“九叔,那日我见过你的武功,我想你从前必是江湖中人,我请你一定把陆书皋抓回来,给无辜枉死的人一个交待。”

陆九重重点头道:“大少爷放心,陆九便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那恶贼生擒活捉。”因为恨极陆书皋,从此以后陆九再不会承认陆书皋是陆家的二少爷,在陆九的心中,陆家便只有陆书皓这一个少爷。

“九叔,这事你不要告诉娘亲和少夫人还有婉婷,她们已经受了太多的惊吓。”陆书皓此时已经意识到他身为陆家长子,便要负起对陆家的一切责任,他的目光变的沉稳,这一场大火,经历了生死,陆书皓终于成熟起来。

第九十一章善后

这场大火直烧到午时才算彻底被扑灭,曾是丰宁最华美宅子的陆府只剩下几道灰黑的断壁残垣,陆书皓站在废墟之上,神色很是黯然,这一场大火烧去的不只是一座宅子,还将他从小到大的生活经历全都烧尽了。

得了霍飞扬派人飞马传信的霍大海带着妻子连夜赶路来到丰宁,他拍拍陆书皓的肩膀道:“贤婿,宅子烧了还能再建,人没事就好。”

陆书皓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霍飞扬在一旁也说道:“妹夫,这火起的蹊跷,昨夜救人之时,我就见府中各种都浇了火油,要好好查一查才行。”

陆书皓的脸色越发凝重,他沉痛的说道:“大哥说的是。岳父大人,大哥,还请助小婿些人手,先将遇难之人收殓了再细细查吧。”

霍大海立刻说道:“贤婿,为父带了一百亲兵过来,这事就交给他们吧,亲家那里情况不太好,你还是回去守着亲家夫人。”

自从陆夫人被慕容璧救出之后便一时昏迷一时清醒,天一亮陆书皓就亲自登门请来张先生为母亲诊病,张先生诊过脉之后连连摇头叹息,陆夫人原本就只剩下半年的命,又受了大火浓烟的薰烤,她的病情越发不受控制,张先生连药都没有开,便径自走出房门,对陆书皓摇头叹息道:“贤侄,令堂的事要准备起来了,拖不过一个月了。”说罢,张先生连诊金都没有收便回府了。

陆书皓听岳父提起母亲,心里真是说不尽的难过,霍大海拍拍女婿的肩膀道:“书皓,用三五日把丰宁的事情处理好,就尽快回京吧,借住别人的地方总不是长事。”

陆书皓强压心中的痛苦躬身道:“多谢岳父和大哥的好意,九叔已经召集了家里管事么,下午他们都能赶过来,在他们到来之前,便有劳大哥了。”

霍飞扬沉稳的说道:“妹夫,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只放心回去陪着亲家夫人,这里有大哥就尽够了。”

陆书皓点点头,他的脸色极为苍白,自从被从大火中救出来到现在,他紧绷的神经就一刻也没放松过。看着武威侯府的亲兵把那些烧的漆黑完全没法分辩是谁的焦尸一一抬出,陆书皓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涌,他哇的张口吐出些泛着白沫的液体,然后便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霍大海眼疾手快,伸臂兜住陆书皓的后腰,将他就势放倒在地上,霍飞扬奔了过来,抓起陆书皓的手腕试脉,身为上过沙场的行伍之人,多多少少都要会一点粗浅的医术。

一试之下,霍飞扬松了口气,赶紧对父亲说道:“爹,妹夫没什么大碍,他这是又急又累才会晕倒的。依儿子之见,倒不急着叫醒妹夫,让他睡一会儿也好。”

霍大海点点头道:“确也为难他了,飞扬,派人把你妹夫送回去吧,为父要细细查一查。”

霍飞扬叫过两个亲兵,命他们好生将陆书皓送到槽帮分舵安置。然后便和父亲一起进入火场查证线索。

马车到了槽帮分舵,陆书皓还没有醒过来,亲兵将陆书皓抬进客房,得了消息的沈倩如吓的一颗心扑扑直跳,她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飞快的赶到客房,见陆书皓脸色惨白双唇干枯,一双眼睛紧紧的闭着,沈倩如立时急了,忙问道:“二姑爷到底是怎么了?”

亲兵忙躬身抱拳道:“回二小姐,二姑爷急累攻心才晕倒了,大少爷说他只要好好睡一觉就会没事的,侯爷命小人属下将二姑爷先送回来,火场那边有侯爷和大少爷坐镇。”

沈倩如听娘亲说过大哥粗通些医术,一颗心这才踏实了,对两个亲兵轻声道:“多谢你们。”

亲兵连道不敢,便赶紧退了下去,陆府的占地面积不小,清理起来并不容易,人手总是不太足的。

坐在床边看着沉沉睡去的丈夫,沈倩如强忍许久的泪扑落落的掉了下来,她怎么也想不到陆家竟会遭逢这般灭顶之灾,陆府上下人等加起来也有近两百人,而死里逃生的竟不足二十人。想到一天之前还喜气洋洋的下人们一夜之间便已阴阳相隔,沈倩如心里真的非常难过。

“少夫人,夫人醒了。”一个很嘶哑的声音在沈倩如的背后响起,沈倩如回头一看,见是邱妈妈,她忙擦了擦泪,起身说道:“娘醒了,我这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