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陆夫人的房间,陆婉婷见娘亲已经换上了簇新的衣裳倚着床头坐着,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乱,脸上也用了些脂粉,看上去还算精神,并不象个垂死之人。

林又锋和陆婉婷在床前的拜垫上跪下,端端正正的磕头行礼,陆夫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眼中泛起点点泪光,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一双儿女都已经成家,陆家的产业也在她手里发扬壮大,丈夫的遗愿,她都完成了。至于张氏与陆书皋母子,则被陆夫人选择性的忽略了。此时她还不知道丰宁那场大火极有可能是陆书皋放的,若是她知道,怕不早就气的吐血而亡。

“好好,贤婿,婉婷都快起来。”陆夫人只说了这一句话,便急促的大口喘起了粗气,她的身子到底是不行了。

林又锋很体贴的扶着陆婉婷一起站起来,这一幕看在陆夫人的眼中,越发让她心里感到安慰。

陆婉婷起身后赶紧来到床边给娘亲顺气,陆夫人喘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她看向林又锋,费力的说道:“贤婿,婉婷自小被我娇养了,她若是有什么不到之处,你只看着她年纪小,好好的同她说,千万别拌嘴生气,你们要好好的过日子。婉婷,你既已出嫁便要守做媳妇的规矩,万不可使小性儿,好好服侍又锋,遇事多听长辈和又锋的话,替他打理好家里的事情,让又锋没有后顾之忧…”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对现在的陆夫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她的气力精神都不足以支持,陆夫人话没说完便再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陆婉婷吓的大叫一声:“娘…”便扑到陆夫人身上拼命的摇晃起来,林又锋轻叹一声,上前握住陆婉婷的双肩,将她拉离床边,轻声说道:“婉婷,你这样摇晃岳母会让她更难受的。”

沈倩如迅速从床头小柜子里拿出一只水晶内画鼻烟瓶,这只小瓶里装的并不是鼻烟,而是比鼻烟更有醒神效果的药汁儿。小瓶塞子一被拔开,一股极清凉的气息便盈满了整间屋子。

陆婉婷盯着小瓶急切的问道:“嫂子,这是什么?”

沈倩如轻道:“这是孙大夫给的药,他说娘若是晕过去就给娘擦一点,不用太久娘就会醒来。”

抹过药之后大约一刻钟,陆夫人果然醒了过来,陆婉婷不明就里心中还觉得高兴,可陆书皓和沈倩如的心里却沉重的很。孙大夫曾经说过,若是用了这药还不能立刻醒来,日子也就差不多了。

陆夫人醒来之后,精神倒比刚才还好些,居然在沈倩如和陆婉婷的服侍之下吃了一整块山药枣泥糕,还喝了半盏参汤。又同女儿女婿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她才说乏了想睡觉。因为新媳妇回门必得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到婆家,所以陆夫人过了中午便催女儿女婿回去,虽然她心里万分的舍不得。

送走了妹妹妹夫,陆书皓与沈倩如再回到母亲的房中,发现她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之中,便是将那一瓶子药汁都用上,陆夫人依然昏迷不醒,除了还有一点点微弱的气息之外,陆夫人和死人没有什么区别。

陆书皓和沈倩如心里都清楚最后的时刻到了。他们夫妻二人寸步不离的守在床前,沈倩如发现丈夫的身子在不停的颤抖,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紧紧握住陆书皓的手,将自己并不强大的力量传递给他,无言的支持着他。

子夜时分,陆夫人终于停止了呼吸,走完了她那不足四十年的人生。

尽管对于母亲(婆婆)的死,陆书皓和沈倩如都已经做了最充分的心理准备,可是真到了这一刻,他们两人还是觉得承受不住,陆书皓跪在床前双泪长流,一声声的叫着“娘…”沈倩如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夫妻两个哭成一团,一时之间什么都做不了。所有的事情都压到了邱妈妈和陆九的身上。

陆府的大红喜幔被被一片素白代替,陆九在外头安排人给陆府的亲朋好友报丧,邱妈妈则在内宅安排小殓及设灵堂诸事。好在有陆九和邱妈妈两人支应着,才没让陆府乱作一团。

“老爷,夫人,请节哀。”邱妈妈安排好之后进得房来,见陆书皓和沈倩如哭的不可开交,不禁抹着眼泪劝了起来。

陆书皓已经悲伤的无法自抑了,沈倩如比他稍微好一点儿,她向邱妈妈点点头,邱妈妈赶紧说道:“夫人,得快些给太夫人净身更衣,要不然就…”

沈倩如点了点头,她明白邱妈妈的意思,若是等尸身凉了就不好穿衣服了。

“翰诚,你先出去吧,让我给娘净身更衣。”沈倩如低低说了一声,扶陆书皓站起来,陆书皓已经哭的木了,他呆呆的任沈倩如和邱妈妈把自己拉起来,浑浑噩噩的被送到外间。丫鬟给他倒了茶,陆书皓也不知道喝,只呆呆的看着里间的房门,样子很是吓人。

莫约过了一个时辰,邱妈妈才陪着沈倩如走出来,在这一个时辰当中,陆书皓就象一尊雕像似的望着门口,连手指头都不曾动一下。

沈倩如见丈夫这样,心里更加难过,她哽咽的说道:“翰诚,我们去换孝衣吧。”

陆书皓木然的点了点头,身子却没有动弹,沈倩如见了不由害怕起来,她抓住陆书皓的手用力的握着,急切的叫道:“翰诚,你说话啊,你应我一声…”

陆书皓的眼神从房门慢慢的移到沈倩如的身上,他忽然一把抱住沈倩如,悲痛欲绝的大叫一声:“小如,我没有娘了…”

第九十八章吊丧

“翰诚…”沈倩如任丈夫抱着自己,轻柔的拍着他的背,让陆书皓把心中的悲伤全都宣泄出来。

沈倩如无声的安慰让陆书皓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松开手哽咽着的说道:“阿如,去换孝服。”

夫妻两个刚换好孝服,便听丫鬟来回禀,说是姑奶奶和姑爷已经到了门口,陆书皓抬头看看窗外,才发现东方已经现出了鱼肚白。

沈倩如执起陆书皓的手轻声说道:“翰诚,娘走了,你是一家之主,不能只让九叔在外头支应,妹妹妹夫还在新婚之中,不好让他们…”

陆书皓点点头悲伤的喃喃道:“我知道,阿如,我这就出去,内宅之事你也别全都自己撑着,你身子才好一点儿,别再累垮了。”

沈倩如心中流出一股暖意,她轻轻点点头,看着陆书皓的眼睛说道:“翰诚,娘这几个月来日日受着疼痛折磨,如今娘去了,就再也不用痛了。”

陆书皓缓缓的点了点头,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出去。娘亲没了,陆书皓觉得头顶的那片天塌了,这种悲痛除了他自己再没有人能体会。

沈倩如担忧的看着陆书皓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跟着走了出去,她得去将陆婉婷接进来。

“哥…”

通身着素的陆婉婷一看到哥哥,悲呼一声便扑过去,兄妹二人抱头痛哭,一声声的叫着娘,令陪着陆婉婷一起来的林又锋心里难过极了,他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过世的爹娘,不由也红了眼圈儿。

沈倩如出来之时,看到的正是陆书皓与陆婉婷抱头痛哭的情形,她赶紧走上前,沉痛的说道:“妹妹,我陪你去灵堂见娘最后一面吧。”

陆婉婷已经哭的几近昏厥,林又锋紧走两步扶住陆婉婷,向陆书皓说道:“大哥,我是娘的半子,却没给娘行一天的孝,娘的身后事就让我们帮着一起办吧。大哥有什么差遣尽管说。”

陆书皓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控制自己的情绪,悲痛的说道:“妹夫有心了。”

林又锋扶着陆婉婷的双肩,低声说道:“婉婷,你帮着大嫂料理,我看大嫂的气色不太好,你要多照顾大嫂。”

陆婉婷用帕子拭了泪,点头低声说道:“嗯,我会的。大哥,我会照顾好大嫂,你别担心。”

陆书皓看着脸上稚气未脱却强作成熟的妹妹,不禁又是一阵心酸,他哀伤的说道:“婉婷,原该我和你嫂子照顾你的,可是你大嫂这阵子身子不太好,你多费心吧。”

陆婉婷轻轻点头,“大哥放心吧。”

沈倩如虽然然将养了三日身子好了些,可是昨夜熬了整整一夜,这身子便又有些撑不住了,脸色青白青白的好不吓人,故而陆书皓兄妹才会这么说。听陆书皓和陆婉婷说出这样的话,沈倩如心里觉得安慰,毕竟她的付出没有白费。

陆婉婷扶着沈倩如轻声道:“大嫂,我也不太会料理,所以把文妈妈带回来了,有她帮着,我这心里才踏实。”

沈倩如点头道:“婉婷你不说我也想向你借文妈妈过来帮忙的。她是娘生前最信任器重的人,娘必也想让她来送这最后一程。”

进了灵堂,陆婉婷和文妈妈好一场大哭,沈倩如也陪了许多的眼泪。

正哭着,外头有下人回报,说是亲家夫人到了。沈倩如陆婉婷相互搀扶着迎了出去,只见霍夫人带着丫鬟婆子们健步如飞的走来。沈倩如迎上前叫了一声“娘”,还没等她拜下便被霍夫人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心疼的一声声叫道:“我苦命的倩儿…”

陆婉婷见到嫂子还有娘可抱,而她父母公婆都没了,更是悲从中来,竟哭昏了过去,文妈妈跟在她的身边,忙接住陆婉婷,心里难过的不行。

一阵慌乱过后,陆婉婷被救醒过来,她来到霍夫人跟前行礼,低低唤了一声:“霍伯母。”

霍夫人也将陆婉婷搂入怀中抚慰道:“好孩子,快别哭了,你娘在天上看着你呢,好生料理她的后事要紧。”

沈倩如和陆婉婷都点点头,霍夫人又说道:“你们都还小,也没挑梁料理过这种事情,而且这种事也不好由着你们这些孩子亲自料理,得请尊长操持,你们几个孩子只好好守灵就行了。我这会儿过来一是来看看你们,再一个就是让你商量商量请谁来料理?你们议定了我去请。”

陆婉婷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还有这种说法,当年陆景陶过世之时她还小,并没有多么清楚的记忆。

沈倩如轻轻点头道:“娘说的是,只是我们刚搬来京城,并没有什么熟识可托之人…”

“夫人,亲家老太爷来了。”采薇从外头进来,急急的说道。

沈倩如忙问道:“我爹在哪里?”

霍夫人摇头道:“你爹上朝了,得散了朝才能过来。”

采薇上前行礼,飞快的说道:“是沈家老太爷来了。”

霍夫人哦了一声,对沈倩如说道:“倩儿,去洗个脸,你这样子沈先生见了必会心疼的。”

正说话间陆书皓陪着沈伯年走进来,沈倩如再想去洗脸已经来不急了。

沈伯年一见女儿憔悴不堪的样子,果然心疼的直皱眉,对陆书皓说道:“书皓,就烦你的座师隋文忠吧,我去说,他总得给我这个先生一些面子。”

陆书皓哪儿会说不行,只连连点头应是。

霍夫人见沈伯年想的周到,便不再就料理之事说什么,上前相谢沈伯年,沈伯年看到霍夫人,不由的眼神一暗,若是看不见霍家之人,他便会刻意不去想女儿与亲生父母相认之事,可是一看到霍夫人,他就不能再这样骗自己了。

霍夫人是个通透的人,一见沈伯年神色黯然,便知道沈伯年心中为何纠结,她轻声道:“沈先生,我是个妇道人家,只能在内闱陪着两个孩子,外头的事情我都不懂,沈先生要多费心了,我们虽认了倩儿,可她还是您的女儿。”

沈伯年心中一震,他抬着愕然的看着霍夫人,霍夫人浅浅的一笑,拉着沈倩如的手道:“倩儿,怎么只顾着难过,连给你爹爹行礼都忘记了。”

沈倩如泪眼盈盈的向沈伯年拜下,沈伯年见女儿憔悴的仿佛风一吹就要飘起来,哪里舍得让她拜下去,忙伸手扶住沈倩如,心疼的说道:“小如,好生给你婆婆守灵,别的什么都不用考虑,爹会帮你的。”

沈倩如唤了一声“爹…”,便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沈伯年扶着女儿的手臂,对霍夫人说道:“霍夫人,烦您多照顾照顾小如。”

霍夫人扶着沈倩如轻声道:“沈先生,我们心疼小如的心都是一样的。”

沈伯年点点头,转身对陆书皓说道:“书皓,若你没有别的人选,为父这就去找文忠,你随我一起来。”

陆书皓点头道:“小婿听岳父大人的。”

到了隋府,隋文忠一听说先生有事相托,立刻想也不想便应了下来。他进内室换了素服便与沈伯年陆书皓一起去了陆府。

有隋文忠这皇上面前的红人料理陆太夫人的后事,陆探花又是武威侯府的姑爷,皇上器重的庶吉士,是以陆太夫人这场丧礼办的极为风光,一时之间京城中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身在丰宁的陆氏宗族听说陆太夫人去世,竟是暗自偷笑多过伤心,大多数人都想着陆太夫人这个狠婆娘死了,再从陆家捞油水可就容易多了。他们一直以为所有的强硬都出自陆太夫人,而陆书皓与沈倩如就是两只软脚虾,至于陆若虚这个所谓三爷根本就没在陆二太爷的考虑范围之内。于是陆二太爷便带着十几人浩浩荡荡进了京城。他们打定主意要在这场丧事上大捞特捞,把这大半年来的没捞到的都补回来。

与陆二太爷的心思差不多的还有陆太夫人娘家的人。特别是程之野,自从沈伯年回到丰宁,很严肃的与陆夫人深谈过一次之后,陆夫人便没有再给他一文钱,也不让他到丰宁来。程之野自己来了几回要找陆书皓,却都被陆夫人挡了回去,这让程之野心里又气又恼,全不记平日姑妈对他的好,竟深恨上了一向最疼他的姑妈。这回听说姑妈死了,他打定了主意要以娘家人的身份狠狠的闹上一闹,若是他的心思得不到满足,他就不让陆家的人将他的姑妈入土安葬。

陆二太爷和程之野的心思陆家的人并不知道,他们只是依着规矩派人报丧。第二日一大早,陆二太爷和程之野分别带人来到了京城陆探花府。

看到京城里的宅子比丰宁的还大还气派,陆二太爷不是一般的眼红,心中越发恨已经过世的陆太夫人,恨她明明手里有那么多的财富,却对族中那般小气吝啬。程之野见探花府气派非凡,又想着如今陆家当家的是陆书皓,他便改了主意,与其在这种时候讹一笔钱,还不如以后慢慢使手段把陆家的一切变成他程之野的。反正陆书皓就是个除了读书别的啥也不懂的傻子,骗他还不是小菜一碟。

打定了主意之后,程之野立刻用袖子掩面,放声干嚎起来:“我苦命的姑妈啊,你怎么就走了…”

在门口迎客的陆九一见程之野,心中便已经起了戒备,娘家人闹丧在大燕是常有的事,如今程府里来的是程之野这个最不着四六又贪婪的家伙,看来是没憋着什么好主意啊。他的眼光飞快从程之野身上扫过,停在了陆二太爷的身上,他心念微动,便有了主意。

将陆二太爷和程之野迎进去,他们照例要先到灵堂上香。陆二太爷自持长辈族老的身份,只让他的子侄给陆太夫人上了香。自己则坐在灵堂左侧设的椅子上,俨然一副坐定不走的架势。

程之野也到灵前上香,陆书皓跪在一旁,沈倩如跪在以帐幔隔着的内侧谢吊,程之野上罢了香走到陆书皓跟前,他蹲下来拍着陆书皓的肩膀说道:“表弟,想不到姑妈竟走了,你别太伤心,要保重身体。”

陆书皓轻轻点头道:“多谢表哥关心。”

程之野口中说着安慰的话,可眼神却没有安分的看向陆书皓,他的眼睛直向帐幔那边瞟去,他曾无意间听到自己的妻子和妹妹谈论沈倩如,知道她是个绝色女子,程之野原就是最贪花好色之徒,他素知要想俏一身孝的道理,因此特别想见见沈倩如,看她到底是个怎样的美人儿。

可是不论程之野心里再怎么想看,那帐幔都严严实实的遮住他的视线,程之野只能听到细碎的啜泣之声,这反而让他的心更痒了。

陆书皓一直垂着头,并没的看到他的表哥那不安分的视线。可是陪着进来的陆九却看的真切,陆九双眉紧紧皱起,对程之野越发加了防备。

“二太老爷,表少爷赶路辛苦,请到外面用饭。”陆九不卑不亢的微躬身子说道。

程之野见自己这会儿是看不到美人了,便站起来道:“也好,我正有些饿了。表弟,我先去吃饭,回头再来陪你。”

陆二太爷和程之野走后,便轮到两人带来的女眷进灵堂上香哭灵。

别的人都还好,规规矩矩的上香道恼,独独程怡芳一进灵堂便哭的如泪人一般,她扑到棺材旁边放声大哭,不是一般的伤心,仿佛棺材里的人是她的亲娘老子一般,把个棺材板儿捶的嘭嘭之响,听着好不慎人。

沈倩如在帐幔之内见了,对在一旁服侍自己的采萍低语两句,采萍便起身去寻了文妈妈,让她去劝程怡芳。

少时文妈妈匆匆赶来,百般相劝程怡芳,可是程怡芳却象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只一声声叫着“姑妈,您怎么就走了,姑妈啊…”凭怎么劝都没有用。

原本就伤心的陆书皓被程怡芳的哭的心中更加难过,他就跪在棺材旁边,与程怡芳相距不过一步,他含悲忍泪说道“表妹,你别哭了…”

程怡芳好象就是在等这一句话似的,陆书皓一开腔,她跪在地上扭过身子,一把抓住陆书皓的胳膊叫道:“表哥,芳儿知道姑妈没了你最伤心,表哥,芳儿和你的心一样,姑妈这一走,生把芳儿的心摘了呀…”程怡芳的话只说到一半,便白眼一翻堪堪歪倒在陆书皓的怀中…

第九十九章闹丧

程怡芳毫无预兆的突然昏倒,并且直直的倒向陆书皓的怀中,这突然其来的变故让灵堂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跪着的陆书皓和歪倒在他怀中的程怡芳身上。

程家其他前来的女眷见此情形不由心中暗喜,这下子不管陆府愿不愿意,都得把程怡芳抬进门,而且以程怡芳的身份,少说是个贵妾,若是努把子力,就是做平妻也是有可能的。以着陆程两府的渊源,日后还能少了程家的好处。因此程府女眷都打定了主意要推波助澜,今儿说什么也得把程怡芳进府的砸实了,在百日之内让她进陆府的门,和陆书皓于热孝中成亲。

陆书皓因着丧母之痛已经心力憔悴,从昨夜到此刻已经一天两夜不曾休息,也不曾吃什么东西,程怡芳这么一歪过来,就象是压断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陆书皓只觉眼前一黑,被程怡芳压的歪倒在一旁,他是真的晕了过去。

到底姜是老的辣,还是文妈妈的反应快,她立刻冲上前去扶陆书皓,同时将歪在陆书皓身上的程怡芳用力扒开,扒的时候文妈妈悄悄在程怡芳的胳膊上狠狠的掐了一把,文妈妈这一下用劲儿可是不小,疼的素来娇生惯养没吃过一丁点儿亏的程怡芳“啊…”的一声尖叫起来,她的装晕计划再也实行不下去了。

跪在帐幔后的沈倩如和陆婉婷在程怡芳装晕之时已经站了起来,见陆书皓昏倒,她们姑嫂二人更是不顾腿脚酸麻双双扑出帐幔,沈倩如扑到陆书皓的身边,将他扶到自己自己上靠着,同时用力的掐陆书皓的人中,好一阵子才把陆书皓救醒。

就在沈倩如救陆书皓的时候,陆婉婷瞪圆了眼睛走到程怡芳的跟前,程怡芳因刚才的尖叫而不能再装晕,她看着双眼放射着骇人光芒的陆婉婷,吓的双唇直哆嗦,连句顺溜的话都说不出来,只结结巴巴的唤了一声:“表…妹…”

陆婉婷抡圆了胳膊扇了程怡芳一记极响极重的耳光,打得程怡芳半边脸立时肿了起来,嘴唇也挂了一丝鲜血。

程怡芳一挨打,与她同来的女眷们,也就是程怡芳的母亲嫂子们可就不答应了,她们围上来八嘴八舌的指责陆婉婷,倒是没有人敢对陆婉婷动手。她们都知道陆婉婷嫁的好,林又锋的父亲曾做过抚远将军,林又锋就算是降级袭爵,也是堂堂正正的偏将军,陆婉婷是偏将军夫人,不日皇上便会诰封于她,谁敢对她动手。程家人心里清楚的很,她们只能向陆婉婷叫唤几句。

“婉婷,你怎么能这样对待表姐?”指责的人正是程怡芳的亲娘,她冲着陆婉婷叫了一声,便搂着程怡芳心肝儿肉的大哭起来,她只哭程怡芳也就罢了,可她偏不,还口口声声的叫着:“大姑奶奶啊,你尸骨未寒你的儿女就不认你娘家的亲戚啊,大姑奶奶啊,你睁开眼看看吧…”

陆婉婷大怒,气得脸色涨红浑身直颤,大声喝道:“文妈妈,快带人把这些人赶出去,休让她们惊扰了娘亲。”

沈倩如将陆书皓救醒,与丫鬟一起把陆书皓扶到椅上坐着,然后便快步走到陆婉婷的身边,握住陆婉婷的手道:“婉婷,你去歇一歇,陪你哥哥吃点儿东西,这里有我。”

陆婉婷正在气头上,只扭身道:“不,嫂子你别管,敢算计哥哥,我绝不能放过她,娘临终之前交代过,要我和哥哥相互扶持守望相助…”

沈倩如缓缓的轻声说道:“婉婷,你的心嫂子知道,娘也交待过,要嫂子好好照顾你和你哥哥。如今有人敢在娘的灵堂上动歪主意算计我的夫君,嫂子我若不出面,岂不平白惹人耻笑,让娘不安心。婉婷,你去一旁歇着,这里有嫂子呢。”

陆婉婷这才听话的退到一旁,命服侍她的丫鬟取来参汤,一定要陆书皓全都喝光。陆书皓虽然醒了过来,可他身子太虚精神太差,连说句话的气力都不足,他只能把参汤喝了闭目养神,好歹得积蓄点体力。

程怡芳见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沈倩如眼神如寒冰一般,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干巴巴的问道:“你…你想做什么?”

沈倩如冷冷道:“我想做什么,这话应该由我来问吧,我倒想问问怡芳表妹想做什么?”

程怡芳的娘见女儿气势全无,便摆起舅母的款儿冲着沈倩如黑着脸说道:“书皓媳妇,这便是你待客之道,我们都是大姑奶奶娘家的人,就算大姑奶奶死了,你也别想在陆家只手遮天。我们怡芳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如今却被书皓辱了清白,你休想把这事混过去,若是不给我们一个交待,我们…我们便要告上衙门,让官爷来评评这个理。”

沈倩如怒极讥诮的问道:“哦,舅母想要个怎样的交待?我自请下堂把陆夫人的位子让出来,好让程大小姐坐着大红花轿进门?不知这样是否才能如了舅母的意?”

程氏只想着沈倩如必会闹个不休,再不想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沈倩如是侯府千金的消息她们早就知道了,娘家有权有势,又守过公公的孝,便是说破大天她们也不敢打休了沈倩如的主意。

陆书皓刚定了定神便听到沈倩如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急的忽的一下站起来,身子不由晃了几晃,陆婉婷忙上前扶住他,陆书皓急切的说道:“婉婷,扶我过去。”

陆婉婷应了一声,扶着陆书皓来到沈倩如的身边,陆书皓一把抓着沈倩如的手虚弱而急切的说道:“阿如,我不许你这么说,我只要你一个,除了你,凭是谁我都不要。”

程怡芳原本涨红的脸刷的白了,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哭喊着叫道:“表哥,你说的不是真心话,表哥,你心里明明有我的,表哥…你说过会娶我的。”

陆书皓看也不看程怡芳,只拉着沈倩如的手道:“阿如,你别听她胡说,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我从来都没说过要娶其他人。”

程怡芳急昏了头,她扑到陆书皓的脚边,扯着陆书皓的孝服叫道:“表哥,你忘了,五岁那年你说过要娶我的。”

沈倩如一听这话,险些儿笑了场,她真不知这程怡芳是天真呢还是傻,小男孩儿五岁说的话她也能当真。

陆书皓见程怡芳纠缠不清,心里着恼,一拂袖子甩开和怡芳,皱着眉头沉声道:“表妹自重,休要自轻自贱。身为女子岂可如此轻浮,还请舅母好好约束表妹,万勿坏了程家门风。”

陆书皓此言一出,所以程府女眷都变了脸色,大家都出了一身的冷汗。程家可不只有程怡芳这一个女儿,若因为程怡芳而坏了所有程家女儿的名声,那可就麻烦了。程氏一门待嫁的女儿可不在少数。

程怡芳的一个堂嫂虎着脸走上前强制着把程怡芳拉起来,程怡芳的娘亲面红耳赤的说道:“书皓,你说这话可太没有良心了,刚才怡芳晕倒明明是你抱住了,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你毁了怡芳的名节,却这样倒打一钯,你,你…你舅舅还活着!”

陆书皓直视舅母,沉沉的说道:“母舅再大也大不过道理。”

程怡芳的娘亲见陆书皓如此强硬,气的快疯了,她不加思索脱口而出道:“好你个陆书皓,看你舅舅不告你个不仁不孝!”

沈倩如心中怒极,抬头看着程怡芳的娘亲冷声道:“天下之事大不过一个礼理二字,今日之事在场之人都是人证,便是舅舅去告,见了官我们也有话说。若舅舅舅母不在乎程家女儿的名声,眼中只有怡芳表妹一个,那便去告好了,我们陆家虽不愿惹官非,可也绝不怕惹官非。”

沈倩如此言一出,原本就已经动摇了的程府其他女眷们心里更加慌乱,她们或拉或劝的将程氏拽了回来,程之野的妻子还上前向陆书皓沈倩如行礼告罪,然后灰溜溜的出了灵堂。

而陆氏族中女眷见没戏可看了,便也跟着走了出去,这回她们可算是见识到平日里看上去柔柔弱弱沈倩如竟然如此的强悍,在吃惊之余,也都收起了要把自己娘家女儿塞给陆书皓做妾的念头,正室夫人如此厉害,小妾又岂有出头之日。

当人走光之后,沈倩如看向陆书皓,疲倦的说了一句,“这才是个开始,以后还不知…”沈倩如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摇了摇头走入了帐幔之中。丈夫被人投怀送抱,她的心里铁定不好受。

陆书皓对于沈倩如突然的情绪变化有些摸不着头脑,倒是陆婉婷嫁人之后有了些感受,便走到哥哥身边轻声说道:“哥,嫂子这是在乎你。”

陆书皓哦了一声便想跟进去,可此时外头响起击鼓之声,又有人吊丧了,陆书皓只得在灵前跪好,陆婉婷也进了内闱跪在沈倩如的身边。

再说程怡芳等人出了灵堂之后被引到后堂用茶休息,程怡芳越想越不甘心,便命身边的丫鬟找到程之野,将刚才灵堂之事添油加醋的学了一回。

程之野原本是不打算在姑妈的丧事上闹的,他想的是放长线钓大鱼,可是听妹妹的丫鬟这么一话,程野便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门子,他撸着袖子咬牙切齿的说道:“好啊,我原打算放他们一马,如今他们却欺到我头上来了,哼,你去告诉你小姐,就说我一定给她出这口气。”

程之野没有立刻就闹,他一直等到出殡之时才出手。出殡这日,只见程之野披头散发身着重孝跪在陆府的大门口,捶着地的号淘大哭,一声声叫着:“姑妈死的冤,陆家子孙不孝…”等等。

大学士隋文忠受人之托当忠人事,他一听门上回禀太夫人娘家的侄子在门前闹事,一双浓眉便紧紧的拧了起来。这民间闹丧之事他素有耳闻,可从来还没遇上,这回倒是瞧见真的了。

隋文忠来到大门外,冷着脸沉声喝道:“程之野,休得无理取闹,惊了太夫人之灵,生者逝者都不容你。”

隋文忠做了十来年的官,身上的官威极重,他原就是个不怒自威的相貌,如今动了气,便越发的有威仪,程之野虽然不知道隋文忠的来头,可是看了他的样子,心里也不禁哆嗦了一下。

虽然心里有点儿怕,不过程之野还是要闹。他不理会隋文忠的怒喝,只捶着地哭道:“我那可怜的姑妈死的冤啊…她嫁进陆家二十年,受尽了辛苦,唔唔…”

程之野只想着自己这么一哭一闹,陆家怕误了出殡的时辰,必然会向他妥协。通常也的确是这样,可是程之野这回失算了。他只哭了半句,便被两个大汉捂着嘴架起来丢到一旁,也不只那两个大汉动了什么手脚,程之野被丢到角落之后不能动不能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豹眼钢髯的男人带着两个年青男子从他的面前走过,径直走向隋文忠。

隋文忠一见来人,便躬身行礼道:“见过侯爷。”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沈倩如的亲爹霍大海,跟在霍大海身后的自然是霍飞扬和霍云扬。

这父子三人向隋文忠抱拳道了一声:“隋大人辛苦。”霍大海还特意说了一句:“隋大人,似那等无聊狂徒,本侯直接打发了,免得误了本侯亲家夫人出殡的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