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宸极少开口,他总是安静地低着头,整个人和周围的人仿佛隔着一层纱,看不透摸不清,谁都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就像这个时候,他忽然就开了口,他说的话如炸弹一般,落在人群中,砰然炸开。

“怎么蹊跷了?”沐青扬从前和小儿子的接触并不算多,倒是最近这段日子因为弘景被禁足,他把雨宸带在身边让他慢慢接触生意,才对小儿子逐渐了解起来。

说起来,沐青扬不得不感叹,什么样的母亲就会有什么样的儿子,这话是有道理的。

弘景也是十四岁开始接触生意,但是这两年以来他闯的祸惹的事数不胜数,雨宸却和弘景完全不同,他不多话,每每开口便是一针见血,雨宸的学习能力很强,只要他说过的东西雨宸都能接得上话。

这个小儿子继承了他娘亲的聪明才智,让沐青扬有一种挖到宝的感觉,尤其是雨宸的沉稳,年纪轻轻就如此淡定的少年十分少见,他做事谨慎细心,几乎没有出过差错,连他身边的两个得力管事都对雨宸称赞不已。

不过短短数日,沐青扬已经对儿子有了不小的信任,所以这个时候雨宸会突然插嘴,让他觉得十分奇怪。

“若是一个觉得自己受尽屈辱的人,冲动地想要自杀,就算她有时间写信,那也不该语气平静,整一封信都像是练字似地整齐划一,这一点就很奇怪。”雨宸偏头看向流云,“以姐姐认识的宁香,她会做这样轻生的事吗?”

雨宸的目光很淡,仿佛在传递着什么信息似的,流云起先并没有看懂,但是注意到雨宸的食指微微摇了摇,她眸中的茫然终于散去。

“宁香素来坚强,当初被罚得重了再不能说话,也只是安静地休养了一段日子。若说宁香轻生,我倒还真是不信了的。“流云顺着雨宸的话往下说,“被男子夺了清白固然伤心,但是以宁香的性子,是不会自杀的。”

沐游沉吟一声:“被男子夺了清白就算能忍得下,但那人若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这便是印在身上一生的羞耻。”

这话倒也是没错的,被人夺了清白本就是一个污点,若那人又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是谁都无法承受的祸事。

“可是我们谁都不知道这件事,宁香更是不知。若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为何会在府里做了那么久的侍女,假设她入沐府是为了接近我爹,那她成为林姨娘贴身侍女之后有的是机会见我爹,但是她却什么都没有说,那说明她本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没有人发现,大家都已经随着流云的思路而去,谁都没有注意她早已偷换了概念。

“这倒是,若知道自己的身份,哪里还能坐得住了?”沐老夫人点了点头,对流云的话倒是赞同的。

流云默默在心底叹息,若不是为他爹翻身,她是绝不会指鹿为马地说宁香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如今她算是逼于无奈只能谎称宁香并不知这些了。

“确实如此,谁不想做千金大小姐,纵然宁香的娘身份卑微,但是她到底是我爹的亲生骨肉,我爹又怎会将她弃之不顾。”流云适时地又添了一句,随后扫了一圈众人,旋即说道,“宁香已经过世,我也不想追究为何她会出现在爹爹的床上,但是说到底不知者无罪,我爹也好宁香也罢,都是不知情的人,如今宁香已经死了,难道舅公们还想要逼死我爹吗?”

说到这里,她猛地站了起来,手握拳头:“若是让我查明是谁设计了宁香,害得她枉死,我定然不会放过她的。”

流云的样子,仿佛像是确定宁香是被人害死了似的,她不经意间扫过虞氏,嘴角上的弧度已经消失,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猜疑和惊慌,流云看得清楚。

“大小姐这是在为你爹开脱。”沐勇火大地拍桌,“不管你怎么说得天花乱坠,你爹都是强上了自己女儿的人,这样的衣冠禽兽哪里配做商行的主子,简直就是丢人现眼。”

“舅公们赶来临阳,若是为了解决我们家目前困境,我们十分欢迎,若你们是来逼我爹让位的,那么对不起,沐府不欢迎你们。”流云咬牙说道,“爹爹没日没夜地为商行忙碌,有时候一连几天都看不到他的人影,忠叔说爹爹天没亮就出门办事,回来之后又是忙到深夜才休息,我爹全心全意扑在商行中,你们凭什么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就将他所有的努力全部夺走?”

谁都没有想过,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竟是将什么都看在眼里,她的话让沐青扬眼眶微红,没想到自己的艰辛疲惫都被这个素来刁蛮任性的女儿看在眼里,不由得心头一暖。

这是第一次,向来能言善辩的沐游被人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可以是谈判桌上的高手,可以是心机颇深的博弈者,然而面对一个心疼父亲的女儿,他竟是说不出什么咄咄逼人的话来。

沐游转头看向沐青扬,眼中划过一丝不忍,这个刚过了而立之年的侄子两鬓已有些许花白,眉宇间的疲惫和沧桑流露出来,竟是让他吼间微微哽咽,其实流云并没有说错,只手撑起一个庞大的商行,沐青扬的辛苦可想而知,当初他娘带着他一起苦苦支撑的时候,家族里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忙,都只是想着如何能趁火打劫,趁着他们商行坍塌之势分一杯羹。

这样的家族,竟是让沐游心头一痛,他们这群年过半百的人竟是连一个小丫头都不如,当真是…惭愧不已。

237.第二百三十六章 真是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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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节 第二百三十六章 真是笨蛋

说实话,流云的这一番话连自以为了解她的雨宸都没有料到,但是他却不得不承认流云的这些话算是说进了大家的心底,有的时候适当的温情会比铁血的手段更让人无力招架。

三位舅公暂时住在沐府,美其名曰留下来帮忙,实际上谁都知道他们只是被流云堵得无话可说,才会想出了这个迂回的方式留在沐府,一边探查宁香的事,一边观察沐府商行的事。

沐青扬倒是没有多说什么,他如今已是疲于奔命,只要三位舅舅不是来捣乱的他倒也是欣然接受他们帮忙的,只是心底依然多了一分防备,担心他们会越帮越忙。

宁香的事并没有结束,因为流云和雨宸的怀疑,让沐青扬也对宁香的死产生了疑惑,找了人来调查了一番,果然发现的问题,宁香应该是死了以后才被人做成了上吊自杀的假象,实际上她是被人由后勒死的。

因为宁香是被人杀死的,沐青扬立刻派人暗中调查沐府众人,却始终没有消息,因为沐青扬和宁香的事已经传了出去,他便只好将宁香的身世否认到底,这是他想出的最好的办法,只要否认宁香的出身,那么所有一切就只不过是他和府里的侍女有染而已,相较于父女乱\伦的丑闻来说实在好了太多。

当日,流云听说了这些事之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里,谁都不见。

她并不是感性的人,但是对于自己承诺的事总是很认真地去做,因为她信誓旦旦地答应宁香会给她她所想要的,她答应帮宁香恢复千金小姐的身份,她知道宁香最在意的是她娘能否进得了沐府的祠堂,她也郑重承诺一定会让她爹答应。

流云一直都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然而宁香的死像一个巨大的讽刺,讽刺她的自以为是,讽刺她对自己的信心,也讽刺所有她所认定的强大。

从重生那一刻起,她就努力地变强,她不想自己如前世那般悲惨地死去,却没想到在现实面前,她的力量竟然如此微弱,微弱得连一个人都保护不了。

她咬紧牙根,缓缓地摊开掌心,白皙的手指微微曲起,尖锐的指甲刺入了掌心,她却不觉得疼痛,因为心头的钝痛让她无法呼吸,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缓解迎面而来的窒息。

“松手。”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然后便是一只大手掰开她的拳头,心疼地低斥,“做什么这样折磨自己?”

她只是低着头不说话,怔怔地望着手心的血迹。

“宁香原本可以离开的,是我留下了她,却没想到留下反而害了她。”她缓慢地抬起头,明亮的双眸中覆上一层黯然,她茫然地望着正抓着她的手给她上药的男子,看得失了神。

“若是她知道你不为她查明真相也不为她报仇雪恨,反而坐在这里自怨自艾,一定很后悔。”能在流云房里神出鬼没的也只有东方晔了,他一收到季风送去的消息便赶了过来了,看到流云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底有着说不出的心疼。

若是流云开口,无论什么事他都会帮她完成,不论是报仇还是别的什么,但是流云就是倔强地只字不提,苦苦地步步为营。

他是懂流云的骄傲的,没有人愿意依赖着另一个人生存,尤其是像流云这样满心秘密的人,所以东方晔从来不插手,只是在旁默默地守着,看着她越发老练的算计,看着她矛盾在良心和阴狠中,他其实是不舍的,但是又十分高兴她的成长,因为他确实需要一个能同她齐头并进的女子,而不是依赖着他的菟丝花。

“晔,我很内疚。”只有在东方晔的面前,流云才敢流露出真实的情感。

“她不会怪你的。”东方晔为她上好药,便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若是换做平时她必定会面红耳赤地挣扎,但是这个时候的她却仿佛累极了似的靠在他的怀里,温顺乖巧的模样和平时大不相同。

再强大的人都会有疲倦的时候,尤其流云从来就不坚强。

“她心里一定很苦,和自己的爹…做了那样的事。”流云咬唇,微微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抖,“而我们,甚至不能给她一个身份。”

那才是流云内疚自责的根源,宁香失了清白,还被人活活勒死,那种空气越来越稀少的痛苦她是经历过的,如今想起来仍觉得浑身发冷。

她深埋入东方晔的怀里,止不住的泪水打湿了他的前襟,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越发温柔地抱紧了她。

他一直都是知道的,不论这个丫头如何改变,她的善良始终如一,她只是聪明地将之藏起,沐流云其实从来都没有改变的。

“流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我们…是改变不了的。”这大概是东方晔说过的,最悲观的话了,他从来都是不信命的人,即使喝了十多年的药,他依然觉得命不由天,他努力地活下去,努力地为自己拼搏出一条活路。

“晔,是我害死了她。”无声的眼泪,终于变成了低低的抽泣声,流云的身子不住的颤动,看起来难过极了。

这个时候,所有的安慰都是多余的,唯有强而有力的拥抱才是东方晔所能给予的,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轻哄的模样像是对待珍宝似的,一下一下,异常温柔。

末了,怀里的抽噎声才停了下来,身子软软地窝在他的怀里,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看着哭累了便睡着了的流云,东方晔有些忍俊不禁,轻手轻脚地将她抱到床上,为她掖好被子,她似乎真的困极了,想来这两日也是没有睡过好觉,才一会儿功夫竟是睡得这么熟了。

伸手将她眼角的泪水拭去,东方晔才朝着熟睡的她轻声说道:“真是个笨蛋,什么都自己扛着,那我这个夫君还要了做什么?”

陪了她一会儿,东方晔才站起身,唤了季风在门外候着,随后同他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离开,季风面无表情地望着主子的背影,心中感叹,没想到他们家主子也会有这么有人性的时候,真是难得。

238.第二百三十七章 所谓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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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节 第二百三十七章 所谓陷阱

经过调查,宁香的事已经有了初步的定论,皆能证明这是一个局。

其一,宁香是被人送上沐青扬的床的。那日侍从发现屋子里的异状之后七手八脚地将人抬走,她的棉鞋被手忙脚乱的下人踢到了角落未被发现,直到第二天才被打扫房间的人找出来,她的鞋底十分干净,并没有红泥,而那几日从朱颜阁到沐青扬的主屋势必要经过红泥的花坛,因为下午下了雨,花坛中的红泥极容易沾上鞋子,尤其是宁香这样的棉鞋。

其二,宁香和沐青扬那日皆被人下了药,才会做出那样的苟且之事。沐青扬素来睡眠不佳,梁大夫建议在香炉中加上一味帮助睡眠的草药露汀,然而很少有人知道露汀和澜菊的幽香混在一起便是一味极强的媚药。那日事发之后,原本摆放在案几上的澜菊便不见了,要不是后来花匠提起老爷特意赞了新送去的澜菊开得极好,谁都不会注意到少了一盆澜菊的事。

沐青扬素来谨慎,如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心中抑郁难平,但是事已至此他也毫无办法,只是偶尔想到宁香,心口微微发苦。

就在沐青扬知道这些事的时候,流云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也让她坚定了要为宁香找出凶手为她报仇的决心,她仔细地将来龙去脉整理了一遍,心头浮起的第一个人依然是虞氏,无关乎证据什么的,完全就是她的直觉。

慕容山庄送来了一个很奇怪的消息,终于让流云顺藤摸瓜地揭开了谜底。

消息中提及说虞氏曾经出现在近郊的一片荒地附近,慕容山庄的人跟去之后发现她在祭拜一个没有名字的人,留了一个时辰之后又去了相熟的药铺,买了些避子药回来。

这两件事让原本就对虞氏有怀疑的流云,越发觉得她有古怪。

这日午后,因为知道雨宸最近都跟着他爹在书房学看账册,流云便兴致勃勃地去了书房找他,她在门外等了一会儿,雨宸拿着两本东西走了出来,见流云在门外便迎了上去。

“怎么还把账册带出来了?爹爹不是不许账册带到书房以外的地方么?”流云好奇地眨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账册,伸手将雨宸手里那本薄薄的本子拿过来翻了几下,一边叨念着,“爹爹还真是的,在家里都这么谨慎,难道府里还会有人偷账册么?”

“小心驶得万年船,要不是书房外有这么多护院守着,账册哪里会这么安全。”雨宸见流云看着手里的东西疑惑的表情,这才扑哧一笑,“你手里拿的是同我们商行合作的名单,爹爹说这本太旧了,让我重新抄一本新的出来。”

“那不是机密中的机密?”流云瞪大眼,满眼的惊喜。

“这倒也算不上,只是如今本家的舅公正在府里,这些东西要是落到他们手里,对我们商行的影响会十分巨大,所以我打算今晚在屋里抄完,明日就送过来,怎么说都是爹的书房更安全一些。”雨宸难得说了这么一大通,不得不说让他出外见识见识还是有好处的,至少他不再象从前那样沉默寡言了。

“那你可得小心些,不管是名单还是账册都不能落到他们手里去,舅公他们可都等着抓我们的错处呢。”流云撇嘴,显然对家族的长辈们十分不屑。

“这是当然的,账册都是孤本,缺了半本一本的都很难核对。”雨宸一边点头一边和流云一起往修文阁走去,待他们走远,身后的转角处才出现了一道清丽的身影,眸中闪过一抹精明,然后便重新隐去了身影。

过了戌时,雨宸和流云还在修文阁里闲聊,只是这会儿并没有在他的房里,而是正对着他屋子对面二楼的客房里,两人百无聊赖地注意着窗外的动静,一边闲聊起来。

“你说她会上当吗?”雨宸为流云倒茶,随口问道。

“不知道。”流云耸肩,不过是个试探而已。

“应该说得更严重一些。”雨宸少爷很纠结,第一次演戏,很不成熟。

“过犹不及。”流云扫他一眼,默默吐出四个字。

“恩,这倒是。”雨宸对流云的话十分认同,支着头说道,“后日\你便要成亲了,宁香的事和虞姨的是都交给我吧,你就安心做你的新娘子就好了。”

要不是这几日府里发生了太多事,流云也不会马上要成亲了还记挂着这些可有可无的事。

“成亲的事有祖母和林姨娘操心,没我什么事。”流云懒懒地耸肩,说实话她这个新娘当得倒还真是轻松。

这几日东方晔每天都会过来陪她说话,也不知道是怕她胡思乱想宁香的事,还是担心她因为临近成亲而紧张,其实流云倒真的还好,暂时还没有出现慌乱和失措,毕竟她和东方晔已经十分熟悉了,虽然说他们之间尚多了一份隐晦的利用,但是能嫁给他这样的男子,其实真的是一件特别幸运的事。

要不是沈逸逼得她无路可走,流云也不会刚及笄就嫁人,连东方晔常常把她抱到怀里,唉声叹气她还没长大,弄得她每每都恼羞成怒,她的身材明明很有料,可是某人总是一副遗憾的模样,气得她愤愤不已。

“长姐,若是侯府容不下你…”雨宸忽然有些忧郁,只是话未说完就被流云打断了,“呸呸呸,你个乌鸦嘴,你长姐花容月貌,脾气温顺,侯府怎么会容不下我?”

“…”雨宸不自在地别过眼,默默暗忖,花容月貌倒是真的,可是脾气…他长姐这样的脾气也叫温顺的话,那这世上大概就没有脾气不好的人了吧。

见雨宸一脸纠结,流云倒是轻笑出声了,别说雨宸便扭,她自己都觉得脸红。

“嘘…”雨宸忽然抬手做了个静声的动作,两人的视线齐齐看向窗外,果然有一个黑衣人出现,他立在雨宸平日休息的屋子外,手中拿了一根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间探了进去,像是迷烟什么似的。

过了会儿,他才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没多久便退了出来,手里多了两本东西,然后关上门,飞快地隐在黑暗里,跑开了。

“你的人跟上了么?”流云面无表情地问道。

“女人的直觉真是准得毫无根据。”雨宸往后一靠,无奈叹气。

“走吧,去看看耍尽手段想要整垮沐府的那位吧。”

“女人间的战争真是可怕。”

“你也是女人生的。”

“…”

239.第二百三十八章 真相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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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节 第二百三十八章 真相如是

新主母虞氏,住在听雨苑,主屋旁有一栋二层的小阁楼,下雨的时候雨水打在阁楼的窗户上,叮叮咚咚的特别好听,后来便有了听雨苑这个名字。

这个时候的听雨苑别样的安静,只有主屋中亮着明明灭灭的烛光,虞诗瑶合衣端坐在桌前,手里是一串佛珠,口中念念有词,眸中一片澄清之色。

卧室门忽然被人推开,旋即一个黑衣人闪身进来,扯下面罩,露出一张俊朗的容貌。

虞诗瑶的佛经念了一半被打断,她抬头看向来者,从那人手中接过两本册子,拿到书桌前飞快地誊抄起来。

黑衣人立在书桌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姐,为了报仇,赔上一切,值得么?”

虞诗瑶握笔的动作微微一僵,定了定神继续誊写,沉默以对。

“若是吴大哥知道他最爱的女子,为了给他报仇才嫁来沐家,她一定会很难过。”黑衣人的声音里透着心疼,“要报复沐家,可以有很多种办法,你何苦要选择最艰难的一种?只要姐姐一句话,我便是拼尽全力都会为你杀了那个人。”

他的话如拳头打在棉花上,没有半点反应。

夜凉如水,月光穿过树影落在窗台上,影影绰绰,倒是有几分阴森。

“我和阿昊从小一起长大,懂事起我就做着要成为他新娘的美梦,一梦十多年,却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恨么?”虞诗瑶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极为突兀,平静中带着浓烈的恨意,几乎席卷了她所有的心神,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常常想,若是那日我拦着他不让他出门,或许之后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黑衣人叹了一口气:“姐,吴大哥的事我们谁都无法预料,你不要总是将他的死怪到自己身上。”

“若不是听说凉州有大夫妙手回春,能治疗我的哮喘,他又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去凉州,若是他五日没有回来我就察觉到不对劲,若是我早些派人去凉州找他,又怎么会发生那么多事。”虞诗瑶的手悬在空中,沾了墨汁的笔尖处滴下一大滴,在纸上晕染开来。

“你又何必这般自苦?”黑衣人蓦然叹息,“他定然不想…”

“你知道他死得有多惨吗?你知道那个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阿昊,他死得有多惨吗?”虞诗瑶猛地将笔毫往地上一丢,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的眼中是暴怒的红,宛若岩浆爆发似的红,她眼底有着大片大片的荒芜,所有的荒芜中盛满的都是恨,“他是被人吊在树下,暴晒五日,不给他吃喝,活活地晒成人干,他浑身都是鞭痕,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事,要被人凌虐至死?你告诉我,他做错了什么?”

虞诗瑶低着头,泪水沿着脸颊缓缓滑落,抖动的双肩压抑不住心底的痛苦。

“就是因为阿昊只是个穷秀才,凉州知府连凶手都不去抓,只说证据不足就草草了事,这世上还有天理吗?”虞诗瑶的声音尖锐而悲伤,仿佛痛苦就要溢出头顶似的,她冷冷地笑,笑声苍凉,“既然王法奈何不了他,我就用自己的方法,让他付出代价,让整个沐府为他的狠毒付出代价。”

门外的流云握紧前襟,被迎面而来的恨意刺痛,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谁?”黑衣人的速度极快,一瞬便闪到了门前打开了门,看到流云和雨宸立在门外,面色一变。

流云推开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虞诗瑶的面前:“你说的那个人,是我爹?”

“是他教出的好儿子,是你的好哥哥。”虞诗瑶没有想到流云和雨宸会找到这里,她恍然大悟地望着书桌上的册子,拧紧了眉宇问道,“这是你们布的局?”

这个时候的流云,脑中翻腾的是虞诗瑶刚才那些满是悲痛的话语,竟然是弘景?她眉头紧锁,弘景虽然经常闯祸闹事,好色成性,但是他并不是那么暴虐的人,他并不是胆大包天的人,将人暴晒成人干,这样的事并不像他会做出的事。

“这些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你说的未婚夫不是因为另有所爱留在京城,才会同你退婚么?”雨宸很平静,他不像流云面色难看,甚至虞诗瑶刚才所说的话对他仿佛一点作用都没有,他只是很单纯地想知道整件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只知道,阿昊得罪了沐弘景他们那一群人,然后被他们盯上将他暴打了一顿,再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命人将阿昊抓了起来,对他施暴凌虐。呵呵,其实根本就没有爱上别人退婚的事,都是我自导自演的把戏,我不能把我爹拖进来,所以我只能骗他。”虞诗瑶的唇白得吓人,她紧咬着唇,仿佛是想到了心上人受尽折磨的样子,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流云已经恢复了冷静,她摇摇头:“弘景不会做这样的事,他虽然经常闯祸,但是他不敢做这样的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哈哈哈哈哈啊,阿昊都已经死了,浑身上下皱巴巴的一团血人,你知道我看到他的时候我想做什么吗?我恨不得一刀杀死沐弘景,我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虞诗瑶的眼中翻腾着残忍,她所有的理智都在看到心上人的尸体时灰飞烟灭,她只知道她要报仇,她狠狠地盯住流云,像是下一秒就要扑向她似的,“我恨的不止是沐弘景,我还恨你爹,要不是你爹一次一次地为沐弘景善后,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弘景告诉你爹他在凉州那儿伤了人,你爹竟然派人去送银子给知府,你们沐府…真是丧尽天良。”

“所以,你要整个沐府为你弟弟陪葬?”流云没有想到,最后的真相竟是如此,她面色难看地望着虞诗瑶,“那么接近我爹,也是你的计划之一?”

虞诗瑶呵呵笑道:“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不止可以接近你爹,甚至我可以嫁进沐府成为沐府的主母,真是讽刺,我弟弟被你们沐府害死了,我竟然还要嫁来沐府。”

流云忽然觉得很难过,她看得出来她爹是真心喜欢虞诗瑶的,却没想到如此处心积虑地接近他,为的竟是报仇。

240.第二百三十九章 延绵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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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节 第二百三十九章 延绵的恨

若是这样算来,这段日子沐府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就能串起来了,流云不得不承认,虞诗瑶真的很聪明,她的计谋很成功,环环相扣,若非流云背后还有东方晔和慕容山庄,若非流云是重生而来,或许沐府就会就此坍塌。

虞诗瑶要的,不止是沐府的覆灭,她要的是沐弘景一无所有,要他尝尽失去一切痛苦,他付诸给她心上人的痛,要他十倍百倍地还来,而她第一件事就是毁了沐府,毁了让他赖以生存的家。

“所以之前,私盐押运的事,也是你做的?”流云眯起眼,可是她一个年轻的姑娘家又怎么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她觉得她的背后有人帮她,可是仔细想想那件事受益的人…她脑中灵光一闪,“是你和沈逸联手?”

是了,只有他们里应外合,才能将事情做得这般天衣无缝。

所以,才有了后面弘景的事,只可惜她爹对弘景终是宠爱的,即使他犯了那么大的错,赔了那么多银子,终究还是她爹的长子。

如今想来,其实虞诗瑶说的没错,若不是她爹一次一次为他善后,他也不会越发地到处惹是生非,要不是她爹宠溺,弘景也不会以为自己会继承沐府,还跑来修文阁打人,这一切一切,确实都是她爹种下的因果。

“大小姐就是大小姐,难怪沈逸对你念念不忘,费尽心机想要娶到你。”虞诗瑶没有否认,只是啧啧地摇头,“这次若不是你,沐府就真的可以垮了,报了仇,我\日后也有脸去见他。”

流云摇摇头,她当真是太天真了,沈逸的目的只是要逼她就范,怎么可能真的让沐府跨鹏,他日后的仕途还要靠着沐府的财富,他又怎么会让沐府就这么覆灭。

但是这些话,她却没有再同虞诗瑶说,她瘦弱的肩膀扛了太多东西,流云的心底忍不住有几分怜悯,但是即使如此,她还是杀了宁香的凶手,光凭这一点她就不会轻易地放过虞诗瑶。

“来人啊…”流云高声一唤,子谦子渊立刻现身,流云指着虞诗瑶,“把她抓起来,送去我爹那里。”

黑衣人闻声一动,却被隐在黑暗里的人隔空点了穴,他只能在原地动弹不得,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姐姐被流云的护院带走,他急得红了眼,殷红的血丝从他的嘴角流出,然而季风诡异的点穴手法,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无法自行解开。

流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半晌,然后说道:“我让人送你回虞府,若是你能说动你爹来救人,也许虞诗瑶还能活命,否则…她恐怕就只能以命抵命了。”

说完这些,流云和雨宸便转身走了,往他们爹爹的院子里走去。

“会没事的,过了今晚,一切都会没事的。”见流云几不可见地颤抖,雨宸立刻握住她冰冷的手安慰她。

“可笑的自以为是,真是…太讽刺了。”流云微微叹息一声,她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尾,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雨宸想了想,旋即说道:“你先去爹那里看看情况,我去找弘景,想办法套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总觉这件事还没有完全清楚。”

“好。”流云点头,这也是她的感觉,虽然她不喜欢弘景,但是她相信弘景不是那种残暴的人。

她爹的院子里已经有护院守在门外了,季风只好带她翻墙而过,他们爬到了屋顶上,往下看去。

主屋的客厅,虞诗瑶立在中间,沐青扬面色铁青地坐在主位上,子谦正在简单叙述事情的始末,越是听,沐青扬的脸色越是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