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录音的效率倒是高,如果时间再多一点就好了。”每次收工,于辉阳都表达了自己的可惜。

整个剧组的人对阿林越来越不满。

袁思自己也深有体会,她围观过罗曼的一个喝酒的镜头,她演一个侠女,快意恩仇,放歌纵酒。袁思眼睁睁地看着她拿着酒壶不断地把酒倒在自己的脸上,而阿林让她反反复复地拍这个镜头,来来回回都是笑眯眯的一句:“罗小姐,我们再来一遍。”

罗曼几次都浑身湿透,服装组化妆组来给她整理了好几次仪容,她崩溃地质问阿林:“你到底在搞什么,怎么演你教教我?”

阿林在导演时永远都是个好脾气的慢性子:“罗小姐,慢慢找感觉,我们不着急。”

罗曼爆了句粗口,把酒壶摔在地上,扬长而去,气了半天,当天下午又乖乖地回来重拍。

周梦琪也长期受这样的折磨。

有一次吃盒饭时,袁思无意中瞥见他拿筷子的手抖个不停,夹不住米粒,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吓了一跳:“周梦琪,你没事吧?”

周梦琪摇着头流泪,不说话。她想了想,一下子猜出来:“王逸林欺负你对不对?我帮你找他去。”

周梦琪一把拉住她的手:“是我上午NG太久了,大概是我演技太差了吧,别去找王导。”说完,哭得更厉害。

袁思只能折回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不满的情绪持续发酵,终于以罗曼的退组上升到了最高点,她的合约是第一个到期的,一天都没有多等,离开了沙漠,回去拍别的戏了。

阿林也难得地找袁思单独喝酒,情绪消沉,说了不少自嘲的话,颇有苦中作乐的意味。

“我猜你最近没什么灵感,所以拍戏效率这么低,大家都看不到希望。”袁思还是可以理解他,早对他这种拍摄风格有过心理准备,落差也不会特别大,“而且你第一部戏就获得了相当的成就,你怕你这一部反而不如上一部。”

阿林嘿嘿笑:“你把我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我都不知道再补充什么。”

“你相信我吗?”袁思托着腮向他提议,“我建议你像上次一样,再把拍摄放一放,给大家还有你自己都放个假。”

阿林沉默半晌,大口大口地喝空了一大杯啤酒:“我当然相信你,是你让我拍电影的,我就拍了,你说我有才华,我就是有。我要好好想一想…”

他也没考虑多久,豁然开朗:“年底《白发银花》上映,票房又是一笔资金回笼,剧组会宽裕更多。袁思你说的对,是应该这么做。”

延拍的通知很快就在组里传开,几个演员一合计,最后还是选择了愿意续签合同。

“我还是相信王导的,”周梦琪说,“我到现在都很庆幸第一部电影跟他合作,没有他我拿不到那座奖杯。罗曼走了…我很遗憾,不过她也没有错,谁都没错。”

临走前一天众人在片场随随便便吃了一顿,从外面买了不少啤酒热着喝,像过年一样高兴。

袁思早早打包好了行李,趁着夜色就赶往机场,坐上飞机。几个小时后,她在首都机场稳稳地降落,陈言安亲自去接她的机,接过她的行李推车:“我的姑娘,恭喜又放假了。”

袁思原本兴高采烈的,跟陈言安有说有笑,带着助理,他们一起往机场外走。

一位气质极好的女士拖着箱子与他们擦身而过,尖尖的高跟鞋衬托着漂亮的小腿,狭长的眼睛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那气质是种冷冽却性感的书卷气,一种教养良好的知性感。袁思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她也回头打量着袁思,并笑着点了点头。

“怎么啦?你认识?”等走远后,陈言安问她,“在想什么?”

她变得心不在焉的。

“不认识,不过…快了。”袁思意识到自己发了半天呆,模棱两可地回答他。

陈言安没明白,一头雾水。

只有袁思自己明白,她认得她,想必她也从各种渠道听说了她。

不久以后,她们就会见面。

是她回来了,易哲的前妻。

第28章

易哲在他读大学的时候就仓促订了婚, 同年接任了易初集团的董事长。一口气完成了人生中的两件大事,成家与立业。

这不是他本人的意愿,彼时他正在美院念着油画专业,梦想着有朝一日能举办自己的画展,从来没有想过易初偌大一个集团, 会需要自己去接手,那原本是叔父的产业, 而易哲只是持有稀少的股份。

契机来自叔父的意外身亡,留下大着肚子的妻子顾盼与一笔巨额财产, 整个易家乱成一团, 最后是易哲的母亲何念出现, 带着叔父生前的律师,和一份遗嘱。

叔父把自己名下的房产与存款留给顾盼, 持有的易初股份却全部指名赠予易哲。

这件事在易初集团的董事会掀起轩然大波, 一时间流言蜚语,议论纷纷。

何念同样也是中年丧夫, 面对曾经的自己,却一点都不手软, 她没有给孤儿寡母的顾盼任何机会, 在董事会上当场宣布, 易哲将在一个月后, 与姜家的女儿订婚。

姜家在当时的北京是最抢眼的名流权贵,独生女姜玮玮大易哲三岁,少年出名, 是个优秀的大提琴家。姜易两家联姻,无疑是权力、资本与名望集为一体的强强联合,易哲能成为易初的董事长,很大一部分也来自这股让人无法抵抗的推力。

至于被强行凑成一对的两个少不更事的青年男女,他们心里的想法是什么,那完全不重要。

姜玮玮也并不是对这段婚姻抱有期待的,她与易哲一样,是权利的牺牲品。

在易铭出生后的第五年,她平静地对易哲提出了离婚。

“相敬如宾是个好词语,我每天都告诉自己,这就是婚姻最完美的状态,没有动情,没有伤心,但也没有期待。我一想到,往后日子那么长,我还要这样平平淡淡过下去,闭上眼睛就知道未来的样子,就发自心底地觉得难过。我放手,你也放手吧,妈妈那边让我去说。”

他们是和平分手,姜玮玮接受了易哲的补偿,却说什么也不要易铭的抚养权:“我太疼爱这孩子,把他留在身边的话,将来我说不定会变成妈妈那样的女人,而他就会像他爸爸那样可悲,这太可怕了。”

最后她孑然一身,没有任何留恋地出国留学。

五年后,这是她第一次回北京。

袁思与她在机场匆匆一瞥,心里细细品味起来,不是什么滋味。

刚回到公寓,易哲的电话就打过来:“到家了吗?”他知道她的航班,算好了时间打给她。

“嗯,刚到。”

“那我去找你。”他不假思索。

袁思讶异于他的心急:“明天不用去公司吗?”

半个小时后,袁思正好洗完澡,给易哲开了门。

易哲很可爱,带了箱子过来,似乎要长住的样子,袁思替他把衬衣西装一件件拿出来,放在衣橱里挂好,免得放皱了,说:“易先生,每天跟孩子一起吃早餐,有益于他们的身心健康。你老是不着家的,他们不就成了留守儿童?”

“那你搬去我那里,一起住。”易哲用毛巾帮她擦着湿头发,温热的气息呵在耳朵后,闹得她一阵痒痒。

“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住在一起久了,会没有吸引力。”

“你在质疑我的长情吗?”

“易先生理解错了,我说的是你对我的吸引力,”袁思回过头,拿过毛巾自己擦头发,冲他眨了一下眼睛,“我怕我会厌倦你。”

晚上他们相拥而眠,袁思酝酿着的情绪一直闷着,她还是决定不要跟他说起,他前妻回国的事情。

袁思的生物钟还是在剧组养成的起早贪黑模式,天不亮她就醒过来。

易哲跟她久了也养成一个习惯,他们睡在一起时,只要她一坐起来,他也会醒,跟着起床。即使是半夜上厕所也是这样,跟着她,走到卫生间门口,等她上完厕所一起回到床上再躺好紧紧抱着。

生怕她哪天一声不吭就走了。

起了个大早,肚子里空空的就开始琢磨吃什么的问题,易哲翻她家的冰箱,冷冻柜里空空如也,冷藏柜里全是化妆品和面膜。

“我不怎么在家呆着,放吃的会坏。”袁思连忙解释,“要不然,下楼吃?”

易哲摇头,他身为商人有点花边新闻反而是谈资,但她不一样,不能拿她的事业开玩笑。

最后他们在厨房里找到了仅剩的两包泡面,烧开水煮了,凑合一顿。

吃完面,小宋开车来接老板去公司。

“今天有什么安排,要不要捎你一程?”临走前易哲问。

袁思也是有专职司机的人了:“不用,我时间比较晚,去早了录音室还没开门。”

“那我走了。”易哲伸过脸来,索吻。

“再见。”她只摸了两把,接着把他推到门外去,关上门。

易哲在公司处理着公事,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何念约好了与他一起吃饭的时间。

他到达约好的餐厅,看了看表,他习惯早到十分钟,这样可以不紧不慢,遇到突发事件也不会迟到。位置已经预定过,他落座等了一会儿,听到轻轻巧巧的“哒哒”声,是女人的细高跟鞋,抬头,一怔:“玮玮?”

恍若隔世。

姜玮玮抿嘴笑:“对不住,是我让妈妈约你出来的。”

易哲看着她:“其实你自己直接约我就可以,我和你之间没有到那种地步。”

“哪种地步?”她笑吟吟道,“其实,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吧。”

这一顿饭易哲吃得毫无胃口,勉强动了动筷子,姜玮玮却把注意力全放在食物上,慢慢地吃,吃相赏心悦目,不管什么都吃得似乎十分美味。

“很久没有吃过中国菜了,抱歉。”她吃得停顿,抽了点时间向他解释。

易哲问:“刚回国?”

“嗯,”姜玮玮说,“我是自己要回来的。”

补充了一句:“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你说。”

“可不可以让我接走易铭?”

易哲沉默了半晌,不表态:“这事你问他自己去吧。”

姜玮玮笑了笑。

“你回来就是为了这个?”易哲皱眉。

“嗯?”姜玮玮摇摇头,“当然不是,我要在北京开一场音乐会。”

她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拿出了两张票:“给你,你带着女朋友一起来看吧。”

看来她已经知道了袁思的存在。

易哲接过来,拿在手里:“多谢。”

“你好像变了呀,易哲。”姜玮玮饶有兴趣地看他。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找我吧。”易哲不接茬,招手叫了人来买单。

易哲回到公司,给何念打了电话过去。

老太太的语气听上去很开心,问话里还充满了期待:“跟玮玮聊得怎样?”

“妈,我不太明白您在做什么。”

“我能想做什么,还不是看小铭没有妈妈在身边,太可怜了,就把玮玮叫回来,你们一家人聚一聚。”

虽然姜玮玮说是自己要回国,但与易哲想的一样,这其中有母亲的因素。

“玮玮人在国外生活得很好,那就行了,易铭都十二岁了,再过几年都要成年了,您不需要替他担心,家里照顾得很好。”

“男孩子还是需要母亲的。”

“袁思就可以,易铭也很喜欢她。”

何念不悦:“上次的事情我还没原谅你,你为了她居然跟我大吵一架,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易哲道:“您如果把我心平气和跟您讲道理当作吵架,那我只能认了,妈妈,本来想借今天中午吃饭向您道歉的,对不起,我现在要去开会,晚点再聊。”

电话那头的何念听到挂线的“嘟嘟”声,随手把听筒往地上一摔,走出房间。

另一边,袁思录了一天的音,收工后回了家,不一会儿,小宋就来敲她家的门,请她去易宅吃饭。

“易先生今天的会议还要耽搁一点时间,我先把您送回家,再去接他。”

“小宋,姜小姐回来了?”袁思坐在车后有些无聊,索性问问他。

“您认识她?”小宋有点惊讶。

准确来说,应该是她的前世认识。

反正她们迟早都会见面,产生接触。

“啊,听易哲讲过。”

“易先生怎么会跟您说起她呢?”小宋很惊奇,“不过,我与她接触不多,我跟着易先生的时候,姜小姐已经在和易先生办理离婚手续了,听说后来出了国…她回来了?”

袁思咬着唇没说话。

到了易宅,见到孩子们,她陪着他们玩了一会儿,没发现易铭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看来是姜玮玮刚回来不久,还没有来得及到易宅看孩子。

他们正玩得开心,那边易哲已开完了会由小宋接了回来,一进门看着三个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悄悄在旁边站了很久,觉得分外美好。

“千禧年一起跨年吧,我们一家四个。”晚上两人独处的时候,易哲对她说。

袁思原想问,那你的前妻怎么办,不过她还是忍住没有,只是点点头。

“好啊。”

第29章

易哲是个喜欢身体接触的男人, 独处时常常捏她的手,她总觉得他有皮肤饥渴症,手捏着捏着他就会用脸蹭她的脸,再往下蹭,搂住腰, 欲罢不能。

“去洗澡。”她推推他。

易哲又依依不舍地吻了她好久,才起身, 进了浴室。

哗啦啦的水声从里面传出来,袁思等了等, 去翻他脱下来的外衣。

两张票券轻易从口袋里找了出来。

冬之祭音乐会, 12月24日, 星期五,姜玮玮。

他们见过面了。

袁思拿着音乐会的门票走向卫生间, 推开门, 把脑袋探进去。

易哲站在水下,黑色的头发已经湿透, 水流顺着发梢直线落下,浴室里全是潮湿的水蒸汽。

“怎么了?”

“易哲, ”袁思冲他扬了扬手里的票, “这是什么呀, 你要带我一起去吗?”

他倒没计较她是怎么发现的, 反而宠溺地冲她笑:“你想去就去,先进来。”

袁思退出去,关上门, 在门外想了一会儿,把票放好,脱下了衣服,再进去时,他呆了呆又笑:“我还以为你不会进来了。”

袁思把浴缸的水也放上,才走到他面前,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两个人贴在一起,易哲抬手调了调花洒的角度,把热水淋在她头发上,好让她不那么冷。

“你怎么会想去听音乐会呢?”袁思道,“我还以为你会比较想邀请我去画展。”

易哲吻了吻她的脸:“这事说来话长,本来今晚准备告诉你的,希望你不要多想。这是我前妻的音乐会,她昨天回来了,今天中午和我见了一面。”

袁思道:“你好像还从来没跟我提过你的前妻。”

“嗯,”易哲说,“我以为她不会再出现,她已经是过去时了。”

“噢。”

“你想听?”易哲把洗发水递给她,这几天她都是用他的洗发水,头发上都是他的味道。

“有点。”

易哲替她按摩头皮的手停下来,想了想,很认真地对她说:“其实,我现在这个董事长的位置,是偷来的。”

袁思回过头,迷茫地看他。

这话他前世从来没有跟她说过。

“为了成功偷到这个位置,和她结婚只是其中的手段之一,当时的我抵抗不了母亲的眼泪,选择了听话,她也是个受害者。”

“我们试过将错就错过下去,不过努力过很多次都发现彼此不合适。两个人一直都想着离婚,但我没有勇气提出来,我很感激她,是她选择成为提出的那一个,我们两个就这样得到了解脱。”

这是他第一次与她说起自己的过去。

袁思静静听着,心中埋藏着不可名状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