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谢景行打交道,仿佛在钢丝上走路似的。这少年年纪轻轻却深不可测,每一句话看似无意,却是拐着弯儿在试探。那种危险的感觉让她不安,虽然她并未将临安侯府当做是沈家的仇敌,可如今两府的关系泾渭分明,谢景行自然不会全无芥蒂。

今夜的夜遇,谢景行应当是来做什么事情的。和那京城中轻佻玩笑的谢小侯爷不同,雨夜中的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当初她只知道谢景行却是有几分本事,如今想来,临安侯府的秘密,也不简单。

目光落在桌上,谢景行未吃完的点心还留在桌上,若非这些,一切仿佛是一场了无痕迹的梦。不过眼下并非思索这些的时候,谢景行于她现在也不甚重要,明日…一切且待明日。

后山上,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整座山峦,树下站着一行人。

为首的少年身材修长,雨丝打湿了他的衣裳,也打湿了他的头发,然而他站立如雕像般,动也不动,只是看着山下出神。

片刻后,山下某处,蓦地绽放出一小朵烟花,说是烟花,倒不如说是一小丛亮光,且消失的极快,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便散了。

少年转过身,语气平平听不出起伏:“事成。”

“少爷受伤了。”身边的中年大汉皱眉。

他低下头,瞧着手臂上的新鲜刀痕。方才那屋中的熏香本就是针对男子所用,一旦吸入,被*所导,人也会理智渐失,一味陷入疯狂。对于女子的效用倒不那么强,那丫头躲过一劫,他虽理智超然,到底不是圣人,怕出意外,只得用这样的法子保持清醒。

“回去再说。”

“少爷,”中年汉子却有些迟疑,继续开口:“那沈家小姐今日见过…”

“铁衣,一个小丫头,我还犯不着出手。”少年漂亮的桃花眼一闪,语气颇有冷意。

大汉有些惧怕于他,想了一想,却还是鼓起勇气道:“可沈家也许知道…”

“沈家不知道。”少年冷冷道:“沈家人,都蠢,好容易出了个聪明的,”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可惜了。”

中年大汉动了动嘴唇,却终于不说话了。

“走吧。”

与此同时的北阁。

和最里屋毗邻的屋中,任婉云坐在桌前,她只点了一小盏油灯,灯火明明灭灭的跳动,如同她的心。

香兰道:“夫人,已经三更了,且歇着吧。”

任婉云摇头,面上显出一点烦躁来:“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中总有些不安,这种不安也不知是从何而来。而桂嬷嬷也说了,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并且她自己出了院子,也听到最里间房里传来的动静,在雨夜中模模糊糊听得不甚真切,却能听到女子哭喊挣扎的声音,虽然听得不甚清晰,其中的凄厉和悲惨却让人听得清清楚楚。任婉云听得脸红心跳,却也忍不住心惊肉跳。从来京城传言豫亲王玩弄女子的手段颇多,如今看来,果不其然,想来沈妙定是要受一番折磨。虽然心中有些害怕,在害怕之余却又生出了一股快慰。

在沈家三房中,沈妙仗着有沈信在背后,无论何事外头第一个看到的都是沈妙。沈玥是名动京城的才女,唯有沈清稍显平庸。可她还有个儿子,沈丘如今跟着沈信,日后必然会跟着沈元柏争夺家产,可如今,沈妙还不是任人玩弄?那她那个眼高于顶的大嫂,得知女儿做了这等丑事,是会护着沈妙呢?还是会给沈妙一根白绫。

这么一想,任婉云心中的慌乱倒是轻了些。她瞧了瞧天色:“我歇一会儿算了。”

香兰和彩菊见她终于肯歇着了,不禁面露喜色,忙扶着任婉云到床上躺下,道:“夫人且歇着,明日还得存着精神头呢。”

“是啊。”任婉云喃喃道:“明日还得存着精神头。”毕竟明日的那一场精彩好戏,可要等着她去亲自收尾。

这场雨一直下了整整一夜。

静谧的山林中,雨后方歇,万物凋零,秋雨过后更显凉薄。空气中充斥着湿润的芳香,一大早,寺庙的撞钟和尚便开始撞钟。

沉闷的钟声惊醒了熟睡中的人,任婉云睁开眼,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总是做噩梦,临近天亮才睡着,这一醒来,额头上竟然全是汗。

“夫人醒了。”香兰上前道:“擦擦脸吧。”

任婉云梳洗过后,看了看外头。窗外已经恢复了雨后的宁静,鸟儿叫的兀自欢快。

她笑道:“换件亮色的衣裳吧。还要那朵红宝石镶翠珠花。”

她如今年纪已是中年,早已习惯了穿些暗色的衣裳,难得亲自挑亮眼的衣裳穿。彩菊笑道:“夫人想来心情不错哩,穿这般亮色,人也精神了不少。”

任婉云看着镜中,满意的笑了。她自然心情不错,可以说是高兴雀跃了。

待一切准备完毕后,她道:“走吧,该去叫我那‘疲乏’的侄女用饭了。”

北阁最里间,静悄悄的,院子里连一个丫头也没有。任婉云瞧见,目光颇为满意,想来豫亲王办事也是极为妥帖,连丫头也打发了。

若非怕惹来事端,她甚至恨不得将里头的人*之事立刻昭告天下,不过是为了之后的手段,暂且按捺了。

“你去敲门。”她对香兰道,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身子脏了的女人,她也是瞧不起的,偏偏忘了,让沈妙变成如今这样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

“五小姐,”香兰走到门前叩门:“大夫人来了。”

门里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仿佛根本没有人一般。

“五小姐,大夫人来了。”香兰继续道。

可是叩了许久门,都未曾听到有人回答。

任婉云叹了口气,笑着道:“这五姐儿,真是孩子心性,天都大亮了还惫懒,等下耽误了上香的时间可不行。还是我来吧。”

她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柔声道:“五姐儿,该起床用饭了,用过饭咱们还得上香呢,可莫要任性了。”

屋内依旧无人回答她的话。

任婉云转过身,有些无奈,不知在向自己解释还像是同别人解释,轻声道:“算了,直接推门进去得了。五姐儿那几个丫头也不知事,这般擅离,回去定要好好惩治一番。”说着就要推门进去。

“二婶。”轻飘飘的声音却在静谧中响起。任婉云先是一愣,以为那声音是从房屋内传来的,却听得香兰和彩菊齐齐道:“五小姐,二小姐。”

她诧异的回头,便瞧见沈玥和沈妙站在一处。

今日沈妙穿了一身雪白的素绢裙衫,外头罩着月白绣牡丹的披风,乍一看仿佛在出孝。要想俏一身孝,见惯了沈妙大红大绿,有些土气的装扮,这一身简直飘逸出尘,配着她略显清冷的神色,竟然有种动人的感觉。

沈玥眼中闪过一丝妒忌,不知何时起,这个草包堂妹竟然在容貌上也不遑多让了。却没有想到,原先沈妙长得便不差,不过是因为被刻意打扮成了庸俗的模样,如今气质首先夺人,加之容貌渐渐长开,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任婉云也被沈妙这般打扮晃了晃眼,她皱眉道:“五姐儿怎么穿的这般不吉利?这白啊素啊的,不知道还以为咱们家办丧事呢。”

“二婶今日却穿的鲜亮。”沈妙轻笑道。

任婉云瞧着自己的衣裳,忽而想起了什么,仔细打量着沈妙。她不知沈妙怎么会从外头回来,看上去还一副坦然的模样。不过昨夜的事情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她。她有心想要确认什么,便自己走上前去,走到沈妙面前,笑盈盈的拉着沈妙的胳膊,关心的问:“五姐儿昨日睡得可还好?”

“谢谢二婶费心,睡得还不错。”沈妙微笑。

任婉云仔细观察着沈妙的表情,瞧见她神情不似作假,心中有些惊疑。这沈妙什么时候练就的这般不动声色的本事了,寻常女儿家遇到这种事,不都该哭天抢地?何以她这么平静?莫非都是装出来的,昨夜那叫的凄惨的女声,她可是听得真真切切啊。

瞧着沈妙那一双清澈的眸子,任婉云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不安,这股不安让她有些慌乱。她笑着凑近沈妙,道:“五姐儿睡得好,我便安心了。”

乍看之下却发现,沈妙的脖颈洁白如玉,她本来就生的肤色白皙,此刻更是如玉一样,连一丝半点污迹也没有,更勿用提伤痕了。

不可能啊,豫亲王玩弄女子的手段,历来残暴,沈妙怎么可能身上不留下痕迹呢?

沈玥瞧着沈妙,又瞧了瞧任婉云,她感到大约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到底是什么事却不知道。

任婉云的不安越来越大,她攥住沈妙的手,笑着拉家常般的道:“这天气可真冷,五姐儿穿这么薄不冷么?”说着说着,任婉云突然猛地一拉沈妙的衣袖,那白色的衣袖一下子被拉高,露出一截皓腕。

手臂白皙干净,仿佛上好的羊脂玉,一点痕迹也没有。任婉云呆立当场,沈妙抽回手,笑了一笑,道:“二婶倒像是在检查什么。”

“没…”任婉云勉强一笑:“我方才…手有些滑。”她心中有些恍惚,不知道该作何表情,这沈妙身上怎么会一个疤痕也没有?她是过来人,莫说是豫亲王那样的人,便是寻常男子,多多少少也会在女子身上留下痕迹的。莫非豫亲王其实并非表面上那般手段?可是沈妙此刻的神情,也不像是遭受了许多打击啊。

可是沈妙维持着这样若无其事的模样,有些事情该怎么说开?

她目光扫了扫周围,只看到了沈玥身边的黄莺和青鸾,却没瞧见沈妙的惊蛰和谷雨,眼珠子转了转,便道:“五姐儿身边的两个丫头去哪里了?一大早人也不见。”

“我让她们去给我端点粥过来,今早起来,觉得嗓子有些不舒服。”

“这里离厨房可远了,”任婉云笑道:“你这孩子,直接说一句就行了,不过,厨房不是在南阁吗?”

“不错啊,”沈妙看着她:“我就是从南阁过来的。”

“同二婶说什么胡话呢,”任婉云一笑:“你昨夜不是宿在北阁吗?”

话音未落,她就瞧见对面的沈妙绽出了一个笑容。她自从落水醒来后,神情就冷清的很,大多数时候也不过是微笑,如今这笑容,却似乎发自肺腑,十分灿烂的模样,不知为何,却让人心口发寒。

任婉云的心,坠了铅般的沉了下去。

“夫人,不好了,小姐不见了!”随着女子慌乱的喊声,映入眼帘的便是两个丫头焦急的神情,不是别人,正是沈清身边的艳梅和水碧。

“你说什么!”任婉云陡然尖叫起来。

沈玥微微一愣,沈清竟然不见了?她偷偷看了一眼沈妙,后者神情坦荡,平静的仿佛听了一句问候的话。

“清儿怎么会不见的?”任婉云抓住艳梅的衣领,目光凶狠如母兽。

“哦,这个我知道。”沈妙突然开口。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一片寂静中,沈妙轻声一笑:“我方才是从南阁过来的,为什么呢,自然是因为我昨儿个是歇在南阁的。”

“昨日夜里,我实在睡不着,便去寻了大姐姐,希望能同她换间屋子,大姐姐应了,想来是觉得,二婶就住隔壁,会安心的多吧。今儿一早出门遇见了二姐姐,就和二姐姐一道过来了,本想着过来同大姐姐到个谢,感谢她那般体贴同我换了屋子。”

她每说一句话,任婉云的心头就沉下一分,到了最后,几乎是绝望铺天盖地而来,脸颊上的肉都恨得微微抖动,而眼眶发红,像是即将发疯的野兽。

看见任婉云这样,沈玥有些害怕,她大概猜到可能是出大事了,不过看到一向暗中和自家娘亲不对盘的大房落到如此境地,自然是幸灾乐祸,便顺着沈妙的话说:“不错,今儿一早,是我瞧着五妹妹从隔壁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此刻是来寻二妹妹一同用饭的。”

沈妙的声音轻的像羽毛,却重重锤击在任婉云心上,痛的她几欲吐血。

“昨天晚上歇在这里的,不是我,是大姐姐啊。”

任婉云捂着心口后退两步,几乎要晕倒在地。

昨天晚上宿在这里的不是沈妙,是沈清!

那么,豫亲王玩弄的女子,是她的清儿!那些凄厉悲惨的痛哭声,都是她的清儿发出的!她就在隔壁,和女儿一墙之隔,却任由女儿被侮辱!这…。让她怎么能接受!这一定是假的!这不可能!

任婉云的心都要绞碎了,她看向那紧闭的房门,一瞬间,竟然没有勇气去打开它。打开后里头是个什么样的惨状,她不敢想,也不敢看。

天旋地转中,她还记得万万不能让沈玥和沈妙瞧见里头的模样,若是被传了出去,若是被传了出去…。她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们先回去吧,我方才问过了,清儿还在睡,咱们别等她了。”

沈妙一笑:“二婶真会开玩笑,方才都不知道大姐姐歇在里头,这会儿又说与大姐姐说过话了,莫不是大姐姐藏了什么私?”

“没有!”任婉云一口否认,这般动作落在沈玥眼中,越发觉得奇怪。沈妙目光一动,却朝另一个走来的人影喊道:“桂嬷嬷!劳烦你帮二婶打开一下这扇门。”

桂嬷嬷猫着腰走来,今儿她也是被吩咐着要早来的,此刻尚未瞧清楚面前是个什么场景,听得沈妙这般说,还以为沈妙已经同任婉云说好了,也是心虚加上有些愧疚,桂嬷嬷竟没有瞧任婉云的脸色,否则便能看清楚任婉云此刻面如土色。

因着桂嬷嬷离那扇门近,任婉云想要阻拦也来不及了。便听见“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

万物似乎都寂静了。

从门里迅速传出一股耐人寻味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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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回府

缓缓打开的大门,却无一人上前去瞧。

卧龙寺香客住的房间本就空旷,不如自个儿府上华丽,加之这还是被特意挑选过的屋子,更是宽大。那大床就横在屋中,连个遮掩的屏风都没有,正因如此,屋中是个什么情形,众人一览无余。

沈玥首先惊叫起来。

但见地上散乱着衣裳碎片,是真的撕扯成碎片了,床榻之上的毯子随意的抛在一边,桌上的书本全都被扫在地上。茶壶也碎了,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似的。

然而最令人惊讶的不是这个。

床榻之上的女子,玉体横陈,她几乎没有盖被子,就这么半趴在床边,而那脊背之上,竟是斑斑点点的红痕,还有些血痕和淤青,看着令人触目惊心。床下还有一根沾了血的皮鞭,已经裂成了两半。再看那女子身上的痕迹,可见那皮鞭是被生生打断的。

“天哪!”沈玥捂着嘴步步后退:“那、那是谁…。不会是大姐姐吧?”她蓦地转头看向任婉云。

沈妙既然说了和沈清换了屋子,此刻那屋中的就应当是任婉云才是,可是,眼前的一切都清晰地昭示着,沈清出事了!便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都知道眼前这副画面,分明就是女子被人凌辱后的痕迹!

桂嬷嬷也没料到屋中还有人,方才听沈妙说话,她以为沈妙已经和任婉云说好了,此刻不过是要进屋去说。结果方打开瞧见有女子在已经是惊讶,难不成昨夜还有别的女子也一并被豫亲王玩弄了。若是那样的话,她的差事可就办砸了,可沈玥的一句话几乎要让她魂飞魄散,沈清?里头躺着的女人是沈清?

艳梅和水碧见沈清这样,一颗心几乎都凉了。自家小姐出了这事,她们定然没有活路,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齐齐跪下身来,给任婉云不住的磕头。

任婉云呆立在场。

“二婶不让前看看么?”一片静寂中,沈清轻声开口。她的语气平静,好似并未瞧见面前这一幕惨状。任婉云扭头,就见那少女静静的看着她。

她的胸中泛起惊涛骇浪,然而却极快的按捺下去,只是脸色惨白的快步走进房,走到那半趴在床上的女子身边。

女子的发丝蓬乱,地上掉着许多落发,显然是被人扯掉了不少头发的。任婉云颤抖的伸出手,将那女子翻了个身。

“轰隆隆”的一声巨响,仿佛在映证她的心情似的,那原本已经停了的雨幕突然再次降临,堆积的乌云中,炸雷惊起在众人耳边。

任婉云痛苦的闭上眼,怀中的女子,正是沈清!

越是近看,越是觉得触目惊心。沈清脸肿的老高,显然被凌虐的不轻。而身上此刻看,上上下下竟然没有一块儿完好的肉了。而她的一只手软绵绵的折成奇怪的姿势,竟似乎是——被折断了!

豫亲王太狠!

然而她最恨的,是沈妙!

这一切本该加诸于沈妙的身上,现在却是她的清儿受了苦。被折腾成这副模样,沈清下半辈子几乎也就完了,她恨不得咬断沈妙的脖子,喝沈妙的血,吃沈妙的肉!

任婉云到底是在沈府当家的,即便是这个时候,她都能按捺住没有发疯。而是抖着嗓子吩咐身边的香兰:“去寻马车,立刻下山。”

“可是…”香兰害怕的看了她一眼:“夫人,此刻外头大雨,无法出行啊。”

山高谷深的阳泾峰,本就路途坎坷,雨水这么一冲刷,更是泥泞无比,无法前行。若是强行下山,只怕会因为路滑出什么意外。这样的天气,是不能出门的。

“那清儿怎么办?”任婉云终于抑制不住的尖叫出声,她“啪”的甩了一巴掌给香兰,恶狠狠地道:“那我的清儿怎么办?”

屋外,沈妙静静的看着。

她站在屋檐下,瞧着雨幕遮掩了山水,似乎也遮掩了一些肮脏的诡计。

原本该受这样侮辱的,是她。可如今让沈清受这样侮辱的,也是她。

亲耳听到自己女儿被人凌辱一夜,本来可以救得了,却袖手旁观了一夜,任婉云每每想起来,会不会觉得棰心刺骨的疼呢?会不会有她知道婉瑜病逝的消息后疼呢?

如今想要带沈清回城医治,却因为大雨而不得不滞留此地,进不能,退不得,春风得意的任婉云,会不会感到一丝绝望?

“去寻大夫!不管用什么办法,去寻大夫!若是寻不到大夫,你便死在这里吧!”任婉云冲香兰尖叫。

香兰大约跟了任婉云这么多年,还从未被任婉云这般斥责过,既是委屈又害怕,捂着脸应了,飞快的跑了出去。待跑出去时,还忍不住看了沈妙一眼。

明明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昨夜歇在这里的本该是沈妙,怎么会那么巧?沈清从来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如今对沈妙心存芥蒂,更不会答应与她换房间。此事必然有蹊跷。她瞧见那素衣少女亭亭玉立,分明是清秀讨喜的眉眼,却不知为何,生生出了一身煞气。

“彩菊,你去叫几个人过来,把门关上。”任婉云咬牙切齿道。

门被关上了,门里门外仿佛两个世界。

沈玥还未从那其中回过神来,她看向沈妙,不可置信道:“五妹妹,大姐姐是被歹人凌辱了么?”

沈妙不置可否。豫亲王果真只是打算玩弄对方,是以天亮前便走了。他也明白对于高门女子来说,被不知名的人毁了名节才是最可怕的。不过想来豫亲王也不是傻子,总归不久后就能发现端倪。毕竟这出掉包计的手法,实在简单的有些惊呼粗暴。

她兀自陷入生词,却不知自己此刻的模样落在沈玥眼中,竟然沈玥心中抖了抖,她一个激灵:“五妹妹,该不会是你害的大姐姐…”

昨夜明明是沈清宿在南阁,沈妙宿在北阁,可最后却偏偏换了位置,之后就出了这事儿。若不是换了房间,此刻躺在那里的便应当是沈妙才对。而以沈玥对沈清的了解,沈清绝对不会将房间让给沈妙的。

难道这一切都是沈妙弄出来的?沈玥看向沈妙的目光仿佛在看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却听见沈妙轻轻一笑:“二姐姐,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乱说。我哪有那样大的本事来害大姐姐,你也太过高看我了。”

“可是…”沈玥心中还是有些狐疑,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沈妙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而昨夜这事,必然和沈妙脱不了干系。

“有心在此操心这些事,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沈妙道。

“我?”沈玥紧张起来:“我如何了?”

“你以为,看见了大姐姐这等私事,你身边这两个丫头还能活的了吗?”

“什么?”

“看来二姐姐果真是不识世道险恶。”沈妙轻轻一笑:“这知道了主子秘密的下人,尤其是这秘密还是丑事的下人,你以为,还能活多久?”

沈玥身边的黄莺和青鸾顿时面色惨白。她们自然是知道的,高门大户,最是不乏那些阴私腌臜的事情,一旦被下人撞见,下人只有死路一条,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沈清被歹人凌辱,她们两个丫鬟都见着了,自然是没有活路。

沈玥大惊失色,她方才只顾着惊讶,竟然将此事给忘了。倒不是她这人有多么长情,可是培养一个贴身丫头,其中付出的精力也是不少的。若是因为此事就白白牺牲了,还是用的最趁手的两个,怎么甘心?

“不仅是她们两个。”沈妙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在场的艳梅、水碧、桂嬷嬷,目光意味深长:“一个都逃不掉的。”

桂嬷嬷和那两个丫鬟顿时几乎晕厥。

有什么害怕的呢,有什么可怕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若是主子不好,下人也一个都逃不过。前生沈家被抄家的时候,这些仗势欺人的刁奴又何尝不是吃里扒外,跟着什么样的主子,就要接受什么样的结局。

否则,一出手只伤一个人,岂不是有些太过大材小用?

她转身要走,沈玥见状,忙喊住她:“你去哪儿?”

“来卧龙寺不是为了上香么?”沈妙淡淡答:“我也有许多困惑,自然要去问一问佛祖,上柱香,才不算白来一遭。”

一袭素衣就这么走了,冷漠的背影丝毫没有停留,仿佛今日在这里根本就未曾发生过这般惊天动地的大事。一切都和计划中的一样,睡一夜,然后去上柱香,祈求平安。

“不对!”沈玥突然开口道:“她的两个丫头,怎么不在?”

桂嬷嬷也是一愣。

今日沈妙一早遇到沈玥的时候,便说让惊蛰和谷雨去厨房取吃食了,一直到现在都未出现,也正好不知道这里沈清出事的情况。如今想想,哪里有这么巧,沈清和沈玥的丫头都目睹了丑事难逃一劫,偏偏沈妙的丫头一个都不在,分明就是她故意支开的。

她早就知道今日会出现这一出,她早就知道沈清会出事。沈清现在的下场,就是她一手安排的!

沈玥回头看,顺着屋檐走,已经没有了沈妙的背影。可那清澈却暗藏锋芒的眼神却仿佛出现在她面前,让她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寒意。

雨到了晌午的时候,终归还是停了。

香兰跑遍了整个山峰,都找不到一个大夫。寻常这里除了偶有香客来,本就无人问津。寺庙中的僧人生了病,也不过是自己抓点草药煎了吃。香兰找不到郎中,只得去找僧人要了些定心神的药材和外敷的伤药,给沈清用。

屋中弥漫着药材和某种异样的味道,即便是已经清理过了,那味道都还是久久不散。床上的女子双目紧闭,任婉云靠窗坐着,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她的眉眼间仿佛衰老了十岁。

屋中的丫鬟们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难保主子不会迁怒。

任婉云瞧着那帘子发呆的时候,忽然,床上的沈清动了动。她忙低下头,唤道:“清儿?”

沈清睁开眼睛,乍一看到任婉云,便目露惊恐之色,一手朝任婉云的脸上抓去:“放开我,走开!救命!”

“清儿,我是娘啊!我是娘!不怕了,娘在这里!”任婉云心如刀割,沈清却恍若不知,只是一个劲儿的奋力挣扎,一直死死盯着天花板,嘴里疯狂地叫着。

香兰和彩菊连忙上前帮忙按住她,沈清就像是发了疯一般神智全无,连任婉云都不认。她这么一挣扎,方才敷的药全部都被弄花了,那些血淋淋的伤口在一起显露在任婉云面前,任婉云面上顿生痛苦之色,不由得“啊”的惨叫出声。

“夫人。”香兰和彩菊心中又惊又怕。任婉云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但凡发生什么大事都能坦然处置,这么些年见过的大风大浪也不小,如今却是被逼到了这种地步。跟了任婉云多年的两个丫头心中忍不住震惊。

“沈妙在何处?”任婉云气势汹汹的开口。

“五小姐…在庙堂。”彩菊小心翼翼的道。

“照顾好清儿,若是她再有什么闪失,你们两个也就不用活了。”任婉云转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