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叹道:“二哥整日忙于朝事,哪里有功夫去见别的姑娘?”

荆楚楚若有所思,沈妙便也不点破,又说了会子话,见沈丘他们没有要停下来的想法,荆楚楚再待下去便是有些奇怪了,这才离开。

荆楚楚走后,沈丘才过来,小心翼翼的看了沈妙一会儿,才道:“妹妹,你今日怎么怪怪的?”

“我哪里奇怪了?”沈妙没好气道:“大哥是在为方才我打断你吃表姐的糕点而生气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丘急的脸都有些通红,却听得沈妙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道:“算了,不过你如今正是大好年纪,大把的姑娘都眼巴巴的看着你,日后挑嫂子可得睁大眼睛。”

这话沈丘倒是听懂了,他无奈道:“妹妹你在说什么,表妹也不是那个意思,她就是来送个糕点。”

“你要是真喜欢她,尽管吃个够。”说完此话,沈妙便头也不回的走了,这次回来,沈丘还从未见过沈妙对他如此发脾气,吓了一跳,竟是眼睁睁的看着沈妙走远了。

回屋的路上,谷雨问:“姑娘是不是不喜欢表小姐,不然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

“是,我不喜欢。”沈妙揉着自己的额心。她是真的恨极了荆楚楚,对于沈丘这样骄傲的人,让他摔折了腿,戴上一顶绿帽子,最后还被以杀人罪名关进大牢,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她恨不得扒了荆楚楚那张皮。偏偏沈丘这人生性善良,又不晓得人的心肠会坏到如此地步,眼看着这一世沈丘又差点被荆楚楚的皮相迷惑,沈妙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姑娘不是与表小姐说了二少爷?”谷雨道:“或许表小姐日后的兴头会转向二少爷那边吧。”沈妙与荆楚楚方才的闲谈没有刻意避开几个丫鬟,谷雨也听得出来沈妙话中的意思。

沈妙摇头:“她可不蠢,若是被我三言两语就说动了,也就不是荆楚楚了。”沈妙微微一笑:“不过,动点心思也是好的。”

几个丫鬟都有些奇怪,不明白沈妙为何对这个看起来胆怯柔弱的表小姐这样如临大敌。

宝香楼是定京城最大的销金窟,若说青楼也分三六九等,那么宝香楼一定是定京城最顶级的。其中随便拎出一个姑娘,都能做寻常楼坊中的头牌,环肥燕瘦,泼辣温柔,娇蛮可爱,天真风情,只要人能想到,宝香楼都有。

也因此,宝香楼中姑娘的价钱,也是最贵的。

门口漂亮的姑娘们甩着香手绢迎接客人,一名穿甲衣的男子走了进来,倒是惹得几位姑娘多看了几眼。

能来得起宝香楼的人非富即贵,大多都是富家公子或是官老爷,而面前这男子却不像是富贵人家,身上的煞气倒是惹得姑娘们纷纷退避。直到一名穿着红衣裳的半老徐娘走了出来,瞧见他便是一笑:“莫公子又来啦?今日还是找流萤么?”

莫擎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对方。那女人得了银票,笑的满意:“公子随我进来,这就带您上楼,流萤这几日正等着你哪。”

莫擎强忍住心中的不自在,一脸坦然的随着这人上了楼。

宝香楼的姑娘都是最贵的,同样的,宝香楼的姑娘也是最好的。流萤在宝香楼里虽算不得头牌,也算颇有艳名,只是这是相对于外头传言而言,事实上,宝香楼每日都有新来的姑娘进来,各个模样好又有才艺,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来找流萤的客人已经少了许多。

不过最近宝香楼里的姑娘们却知道,已经有些门庭冷落的流萤最近却有了笔大生意,一名年轻男子隔三差五就会来找他。在宝香楼中,每次独独点一位姑娘的客人实在是太少见了,大家都猜测,这是想要为流萤赎身。

莫擎随着那女人来到楼上一间小筑,红衣女人笑着退了出去。软榻之上,妙龄女子一身轻薄水红纱衣,斜斜倚着,抱着一张瑶琴弹拨,水眸含情,唇边笑容暧昧,衣裳更是半露香肩,惹人遐想得很。

莫擎深吸一口气,目不斜视的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照旧开始一日的行程——发呆。

琴声戛然而止,流萤面上显出一抹气急败坏的神色,她走到莫擎面前,怒道:“莫公子一脸来了几次,都对流萤视而不见,莫非是在戏耍流萤不成?还是嫌流萤身子脏?”

姐妹们都羡慕她许是可以熬出头了,因为有男人愿意独点她一人,殊不知这男人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无论使出什么解数,这人看都不看他一眼,更别说其他的了。

莫擎摇头,却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茶杯。心中却是无奈极了,沈妙说的果然不错,这流萤确实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之前用法子挑逗他的时候,莫擎自己都有些把持不住,如今在这里多坐一刻都是煎熬,偏偏沈妙要他一直这么坐下去。

流萤越是恼怒,面上反而升腾起一抹诱惑的笑容,干脆一屁股坐在莫擎的大腿上,伸手勾住对方的脖子,在莫擎耳边吐气如兰:“莫公子,你舍得让我这么坐着么?”

“啪”的一声,却是莫擎一把将流萤推倒在地上。

坐落在宝香楼对面的快活楼中,某间雅室里,桌上玉盘珍羞琳琅满目,丝竹绕耳,中坐着三人。自外头走来一名侍卫模样的人,俯首在最中间坐着的紫衣少年耳畔说了几句话。

“话说回来,”季羽书疑惑的开口:“为什么沈小姐要让自己的侍卫去宝香楼找姑娘呢?”

“而且这侍卫还只看不吃。”高阳补充道。

对于沈妙此人,高阳和季羽书如今已经不会将她当做是普通的将门小姐了,她做的每件事都似乎极有深意。因此得知沈妙派莫擎去宝香楼找姑娘时,两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沈妙又打算坑什么人了。

百晓生的人一连出去观察了好几天,令人惊掉牙的却是那侍卫点了流萤,却什么都没做,自己在流萤屋里坐一晚就走了。他们仔细打听了流萤的身世,就是个被卖入青楼的风尘女子没什么特别,就更加不明白沈妙这么做的深意。

“莫非她是想培养一个太监做心腹?”季羽书想法总是格外诡异:“如今就是让那侍卫提前适应太监过的日子?”

“你的想法总是如此奇妙。”高阳沉吟:“我看她是想要笼络流萤,或许是为了对付沈家其他两房的人。可是那也不必找流萤啊,宝香楼里比流萤勾人的姑娘多了去了。”他看向谢景行:“谢三,你怎么看此事?”

谢景行正看着窗外,闻言懒洋洋的扫了一眼二人,道:“你们很闲?”

“你好歹同沈小姐也有些交情,难道就不关心一下?”季羽书道:“谢三哥,你聪明,你一定知道。”

“我不想知道。”谢景行打断他的话:“最近我要出城一趟。”

“是为了玉兔节的事情?”高阳皱眉问。

“皇帝打算开春让谢老头出征,”谢景行道:“不能等了。”他说的“谢老头”自然指的是临安候谢鼎。

高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若是这样的话,时间怕是来不及。”

“听说沈垣最近和定王走的很近。”谢景行唇角一勾:“似乎准备对付沈家大房?”

“沈小姐又要倒霉啦?”季羽书有些吃惊:“她怎么老是招惹这些不怀好意的人。那定王可不是什么好鸟,被定王盯上的人哪个有好下场的?”

“定王此人深不可测,”高阳皱眉:“虽然瞧着无心权势,可是私下里的兵力一点儿也不必别人少。沈信兵权在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沈家家大业大,本就受皇家忌惮,定王出手,沈信只怕会大伤元气。”

“沈小姐岂不是有危险?”季羽书看向谢景行:“谢三哥,你要怎么帮她?”

谢景行挑眉:“我为什么要帮她?”

“你、你们不是…姑且算得上朋友吧。”季羽书瞪大眼睛:“你之前不是还救了她么?你不打算帮沈小姐?”

谢景行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眼眸深邃如潭水,分明是极风流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有种凉薄的漠然,他道:“我需要沈家帮我拖延时间,定王对付沈信…甚好。”

季羽书倒抽一口凉气。

定京城定王府上。

高座上的年轻男子一身淡色华服,他模样生的冷峻,然而当他与底下人说话的时候,却又极亲切,将那冷峻融化了一两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定王傅修宜。

此刻厅中正坐着几名陌生人,这些人都是定王傅修宜的幕僚。他知人善用,又懂得礼贤下士,若是寻常皇子,对待幕僚虽然给予银钱和土地,却没哪个如同他一样的尊重,不仅能和他平起平坐,说起话来的时候,也是极为恭敬,正是因为傅修宜这般姿态,才招揽了许多智者。也正是因为这些智者,傅修宜的筹谋和大计,到如今都依然将天下人蒙在鼓中,包括文惠帝。

坐在中间的年轻人一身蓝衣,他的容颜在这些幕僚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只因为太年轻了,他站起身来,傅修宜问:“沈垣,你有什么想法,大可一说。”

沈垣冲傅修宜拱了拱手。他刚入仕就私下里成为傅修宜的人,傅修宜这人很会招揽人才,沈垣有才有野心,更忍得住在外赴任的寂寞,自是被傅修宜看好。

沈垣道:“眼下大家都在暗中争夺兵力,谁有了兵力谁就更有筹码。明齐如今兵力,南谢北信,谢家兵力虽盛,可陛下开春过后让临安候出征,必然有其打算。谢家动不得,沈家却不同。”沈垣顿了顿,才继续道:“沈信主动提出在京滞留半年,想拉拢沈信者不在少数,沈家军变数太大,若是得不到,倒不如毁去,若是就此一搏,许还能正合陛下心意,也能让殿下证明并无其他野心。”

沈垣自己就是沈家人,却一口一个“沈家”,分明是没将自己与沈信并在一起了。他这样的话也明显带着对沈信的针对,傅修宜含笑看他,也许是听懂了却故作不知,毕竟沈垣的话对他来说,只有好处而无坏处。他道:“你说的的确不错,可沈家如今找不出一丝漏洞,就算要找错处漏处,也没有理由。”

沈垣不说话。

傅修宜目光闪了闪,语气更加亲切:“不过你既然在沈府,定当知道一些寻常人不知道的事。”他看着沈垣:“若是此次真能制住沈家,你的功劳最大。”

得了自己想听到的保证,沈垣这才恭敬开口:“回殿下,早在之前微臣的人就混在队伍之中,沈家军之前在西北作战的时候,有的事情做得不合规矩。眼下还在搜集证据,一旦证据齐全,微臣必定双手奉上。微臣保证,这一次就算不能让沈家军彻底倒下,至少也是元气大伤。”

傅修宜淡淡一笑:“那就有劳你费心了。”

沈垣俯首微笑。

------题外话------

终于轮到渣男戏份了,再不出来大家都要忘记他的渣了…。小侯爷又作死,那是你岳父一家呀你居然见死不救,为小侯爷未来点蜡…。

第九十九章 奸夫

沈府的这个新年,过的十足热闹。

本来因为任婉云和沈清的事情,将军府中气氛低迷,然而却随着荆楚楚和荆冠生的到来,沈老夫人倒是显得十足热情。时常让两兄妹在将军府中随意走动,沈玥自来又是个惯于与人打交道的,没过多久就与荆楚楚以好姐妹相称,不过至于真心还是假意,无人知道。

尽管沈玥待荆楚楚兄妹不错,这兄妹二人最爱跑的地方,却是沈府西院。尤其是荆楚楚,经常送些糕点吃食来给练剑的众人吃,有了之前的教训,后来她再来的时候,都是带足了所有人份的羹汤,只是这羹汤比起之前沈妙做的来说,味道就逊色多矣。那些个小兵本就是直肠子的人,心心念念的都是沈妙做的汤,对于荆楚楚献的殷勤,并未显出多大的感激。

今日亦是如此,荆楚楚带完吃食过来后,沈丘并未多与她说话就要继续去练剑,被荆楚楚叫住:“表哥…”

“表妹还是早些回去吧。”沈丘爽朗一笑:“这练剑的都是些粗人,刀剑无眼,若是不小心伤了你可不好。再说了,你整日往这里跑,又是姑娘家,看我们大老爷们儿练剑也不是个事儿。”

竟是在婉转的下逐客令。

荆楚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沈丘,眼睛水波荡漾,好似下一刻就会哭出来。寻常男子瞧见她的动作,怕是早已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只是沈丘却从来不是欣赏佳人的人,只是囫囵一个站着,并未想要上前安慰。

见沈妙如此,荆楚楚原本通红的脸顿时就白了,她慌忙低下头去,提起篮子就道:“楚楚知道了。”提着裙角转身小跑着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沈丘对她做了什么。

荆楚楚走后,柱子后面才显出一个人,沈妙道:“大哥你也太不懂惜花了。”

“嘿嘿,”沈丘挠了挠头:“我不是怕妹妹生气么?”

“我生什么气?”沈妙轻飘飘道。

沈丘顿时就感到一阵冷风嗖嗖飞过,他道:“妹妹不喜欢表妹吧。”

“表姐和我没过节,我怎么会不喜欢?”沈妙反问。

“娇娇,是不是那丫头暗中欺负了你?”刚刚练完剑的沈信也走了过来,恰好听到沈丘同沈妙的话,就道:“若是她欺负了你,别说话,揍她!”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罗雪雁见他们说的热闹也走了过来,闻言就瞪了沈信一眼:“娇娇,别听你爹胡说,姑娘家怎么能随随便便动手?要是她欺负你,你就回头跟娘说,娘替你揍她。”

“那不还是揍嘛。”沈丘嘟囔道:“还是我去揍吧,我年轻力气大。”

沈妙道:“她没有欺负我。”

“那娇娇你怎么不喜欢她?”罗雪雁问。沈妙不喜欢荆楚楚,便是再迟钝的人都能看出来。只要荆楚楚一过来,沈妙就让沈丘在院子里演示戳镖。戳镖其实是有些残忍的,一般来说沈信他们不会在府中做,怕吓着丫鬟婢子。是寻些活蹦乱跳的小动物做活靶子,鲜血淋漓的样子不大好看。而每次荆楚楚一过来,沈妙就会说:“爹,大哥,我想看戳镖。”

荆楚楚每每被吓得花容失色,却还是坚定不移的站在这边,时常看完就犯恶心,沈妙乐此不疲,好似让荆楚楚恶心她就心中舒坦似的。久而久之,这院子里的人都看出来了,沈妙是故意整荆楚楚的。

沈信他们都不太明白,不过见沈妙发脾气,想着大约也是小姑娘之间的龃龉,他们大老爷们儿不好直接插手小姑娘的事,便由着沈妙的性子做了。今日怕也是好奇极了,这才忍不住问道。

“我没有不喜欢她。”沈妙道。话音刚落,一边的惊蛰却是开口道:“姑娘喜静,那表小姐和表少爷时常过来寻姑娘说话,尤其是表少爷,非得和姑娘闲谈,姑娘本就不喜欢和生人说话,想来是有些烦了。”

惊蛰一本正经的神情说着此话,沈妙不由得回头看了她一眼。沈信和罗雪雁豁然变色,惊蛰这话表面上看着就是沈妙有些烦荆家两兄妹,实则话里的意思却多了去了,一个表少爷时常来找表妹说话,倒有些缠人的功夫。罗雪雁怒道:“你那侄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夫人息怒。”沈信连忙宽慰,随即对着沈丘道:“臭小子,你在院子里安排了这么多护卫,就没发现你妹妹每日被那些阿猫阿狗纠缠?”

沈丘委屈:“我真没发现…”

沈丘自然是发现不了的,因为荆冠生挑着和沈妙偶遇的地方,都不在院子里,或是在府门口,或是在花园中,亦或是走廊,总之,时时刻刻,哪里都能“偶遇”。

“去,把院门口给我守好了,再看到那两兄妹,就说院子里要紧闭练剑,谁也不许放他们进来!”沈信吼道。

沈丘立刻就去挑人了。

罗雪雁摸了摸沈妙的头:“娇娇,日后那人再来纠缠你,别跟他们客气,揍他。”

沈信:“…”

待罗雪雁和沈信回到练剑场后,沈妙才轻飘飘的扫了一眼惊蛰:“你话太多了。”

“奴婢知错,可是姑娘,”惊蛰垂下头:“表少爷分明是对您不安好心,您早就看出来了,为什么不跟老爷夫人说呢?”

“荆冠生可是个精明人,”沈妙微微一笑:“精明人就这么废了倒有些可惜,借力打力,这个人,我留着还有用呢。不过,”她话锋一转:“今日你这么一说,想来有些事情也会加快,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自从沈丘让人在西院门口安了一众护卫,严禁死守就是防着荆楚楚荆冠生两兄妹后,西院中倒是安静了不少。没有了两兄妹的叨扰,沈妙过的也自在许多。然而他们这头是清净了,有人却急了。

荣景堂中,沈老夫人目光犀利的盯着荆楚楚,仿佛之前的慈爱只是错觉,她道:“楚楚,你到底是怎么做的?怎么现在连老大家的院子都进不去?”

荆楚楚有些恼怒的低下头,小声道:“不知道为什么,五妹妹好似防我防的很紧,表哥其实对我挺好的,可是五妹妹总会让他疏远我。那院子门口的护卫也是五妹妹让人竖起来的。”

“又是五丫头!”沈老夫人气的脸色铁青,身边的张妈妈连忙拍着她的胸口,安慰道:“老夫人消消气。”

“那丫头死精死精的,你哥便罢了,如今连你也防成这样气死我了!”沈老夫人的原意是希望荆冠生和荆楚楚,一个对付沈妙,一个对付沈丘。可是沈妙到底是女子,在男女之事上,一旦出事,吃亏的总是女方,以沈信和罗雪雁的暴脾气,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换了沈丘,吃亏的是荆楚楚,道理总在他们这边。以前西院的人大大咧咧,都是在战场上厮杀的人,从来不会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拿惯了刀枪的人怎么可能会留意针尖大小的琐事,谁知道这次西院行事风格大变,直接就把院子门锁了。

“老夫人,”张妈妈沉吟道:“五小姐这做态,恐怕已经对表小姐起了疑心,眼下要想再循序渐进,怕是有些困难。”

荆楚楚闻言,心中更是羞恼。她自觉生的美貌又聪明,在苏州他们家一代,便是王孙公子也是吃她柔柔弱弱这一套。谁知道在沈丘这里却碰了个壁,不知道心中有多憋屈了。

“你的意思是…”沈老夫人皱眉。

“病重下猛药,”张妈妈提醒:“若是一直这么拖下去,等大老爷给大少爷定下哪家高门小姐的亲事后,那就晚了。”

沈老夫人一个激灵,随即道:“你说的不错,等到那时候,那就晚了。”她看向荆楚楚,面上又扶起一个慈爱的笑容,只是那笑容落在别人眼中,却是十足虚假。她道:“楚楚,你到底想不想嫁给丘儿?”

荆楚楚垂着头,道:“想的。”

“为了嫁给丘儿,你可愿什么都做?”

荆楚楚一愣,隐约猜到了什么,心中不由得狂跳起来。她在男人间游刃有余,楚楚可怜的姿态让她在苏州也能轻而易举的勾到富家少爷们的心。可是沈家是威武大将军府上,沈丘是威武大将军的嫡子,富贵不可比拟,她自然是心动的。虽然她从前未做过这件事,可是听闻沈老夫人的话,面前便仿佛出现了许多金灿灿白花花的金银,她握紧了拳头,小声道:“楚楚…愿意。”

沈老夫人满意的笑了。

一连几日,沈府都消停了许多,荆楚楚和荆冠生兄妹呆在荣景堂后面的院子里,也不知在屋里捣鼓什么,并不出门。

这一日,沈妙出门在走廊上的时候,恰好遇着了荆楚楚。荆楚楚穿着一身月白夹袄,翡翠色小裙,端的是十足小家碧玉,在定京城中,这样苏州来的姑娘倒也别具风味,足以惹得路人驻足了。

“五妹妹。”荆楚楚冲她行礼。

沈妙微微一笑:“表姐这是要去哪儿?”

沈妙难得与荆楚楚说话,荆楚楚一愣,才道:“回屋做些绣活,”她腼腆的低下头:“反正也无事。”

“既然无事,倒不如与我一同出去吧。”沈妙道:“我正要去珠宝铺子挑些首饰,你若是不介意,也可一同去挑一挑。”

荆楚楚这回真的愣住了,沈妙待她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无论她怎么亲近示好都不行,今日破天荒的却愿意带她一同出门。荆楚楚自己家中后院姨娘通房们明争暗斗看了不少,第一个反应便是警惕。可是待听到沈妙说要去的地方是珠宝铺子的时候,眼睛顿时就亮了。

她仔细的打量着沈妙,沈妙穿着雪青色的弹墨鹤纹云锦裙,上身着湘色单罗比甲,她总是穿的颜色深沉,可是却一点儿也不显得老气,反而衬得肤色如玉,贵气逼人。荆楚楚心中暗自嫉妒,她自以为相貌与沈妙不遑多让,可是与沈妙站在一处,却难免有自惭形秽之感。沈妙贵气天成,而她一看便知道是从小门小户出来的。

人越是妒忌,越是向往,荆楚楚的目光落在沈妙头上的莲花珍珠钗上,那珍珠又大又圆,微微闪动的光泽几乎要晃花荆楚楚的眼睛。她连忙低下头去,免得自己贪婪的目光被对方尽收眼底,荆楚楚道:“既然五妹妹无人相陪,那我便一同前去吧。”

白露和霜降走在后面,眼中同时闪过一丝轻蔑。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眼皮子浅极了,一点儿珠宝首饰就能牵着她的鼻子走,难怪沈妙说荆楚楚这个人不足为惧。

两人出了府门,便乘马车往定京城中走去,沈丘自然是让一众护卫跟着,倒也威风的很。等到了珍宝阁,沈妙自己随意挑了几条首饰,倒是荆楚楚,拿着这个,又摸摸那个,爱不释手的模样让掌柜的都有些侧目。平心而论,荆楚楚生的算是不错,尤其是苏州女子天生水样的柔软更和京城中的女儿不同,可是这副小户做派,却将她的丽色大打折扣,毕竟定京城中可不是只凭一张脸就能吃得开的。

见荆楚楚这般,沈妙也没有吝啬,她看中的几样都给付了银子。荆楚楚自觉和沈妙亲近了许多,临近中午,沈妙便道:“咱们今日便在外头吃吧,挑了一上午也有些饿了,你大约未曾来过定京城的快活楼,寻常人家可没这个口福。”

荆楚楚瞧着面前堂皇的酒楼,眼中露出些许向往之意,沈妙今日又是挑首饰又是买布料,荆楚楚平日里哪里见过这般阔绰的手笔,一时间竟然有些晕晕乎乎的。也正是如此,便更觉沈府家中富贵,坚定了要入主沈家的心。

待到了酒楼坐定,沈妙挑了二楼临窗的位子,伙计报了些菜名,沈妙便挑着点了几样。她点的几样皆是快活楼的招牌,直听得荆楚楚一愣一愣的。伙计走了后,沈妙才对荆楚楚道:“来这里吃饭的人都非富即贵,许多都是定京城的大官儿,不能小觑。”

荆楚楚连连点头。

沈妙微微一笑,端起茶来喝,却一不小心手一抖,茶杯翻倒在身上,大半茶水都泼在了裙子上。荆楚楚吓了一跳:“五妹妹?”

“无事。”沈妙摆了摆手,站起身来:“这里当是有换衣裳的地方,马车里还有些衣裳。我现在去换,你在这里等我。”说罢便招呼白露霜降:“走吧。”

她一走,那些个沈府的护卫也跟着要走,荆楚楚连忙喊道:“五妹妹,这些护卫…”她到底是有些害怕。

“不用担心。光天化日,没人敢为难你。”沈妙道:“况且这里的客人都是有身份的人,不会做什么事的。”她神情柔和,语气却是不容置疑,荆楚楚下意识的没有反驳,待回过神来的时候,沈妙已经带着一众护卫走远了。

荆楚楚的面色暗了下来,沈妙每每在她面前都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这种姿态让荆楚楚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与她的差距,这才觉得更不甘心。况且她听沈府的人说了,沈妙从前就是个蠢笨无知的草包,凭什么这样琴棋书画样样不通的人却霸占着沈家大房嫡女的位置,沈信夫妇还对她千依百顺,陛下赏赐的东西二话不说就让沈妙先挑。人总是因为攀比而越发妒忌,荆楚楚如今看沈妙,可是妒忌的发了疯。

她端起面前的茶盏,却学着沈妙方才的模样,小口小口的啜饮,仿佛这样便也能沾染上沈妙的一两分贵气。

正在这时,一行人自她身边走过,在她旁边的桌子前坐了下来。为首的人是个年轻人,生的文质彬彬,锦衣华服,就连身后的家丁都是穿的布料精致。

想到方才沈妙所说的“来这里的人都非富即贵”,荆楚楚突然心中一动。

那年轻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目光往这边看来,看清楚荆楚楚的模样时也忍不住眼前一亮。

荆楚楚月白小袄配翡翠小裙,雪肤花貌,最重要的是那股子柔柔怯怯的神态,看一眼那年轻人,却受惊般的飞快低下头去。定京城中女子大多都因为身在皇城,行事也大方得体,如这般娇娇怯怯惹人怜爱的江南姑娘却极为少见。那年轻人看的眼睛都有些发直,而他的目光越是热切,荆楚楚的脑袋也就低的越深。

时间慢慢流逝过去,菜都已经上齐了,沈妙却迟迟没有过来,整个桌前就只坐了荆楚楚一人。她一个人也不好吃东西,便是端着茶小口小口的抿,很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模样。

终于,邻桌那衣着富贵的公子哥儿忍不住了,众目睽睽之下走到荆楚楚对面坐下,柔声问道:“见姑娘一个人在此等候许久,是在等什么人吗?”

荆楚楚吓了一跳,抬起头看见对方后顿时红了脸,低着头小声道:“我、我在等我表妹。”

那公子哥儿就关切的问道:“怎么姑娘的表妹迟迟未来,留姑娘一个人怎么能行呢?”

荆楚楚红着脸摇头,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这副做态落在别人眼中,便是被欺负了。公子哥儿心中一定,就道:“这样吧,索性我也无事,不如就在此陪姑娘一起等候。”

“不、不必麻烦了。”荆楚楚连忙道:“公子何必…”

“无妨,”那人笑言:“你一个人坐在这里若是有不怀好意的人过来,只怕会多不少麻烦。我在此陪着你,总还好些。”

他言语柔和,面上又挂着文质彬彬的笑容,很容易让人对他心生好感。荆楚楚便低着头道:“那就多谢公子了。”

“姑娘看起来不是定京城的人。”他问。

“我、我是苏州人士。”荆楚楚道。他二人便这样一言一语的说起来,那年轻人极会说话,几句话就哄得荆楚楚面上泛起笑意,虽看着有些害羞,对待那人的态度却是逐渐亲近了起来。那年轻人说些自己的趣闻,言谈间似乎去过不少的地方,家底颇为丰厚,如此一来,荆楚楚也就笑的更深了些。

快活楼的另一间雅座,透过雕花的窗口,恰好远远的能将荆楚楚的那桌看的清楚。白露道:“表小姐和个不认识的陌生男子也能说这么久。”言语间却是瞧不上眼。

“那可不是普通男子。”沈妙一手支着下巴,淡淡道。

“姑娘认识那位公子么?”霜降奇道,守在屋中的众护卫也有些诧异。沈妙将荆楚楚一人留在那里,自己换了个地方独自坐着,似乎就是为了让荆楚楚和那男子说上话,眼下听沈妙的意思,那男子她也是认识的?

沈妙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

“我说,”另一头,快活楼中某一间房中,季羽书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她不会认识孙才南吧?”

“孙才南虽然是孙天正的唯一嫡子,可是自来就没有入仕,是养在府中只知吃喝玩乐的败家子,连广文堂都没去过,沈妙从哪儿认识的他?”高阳瞥了一眼。

“莫非你相信这是偶然?”季羽书激动道:“这哪里是偶然了?傻子都能看出来,沈小姐分明就是故意让孙才南遇上她这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表姐。”

“我什么时候说这是偶然了?”高阳“啪”的一下展开折扇,装模作样的摇了摇:“不过我倒觉得她不止是认识孙才南,就连孙才南喜欢做的位子怕是早就知道了。你不觉得很奇怪么?”高阳摸了摸下巴:“沈妙一个闺中小姐,怎么看着比你百晓生还要厉害。知道的不知道的她都知道,我很怀疑,她是否还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你少来污蔑百晓生。”季羽书反驳:“沈小姐本来就不是个普通人。你和我整日在这监视沈小姐行踪,回头谢三哥要是知道了,肯定得骂我们闲得慌。”

“监视她可比其他的有意思多了。”高阳看着外头同孙才南相谈甚欢的荆楚楚,问:“不如你来猜一猜,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季羽书认真思索了一番:“她想给孙才南和她表姐做个媒?”

“你什么时候见沈妙这么好心过。”高阳毫不犹豫的泼他冷水。

“那你说怎么回事?”季羽书气馁。

“吏部尚书…和沈家最近,有什么往来吗?”高阳用扇子抵住下巴,沉思不已。

快活楼上,荆楚楚和孙才南之间说了许久的话,两人越聊越是投机,不知道的看去,还以为是一对神仙伉俪。过了一会儿,便瞧见几个沈府护卫走到荆楚楚身边,道:“表小姐,姑娘衣裳不合身,败了兴致,已经同掌柜的付清银子,自己先走了。请属下们奉命保护表小姐,表小姐吃完后,送表小姐回府。”

荆楚楚有些诧异:“五妹妹先回去了?”

护卫点头。

“沈五小姐怎么能就这么留你一个人呢。”孙才南打抱不平道。他已经从荆楚楚嘴里知道要等的那位表妹就是沈府五小姐沈妙。对于沈妙孙才南知道的不多,只晓得是个追在定王身后跑的草包罢了。如今看来,这沈妙不仅草包蠢笨,还喜欢仗势欺人。

他要做怜香惜玉的主,荆楚楚又怎么会浪费他一片心意,登时就垂下头不安道:“那我现在就回去吧。”

“哎,这怎么行。”孙才南立刻道:“现在回去,岂不是浪费了这一桌子好菜,快活楼中的酒菜可从来没有人这么直接扔下过。”他看着不知所措的荆楚楚,微笑道:“这样吧,若是姑娘不嫌弃,在下愿意陪姑娘一同用饭。”他一派君子模样:“你的这么多护卫都在这,吃完后,就由他们送你回去可好?”

“这…”荆楚楚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