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不可置信的盯着谢景行,她万万没想到谢景行既然敢在这时候出现,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公主府,荣信公主的面前!要知道谢景行两年前已经死在了北疆的战场之上,若是谢景行再次出现,在明齐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且不提,可若是再加上睿王的身份,探子、奸细、细作…各种各样的骂名是少不了的。

他怎么敢?

荣信公主颤巍巍的指着他,问:“你叫本宫什么?”

屋中的紫衣青年身材挺拔修长,慢慢的伸手抚上自己的面具。

面具被他拿了下来,让人得以看清楚他出色的五官。

无双美貌、艳骨青松。

那一双漂亮的,总是含着些许光芒的桃花眼尽是笑意风流,可他唇边的笑容却又带着淡淡的嘲讽。于是风流之色就被掩盖了,慢慢的显出了几分冷漠的,骄傲的锋芒来。

一个陌生的谢景行,一个和那招摇炫目的俊美少年截然不同的年轻男人,可是身上还隐隐约约能看得出少年时候骄狂的影子。只是如今那骄狂被慢慢的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诚危险的,可怕的锋芒。

他将面具戴了回去,却是漫不经心的,有些懒散的开口,道:“别来无恙,容姨。”

荣信公主怔了很久,似乎才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看着谢景行,以一种陌生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语气不明道:“本宫该叫你睿王还是…谢景行?”

那话里的疏离和防备让沈妙都忍不住大吃一惊。

她也曾想过若是谢景行和荣信公主真的撞见了会是什么样的一番情景,可却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样。从前的亲情都是骗局和笑话,可是荣信公主这短短一瞬家,就表现出来的敌意也实在令人诧异。

谢景行道:“公主随意就好。”

“药引是你送的吗?”荣信公主问。

谢景行但笑不语。

荣信公主也笑:“睿王的东西,本宫也不敢白白收了。想来这些药材价格也不低,回头本宫会让人将银子送到睿王府上去。多谢睿王了。”

“不必。”谢景行道。

“睿王来这里是为了…”荣信公主的声音客气而警惕,不像是面对着死而复生的“儿子”,那是一种完完全全的面对陌生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敌人的语气。

“她什么都不知道。”谢景行朝沈妙点了下下巴,道:“公主有什么疑惑,大可以直接问我,不必为难她。”

“我哪里敢为难她。”荣信公主冷笑,语气却是有些复杂。

“不为难就好。”谢景行走过来,搂住沈妙的肩,也不顾沈妙是什么神情,就道:“今日之事,改日本王会亲自登门解释,公主对本王有什么不满误会,不必连累他人。”他挑唇一笑:“睿王府随时等候。”

说罢,便也不顾荣信公主是什么反应,带着沈妙几步上前,从窗户间掠了出去。

沈妙被今日谢景行的举动惊着了,被人带着掳出公主府都没什么反应。她怎么都没想到,谢景行竟然就敢这么大剌剌的出现在公主府中。和荣信公主表明身份,虽然谢景行和荣信公主情同母子,可那也是从前,谢景行现在是大凉人,国与国身份的不同,会造成很多事情的改变。尤其是处在他们这样微妙额位置。

譬如今日荣信公主看见谢景行之后的事情,沈妙以为荣信公主会歇斯底里,会愤怒质问,或是哭泣疼痛。然而荣信公主第一时间展露出来的,却是防备。

她冷嘲热讽,不动声色的试探,客气有礼,没有为难,这样克制的情感,表露出来的无一不是一件事实,在死而复生的谢景行面前,荣信公主的怀疑多过高兴。

沈妙的耳边又浮起荣信公主的话语来。

“他好像很小的时候就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不要的是什么,不要的东西多看一眼也不会,要的东西一开始就牢牢抓在手中。他总是笑,又很招姑娘喜欢,却没有对任何姑娘有特别的表示。他其实,比谁都冷漠。”

是不是谢景行从小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把这些亲情归之于“不要”的那一部分呢?不是不要,而是要不起。因为就算是要了,终有一日会失去。亲人会变成敌对的人,曾经满怀慈爱的目光会变的防备,既然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做陌路人,没有亲近的时候,也就不会有期待落空的刹那。

沈妙的心里,突然就有些不是滋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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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哥哥实力护妻,一秒变谢妹妹,快让凉凉来怜爱你╭(╯^╰)╮

第一百七十四章。情动

夜里的风真是冷极了,谢景行只将沈妙带到了公主府外头,沈家的马车还在外面等着。沈妙还想说话,身边连谢景行的影子都不见了。倒是莫擎和阿智瞧见她突然出现在府门口有些意外。阿智问:“小姐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其他人呢?”

正说着,惊蛰和谷雨气喘吁吁的跑出来,看见沈妙后也是松了口气,惊蛰道:“奴婢们在外面等着,杨姑姑说您出来了,奴婢还以为她骗人呢。后来见屋里没人才过来瞧瞧,没想到姑娘真的出来了。”她又左右看了看,困惑不已:“不过明明就只有一间屋子,奴婢们在外面守着也没看见姑娘什么时候出来的,莫非公主府里有密道不成?”

谷雨忙轻轻咳了一声提醒她莫要胡说八道,这毕竟是在公主府外头,就算公主府真的有密道那也是公主府的秘密,哪能这么肆无忌惮的被她们说出来。

惊蛰吐了吐舌头,看了一眼沈妙,沈妙眉头紧锁,神情有些凝重。惊蛰见状小声道:“方才进去的时候瞧着公主殿下的脸色不大好…姑娘,您和公主殿下吵架了么?”

沈妙摇了摇头,想着今日在公主府发生的一切,不觉一个头两个大。便先自个儿爬上了马车:“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回沈宅再继续细想,毕竟今日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马车就要启程的时候,沈妙又忍不住撩开车帘回头望了一眼,漆黑的夜色掩盖了一切,沉沉没有月光,什么也看不见。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却在离公主府不远处的某个角落,紫衣青年默然的目送马车远去。

高阳的折扇不再轻松的轻轻摇晃,而是折好收于腰间。他看着面前的俊美青年,神情罕见的带了一丝复杂。他问:“值得吗?”

“总会有这一天。”谢景行漠然道。

“不觉得可惜?”

谢景行微微挑唇,面具遮住了他的容貌和神情,可依旧能让人想象得出微微嘲讽,有些不屑又凉薄的神情。

他说:“缘分到头而已。”

高阳不说话了,半晌却是摇了摇头,拍了拍谢景行的肩。

从公主府里转出几个下人打扮的婢子,手里不知道是拿了一筐什么东西,将筐子里的东西泼了,罢了将那筐子一并扔在地上。

有个婢子就很惋惜道:“这点东西花了不少银子,若是拿到药铺里去卖值不得还能赚点儿。就这么扔了真可惜。”

“你知道什么。”一边的婢子瞪了她一眼:“这东西谁知道有没有毒,若是有毒,卖了岂不是就惹了麻烦。好了别看了,走吧。”

那两个婢子转身回了公主府,地上只有一只筐子孤零零的剩着。

却是早前被医馆送来的,“非常碰巧”收到的容信公主心疾的药引。然而此刻被人弃如蔽履,还被冠上了“有毒”的嫌疑。

高阳面上带了几分不忍,一番心血被糟蹋,再如何心大的人都不会开怀的。他想要劝慰几句,谢景行却已经走远了。

他锦衣华服,身材挺拔,悠然从容的行走于夜色中,满身都是挡不住的风华。

只是那背影,到底是有几分寂寥。

沈妙回了沈宅,沈信夫妇都在府里等着她,天色都黑了沈妙却迟迟未归,众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见她安然无恙的回来这才松了口气。沈妙心里有事,推说有些疲乏想早点休息,众人不疑有他。沈妙回到寝屋中,让惊蛰和谷雨下去,自己就在桌前坐了下来。

她心里很是有些不安。

谢景行今日出现在公主府,让身份暴露于容信公主的面前,实在是有些莽撞的决定。而谢景行本身并不是个莽撞的人。除了替沈妙解围免得容信公主会对沈家做出什么无法估计的事情外,没有其他的理由。

因为自己而让些惊喜的处境变得艰难,这并不是沈妙愿意见到的。要知道虽然谢景行每次说得厉害,从头到尾也没有真正道伤害过她。

沈妙不晓得容信公主和谢景行之间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厚,可是在公主府里,容信公主证实谢景行身份后的反应的确是令人心凉。谢景行是没说什么,看着也是漫不经心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沈妙却知道,来自亲近人所造成的伤害有多大。

就如同上一世傅修宜之于她,沈家二房三房至于她,就是因为撕破脸时有多冷酷,原先那些温情脉脉的时候就有多嘲讽。如果是来自于谢鼎的无视或是伤害谢景行可以不在意,但是容信公主却未必。

毕竟谢景行的第一只虎头环是给了容信公主。毕竟在两年后回到定京,得知容信公主再犯心疾时,他还会在第一时间派人去搜寻药引。

到底是有些情谊在里面的。

沈妙有些烦躁的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往外看,窗外的天空仿佛泼墨,冬夜的定京城里里外外都透露出一股萧瑟冷清的感觉。

她想了一会儿,又转过身回到屋里,从箱子里取出一件厚厚的深红锦毛披风罩在身上。将披风前面的绳索系的很紧,才有走到窗户边,小声唤了一声:“从阳。”

一个黑影从树上落了下来,在沈妙面前站的笔直,恭恭敬敬的道:“少夫人有何事吩咐?”

沈妙如今已经自发的听不到从阳的称呼了,她犹豫了一下,道:“你带我去见谢景行。”

从阳张大嘴巴,倒吸一口凉气。他本身生的就有些严肃,平日里神情又板正,这会儿这副模样实在有些滑稽。

沈妙被从阳的目光看的有些恼羞成怒,就道:“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少夫人。”从阳回过神,一脸为难:“属下现在不知主子在什么地方。”

沈妙皱了皱眉,从阳日日在沈宅盯着她,的确是没可能知道谢景行的下落。今夜她从公主府里出来的时候,谢景行又走得太快,她还来不及问,眼下倒是真的无人知道谢景行在什么地方。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什么觉得谢景行此刻应该在睿王府,他的喜怒莫辩,习惯于将自己的情绪隐藏于面具之下,因此沈妙倒觉得,如果谢景行也有失意的时候,应该会一个人呆着。

她当机立断的对从阳道:“你带我去睿王府。”

从阳面露难色,沈妙见状皱眉问:“你连这个也做不到么?”

从阳连忙解释:“属下一个人自然能做到。不过带着少夫人就不能做到了。”

沈妙问他:“你可会轻功?”

从阳忙不迭地点头。

“那就行了。”沈妙道:“你抓着我带我去睿王府。”她是想的极简单,就如同谢景行以前对他做的那样。从阳毕竟是谢景行的人,某种程度上比莫擎他们用着要顺手的多。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谢景行的身份被更多的人知道,对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哪怕是自己信任的人,因为指不定哪一日就被人利用了。

她这话一出,从阳就连连摇头,目光里甚至有几分惊恐,道:“不可!”

“又怎么了!”沈妙的耐心都快要告罄了。

从阳道:“男女授受不清。”

沈妙:“…”

她就不知道谢景行这是打哪找来的侍卫,比女子还要规矩多,可接下来任凭沈妙怎么说,从阳就是不肯“带”她去睿王府。

沈妙也犯难了,不让从阳用轻功,她就要走出沈家大门,沈家大门可是沈信的兵在守,不可能不惊动。这么半夜三更的出门,怕是她还没出大门,家里人就三三两两的全部惊醒了,到时候要她解释,她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妙头疼极了。

她看着院子外的墙,脑中突然灵光一现。谢景行刚刚搬到衍庆巷的时候,因着不缺银子花,干脆将睿王府到沈宅之间相邻的所有宅院都买了下来,还美其名曰邻居。这样看来,也可以说睿王府就在与沈宅乡邻的地方。只是谢景行住的那一间屋子有些远而已。

既然是乡邻的宅院…沈妙的目光落在院子里那堵高高的墙上。她道:“翻墙吧。”

从阳呆呆的看着她,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奉命保护沈妙的安全,整体在沈宅里注视着沈妙的一举一动,自然知道沈妙是个什么样的人。沈妙端庄沉稳,极守规矩,小小年纪也耐得住寂寞,看着就像是从公里出来的贵人,总而言之便是平日里一些微小的举动也昭示着良好的教养。从阳也时常在心里感叹这位少夫人个和旁人不同,生来就是极为高贵的。谁知道此刻却听闻这位高贵的少夫人要翻墙,从阳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沈妙瞪了他一眼,不怒自威道:“你是听不见我的话?”

“是是是!”从阳一个激灵站直身子,也不敢去打量沈妙是什么神色。

接下来的时日,就是足够令从阳觉得痛苦的了,先前他是以为沈妙要自己翻墙,然而沈妙所说的翻墙是指在一面墙的两面都摞起垫脚的东西,摞成阶梯状,沈妙再从墙这一面走到另一面。

从阳大半夜的只有去偷富裕人家留着施肥的稻草垛子,问题是睿王府到沈宅之间的宅院足足有十几间。每个宅院与宅院间都有墙,从阳忙的大冷的天也出了一身汗。瞧着沈妙神情倨傲的走过一座有一座的墙,恍惚走的不是墙而是九重宫阙高高的台阶,一面感叹又一面为自己的命运叫苦不迭。

若不是怕玷污了少夫人的身子惹主子不满,从阳何必费这么大力气,要知道他的轻功也不错,带着一个人飞是绰绰有余的,哪还用现在跑来跑去。之前主子把他从墨羽军中调出来同僚们还纷纷羡慕他好运,殊不知这份美差事就是给人当苦力,比小厮还不如,从阳心中默默流泪。

等沈妙“翻”过最后一堵墙,来到睿王府的时候,从阳已经累的有些不想说话了。

因着都是从后院那头的方向进来的,没有走正门,偌大的睿王府里竟然连一个护卫也没有。从阳也面露疑惑,显然从前并不是这样散漫的。

沈妙还在看这睿王府的布置果然如传说中一般富丽堂皇,不过是个暂住的落脚地方,竟也修缮的如此讲究,却不知真正大凉的皇宫会是如何气派不凡。正想着,面前却多了一个穿着黑衣的中年男子。

“铁衣!”从阳喊道,随即问:“其他人呢?”

叫铁衣的侍卫看着沈妙却是一愣,对她拱手问道:“沈小姐登门可是有要紧事?”

沈妙瞧着对方模样,似乎是认识她的,看从阳又与他打招呼,估计是谢景行的人,就道:“我找睿王,有些话要说。”

铁衣似乎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点点头,道:“主子在后院,跟我来吧。”

明齐的冬天冷起来的时候,人人都不愿意在外头自走动。若是夜里,街道上更是空无一人,就连鸟雀猫狗都缩在温暖的窝里,不愿意挪动一点儿地方。

池塘里的水都已经结冰了。厚厚的冰块将里头的风景完完全全的覆盖住,满园夏日的清荷风举,锦鲤嬉游,到了眼下不过一片白茫茫。似乎再好的时日总会有过去的那一刻,就如同春日里开的花总有一日要凋零。

紫衣青年就懒洋洋的睡在树上,双手支着脑袋,他面上的音色面具也没取,树上挂着风灯笼,微弱光环下,他的神情说不上萧索,也谈不上快乐,只是有些微微的寂寥。

就像自树上穿过的风,轻飘飘的,却也冷沉沉的。安静而沉默。

树下白虎卧倒着,不时的拿爪子挠一挠树干,偶尔还拿嘴去咬落在地上的冰凌子,咬的“嘎吱嘎吱”,在夜里分外清晰可闻。

沈妙一进来入眼的就是这幅景象,青年和白虎睡的廖然,却让她想起了前生的自己,在宫里深夜时分走过御花园,满眼似乎残留着白日傅修宜和楣夫人的欢声笑语,有些苦涩人的,没有尽头的走着。

白虎突然见有人来了,立刻站起来,弓着身子警惕的看着她,嘴里发出低低警告的嚎叫,可是因为到底太小了,看不出有什么威慑力,那声音也是“呼噜呼噜”,倒是怪可爱的。

“嘘,娇娇。”谢景行道:“安静。”

沈妙:“…”

她走到树下,抬起头看着睡在树丛间的人,道:“你在叫谁?”

谢景行动作一顿,忽而低头,看见沈妙一愣,问:“你怎么来了?”

“公主府里的话还没说完,就过来看一看。”

谢景行扫了她一眼,没有从树上下来,却是低笑一声,道:“你是关心我才来的?”

“怎么想是你的事。”沈妙答。

“难道你以为我会伤心?”谢景行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神情越发有趣:“真是天真。”

“没有就是最好了。”沈妙却没有理会他有些嘲讽的话,她心平气和地开口。

谢景行盯着天上,懒洋洋的摆手:“你回去吧,我没事。”

沈妙没有回去。

那地上的白虎似乎也觉察出沈妙没有恶意,况且主人也并没有表现出敌意,渐渐的放松了警惕,有些自来熟的依偎到沈妙脚边,“呼噜呼噜”的叫着。

沈妙静静的看这树上的青年。

过了半晌,她问:“谢景行,你想灭了明齐吗?”

空气在一瞬间沉寂下来,似乎有细小的,缠绵的灯花从风灯笼里漏出一两丝。

昏暗的灯,树枝掩盖住了青年的神色,即使看得见,带着面具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得到华丽的紫色衣袍垂下一角,绣着金线的图案在光下熠熠生辉,那些丝线交错纵横,却是隐隐约约勾勒出了一个瑞兽的图案。

似乎是龙。

沉默的令人心惊,他没有回答。

白虎轻轻的呜咽了一声,转身又跑到草丛里去了。

沈妙背靠着树,淡淡道:“倘若你最后不过是想要灭了明齐,中途的所有人都是可以取舍的,道不同不相为谋,有的人很好,可是注定不是一条道的。不是一道的人,管他做什么。”

谢景行“哧”的一笑,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你在安慰我?”

“不,我在安慰我自己。”沈妙答。

她能理解谢景行,她和谢景行到底有些不同。谢景行是男人,并且更加杀伐果断,相信今夜一过,她还会是那个胜券在的睿王,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他,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的步伐。他就像一只狮子,本身就是极为强大的存在,只是这个独自舔舐伤口的,有些孤独的时间恰好被她撞上了而已。

“你也有伤心事吗?”谢景行调侃道。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语气,可是沈妙知道,他的双眼里,此刻一定没有笑意。

是因为有些情绪连他自己也无法遮掩,所以才要到人都看不到的树上,连面具也不愿意摘下,安静的坐着吧。

“我的伤心事不比你少啊。”沈妙微笑着道:“至少容信公主还活着。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不该是连想被误会责备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么。有些错误可以补偿,有些错误不可以补偿。”

就像她的婉瑜和傅明,她可以救很多人,唯独这两个救不了,这辈子,穷尽一生也救不了了。无论她今后能否大仇得报,或是连同沈家一起过得花团锦簇,这份遗憾永远没有弥补的机会,只能在夜里翻来覆去的咀嚼。

连入梦都是奢望。

“你也知道迟早都会有这么一日,又何必多过牵挂。尽人事知天命,做过的事情已经仁至义尽,其余的再过分,也不过是缘分走到尽头而已。”沈妙道:“没有谁是给一辈子和谁走一条道的。譬如我的亲事。”

“傅修宜和我不是一条道的,太子不是和我一条道的,皇甫灏不是,冯子贤不是,罗凌不是,裴琅也不是。”

傅修宜和太子是傅家人自然就是仇人,不可能和沈妙是一道的。皇甫灏心怀鬼胎,冯子贤一路顺风顺水长大,温室里长养的花儿和她骨子里就不同。罗凌个性正直,怎么能懂她心里的阴私算计。至于裴琅,纠葛复杂,前生他到底也在摧毁沈妙人生中重重的添了一笔,这一笔让她和裴琅之间永远隔了些什么,永远不可能坦诚相待。

“你这么说,天下就没有和你是一道的人了。”谢景行提醒。

“事实如此。”

沈妙心中无声喟叹,从坟墓里爬起来又活了第二遍的人,从某些方面来说应该和鬼差不多了。复仇道路上她一个人踽踽独行,一直都是。

“那你这样安慰我,会让我有错觉。”谢景行微微一笑:“你是和我一道的。”

风卷起地上的碎叶,从湖面吹过。湖面结了冰,坚硬如磐石不可动摇。

可似乎也能恍惚透过面前的湖面,瞧见春日里微风拂过,水花漾开,一池春水泛起粼粼波光,花红柳绿的好景象。

冬日都会过去,春日总会来临。

沈妙的声音轻轻的,比夜里的风还要轻,满满的散在空中。

她说:“谁说不是呢?”

那你这样安慰我,会让我有一种错觉,你是和我一道的。

谁说不是呢?

面前的树影一闪,有人从树上掠下。青年的背影挺拔而英俊,远处的白虎见主人下来,立刻欢天喜地的跑了过来,亲昵的蹭对方的袍角。

“你觉得,我是大凉的睿王,还是临安侯府的侯爷。”他问。

沈妙靠着树,双手背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道:“这很重要么?”

“我也以为不重要。”谢景行站在池塘边,他的声音平静的,似乎一点儿起伏也没有,平淡的述说:“从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开始,就有人不断提醒我,这很重要。”

“临安侯懦弱无能,优柔寡断,不配为人父。真正的谢小侯爷就算当初没有夭折,也一样会死在方氏手中。”

“容姨待我很好。”

“我以为对别人重要,对她,我的身份并不重要。”

“但是现在看来,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

他淡淡道:“对天下人来说,这个问题,自始自终都很重要。没有侥幸。”

以为有的感情可以冲破身份的桎梏,亲情可以高于一切,最后不亚于狠狠的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最重要的,应当是那种深深的失望感。

沈妙盯着他的背影,良久后才道:“对我来说不重要。”

谢景行轻声笑起来。

他转身朝沈妙走过来,在沈妙面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的俯视沈妙,问:“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只是谢景行而已。”她不服输的昂头,似乎要把对方的气势压下去。

“只是?”他微微不满。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沈妙看着他的面具:“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从我认识你开始,到结盟结束,你就只是谢景行,而已。”

谢景行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他又上前一步,沈妙下意识的后退,她本就靠着树,这会子背抵在树上退无可退,却被谢景行挑起下巴来。

谢景行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