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念头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文惠帝就回过神来,笑着看向睿王,道:“这些日子朕忙得很,倒是没有过问睿王住的可还习惯?”

这话里到底有些亲近的意思在里面。如今秦国那头对明齐态度恶劣,若是大凉这时候再有别的想法,明齐可就真的进退维谷了。因此,文惠帝并不想与大凉弄得太过糟糕,便是服软也罢,低头也好,只要将眼前这关先过了,有什么事日后再说。

所以他才会上赶着有些讨好睿王。若是被明齐百姓看见文惠帝如此模样,只怕都会嗤之以鼻。

睿王懒洋洋一笑,道:“托陛下的福,本王过的还不错,不过,听闻陛下这几日却不太好。”

文惠帝心中一跳,面上却是一点儿不显,只是摇头苦笑道:“教子无方,让睿王见笑了。”

“也怨不得陛下,”睿王道:“毕竟陛下有九个儿子。”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不过秦皇却可怜了,来明齐朝贡,太子公主都折在这里,真是飞来横祸。”

文惠帝的笑容就变得有些尴尬了。

睿王说的没错,秦国皇帝一直要求着太子偿命,固然是因为想要追求平衡,却还有一个原因。两个国家来朝贡,大凉的睿王好端端的没一点儿损伤,偏偏秦国的太子和公主都死了。这算是什么回事?是明齐特意针对他们秦国呢?还是在昭示着秦国国力低微,连个太子和公主都保不住?

无论如何,这都是让秦国十分掉脸子的事,秦皇也最恼火这个。所以就算是太子因此偿了命,上位者的虚荣心,也会让秦皇在一段时间里对明齐厌恶有加。

他道:“朕也在尽快处理此事。”

睿王一笑:“秦皇应该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文惠帝一口气憋在胸口,他说话委婉,又极力不欲与对方深究这个话头,却不知道这个睿王是没听懂还是怎么的,偏偏就用这件事来堵他的心,还句句说的不留情面。文惠帝当然不会以为睿王蠢得看不懂眼色,那么睿王就是故意的,故意来恶心他。

文惠帝很想像对待自己不听话的朝臣一样拂袖而去,或者大发雷霆,可惜睿王不是他的朝臣,虽然是亲王,可是从某种方面来说,比他这个皇帝还要凶悍。

文惠帝只能僵硬的岔开话头,问:“不过不知今日睿王来找朕,所为何事?”

睿王没有说话,只是屈起一根手指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一片沉默中,文惠帝的心也被那敲着桌子的手指也揪住了,他突然想到,今日睿王挑在这个时候来,莫不是要与他说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若是睿王在这个时候提起大凉和明齐交界处的城池…。文惠帝该怎么拒绝?

他的脊背,由最初的僵硬变得冷汗涔涔,对方就这么沉默,却无形之中让他感到莫大的沉重。

片刻后,睿王敲着桌子的手指一顿,他漫不经心道:“是为了本王的终生大事。”

“什么?”乍一听到这话,文惠帝本能的一愣,还没等他想明白过来,就听见睿王平平淡淡的声音。

“皇兄一直希望本王早日成家,这一次来明齐,叮嘱本王要将自王妃带回去。本王正有此意。”

这回文惠帝听懂了,睿王想在明齐找个女人?可是为什么?文惠帝心中本能的觉得有些奇怪,猜测其中有阴谋,可是却不能表现出来。当即就露出一个大度的微笑,道:“原来如此,无事,英雄难过美人关,睿王青年才俊,自然应得如花美眷成伉俪无双。只是不知道睿王看上的是哪家姑娘?”

睿王盯着他,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突然绽开点点笑意,文惠帝一愣,就听见那青年淡淡开口。

“沈家,沈妙。”

文惠帝笑不出来了。

他的心里愤怒的发抖,恨不得让人将睿王拖下去斩了,可是他不能。但他终于也再维持不住面上友善的笑意,神情僵硬的不得了。

他干涩着嗓子问:“你说…谁?”

“威武大将军嫡女。”睿王道:“陛下不记得了?前些日子,太子不是还要娶她做侧妃?”

竟然逼人如此!欺人太甚!

文惠帝的脑子里一瞬间冒出许多个念头,到了最后,却是有些控制不住想要冷笑起来。

这个睿王,看着懒懒散散,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明齐和秦国结盟之事也不放在眼里,每日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情,原来却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还有后招在这里!

一想娶娶的就是威武大将军的嫡女,他娶得是沈妙,还是沈家的兵权?

文惠帝知道,对于大凉来说,沈家的兵权也许算不得什么,大凉本来就有许多出色的将士。可是对于明齐,原先优秀的将领们大多在早年间被他遣散了,如今谢家也式微,能支撑明齐威名的也就一个沈家而已。明齐没有了沈家,犹如老虎没有利爪,再对付大凉,只怕连挣扎都挣扎不了几分,就被吃干抹净了!

好一个睿王,好一个大凉!

文惠帝勉强挤出一个笑,道:“睿王好眼光,不过沈将军爱护自己的女儿,众人皆知,若是睿王执意要娶沈妙,沈将军只怕心疼幼女,不愿她远嫁大凉。”

“这有何难?”睿王把玩着手上的扳指,漫不经心道:“沈将军不愿,陛下下一道圣旨不就行了?”

文惠帝一愣。

睿王的话继续传到他耳中:“大凉和明齐如今还算友善,陛下不会连这个人情也不给本王吧?”他伸了个懒腰,淡淡道:“如此,本王也该向皇兄回禀一下城池的事了。”

文惠帝活了一辈子,总算是知道“气得浑身发抖”是什么感觉了。

沈家就是块肥肉,睿王这是不仅要抢这块肥肉,还要主人家双手将肥肉奉上!

若是他真的下了道圣旨,只怕就算沈信日后因为忠心留在明齐,也会对他生出怨愤之心,是他下圣旨让沈妙远嫁的呀!

若是他不肯下圣旨…文惠帝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他带着面具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然而总觉得,这人懒散轻慢的外表下,是极为厉害的手段。明齐和秦国同盟岌岌可危的情况下,贸然与大凉对上可不是明智之举。

睿王给他出了一个难题,这个难题没有解答,因为做什么答都是错的!吃亏的都是他!

那男人目光落在文惠帝身上,犹如猫儿在戏耍爪中的老鼠,懒洋洋,慢悠悠的问:“陛下可想好了?”

文惠帝憋着不出气,自登基以来,他处理过无数棘手的事,没有一次如同眼前这么令人憋屈。有没有一个人敢如此无礼又放肆的对他!

生平第一次,文惠帝开始后悔从前不应当为了集中兵权而对付世家大族,若是明齐再多几个沈信这样的猛将,是不是就不必如眼前这样在大凉面前低三下气?

可是世上哪有后悔药?

睿王见他不回答,便是一笑,站起身来,道:“本王明白了。”作势要走。

“等等!”文惠帝叫住他。

睿王站住,笑道:“陛下可想好了,一国之君,一言九鼎。”

“明齐和大凉交好,朕自然也有成人之美。”文惠帝笑的比哭还难看,他道:“若是沈家小姐嫁给睿王,也是沈家小姐的福气,朕乐见其成。放心,朕今日拟旨,过几日就上朝颁旨。”蹲了一顿,才无比艰难的,从嘴里吐出几个字:“城池一事…”

“就当是送给陛下的礼物。”睿王一笑,心情不错的离开了。

等睿王离开后,文惠帝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他的额上渗出汗珠,脸却涨的极为通红。

愤怒、羞耻、屈辱、怨恨在他脸上交织淋漓。然而这一切他都无力去改变。

这或许就是世界上最令人难堪的事情了,明明是一国之君,明明是真命天子,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能无奈。

一边的高公公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亲眼见着帝王被逼成如此境地,做下人的自然也担惊受怕。

“拿朕的纸笔过来。”文惠帝定了片刻,突然道。

高公公忙应了。

文惠帝目光沉沉,虽然睿王眼下是说城池之事暂且不提了,那也是用沈家这门亲事换来的暂时安定,究竟能安定多久,谁也不知道。最重要的是,沈妙嫁给睿王以后,虽然沈信还是明齐人,可是文惠帝却再也不敢信任沈信了。

之前虽然打压沈信,那也是怕沈信功高盖主,可威武大将军世代忠良,对于沈信的忠心文惠帝还是很相信的。可是女儿在大凉,若是大凉以沈妙为把柄要挟沈信,谁知道沈信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沈信这颗棋子是废了,明齐的局势也就会更加艰难。为了提防大凉,明齐必须赶紧和秦国恢复盟友关系,两国合力,方能抗衡一二。

秦国还在为皇甫灏和明安公主的事情而恼火明齐,明齐就必须拿出诚意来。

太子必须死了。

文惠帝闭了闭眼睛。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文惠帝给太子下的定罪书来的又快又急,几乎不给人想清楚的时间。太子在牢中自尽了。

究竟是不是自尽,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不过是为了全了太子的名声,总不能堂堂太子落得和市井囚徒一样,斩首于众人面前,还是因为刺杀别国太子的罪名,只怕这样一来,第二日明齐皇家的威严也就不要了。

百姓们总是好糊弄,可是官家深谙此道,太子是不是自尽,谁能知道呢?皇家总是喜欢给自己找个好看的由头,哪怕本身是脏污不堪的。

太子自尽的消息传来,皇后似乎是闹了一场,随即便生了重病,在坤宁宫足不出户,好生将养着。

后宫中的嫔妃却是人人自危,皇后怎么会生了重病?无非就是因为太子倒了,太子倒了,皇后下半生没了依靠,这个位置还能不能坐稳都不好说。皇后痛失爱子,只怕会对文惠帝怀恨于心,文惠帝自然也要提防着,是因病而足不出户还是被软禁,就只有他们自己晓得了。

皇后若是也倒了,谁会是下一个六宫中的主子?看来看去都是徐贤妃的胜算最大,文惠帝宠爱徐贤妃,徐贤妃还有两个皇子儿子,周王静王兄弟和离王一派斗得你死我活,可是离王毕竟没有一个得宠的母妃。

周王静王,可算是天时地利人和了。

因此,嫔妃们便都小心翼翼的做人,这个关头,可不能被人抓了把柄,一不小心被人当了枪使,那可就大事不妙。

皇甫灏一事,除了太子和皇后受累以外,其他有关牵连的人,上上下下都一并受到了连累。连累的最惨的,却是员外郎王府。

当日是员外郎府上王少爷提出要去品香,还携带着自己的妻子。谁知道皇甫灏会血溅易凤阁,王弼和沈冬菱肯定是跑不了的。

不过定下他们罪名的却不是这个。

员外郎被人私举暗中做着买卖私盐的生意,买卖私盐是大罪,整个王府都要被连累的。王弼和沈冬菱被判斩首,王家其他人男丁流放,女子充为军妓发配边关。

文惠帝的这一举动,明眼人都瞧出来这一次气性颇大,仿佛是受了什么刺激,故意在拿人撒气一般。不过帝王心思向来令人揣摩不得,朝臣们虽然疑惑,却也只是奉命办事。

沈妙一边听惊蛰说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边喝茶。身边的罗潭不住的往嘴里塞雪花糖吃。

雪花糖是从阳拿进来的,说是大凉有名的糕点师傅做的东西,普天之下只有大凉皇室才能吃。沈妙没注意,却被罗潭发现了,罗潭吃了一回之后就惊喜的很,问沈妙是从哪里买来的,沈妙只得支支吾吾随口应付着。

“秦太子的事情,闹得可真不小啊。”罗潭一边吃一边道:“弄了这么多人给他陪葬,拿一个太子换都不够呢。”说到最后,声音又小了下去,似乎怕隔墙有耳。

沈妙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心中却也为文惠帝的心狠果决惊了一惊。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傅修宜当年为了铲除沈家,不留后患,丝毫不顾念傅明和婉瑜的死活,她当时想着,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无情的人。如今看来,傅修宜的举动和文惠帝倒也是如出一辙。

在他们傅家人的眼中,亲情,爱情或者是友情,都是不牢靠的,唯有江山大权才是一生追逐的东西,为了坐稳这个位置,牺牲一个儿子也算不得什么,反正还会有别的女人来为他们生孩子。

这大约就是傅家人天性骨子里的无义。

罗潭瞧着碟子里为数不多的雪花糖,扳着手指头算:“姑母姑父吃过了,丘表哥也吃过了,就剩凌哥哥没吃了,这点儿剩着给凌哥哥吧?”她看向沈妙。

沈妙自然不会因为一口吃的斤斤计较,就点头。

“若是你能记起究竟是在哪里买的这雪花糖就好了。”罗潭叹了口气,颇为惋惜:“我吃遍了小春城的所有糕点,又将定京的糕点吃的差不离,还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雪花糖。虽然你记不清了,我打算明儿个亲自托人找找,一定要将这店找到!”

沈妙默默无语,这是大凉的御厨做的,罗潭就是把整个定京掀翻过来,怕是也找不见这家“店”。沈妙都有些后悔,当时不应当说“店”的,就说是随意一个小摊也好啊。

罗潭又道:“凌哥哥也喜欢吃糕点,一定会喜欢这个。”说罢又想起了什么,道:“不过这几日凌哥哥有些古怪啊。”

沈妙问:“怎么?”她每日关注的事情不在这上头,是以还真不晓得罗凌有什么变化。

“除了上兵部,回府后都不怎么出来,就在院子里练武。”罗潭支着下巴道:“凌哥哥以前可不是对自己这么苛刻的人啊。而且这几日我找他说话,他也是兴致不高的模样,好似受了什么打击。”罗潭看向沈妙:“小表妹,你聪明,你知道他是怎么了嘛?”

沈妙道:“我又不是时时刻刻跟着他,怎么能知道他在想什么。”见罗潭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安慰她道:“别担心了,大约快到年关是兵部的事物繁忙,等过了这段日子就好了。”

罗潭便点了点头,正说着,就见外头沈丘和罗潭一前一后的走进来,见他们二人都在正堂,罗潭招呼道:“丘表哥,凌哥哥,过来吃雪花糖!”

罗凌进了屋,先是看了沈妙一眼,沈妙正微笑着看向沈丘,不由得目光一黯,走到一边坐下来。

沈丘毫不客气的抓了一块雪花糖塞到口里,道:“你们今儿个怎么有闲心?”

罗潭嘻嘻哈哈与沈丘打趣,就又听见外头小厮通报,沈信和罗雪雁回来。

沈丘道:“刚好,爹娘回来,咱们也该吃饭了。”

沈信和罗雪雁自外头走进来,不过这一回,就连最为大大咧咧的罗潭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沈信面色铁青,神情十分难看,罗雪雁亦是很愤怒的模样。平日里就算在外头有不顺心的事,沈信夫妇在孩子们面前总不会表现出来,况且他们两人都生性豁达,鲜少有事情能激怒他们。

可是今日瞧着,分明就是怒不可遏的模样。

跟在沈信和罗雪雁身边的小厮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低着头又退了出去。

罗潭和罗凌毕竟是表亲,这会子心中疑惑,却也不好问。沈丘想问,看见他爹一脸谁问杀谁的表情,一时就犹豫着不敢开口。

最后反倒是沈妙主动开了口,她看着沈信和罗雪雁,笑着道:“爹娘怎么看着不大高兴的模样,是外头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吗?”

沈妙一开口,沈信和罗雪雁同时朝沈妙看过来,沈信目光悔恨愤怒憋屈交杂,罗雪雁眼中却是深深的愧疚和无措。

沈妙心里“咯噔”一下,却也很快的明白过来,让沈信夫妇露出如此神色,只怕这件事跟她有关。

罗雪雁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没事儿,是朝廷上的一些事情,娇娇饿了吧,咱们先吃饭。”

只是那笑容勉强的,连罗潭都目光凝重。

有什么事情已经严重到从来爽朗大气,天不怕地不怕的沈信夫妇都要隐瞒下来?这件事情已经棘手到这样的地步了?

沈妙不说话,不回答好,也不回答不好,只是看着沈信夫妇,她这样的姿态,却是摆明了要一个说法,罗雪雁的解释,她根本不信。

沈丘一阵恍惚,似乎看到了几年前的沈妙。那个时候,沈妙还骄纵着,对他们不如眼下这般亲密,和二房三房走的很近。每每向沈信讨要东西的时候,就站在他们面前一言不发,固执的不得了。

其实从以前到现在,沈妙看似变了不少,可是骨子里的一些习惯还是没有变。

沈信道:“娇娇,听话。”他鲜少有对沈妙严厉的时候,这样严厉,若是从前,沈妙就该哭鼻子了。

罗凌有些担忧的看向她。

沈妙神情未动,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她道:“爹娘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若是我也解决不了,说出来至少能一起分担一些,若是我能解决,不是更好。独自将事情瞒下来,反倒显得生分了。我不是小孩子,我和大哥一样,也是沈家的人。”

沈信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话。

沈妙看着她,一双眼睛明澈如溪水,这样的目光下,倒是让人无法不对她说实话了。她说:“何况,这件事情和我有关不是吗?”

罗雪雁猛地一惊,罗潭和罗凌诧异的看向沈妙,沈丘也是一脸不解。

沈信闻言,却是定定的看了沈妙一会儿,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苦笑道:“今日上朝,皇上下了道圣旨。”

“赐婚与你,”他艰难道:“和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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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身份

此话一出,屋中顿时一片寂静。

罗雪雁不敢看沈妙的眼睛,沈信声音透露出深深的疲惫,罗凌愕然,罗潭张大嘴巴,却是沈丘一拍桌子站起来:“这叫什么事儿!”

最平静的,反倒是沈妙的。

不过她表面上瞧着平静,心中却未必没有生出波澜。谢景行这一手,她是早就想到的,可也没想到谢景行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等等,他是怎么让文惠帝主动下旨赐婚?

沈妙这头想着,沈丘却是迫不及待的站起来,急切道:“睿王是什么人,妹妹一个明齐姑娘怎么能嫁给大凉的人,皇上是不是疯了?”

“丘儿!”罗雪雁怒视着他:“慎言!”隔墙有耳,指不定天家的人四处都是探子,沈丘也是被气疯了,竟然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

沈丘倏尔闭嘴,看了一眼沈妙,抓耳挠腮道:“不论如何,妹妹都不能嫁给那个劳什子睿王…。睿王,这名字怎么恁熟…。”他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拊掌道:“原来是那个人!我就说堂堂大凉亲王怎么会主动与我打招呼,原来他是奔着妹妹来的,可恶!”

沈信听着就皱眉,问:“你见过睿王?”

“上次我和凌表弟回府的路上遇着他,他还邀我去睿王府比试,”沈丘愤愤道:“我要早知道他原来是这个心思,我当时就应该砍断马腿让他摔死!”

沈妙:“…”

罗凌也是愣了一愣,随即想到什么,朝沈妙看去。

沈妙被罗凌复杂的目光看的莫名其妙,这会儿却也没心思追问,只是问沈信道:“这是陛下颁布的圣旨?皇上为什么突然要给我赐婚?”

若说大凉适婚的姑娘不在少数,皇家也还是有几位公主的,郡主也不在少数,无论如何都没必要巴着她不放。诚然,沈妙晓得这是谢景行的主意,不过她还是想打听一下,谢景行到底是如何说服文惠帝的。

沈信看着沈妙,目录沉痛,顿了片刻,才长叹一口气,道:“娇娇,是爹无能啊——”他这才慢慢的将今日之事道来。

原来今日在上朝的时候,文惠帝处理完了一些朝事,临近下朝的时候,却突然话锋一转,说起大凉睿王有意在明齐娶个王妃回国的意思。朝臣们有的激动有的不安,疼爱女儿的,自然不希望女儿远嫁,而一心往上爬的,又希望女儿嫁给睿王,至少能做个王妃。

文惠帝却没有给众人思索的机会,直接赐婚了,而赐婚的姑娘,却是威武大将军沈信的嫡女沈妙。

众人愕然,谁都知道沈妙是沈信的掌上明珠,要沈妙嫁到大凉去,只怕沈信也是不愿意。而如今明齐又正是需要沈信的时候,文惠帝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找沈信的不痛快?饶是那些朝臣七窍玲珑狡黠如狐,这一回却也看不透帝王的心了。

沈信自然憋了一肚子气,只恨不得抽刀砍了金銮殿,他可以承受各种委屈,却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受委屈,而文惠帝这一次连商量都没跟他商量,直接为沈妙赐婚,这就意味着,沈家一点儿反对的机会都没有。若是反对,那就是抗旨,搭上整个沈家一起死,只怕沈妙也不会愿意。

沈信的心里同时又十分疑惑,前段日子文惠帝不都还想把沈妙嫁给太子,虽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是怎么短短这些时日,就要把沈妙嫁给大凉的亲王了?

下朝之后,文惠帝叫住沈信,没有让沈信先走,而是将沈信带到了御书房里,与他促膝长谈了一番。

这一回,说的却是赐婚沈妙背后的真相。

于是沈信知道了,要沈妙嫁给睿王是睿王的意思,睿王以明齐边关城池来威胁文惠帝做出这个决定。

说是明齐边关城池,背后的意思却是明齐的整个土地,文惠帝无奈,不得不答应这个要求,末了,文惠帝对沈信说:“朕是明齐的主子,不能眼睁睁的置百姓的生死不顾,所以沈将军,这一回,就请委屈沈小姐一回,以她一人换天下百姓的安危,沈小姐若是知道了,也会体谅朕的决定。”

臣子应当听君令,何况眼前这君主,还如此诚恳的与自己说明原因赔礼道歉。若是从前,沈信一定会体谅,甚至会觉得有几分感激。

可是在文惠帝对她说出“以她一人换天下百姓的安危”时,沈信的心却觉得有一丝凉意划过。他甚至觉得,面前这个他效忠了一辈子的君王,竟然有几分虚伪。

天下百姓,他沈信的女儿也是天下百姓之一!凭什么该牺牲的就是他的女儿?他这一生,戎马征战,为明齐付出了大半辈子,一条命都可以随时牺牲,为的就是保护天下苍生,可是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他算什么人父?牺牲了他,如今又要轮到他的女儿来牺牲了吗?

后面文惠帝说了什么,沈信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大约是在说沈妙出嫁的时候,文惠帝会送些什么,让她更为风光吧。可听在沈信耳中,只觉得讽刺极了。

再无私的人,心也会偏向自己的亲人。尤其是沈信,他前几十年,未曾将女儿带在身边,惹得沈妙与他们夫妻二人生疏,那是活该。后来好容易老天垂怜,沈妙又与他们亲近了,可是沈妙的性子也改了不少,仿佛一夜间长大了许多,沈信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沈妙是一朵开在府里精心侍弄的小花儿,如今这花儿却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一棵坚挺的树,成长的这么快,她失去了许多东西。本就对沈妙心怀愧疚,如今这圣旨一下,沈信真的是无颜面对沈妙了。

沈信长长的一番话说完,屋中人都沉默了,沈丘也不再说话。

文惠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如何?可要眼睁睁的看着沈妙嫁人吗?似乎对沈妙也太过残忍了。

和一个未曾见过本来面目,不知道性情如何,亦谈不上喜欢的男人生活一辈子,还在异国他乡…沈丘不敢想。

沈妙道:“原来如此。”她的神情平静,似乎没有被影响到一丝一毫。众人这才发现,从晓得圣旨到现在,沈妙都没有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

罗雪雁怕她憋坏了,道:“娇娇,你不必这样憋在心里,事情还没有决定…”

“娘不用哄我,圣旨都下了,总不能抗旨吧。”沈妙笑笑:“况且嫁给睿王也不是什么坏事,做人王妃,锦衣玉食吃穿不愁,瞧睿王当初的风姿,虽然看不见脸,也当是位生得不错的人。”

“可是你与他素不相识。”沈丘急道:“又怎么能知道他的为人处世?”

“世上不都这样么,”沈妙淡淡道:“有的人相处一辈子,都不晓得对方为人处世,嫁给睿王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糟。留在定京,我的身份反倒更容易被人算计,沈家护不住我的。”

沈信目光一闪,倏尔闪过一丝沉痛。

他的兵权越大,所受的桎梏也就越多,皇帝越是忌惮,就越要牵制她。沈妙的亲事之前能被太子拿捏,自然也就能被其他人拿捏。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沈家的确是护不住沈妙。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身心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兵权。

“大凉是个好地方。”沈妙微微笑着,语气有些向往:“曾见游记上写过,大凉国富民安,夜里门不闭户,歌舞升平。百姓和乐,盗贼肃清,是一番好景象。”

“再好的景象,你独自一人…”罗雪雁不忍说下去。

“大凉的睿王妃,就是亲王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倒不至于欺负了我去。”沈妙思索着:“睿王既然想要娶我,说不准对我情根深种,自然也会对我好的。”

她极少说这样调侃自己的话,倒是将罗雪雁一干人逗笑了,罗雪雁笑道:“傻孩子,他可不一定…”话又突然顿住,沈妙聪明早慧,又怎么会不知道睿王最可能充的不是她的人,而是沈家而来?如此这样说,不过是让他们放心罢了。

思及此,罗雪雁又感到无限的心酸。

沈妙微微一笑:“是喜事,怎地你们瞧着却不怎么开心?若是如此,反而晦气了。”她道:“既然圣旨下了,时日过不了多久就会通知的,我也得开始忙着给自己绣嫁妆。”

她的语气里没有一丝埋怨或是不开心,反而十分自然的、仿佛这是一门提了许久的亲事。越是这样,沈信夫妇就越是难过。

又说了一阵子话,沈妙觉出乏了,众人这才吃饭。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各自有着各自的心思。待吃完后,众人散去休息,罗潭挽着沈妙的胳膊有话要与沈妙说,正往她的院子里走去,却被罗凌唤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