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丘的武功,在明齐年轻一辈中,说是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一来是自小就由沈丘亲自教导,沈家世代戎马生涯,屋里藏了不少武功书籍,沈丘也算是积蕴深厚。二来,沈丘年纪尚小的时候就被沈丘带在身边跟着征战沙场,是真刀真枪见识过来的。有了这两样,可以说,沈丘的一身武艺,全都是满打满扎,没有一点儿虚的地方。

可是沈丘的枪竟然被睿王给挑下来了,睿王的匕首还架在沈丘的脖子上,这怎么看,沈丘都没剩呀。

沈丘咬了咬牙,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道了一声:“愿赌服输。”

罗潭已经率先拍手叫了起来:“妹夫好厉害!能打得过我丘表哥,你是明齐身手第一啦!”

罗凌连忙捂住罗潭的嘴,罗潭好歹是沈丘的表妹,却给外人鼓劲儿,沈丘听了只怕更为难过。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罗雪雁,想着自己儿子输给外人,罗雪雁肯定心中也不舒坦,谁知道回头一看,却见罗雪雁已经快步走到回来的睿王身边,道:“景行,你的武功这样好啊?”

“自幼习武,不过都是花拳绣腿,”睿王笑道:“不比大哥稳打稳扎,惭愧。”

“年轻人不要总是这么谦虚。”罗雪雁道:“若是有骄傲的本事,就该骄傲起来,这才像是少年人。”

沈妙心中默默道,谢景行已经是天下第一骄傲了,再让他骄傲,他就能登天了…

这一顿饭,总归来说是吃的宾主尽欢,罗雪雁和罗潭又问了谢景行许多武功上的问题。谢景行态度谦逊的恰到好处,又似乎什么都会,很快就让罗雪雁惊喜不已。等谢景行离开后,众人都各自散去,罗雪雁还念叨着:“睿王这孩子看着还是不错的,且不说身份,单是胆识才貌和人品,都是世间佼佼者。”

“戴着个面具谁能看得清他长什么样。”沈丘道:“娘也太偏心了,万一他脸上有疤丑的很怎么办?再说了,人品又是如何看出来的?我瞧着也不怎么样。”

“你懂什么,”罗雪雁道:“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孩子我虽然瞧不见脸,看气度也是不错的,便是真的脸没那么好看,气度也就能弥补他脸上的不足。再说了,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这人品如何,看人眼睛就能看出来了,这是装也装不来的。”

沈丘撇了撇嘴:“就是偏心。”

“沈丘你今儿个是够了啊。”罗雪雁扫了他一眼,想起之前的事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处处针对人家安得是个什么心?有这功夫去妒忌别人不如好好练你的武功,在人家手里没过几招刀都在脖子上了,说出去还要脸不要了?”

沈丘忙道:“我知道了娘,我现在就去找爹练武!立刻!马上!”边说边一溜烟儿的逃跑了。

罗雪雁瞧着桌上的木箱子,那里头装着沈妙的嫁衣,想着这么贵重的衣服还得要锁着才放心。就搬起箱子打算亲自放到库房,却见箱子表面的箱盖上,似乎还有一个夹层。

她心中疑窦顿生,将那夹层打开,一个红布包着的小册子顿时从里面落了出来。

另一头,沈丘正与沈信说话。

“爹,那睿王练武绝对不止几年时间,看这模样,应当是从小开始习武的。否则不可能几招之内就和我分出胜负。”沈丘想了想,又道:“况且,他的招式也十分狠辣,比起那些小兵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按理说,一个皇室子弟,不必如此的。”说罢又恨恨道:“这次是我掉以轻心,下次再来,一定揍得他刮目相看!”

沈信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不是他对手。”

“爹!”沈丘大惊失色:“您不会因为我一次失误,就再也看不起我了吧!我这次真的是掉以轻心了,谁晓得他一个看着好看的白脸儿书生,竟然深藏不露,我…”

“深藏不露的岂是这些?”沈信打断他的话,面上显出一丝复杂。

“爹?”沈丘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他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他是不是不是好人?”

“行了,你出去吧。”沈信道:“别没事胡思乱想,好好练你的武功。”

沈丘:“…”

他就是败了一次而已,怎地像是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似的!

沈丘愤愤的离开了,他打算从今日起,每日都到校场去和人比武。不过…沈丘临走之时,又忍不住看了沈信一眼。

怎地父亲看起来,好似十分忧愁的模样?

沈信的确很忧愁,这份忧愁此刻在他心中逐渐放大,几乎已经到了掩饰不住的地步。他很想去做些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可是越是这么做,脑子里却是执拗的想着这件事。

可他却不能对任何人讲,若是对别人讲了,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变化。

他让沈丘去考验睿王的武功,本意是想看看睿王有没有做沈家女婿的资格。在今日之前,睿王都不过是文惠帝圣旨上的一个名字而已,他本身是个什么样的,沈家人没有期待过。他们将睿王看做是一个怀揣着恶意的野心人,沈妙这桩亲事是不平等的。

可是今日瞧着罗雪雁与睿王相谈甚欢,沈信最了解自己的妻子,罗雪雁对睿王是十分满意的。

如果睿王已经让罗雪雁开始满意了,那么对于睿王,就不仅仅只能将他当做是圣旨上一个名字这么简单。他要成为沈家的女婿,就要进行各种挑剔苛刻的考验。

武功是一项,不求他武功盖世,却也要能保护沈妙的安全。作为一个女人的夫君,若是妻子遇到危险,至少你能保护她的安危。

沈信是这般想着,不料这比试,就比试出了一些门道来。

几个小辈看不清楚,他和罗雪雁却能看清楚,尤其是沈信,连二人对峙时候的招式都能看出来。睿王那一手匕首锁喉,沈信曾经见过一个人用过。

谢鼎。

沈家和谢家政见不合是几代人就传下来的,沈家讲究行兵打仗有规矩行军仪,谢家要求却是出奇制胜不按常理出牌。祖祖辈辈争了许多年,到了沈信他们这一辈,几乎是习惯成自然,而到底为什么会成为敌对的两大世家,倒是不知道了。

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朋友,而是敌人,这句话说得不假。沈信从少年时候开始,就一直暗中和谢鼎比试。沈家有沈家枪,枪枪舞的周正而杀气腾腾,谢家没有谢家枪,谢鼎这一手匕首锁喉却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最适合用来刺杀敌方主将。想想看,和敌首在马背上正厮杀正烈的时候,自长枪里却突然多出一只匕首直指喉咙,那是有多恐怖。

靠着这一招,谢鼎几乎是屡战屡胜。

谢鼎这一手没有传给别人,只传给了他唯一的嫡子谢景行,连他两个庶子都未曾传过。谢景行少年时候与人对峙,也用了这一招,当时沈信巧合,恰好撞见了一幕,还诧异于谢景行年纪轻轻就将这一招使的如此炉火纯青,甚至在谢鼎原来的锁喉法上稍稍改动了一下,使之更加狠辣。

而今日睿王和沈丘对峙的时候,用的正是这一招。

或者说,用的是被谢景行改动过后的一招,角度分毫不差,却又不知是故意还是怎么的,使的比当初要慢腾腾一些,简直是故意让沈信看的清楚。

沈信无法掩饰自己看到时那一刹那的惊骇,除了用沉默来掩饰,他不知道作何想法。

谢景行已经死了,死在两年前的北疆战场之上。可是大凉的睿王怎么会谢景行使的匕首锁喉,尤其是还是一模一样的动作。

人和人之间就算是做一样的事情,一样的把戏,都会有那么一丝半点儿的不一样,可是睿王和谢景行的身影,那一刻,在沈信的眼里竟然重叠在一起,丝毫不差。

于是一个诡异的念头就冒了出来,睿王难道是谢景行么?

谢景行已经死了呀!

沈信一方面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很不可思议,很可笑,一方面却又抑制不住的去思索这个念头。他甚至觉得,睿王当时和沈丘比试的时候,动作那样慢,简直就是刻意让他看的清楚。

难道睿王想要他认清楚这个事实吗?

沈丘心中惊疑不定,又不好与旁人说。想着还是先查探一番,让事情明朗一点的时候再看好了。

毕竟,他不愿意看沈妙受伤。而若是睿王就是谢景行,那这其中牵涉的种种纠缠,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日子一日日的过去,转眼离年关也就只有几日了,对于普通人来说,到年关的日子最快乐,因着一年到了末尾,总要待自己好些。吃得好喝的好,玩的也好,每日都是欢喜的。欢喜的日子短暂,因此就觉得过得分外亏些。

可对于裴琅来说,日子就像是凌迟,每日在他身上辗转着,折磨着磨下一小块皮肉,第二日继续又来,有时候恨不得明日一刀死个痛快,也好过这样漫长的折磨。

他被关在定王府里的地牢已经不知道多久了,除了折磨他的侍卫,如今连傅修宜也不来了。一日比一日的折磨让他痛苦,他的两条腿已经血汗淋漓,听闻今日过后,他就要被剜了膝盖骨。

剜了膝盖骨,一辈子就只能跪着待人,对于裴琅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无疑是一生的梦魇。傅修宜的确是深知人性的弱点,一个在大好年华,有着满腹经纶,前途坦途无限的年轻人,从此以后就要跪着生活,便是有朝一日再见天日,一生也是被毁的彻底,只怕也是生不如死。

很奇怪的,即使到了这个时候,裴琅也并不打算出卖沈妙。

虽然他的理智一直在劝说自己,就说出来吧,说出来后,一切就解脱了。就算是死,也好过这样无休止的继续。他和沈妙又算不得什么朋友,不过是沈妙当初拿流萤来要挟他,他不得已之下才替沈妙做事。沈妙这个人,虽然每次说的凶巴巴,其实从来不对无辜的人出手。就算自己真的出卖了她,沈妙也绝不会因此迁怒无辜的流萤。

毕竟这样的折磨,实在是太痛苦了。

虽然理智这样想,可是每次当他快要松口的时候,却又在最后关头闭上了嘴巴。仿佛只要说出来后,他就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裴琅想,莫非上辈子是欠了沈妙什么天大的债不成?竟然会如此甘心的为她受苦。

只是…已经过了这么久,还没有一人来救他,裴琅的心里也有些失望。

沈妙大约是忘记了他吧,又或者,在她的那一盘棋中,牺牲一个无足轻重的棋子,是不足以放在心上的。

正想着,突然听见外头沸腾了起来,不知出了什么事,闹哄哄,吵嚷嚷的。伴随的还有“噼里啪啦”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热浪几乎是朝他这边袭来。

有人高声叫道:“起火啦!起火啦!”

起火了?

裴琅心中一怔,这里是傅修宜的地牢,地牢平日里都只有傅修宜的亲信和守牢的侍卫才会过来,旁人都不会来的。也因着监视甚严,平日里都不能出一点儿差错。却没想到在这里会起火,大约也很快就会被扑灭的。

不过裴琅这一回可是猜错了,这火不仅没有被扑灭,反而越来越大起来,甚至有些黑烟飘了进来,而外头那些杂乱的脚步声也渐渐越来越微弱,好似离得越来越远了。

裴琅的这一间牢房本就是离得最远,最靠里面的一间。旁人平日里是见不到的,也几乎是将他一人单独的隔在这里,火一起来的时候,裴琅这里头遭了秧,若是前头有火,越往里走火势越大,将外头和里头隔为两部分,里头越深越危险,一般来说,是不会有人敢进去的。

裴琅就更不会了,这世上没有人会为了他一个死囚而拼命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

眼见着滚滚热浪袭来,裴琅却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然而心中却生出了一股解脱之感。

就这样吧…就这样结束,也挺好。

他方闭上眼睛,就听得面前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喂,死了吗?”

裴琅惊诧的睁开眼,就见面前站着一个黑衣人,这人面上蒙着黑色的面巾,看不清楚面目,只露出一双眼睛,璀璨流光,在火势凶猛的这里,竟然丝毫不见慌乱。见裴琅不回答,他似是有些不耐烦,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钥匙,直接将牢门打开了。

这人竟然是来救他的!

裴琅心里竟然生出几分不可置信,然而这副打扮,这幅模样,又不可能是来做别的。

不过,裴琅心中一动,为何这人的眼睛,生的如此熟悉呢?

------题外话------

谢哥哥实力装逼,大哥这几章打脸打得飞起…。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受伤

沈妙在夜里点起一盏灯,想将白日里沈丘送过来的书收拾一下。沈丘总觉得她喜欢看书,这些日子又想着她即将嫁人,又托人寻了好些孤本。这些孤本有的记载着一些前朝大事,有的却是一些风花雪月的话本子。沈妙打算将话本子挑出来送给罗潭和冯安宁,那些前朝的书籍倒是可以留着,也许日后还能用得上。

正收拾着的时候,却突然听见窗户外头有动静,她夜里不习惯人伺候着,平日里惊蛰和谷雨也退的早,这会儿是断然不会出现的。抬眼看向窗户,又并没有人,思忖一下,沈妙便打开门,走到院子里看。

她倒是不惧怕是坏人,毕竟这院子里还有一个从阳,真是坏人,从阳早就出手了。哪知方走到院子里,就看见树下站着一人。她愣了一下,提着灯笼上前两步,赫然发现正是谢景行。

谢景行没有穿他的紫色长袍,反是换了一身黑衣,他紫衣的时候是浊世贵公子,穿黑衣的时候平白就多了几分冷寒肃杀的气息。只是面上挂着的懒洋洋笑意一如既往,看着沈妙径自上前。

沈妙觉得谢景行有些不对劲,却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她在谢景行身边站定,问:“怎么站在这儿?”

若是从前,谢景行只怕早就不请自来的登堂入室,到她房里喝茶了。

谢景行勾起唇一笑,沈妙还没来得及说话,谢景行突然就朝她一头栽来。

沈妙下意识的扶住他,却摸到他背后湿漉漉的一大块,就着手边的微弱灯笼光一看,却是大片大片的血迹触目惊心。因着冬日里外头太冷,嗅觉都不甚灵敏,而谢景行倒在她身上时方才闻见有浓重的血腥味。

沈妙小声唤:“从阳!”

周围并无人应答,从阳似乎不在。

沈妙心里有些着急,眼下这种令人焦急的时刻,偏偏这时候从阳消失。她不敢惊动旁人,谢景行不知道从哪里滚了一声伤回来。她半拖半抱着将谢景行弄回自己屋里,让谢景行睡在她榻上,就想去请个大夫过来。

她正要离开,谢景行却似乎清醒了一瞬,道:“不要叫人。”

沈妙愣了一下,又在他身边蹲下来,问:“你的伤怎么办?”

谢景行费力的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样的东西,还未等沈妙继续追问,又昏了过去。

沈妙在短短一瞬间做了决定,屋里还有些热水,那是夜里让她洗手用的。她将热水端过来,找了一方干净的手帕用水沾湿,犹豫了一下,才慢慢解开谢景行的衣襟。

灯火下,年轻男人的身体身材匀称修长,似乎蕴藏着力量。沈妙莫名的有些脸上发烫,她尽量让自己动作快些。

谢景行的衣服上却是沾了大片大片的血,凝固的血黏着皮肉,在外头被冷风一刮,几乎和整个人都融为一体。沈妙每扯一下,谢景行就要微微蹙眉头,似乎昏迷中都觉得不适。

无奈,便也只得寻了一把银色剪子,拿火烧了烧,就小心翼翼的替他剪开衣服。

沈妙不是没见过男子的身体,就拿傅明的来说,便也见过许多次了,不过这和面对谢景行又不一样,尤其是眼下为了保护谢景行,她连惊蛰谷雨都没叫,独自一人扒着谢景行的衣服,难免有些尴尬。

不过很快的,她面上的尴尬就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神情。

谢景行的身上,有许多刀伤,这些刀伤都不太深,但横七竖八的也有许多,虽然都不致命,但沈妙也晓得,这么多刀伤,光是流血就能将人流干了。当下也不敢含糊,立刻用帕子沾着热水替谢景行一点点擦干周围的血迹,又将那药瓶里的药粉拿出来撒上,找了半天找不到干净的布条,沈妙只得将自己新做的一条束胸的布条拿出来,给谢景行包扎上伤口。沈妙自己没给人包扎过,不过是以前见过沈丘的小兵们是这样做的,便也依葫芦画瓢,虽然是有些丑了,到底血是止住了。

她又从柜子里找出几颗补气血的药丸,那还是罗潭给她买的,说女子月事来的时候气色不好,吃这个可以有好气色,虽然谢景行不是月事来了,不过也流了不少血,这个也应当能补一补的。沈妙将药丸捣碎,又拿热水泡开,才喂给谢景行喝下。

忙完一切,夜色深沉如化不开的浓雾,外头连牲畜的呓语也听不到了。谢景行半裸着上身躺倒在她床上,身上里三层外的包着沈妙的束胸布,怎么看都怎么怪。

沈妙抽了抽嘴角,打算将谢景行翻个身,顺便再检查检查他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口。

谢景行的衣裳湿了大块,裤子却是干爽的,因此沈妙也没有怀疑他只是腰腹部和背部受了伤。她翻动谢景行的时候,无意间手却碰到了谢景行的大腿处,沈妙如被火灼伤了一般,正要缩回手,却又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手下的皮肤坚硬,并不如其他的,未曾受伤的皮肤那样细腻,反倒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痂一样。她心中一动,下意识的微微掀开谢景行的长裤,却见谢景行小腹深处,正往里蔓延着一道可怕的伤疤。

这和之前谢景行今日新添的,那些横七竖八的伤疤不一样,今日那些伤疤虽然多,却并不深,因此也并不致命。而眼下这一条,却曲曲折折,伤痕颜色很重,显然已经是过去的老伤口了,可是经过这么久还有这么深的痕迹,足可见当初受伤时候深可见骨,触目惊心。

谢景行在明齐的时候,可没听说受什么伤啊,莫非是在大凉受的伤?沈妙心中狐疑,却发现还有别的伤口,大大小小的伤口每一道都深可见骨。虽然伤口已经愈合,却也让人心中不由的诧异,这样多的生死劫,谢景行是如何度过的?

她未曾发现自己已经摸到了谢景行的腿部,还要往下摸,床上的人却闷哼一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沈妙的脸“腾”的一下烧的绯红,还以为谢景行醒了,误会她在吃豆腐,下意识的就去看谢景行,却见谢景行紧紧蹙着眉,抿着唇,双眼却未曾睁开,似乎还未醒来。

沈妙心中舒了一口气,虽然对那些伤疤还有疑问,却也不敢往下摸了,谢景行上头的衣裳都被她绞碎了,沈妙又只得拿了一件自己做大了的外裳给谢景行穿上,给他捂着严严实实。怕夜里谢景行伤口未好而发热,就搬了个凳子坐在榻前守着。

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

晨光熹微,鸡叫顿起,沈妙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她分明记得昨夜是自己坐在榻前守着谢景行的,却没料到自己中途竟然睡着了。大约是累极了,所以睡得连被人移到别的地方都不知道。

她下意识的一骨碌翻起身,见屋里空空如也,并没有谢景行的身影,愣了一愣,就听见从身后传来含笑的声音:“找我?”

谢景行穿着件宽大的中衣走了过来,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的中衣,当是方梳洗过,有水珠顺着下巴滑到了衣襟深处,沈妙诧异的看着他,谢景行昨日才受伤昏迷不醒,眼下看来,却是神清气爽,哪里看得出昨日里岌岌可危的模样?

她问:“你身子好了么?”

谢景行一笑:“当然。”

沈妙点头:“果然,补气丸是有效果的,表姐没有骗我?”

“补气丸?”谢景行皱眉:“是什么?”

“女子补气血用的,”沈妙面不改色的道:“女子来葵水的时候吃一粒,身子就不会那么虚了。昨夜里我见你流了许多血,想来气血是虚的,就给你吃了三粒。”她微笑着看向谢景行,道:“你恢复的这样快,看来全是它的功劳。”

谢景行的笑意僵住。

沈妙见他吃瘪,心中不由失笑。下一刻却又笑不出来了,只听谢景行悠然开口:“哦,既然如此,就当是昨夜里摸了我的回报。”

见沈妙愣住,谢景行笑的暧昧:“昨夜里,有人不知道在摸哪里…”

沈妙的面色由请变白,又由白变青,怒道:“你醒了?”

“说不出话,神智还是清醒的。”谢景行走到桌前坐下,他梳洗过后,越发显得如同自己府上一般自然。又热了一壶茶给自己倒了一杯,笑着看向沈妙。

沈妙犹豫一下,站着没动,问:“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昨天到底怎么了?”

“替你办事。”谢景行说得轻松:“定王府这种地方,下次还是不去了。”他伸了个懒腰:“傅修宜花样还真多啊,连我都吃不消。”

“你去定王府了?”沈妙瞪大眼睛:“你去定王府地牢?”

谢景行目光闪了一闪:“你对定王府了解的不少嘛,还知道有个地牢。”他道:“不错,昨夜里去逛了逛,顺带救‘你的’裴先生出来。”

沈妙愣愣的看着他。

她没想到谢景行会亲自去救人,谢景行的身份敏感,傅修宜又绝对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一旦被傅修宜发现端倪,谢景行免不了有很多麻烦。沈妙求谢景行帮忙,是晓得谢景行身边有许多能人异士,没想到谢景行竟然会以身犯险。

沈妙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过,如果是定王府,谢景行这一身伤也就说得过去了。

傅修宜是一个十分谨慎多疑的人,因为他本身也树敌无数,所以定王府平日里就如铜墙铁壁一般刀枪不入。至于定王府的地牢,本身关在里头的都是傅修宜认为很重要的囚犯,大多都是敌人派来的探子或是其他,地牢作为定王府藏着许多秘密人物的地方,更是重中之重。可以说,傅修宜在守护地牢上花费的心思,甚至比整个定王府还要多得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谢景行只身一人闯地牢,还要救个人出来,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见沈妙发呆,谢景行偏着头,狐疑的看了她一眼,问:“你怎么不问问你的裴先生死活?”

沈妙回过神:“他还活着吗?”

“活的好好的。”谢景行挑眉:“一星火都没沾。”

沈妙捕捉到他话里的字眼,问:“火?”

“我一把火烧了定王府地牢。”谢景行道:“斩草除根。”

沈妙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是把定王府的地牢给烧了,那傅修宜要对放火之人赶尽杀绝也不足为怪。地牢里关着的大多人都怀揣着傅修宜想知道的秘密,谢景行这一把火,那些秘密就永远不能被傅修宜知道,傅修宜损失了这么多,怎么可能轻易饶过谢景行。

这个时候,沈妙不由得佩服起谢景行了。她以为自己的胆子够大,那也是仰仗着前世的记忆才敢做这些事情,谢景行却永远能随心所欲的按自己的心做事,哪怕把天捅了个窟窿,他还要嫌天不够牢固。

沈妙默了默,问:“他现在在睿王府?”

谢景行道:“高阳在替他医治。”

沈妙听得有些古怪,高阳在替裴琅医治,谢景行为何不让高阳医治,反而是带着伤跑到了她的院子来,难道谢景行以为她的医术比高阳高明不成?

不过她眼下还有逼得问题想要弄清楚,看了谢景行一会儿,谢景行一笑:“看我做什么,我的确没这么好心,要不是你…”

“你的伤是怎么来的?”沈妙打断他的话。

“定王府的护卫多,地牢里有傅修宜的死士。”谢景行难得给她解释:“人太多不方便,只能一个人进去。”

“不是这个。”沈妙顿了一下,才问:“你的旧伤,那些看起来很深,是在大凉受的伤?”

谢景行一怔,没有说话。

“明齐不曾听过你曾命危的消息,”沈妙道:“可也像是上了年头的伤,是怎么来的?”

“关心我?”谢景行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小事,不提也罢。”

“我想知道。”沈妙垂眸:“就算是为了去大凉做准备也好。你总不能让我毫无准备的,去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和地方。”

这理由是冠冕堂皇,不过沈妙却知道,真正想要知道那些伤是从何而来,和这并没有关系。

谢景行除了前世的仇恨外,对她了解的已经很深了,可是从沈妙这头看来,对于谢景行,她不了解的地方还有许多。从前是她很怕了解,谢景行这样危险的人,知道他的秘密越多,就越是危险,如今,她却想要主动去知道有关谢景行的事情了。

谢景行看着面前的茶水,笑了笑:“在北疆受的伤。”

沈妙猝然抬头。

谢景行淡淡道:“谢家军里有天家人,当初去北疆,因为计划有变,提前回大凉恢复我的身份。不过谢家军里有埋伏也是事实。”

“北疆人和天家人里应外合,设了一个局,本来针对的是谢鼎,因为我的请帅令,改成了对付我。当日我有所防备,不过没料到临安候的亲信是皇帝的人,他暗算我。虽然有大凉的墨羽军暗中接应,我也受了重伤。皇兄派人将计就计,偷梁换柱,皇帝以为大计已成,其实我被接回大凉养伤,养了半年才可下床走动。”他看向沈妙,不以为然的一笑:“准确说来,是在明齐受的伤。”

沈妙的心头掠过一阵巨浪,却又在转瞬之间倏尔醒悟过来。

她就说谢景行怎么会受伤?原来如此!

前生和今生有许多事情发生改变,谢家两父子就是其中之一。前生是临安侯谢鼎先出征,兵败身亡,接下来临安侯府衰落,谢景行接了皇家将令,再次征伐,却也得了万箭穿心的下场。且不说前生谢景行有没有假死,有一点却可以确定,谢家父子同时战死沙场,是傅家人为临安侯府早就设计好的结局!

今生因为一些事情改变,谢景行不知为何会改了主意,提前出征,皇帝本来要对付的是临安侯,便趁机改成了谢景行。谢景行死了,没想到临安侯一蹶不振,倒是让皇家不必再次出手。

这样一来,就正是应对了谢景行对苏明枫说的那句“明齐对我,没有养育,只有抹杀”。

明齐的确对谢景行只有抹杀。临安侯府好歹也曾为明齐的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可是鸟尽弓藏,一旦臣子功高,皇家就迫不及待的打压。虽然沈妙一早就知道,前生临安侯府的败落和皇家脱不了干系,亲耳听到谢景行说出来又是不一样。

如果连谢鼎的亲信都是皇家派来的探子,那么临安侯府的一举一动几乎都在文惠帝眼皮子底下。所以谢景行从小都不跟谢鼎亲近,也许当初他虽然不能确定探子究竟是谁,却也知道,皇家的人时时刻刻都未曾离开过临安侯府。

或许连方氏和谢长朝谢长武也在暗中被文惠帝的人控制也说不定,不过如今谢长朝和谢长武已经死了,方氏也几近崩溃,临安侯府后继无人,想来文惠帝也不会再对临安侯府动别的心思了。

沈妙再看向谢景行,心中却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谢景行在明齐的生活,的确是没有苏明枫想象的那般优越。或许当初大凉将谢景行送过来,是看中了临安侯府的地位,想着玉清公主暴毙,临安侯会加倍疼爱这个儿子。却没有想到,这看似花团锦簇的侯府中隐藏的团团危机,谢景行活在临安侯府,未必就比在普通人家更快乐。相反,只怕在他年幼开始,就已经被迫着接受许多成年人都很难适应的生活。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皇室间的虚情假意,还有和乐美满中的暗藏杀机。

如果在北疆战场上,没有大凉的人接应,或者是时间卡的再慢些,现在的谢景行,就真的只剩一抔黄土了。

谢景行瞧着沈妙的神情,虽然竭力保持平静,到底呼吸间还有些起伏。他挑唇一笑,伸手越过桌子摸了摸她的头,道:“你怕什么,到了大凉,有我在,谁敢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