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既然都已经说出口,沈妙索性就将它全部说出来,她道:“既然如今我已经嫁到了大凉,皇上必然会对沈家有所隔阂,虽然爹娘现在仍然是武将,可日后皇上不见得会重用你们。君主心思向来难猜,若是皇上起了别的心思…倒不如现在就以不放心我一同去往大凉,兵权不要就不要,反正留在明齐,说不定哪一日兵权也就被收了回去。”

她话说的婉转,若是在这之前,听了沈妙这番话,沈信定然还会有些摸不着头脑。可那一日谢景行与他说了很久的话,再听沈妙的暗示,沈信立刻就明白过来。他不由得在心中苦笑,原来明里暗里,自己的女儿已经提醒过自己这么多次,为什么他一次都没有放在心上?是因为沈家精忠报国的家训吗?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打心底的信任过沈妙说的是真的。

沈信道:“皇家要打压沈家,忌惮我手中的兵权,断然不会让沈家轻易离开明齐的。更何况,他们还想用沈家来牵制你。”

沈妙一愣,一直以来,她顾忌着沈信,对于明齐皇室的冷漠无情都不敢说的太明白,倒不是觉得沈信愚忠,而是沈信从小被沈老将军教诲的就是要忠君报国。让一个人推翻过去几十年崇敬的东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做到。可是眼下沈信这番话,倒像是看的极为通透的模样。

沈信道:“娇娇的顾虑,爹都知道,不过,爹还是不能走。”

“如果爹下定决心,便是用些手段,总也能离得开的。”沈妙道:“天家想用沈家来牵制我,或者是用我来牵制沈家,打的算盘是好,倒也不怕赔了夫人又折兵。”说到最后,眉宇间隐隐带了戾气,话语都变得锋利起来。

沈信哈哈大笑:“原先觉得娇娇太过柔婉,倒不像是我武将家出来的姑娘,如今见你这模样,和为父如出一辙,倒有了几分巾帼英雄的风范。不畏强权,心有丘壑,很好!”他喝了一口茶,又道:“娇娇这般聪敏,要寻个法子也不难,可日后又如何?”

“日后?”沈妙疑惑:“什么日后?”

“娇娇。”沈信突然开口道:“天家人视沈家如眼中钉,就算有朝一日明齐强盛,沈家也终有一日会成为板上鱼肉任人宰割。”沈信长叹一口气:“我沈家人身正不怕影子歪,便是死了也不怕,只是却不愿意你娘、你大哥、还有你也受牵连,更不愿沈家世代清明,你祖父祖祖辈辈传来下的忠贤之名被人侮辱。”

沈妙的一颗心“砰砰砰”的跳了起来,她猜到了沈信将要说什么,可她有些不敢相信。

下一刻,就听沈信的声音响起:“这个天家忠仆,我沈信不干了。”

沈妙猝然抬头,她道:“爹…”

“娇娇不必劝我。”沈信爽朗一笑:“你爹我虽然尽忠,却也不会效忠狼心狗肺之人。更不会搭上全家的性命。正如利索看到的,如果现在我沈家众人随着你一道去大凉,若是有朝一日大凉对明齐进攻,天下百姓就会骂我们沈家乱臣贼子,就会骂你助纣为虐,莫名其妙的污名,我们可不背。”

“而我们留在定京,你一人远嫁,若是有朝一日明齐和大凉兵戎相见,你不出面,你只是一介女子,身入浮萍,独自一人在异国,身不由己,百姓不会怪责与你。而我沈家在明齐,更不可能和大凉勾结,自然也不会背上莫须有的污名。”

沈妙摇头:“那样的话,爹难道要以沈家军的名义,代替明齐和大凉作战吗?”

“不。”沈信笑了:“在那之前,陛下一定会对沈家动手的。即便皇上不动手,我也有办法让他对沈家动手。”沈信看着桌上的茶水:“天家多疑,只要动些手脚,让皇上听一些空穴来风的传言,皇上对沈家忌惮已久,定然会按捺不住出手的。”他说的讽刺,替文惠帝征战多年,守护江山,多次出生入死,可只要小人在文惠帝面前说些谗言,文惠帝就会忘记臣子对自己的效忠,毫不犹豫的下手抹杀对方。

一旦威胁到自己的皇位或是有一丁点怀疑,文惠帝都不会给自己留下祸患。

“待到那一日…”沈信的目光陡然一沉:“皇室对我们沈家不仁不义之日,就是沈家揭竿而起之时!”

不愿意沈家背负污名,却也不愿意为了清明而牺牲活着的人,成为卑劣皇权的牺牲品,所以要让天下百姓都看清楚,是皇室先对沈家不仁,沈家才会对皇室不义。

或许比起皇室来,有着赫赫战功的威武大将军在明齐百姓之中,才会有更高的声望。沈信正是要利用这一点,和皇室来一场人心的较量。

这就是沈家对明齐天家的反击。

可沈妙此刻思索的却不是这一点。她想的是,这不是沈信的行事风格。

沈家人爽快率真,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根本不玩人心计谋,除了在战场上,更多的时候坦荡如白纸。这就是为什么沈妙重生以来,一直都独自揽下所有的事情。一来沈家人算计不过人心,二来,她怕自己这副模样落在沈家人眼中,就叫做心机深沉阴险毒辣。

可是如今沈信做的,却是在暗中筹谋布局。沈信绝不可能主动做出这件事,是否听了别人说了什么,或者是有人提出要求,沈妙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一个人,谢景行。

她看着沈信,想说话,却又一时间无言。

沈信似乎是看出了她内心的纠缠,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原先我一直觉得娇娇长不大,后来娇娇一个人在定京,也就长大了。本来觉得小姑娘,整日太老成也不好,不过现在,爹却很庆幸。”他微笑着开口:“这样的话,就算爹娘不在身边,娇娇也能自己保护自己。”

沈妙道:“爹,如果沈家不能保护自己,写信到大凉吧,我是沈家的女儿,我会想办法。”

“这都是男人做的事情,你一个姑娘家,还真把自己当男孩子了不成?”沈信失笑:“不过我们家娇娇,是世上最好的姑娘,想起来,嫁给睿王还是亏了啊。”

沈妙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似乎也在这一刻开始,她清楚的明白,重来的这一世,她即将离开家人了。

“睿王这个人,虽然狡诈阴狠了些,不过还算讲信义,既然答应娶了你,总会护着你。你若是喜欢他,就不要顾虑什么。喜欢你喜欢的,做你想做的事就行了。”

“我知道了。”沈妙轻声道。

沈信看着沈妙,看了好一会儿,才笑着道:“再过几年,再过几年,爹答应你,一定会来找你的。”

沈妙微微一笑:“我等着爹。”

自从那一日沈信和沈妙在书房里私密的长谈过后,沈信和沈妙关系似乎更亲密了一些,沈妙经常在院子里看沈信练武。惹得沈丘都十分吃味,只道:“妹妹近些日子都黏着爹,连我也不顾了。”

沈妙却觉得自己和沈信之间有了心照不宣的秘密,沈信成为沈家最了解她得人了,说起话来也就没有顾忌。更多的时候,是劝着沈信如何提防天家人,她前生在宫里呆了那么久,总归是对明齐皇室的人有些了解。说给沈信听得时候,沈信十分诧异,不晓得这些沈妙都是从哪里得知的。沈妙自然毫不犹豫的将功劳全部推给谢景行,惹得沈信对谢景行又警惕了几分,如此心机手腕,实在不可小觑,得多多提防着,别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说起谢景行,沈妙也曾问过谢景行是不是对沈信说了什么话。谢景行没承认,也没否认,瞧着他这个态度,沈妙心里就有数了。又说起沈家在明齐日后又怎么办,谢景行就道,明齐定京有他的策应,沈家不会有事。有了他这句话,沈妙就放心了。

时间转眼就到了成亲的前一夜。

第二日,沈妙就要从沈家出嫁,带着花轿在定京逛完整个城,热热闹闹的礼成,然后从定京城门出城,浩浩荡荡的随亲离开明齐,前往大凉。

该带的东西都带了,该带的人也带了。就连裴琅沈妙都没忘记,裴琅的身份如今留在定京本就很危险,傅修宜一定会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倒不如让裴琅混在出嫁的队伍里一同前往大凉。

沈妙之前以为就算是为了流萤,裴琅也不会轻易答应去大凉,总归要劝说一番,不过她只是在信里提了提,裴琅十分爽快的就给她回了信,说同意去大凉,倒让沈妙有些疑惑,想着莫不是谢景行威胁了裴琅,不过又觉得谢景行大约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裴琅留在明齐或者是大凉,是生还是死,估计谢景行一点儿也不会放在心上。

沈妙明日要成亲,除了沈府今日是个无眠之夜外,自然还有旁的人也无心睡眠。

公主府就是一个。

荣信公主在屋里来回踱着步,下人都被她遣散了,她只怕自己这样反常的举动惹人生疑。

自从发现了睿王就是谢景行之后,荣信公主虽然有诸多疑惑,却从来没有主动上睿王府去询问谢景行。她晓得定京城天家耳目众多,虽然她如今只是一个不问世事的公主,未必就没有人不留意她的一举一动。若是有心之人发觉了什么,顺藤摸瓜查出谢景行的身份,到时候又该如何?

荣信公主对谢景行,总还是念着几分旧情的。她提防他,怀疑他,警惕他,却也忘不了过去岁月中的蠕蠕相伴,忘不了在那些孤独的日子里,是谢景行来陪她说话,让她度过寡居的艰难时光。

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没有纯粹的爱恨,若是能将爱恨分清楚,大约世上的许多事情就变得容易的多。最难的就是爱中掺杂着很,于是狠不下心,也做不到若无其事。

明日沈妙就要出嫁了,明日谢景行就要离开明齐定京城了。等谢景行回到大凉,再一次踏入明齐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是否那个时候就会对自己兵戎相见?或者带着人踏平明齐的定京城?

荣信公主是谢景行从前的姨母,可也是明齐的公主。在江山和亲情面前,总要做出一个取舍。更何况这亲情里还有欺骗的成分。

过了片刻,她走到桌前坐下,取出纸笔,拿笔沾了墨汁,就要往纸上写字,却又在即将落在纸上时堪堪停下动作,仿佛十分纠结的模样。

这一封信写下去,这一封信送出去,等待谢景行的是什么无人可知,也许是万人指责,也许是身陷险境,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一封信完成,也就代表着她做出了取舍,她和谢景行过去的那些情分,也就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从至亲的人变成有着仇恨的人,对于荣幸公主,对于谢景行都是一件痛苦的事。荣幸公主不敢想这结局,可她也没办法。

她确实也没想到,从前听到谢景行死讯险些跟随而去的自己,如今却要亲自把谢景行往可能的死路上推。

她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提笔迅速书写起来。

平南伯府上,苏煜和苏夫人瞧着苏明枫紧闭的书房门,皆是面面相觑。苏明枫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心中思慕一个姑娘,可惜这桩姻缘却是有缘无分。之前有太子在前威压,好容易苏家愿意冒着这个险不惜与太子杠上也让苏明枫先娶沈妙下手,谁知道太子的事情过去,却又横空杀出个睿王过来。

沈信那样疼爱女儿的人,最后还是不得不遵从圣旨让自己嫡亲的闺女远嫁大凉,就更别说他们地位不如将军府的平南伯了。

苏夫人叹了口气,道:“如今之计,也只得等日子长久过去,明枫自个儿想明白,忘记沈家小姐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来,”苏煜摇头:“明枫性子随我,长情。要移情别恋,忘了沈家小姐,只怕没那么简单。”他看向苏夫人:“咱们站在这里也没用,还是先回去,让明枫自己想想吧。”

苏夫人瞪了苏煜一眼:“感情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都不知道心疼。这是我儿子,看他心里难过,比剜我的肉还疼呢。”

“那你也不进去劝他,劝了他也不听,不也是一样嘛。”苏煜委屈。却见外头苏明朗抱着厚厚一摞子字帖路过。

苏明朗随着年纪越大,终于收起小时候的活泼,渐渐成为了第二个苏明枫,不过比起温和有礼的苏明枫,苏明朗要更为高傲一些。如今面对自己爹娘都要端着个小大人的架子,苏煜明着暗着都抱怨了几次苏明朗现在越发不可爱了。

苏煜唤住他:“明朗!”

苏明朗停下脚步,朝着二人走过来,唤了一声爹娘。

“你大哥今儿个受了打击,心情不甚好,爹有个重要事情交给你,你去你大哥书房里,与他说会儿话,劝解劝解他。”

苏明朗性子虽然有所改变,不过和苏明枫还是如同以往一般亲近。想来也是,苏明朗启蒙启的晚,小时候又生的圆润如肉球,不是被小伙伴嘲笑就是被苏煜责备,每每都是苏明枫护着他,在苏煜面前给苏明朗求情。苏明朗吃水不忘挖井人,长大了记得自家大哥小时候对他的好。

苏夫人也道:“对对,明朗,你让你大哥教你写字,或者让他陪你玩会儿叶子牌,总归别让他闲着。”

苏明朗看了这夫妻二人一眼,老气沉沉的道:“你们是想让我劝劝大哥,别因为沈姐姐的亲事难过了吗?”

苏煜、苏夫人:“…”

苏明朗看了一眼书房里亮着的灯,道:“我们兄弟二人要说些知心话,爹和娘没事的话就先走吧,我不会让大哥投河自尽的。”

噎了半晌,苏夫人才道:“那就谢谢明朗了啊。”

苏明朗迈步走向苏明枫的书房,他费力的推开门,只见苏明枫坐在书桌前,神情有几分焦躁复杂,这些日子他总是出现这个神情。

苏明朗爬上与苏明枫离得很近的椅子上,端端正正的坐好,才看向苏明枫道:“大哥,喜欢就去争取。”

苏明枫:“?”

“大丈夫敢作敢当,”苏明朗一脸郑重的给他鼓气:“身为兄弟,我一定会支持你的。既然你喜欢沈家小姐,就去抢亲,把她抢过来。反正比起那个不认识的什么王,大哥你优秀得多。”

这才明白苏明朗究竟在说什么,苏明枫失笑,摇了摇头:“她嫁给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为什么难过?”苏明朗疑惑的问:“你不喜欢沈姐姐了吗?”

“别听娘瞎说,我何曾喜欢过她?”

“可是你还派人偷偷调查沈家姐姐,”苏明朗控诉:“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苏明枫摇了摇头:“我可不是因为喜欢才这么做,不过是因为…。”他语气突然顿住,面上又浮起复杂的表情。

苏明朗看着他:“大哥,你现在真奇怪。”

“二弟,”苏明枫突然开口问:“你还记得临安侯府的谢景行吗?”

“谢哥哥?”苏明朗道:“我当然记得,那不是大哥最好的朋友吗?当初大哥说谢哥哥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日后让我不要提起谢哥哥,怎么今日又提起了。大哥,谢哥哥回定京了吗?”

苏明枫摇头:“没有。”他问:“你也觉得,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吗?”

“当然。”苏明朗道:“谢哥哥虽然很凶,嘴巴也很坏,还老是欺负我,不过对我们家都挺好的。大哥以前不是还说过,大哥是临安侯府的老幺,谢哥哥是大哥的大哥。”

苏明枫沉默。

苏明朗好奇的看着他:“大哥是不是和谢哥哥吵架了?”

苏明枫站起身来:“没有,我出去一趟,明朗,你留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

定京的夜色掩盖了一切,公主府和平南伯府上,暗流如同在礁石低下翻涌起伏,在平静的水面酝酿着足以毁灭一切的风暴。

定王府里,傅修宜端坐在高位上。

他的模样看起来稍稍有些憔悴,便让他丰神俊朗的外表也逊色了许多。前段时间,定王府的地牢一把火被烧了个精光,傅修宜差点砸碎了整个寝屋能砸碎的所有东西。熊熊怒火无从发泄,而随即而来的消息更是让他怒不可遏,地牢里没有裴琅的尸体。

显然,裴琅被人救走了,顺其自然可以知道,这把火是来救裴琅的人顺手放下的。

敢在他定王府撒野,还是这么明目张胆,最重要的是毁了他十分看重的东西,傅修宜决心挖地三尺都要把裴琅和裴琅背后的人找出来。他本以为是沈家的人,可查到最后和沈家竟是一点儿关系也沾不上。再往下查,线索便被掐断了,一点儿苗头也没有。

可想而知傅修宜心中的窝火。

而明日沈妙和睿王大婚,明日过后,沈妙随着睿王前往大凉,睿王身上的秘密就更无法得知了。眼见着机会消失在面前,傅修宜如何甘心?

正在这时,傅修宜派去查探事情的侍卫从外头进来,对着傅修宜行礼,然后道:“殿下,公主府和平南伯府上有动静了。”

傅修宜眼睛一亮,道:“如何?”

那侍卫走近两步,躬身在傅修宜耳边耳语两句。罢了,傅修宜面色一震,随即露出大喜之色。

“天助我也!立刻派人跟着他们二人,不要放过一丝一毫。”

那侍卫领命离去,傅修宜靠上椅背,慢慢的浮起一个自得的笑容。

“睿王、公主府、平南伯、沈妙。”他道:“本殿倒要看看,你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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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结婚,ps:没有洞房_(:зゝ∠)_

`O′

以后有洞房估计也是白菜叶子…。牵手以上都不许写写了就被查水表┗

第一百九十二章 出嫁

正月初八,黄历是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利婚丧嫁娶,利远行。天方亮,沈妙就被惊蛰和谷雨唤醒,要为她梳妆打扮了。

原本沈妙以为,前一夜无论如何她都是睡不着的,谁知道真的那一日来临,她却睡得分外香甜。倒是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孩童时光。

因着睡得好,脸蛋看上去越发水灵,气色也极好。白露和霜降给沈妙拿来一些精致的糕点,糕点都做的小小的。白露道:“姑娘先吃点垫垫肚子,今儿个嫁礼繁琐,途中可不能饿着了。”又端起一碗小小的粥,道:“这是夫人一早起来亲自给姑娘熬得冬粥,喝了吉祥如意哩!”

沈妙就端起碗来,慢慢的喝起来。心中却不免有些感慨的。

前生她嫁给傅修宜,是和家人赌气哭闹,逼得沈信最后没法子才只得答应。可是这一门亲事,到底是看热闹的多,祝福的少。罗雪雁那时候被她都气病了,勉强撑着来做完整个嫁礼,哪里还有心思熬什么粥呢?

不像现在,府里上上下下都一派欢喜,尽心尽力的为她劳碌。沈妙自己都恍惚觉得,这门亲事似乎是极好的。

将将吃完,罗雪雁就进来了,身后跟着个中年女子,这女子看上去容貌并不十分出众,却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她身上,穿戴也是极为讲究,让人一看便记在心底。

“这是定京里的梅娘子,”罗雪雁笑道:“今儿个特意来为你做喜娘的。”

沈妙微微有些诧异。

梅娘子是定京城里一个十分有名的人,她出自官家却自小就不顾家中反对开始经商。而做的生意正是胭脂水粉,衣裳首饰。定京里长养着无数娇娇女儿,官家的千金不缺银子,只要能满足她们的爱美之心。

而梅娘子的衣裳首饰,胭脂水粉,恰恰又是最好的,独一无二的。梅娘子虽是经商,却无人会小瞧她。

而梅娘子最出众的手艺,却是给人上妆打扮。曾经明齐有位王爷娶妃,那妃子曾与梅娘子有些交情,因此就由梅娘子做了她的喜娘,于是后来就有人说,那王妃的新娘模样,大约是明齐开国以来最美的。

可是梅娘子作对方的喜娘,不过是因为对方与她有过交情,而旁人就没有那么多好运了。这么多年,梅娘子还从没当过旁人的喜娘。

沈妙心中诧异,笑着道:“没想到梅娘子愿意赏脸。”

梅娘子含笑道:“王妃可别这么说,奴家一见王妃,便觉得甚是投缘,想过来讨个彩头,才腆着脸过来的。王妃不嫌弃奴家的手艺,奴家就心满意足了。”

这些商人自来嘴巴就厉害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沈妙自然不相信什么投缘之词,想着莫不是沈信给这个梅娘子出了大价钱,可转念一想,梅娘子似乎并不缺银子,就连做生意都只凭心情,又哪里会在乎这些身外之物的好处呢?

正想着,梅娘子却已经上前来,笑着道:“王妃,这新娘子的行头可复杂的很,劳烦先将嫁衣换上,奴家才好为您添妆。”

罗雪雁就忙催促着沈妙过去。

换好衣裳,绞面,盘头,换首饰,一层层的扑脂粉。

梅娘子一边给沈妙梳妆,一边笑着道:“奴家这些年也瞧过不少的姑娘呢,官家千金小姐也都问奴家买过首饰脂粉的,定京的小姐们奴家都见过,竟无一人比得上王妃的气度。”她笑了笑,又对罗雪雁道:“夫人别怪奴家多嘴,王妃瞧着和夫人不大像。夫人爽朗率真,王妃却雍容华贵,便是宫里的贵人们也都逊色几分。”

听人夸奖自己女儿,罗雪雁自然是高兴的,不过都说到宫里去了,罗雪雁谦虚:“哪里就有那样好呢,只是娇娇自来沉稳,是比她爹长进多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梅娘子给沈妙描眉,道:“有的人虽然身份高贵,可是骨子里却没有那个重量,不过是端着架子,衣裳一脱,首饰一扔,那就和平头百姓没什么两样。有的人却不同,便是布衣荆钗,什么都没有,往那儿一座,还就是高高在上。我观王妃,就是后者。”她一笑:“瞧着是大富大贵的命哩。不过今儿夫人也放心,定然不会布衣荆钗的,这么好的嫁衣,这么好的首饰,我梅娘子若是不给王妃画好妆,就是自砸招牌。总要让王妃成为定京头一份!”

沈妙一边任由梅娘子摆弄,一边听梅娘子说话,想着这梅娘子似乎还挺会观人之术,不觉有趣,便细细听着她们交谈。

这新娘的妆容足足化了半个时辰。

便是看着轻薄的脂粉,也得拿羊毛做成得小笔刷头细细扫了,胭脂也是最自然得,眉如新月,唇如花瓣,最让人觉得好看的还是眼睛了。沈妙眼睛本就长得清澈分明,瞧着会有种初生小鹿般的纯粹,而今日梅娘子却为她轻轻勾了眼尾,还是一样的纯净,却平白多了几分雍容。

到很有些母仪天下的感觉。

罗雪雁被自己突然跳出来的这个念头惊了一惊,梅娘子笑道:“眼下这会儿就没什么事了。过会子添妆的人该来了,夫人先在这里陪陪王妃,奴家去寻点儿香叶过来,要做新鲜的香叶给王妃佩戴在身上的。”

罗雪雁应了。

沈妙坐在桌前,罗雪雁看着镜中千娇百媚的女儿,又是高兴又是舍不得,只牢牢的握住沈妙的手,道:“娇娇,今儿你就要嫁人了,娘有几句话要与你说。”

沈妙道:“娘说,我听着。”

“女儿成家的时候,做母亲的都要交代几句话的。不过当初娘嫁给你爹时,你外祖母已经过世了,娘只有兄弟没有姐妹,几个嫂嫂又年轻,所以没有人跟娘说这些话。”罗雪雁有些唏嘘:“所以这些话都是娘自己摸索出来的,也不知对不对,不过还是与你说一说。”

“夫妻相处之道,贵在一个坦诚。我和你爹这么多年,对彼此从来没有什么秘密,如果发现对方有秘密,不要心急的追问,要等一等,耐心些,他会说与你听。”罗雪雁慈爱的拍了拍沈妙的手:“娘知道你的性子稳,这是好事,不容易被外物影响,可是感情一事,不是一个忍字就能解决的。你若是喜欢他,会在乎他的一举一动,会不由自主的跟着自己的心做事,就不会这么稳了。”

“坦率些,直接些,不要觉得害羞,也不要害怕,那是你的丈夫,是你要共度一生的人。”罗雪雁顿了顿,又道:“景行跟我保证过,有了你之后,不会再有别的小妾通房,说实话,我并不信任他。身为皇室,后院中怎么会只有一个女人。只是如今事已至此,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

沈妙垂眸,又听罗雪雁道:“可是我们沈家的女儿,绝不会委曲求全。若是你的丈夫他的后院里有了别的女人,你可以嫉妒,可以吃醋,可以与他大吵大闹,说什么贤妇大度,全都是狗屁,那不过是世人约束女子的不公平交易罢了。如果有那一日,你就不必在心里将他当做你的丈夫了,管不了别人的心,总能管住自己的,其他的,你若是想要和离,爹娘也会帮你。”

沈妙先是惊讶的看着罗雪雁,随即心中又失笑起来。是了,罗家没有通房小妾,罗雪雁从小居住的环境就让她认定一生一世一双人,罗雪雁的这番话听在别人耳中只怕要惊世骇俗了,沈妙却觉得十分温暖。

罗雪雁总考虑的是她的感受,不会让她委屈,至于旁人如何,与她何干?

再想想傅修宜的生母董淑妃每每要求她这个要求她那个,要求她贤良大度,在刚成亲不久就主动给傅修宜招罗侧妃,实在是对比鲜明了。

罗雪雁从袖子里突然又掏出一本小册子,道:“娇娇,这个…。这个你且收好,等着嫁礼完成之后,寻个空闲的功夫将它看完。”

沈妙还有些奇怪,顺手接过来,随口问:“这是什么?”

罗雪雁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你需要明白的东西。”见沈妙作势要打开,又连忙一把按住沈妙的手,道:“现在别看!晚点…。晚点你一个人的时候再看。”

沈妙点了点头,正还要询问几句,瞧见罗雪雁不自然的脸色,猛地明白过来,脸上倒也是火辣辣的。

春图,她是没有看过的,前生成亲的时候整个沈府都是一片乱糟糟的,连这个小册子都忘记戴在身上。后来成亲当日傅修宜又没有与她圆房,就更别提看这个了。

她和傅修宜的圆房都是匆匆忙忙,傅修宜都极为敷衍。沈妙虽然没有看过春图,后来却也听闻人说过的,还有夫妻二人一同新婚时候研究春图摸索,这些她都没有体会过。

倒没想到再结一次亲,却连上一世的遗憾也圆满了。

罗雪雁和沈妙正都有些尴尬的时候,自外头却有脚步声传来,罗潭拉着冯安宁走了进来,见罗雪雁也在,就道:“姑母,我们来与小表妹送添妆来了!”

罗雪雁正是尴尬,见二人解围刚好松了一口气,便笑道:“那你们先说说话,我出去一会儿再过来。”

罗雪雁离开后,罗潭围着沈妙打了个转,惊叹道:“小表妹,你今日也实在太美了吧!简直要把仙女都比下去了!”

“不错。”冯安宁一向挑剔,又是鸡蛋里挑骨头的性子,这会儿竟也跟着点头,道:“在明齐算是头一份了。”自从被沈丘甩了冷脸后,冯安宁就来的少了,不过这回沈妙出嫁,她心里虽然惧怕沈丘,却还是鼓足勇气来了。

“听说是梅娘子给你做的喜娘。”冯安宁道:“难怪这样好看,连我都认不出了。”

“小表妹本来就生的好看嘛。”罗潭笑嘻嘻的从背后拿出一个匣子来,道:“这是我送给你的添妆!”

沈妙将匣子打开,那是一个铁疙瘩一样的玩意儿,却不晓得是什么了。沈妙还没说话,冯安宁就率先开了口,问:“这是什么?你拿这么个给沈妙,也实在太寒碜了吧!”

“你懂什么?这个东西叫指南针!”罗潭道:“和军营里用的那种只能指个大概的不同,这个可以指的很精确的。是从东域海上传来的东西,说是现在只在船队中用,凌表哥拿了十只回来,说是要让工匠多做些给军队里。我好容易才求来了一只,你不要就算了!”

沈妙忙将匣子一合:“多谢你。”

罗潭撇了撇嘴:“我是觉得,小表妹你本来就什么都不缺,睿王又送了那么大一份聘礼,就更不缺了。送个金银首饰什么的,比不上睿王的,我送了也不过是自取其辱,倒不如送个实用些的。这个指南针你拿着,大凉人生地不熟的,哪一日若是走丢了,说不定会派上大用场呢。”

沈妙一笑:“说的很有道理,这个比金银首饰更特别。”

罗潭洋洋得意的看向冯安宁:“冯大小姐,你送的是什么,也拿出来给我们瞧瞧开开眼界啊,如果是什么金银首饰就算了,忒没趣儿。”

冯安宁瞪了她一眼,不服气道:“一个指南针算得了什么,我们冯家什么没有,怎么会送那些俗气玩意儿。”

她把自己的匣子打开,从里头拿出一个小瓶来,道:“这里头有三粒归元丸,归元丸可知道吧,前朝大医儒做出来可续命的东西,有价无市呢。”她把瓶子连同匣子一同往沈妙手里一放,嫌弃道:“你的性子这样不讨喜,在明齐就有人追杀,更别说是大凉了,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就吃一粒归元丸,总归是能救你一命。”罢了,又补充道:“不过想来祸害遗千年,你应当会活的很久。”

沈妙微微一笑:“多谢了。”冯安宁话说的别扭,可是心思却是好的。沈妙笑的归元丸的珍贵,傅修宜曾经就用一粒归元丸收买了一个他很想拉拢的幕僚,一粒药丸就值当一个人才,可见而知其价值。冯安宁一拿就拿出来三粒,也实在是很大方了。

冯安宁闻言,眼圈却是一红,道:“此去一别,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面了,你在明齐没什么朋友,我既然是认识你的,自然不能让你脸上无光,送的添妆也不能拿不出来…”说着说着,却又是哽咽了,偏还要说:“我可不是舍不得你,不过是觉得送了你这么份大礼,你却不能给我成亲添妆,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沈妙哭笑不得,就道:“你要成亲,我总也会托人给你送添妆回来的,也会时时与你写信,不会让你白送的。”

冯安宁这才稍稍好了些。

沈妙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来,对冯安宁道:“现在就有一封,今日之事完了后,你将这封信看了,再让你大哥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