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汶抬头看天:“婉娘姐姐,你又不信我了。”

苏婉娘扶了沈汶的膀子,低声说:“我信你呀,可我这心里,有时会发慌……”

沈汶反手抱了苏婉娘的手臂笑着说:“我就知道婉娘姐姐心疼我,我说我赚了吧?来,亲一个……”算是给你启蒙吧。

苏婉娘一推沈汶:“你真没羞……”两个人嬉笑着走回了院子。

次日,苏婉娘对院子里的人说她要去看看她的弟弟,大半天不会在院子里,让大家都各司其守,不要偷懒。

苏婉娘走后,夏紫端着茶水,到了沈汶的门前说道:“小姐,我给你送茶来了。”

沈汶早就严阵以待:正在桌子前面写字,忙笑着说:“瞎子姐姐请进。”

夏紫进来将茶放在桌子上,沈汶也不端,还继续写字,嘴里说:“多谢了,你去忙吧。”

夏紫迟疑了片刻,笑着说道:“小姐听到大家昨天在议论什么了吗?”

沈汶无知地抬头:“议论什么?”

夏紫绘声绘色地说:“在说冬狩呀,大家说咱朝好久没有狩猎了,这次狩猎,京城的青年权贵肯定都会去,到时候,可得有多少英俊男子呢……”

沈汶捂脸道:“哎呀!你说什么呀!羞死人了!谁管他有什么英俊男子之类的!”

夏紫忙说:“好啦好啦,就是不去看那些男子,野外山川多好玩呀,小姐常年不出府,有这么一个机会……”

沈汶又打断道:“谁想看那些!大冬天的,风又冷,手会冻僵的!我可不耐烦出去。”

夏紫劝道:“到时候带上手炉不就成了?穿得暖和点儿,如果婉娘姐姐嫌苦,我可以陪小姐去呀。”

沈汶摆手道:“我可懒得去。有那时间还不如在家睡会儿懒觉!大野地里有什么好玩的?还狩猎?!血呲呼啦的,恶心人……”怎么能听你的话?苏婉娘还得借此收钱呢。

夏紫没劝成,悻悻地走了。沈汶把那杯茶泼了。

傍晚时,苏婉娘回来了,神情有些怔怔的。等到没人时,苏婉娘小声地对沈汶说:“你想不到是谁让我劝你去。”

沈汶也好奇:“是谁?”

苏婉娘低声说:“是钱嫲嫲。”

沈汶也震惊了:杨氏的陪房?!

苏婉娘小声问:“她说她怜惜我要独自一人抚养弟弟,给了我一些钱。然后让我劝劝你去冬狩,说那里有好多青年才俊,能有助你日后挑选夫君。”

沈汶笑:“刚才瞎子过来也说了这么一通话,我还不到十岁,他们想什么呢?”

苏婉娘疑惑地摇头:“怎么会是钱嫲嫲呢?你能想出她是为了什么吗?”

沈汶蹙眉想了半天,才不确定地说:“反正不外乎钱,权和亲情。钱的话,这么多年,她在我母亲身边是月银拿得最高的人了,而且,母亲的钱有时是她管着的。权……”

苏婉娘说道:“你还记得那年你母亲静卧养胎,老夫人让我来管事的事吗?会不会是那件事惹的?”

老夫人接了手,当时没用杨氏的人,也许因为以往杨氏管家,老夫人总挑刺儿时结下过梁子。前世,老夫人让沈汶帮忙,后世,顺手就点了苏婉娘。这也许伤了钱嫲嫲的自尊心,毕竟,杨氏管家时,她是助手,结果让苏婉娘抢了先。

沈汶低声说:“难怪那年到了年夜下,你都没理完事。”

苏婉娘点头说:“我那时就觉得她不帮忙,也没多想。”

沈汶眯眼说:“亲情就更好说了,她有一大家子,要是卖主能救了家人,她这么做也是有道理。”前世,侯府覆灭,若想活命,卖主何尝不是一条路?

苏婉娘深皱眉:“她陪了夫人这么长时间,看着夫人长大嫁人生子,怎么能这么狠心呢?”

沈汶也感难受,低声说:“肯定有她的理由。如果有人拿着小哑巴威胁你,你该怎么办?”

苏婉娘厉色道:“这种行卑鄙手段的小人怎可与之谋?若是主人强悍如你,必然向主人坦诚,同心对外。若是主人暗弱,那就是逃走,也不能掺合在里面!不然日后也没有好下场,还要担个背主求荣的臭名。”

沈汶点头道:“她肯定是觉得‘主人暗弱’,侯府没有胜算了,毕竟,那边是太子。”

苏婉娘看沈汶:“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们有多少胜算,但是我一定和你走到底,死了也没什么。”她停了一下,说道:“小哑巴也会!”

沈汶把手捂在胸前,含情脉脉地看苏婉娘:“婉娘姐姐,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苏婉娘笑着一推沈汶:“去你的!”

与此同时,杨氏看着正逗自己的小儿子的老夫人说:“母亲,皇家多少年也不举行一次狩猎了,好不容易这么一次,京城里年轻的子弟都会去的。咱府的沈卓也不过十四五,有的人家还有更年少的。汶儿以前的名声不好,这次给她好好打扮了,在人前露个面,也许能给好的人留下个好印象,日后也好说亲。”

小婴孩正抓着老夫人的手指站了起来,老夫人看着眼前“啊啊”地叫着的小孙子,满脸是笑,凑上去亲了亲婴孩的小脸蛋。听了杨氏的话,一时没回过味来,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汶儿今年夏天才满十岁吧?倒也不急。”

杨氏叹气:“说是十岁还早,可是十二三不就得看看亲事了?十五一及笄,就能定亲了。女孩子可不像男孩子,不能过了十五再开始找人家,要早点儿准备。话说咱们可得给湘儿看看了,汶儿不也就过两年的事?这两年里,哪里还会再有这么一次狩猎?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了。您也知道汶儿那个性子,最是绵软不过。说话举止都没有湘儿那种厉害劲儿。人们亲眼看了,自然喜欢。她的名声不就好了?”

老夫人皱眉道:“你还记得去年带着汶儿入宫,出了那档子事情?”

杨氏当时怀着孕,大家都瞒着她。她是事后沈汶完全恢复了,才得知始末,根本不知道当场的惨烈情况,这时说道:“那不是皇后的事情吗?把汶儿当时吓昏了。这次皇后肯定是不会去的。”

老夫人说:“但是太子会去。”

杨氏说:“太子又能怎么样?他难道还没王法了?总不能拿剑来杀汶儿吧?况且有大郎他们,湘儿也会和汶儿在一起,应该没事。”

老夫人不想多说了。两人的关系从杨氏险些流产,老夫人出来管事后有了好转。尤其杨氏生下了儿子,老夫人经常要与孩子玩,与杨氏自然就争吵少商量多了。老夫人不觉得自己是因为想看孙子才对杨氏让步,而是觉得是自己年纪大了,心胸比以前开阔了,所以不想吵了。

小婴孩一屁股坐了下去,被震得眼睛瞪得溜圆,老夫人一边去拉小婴儿粗壮的手臂,一边点头说:“你是当娘的,你来做主吧。汶儿若是想去,就让她去吧。哎呦,我的孙儿呀……宝贝呀,摔着了呀,看看,一点都没有哭,真是宝宝啊……”把小婴孩拉起来,抱到了怀里一个劲儿拍后背给他压惊,又使劲亲了半天婴儿细嫩的脸颊,像是要把他吃了。

当晚晚餐时,杨氏对沈汶说:“汶儿,冬狩,你还是跟着哥哥姐姐们去吧。”

沈汶在椅子上扭动:“娘,太冷了,我可不想去。”

杨氏皱眉道:“你看你,这么大了,还扭来扭去的!去吧,见见世面,也可以好好玩玩。明天就让人给你们准备衣服,多做几件大毛发烧的。汶儿既然不打猎,就要做得好看些。湘儿做短装……”

沈湘说:“我要红色的!”

杨氏对沈湘马上舒了眉头,笑着点头:“知道知道,给你做鲜红色的。”

在一边坐着的小沈强见没人理他,“啊啊”地大叫起来,旁边的老夫人笑着说:“你可不能去,在家待着吧!”小婴孩把手里攥着的小勺子“啪啪”地打在桌子上,脸涨得通红。

杨氏叹道:“这个小祖宗啊!怎么这么爱折腾!你看毅儿的孩子,那叫乖,天天悄没声的。”

老夫人笑:“那孩子才出了月子,当然跟猫似的。强儿是大孩子了,自然有脾气了,是不是?”伸手撩起围嘴给沈强擦流下的口水,还摸了摸他的大脑袋。

沈强身子一弹一弹地在椅子上起伏,又“啊啊”大叫起来,震得人耳朵里有回音。

杨氏又皱眉:“你怎么这么闹?!”

老夫人忙说:“哎呦!孩子正吃饭呢!可不能说他!宝宝是高兴,对不对?多吃点?”

沈湘瞥了一眼沈强说:“还吃?他吃得都快比小妹多了!以后还不比她肥?”

沈汶哀怨地看沈湘:“我肥吗?只是有一点点胖好不好?”

老夫人笑着说:“挺好挺好!我看着喜欢!哪里肥了?来,强儿,再吃一口……”

当天晚上,沈汶正脱衣服,苏婉娘在一边对她说:“我让弟弟对段增说了,段增下次会亲自送他过来,你们就可以见面了。”

沈汶点头,看着自己浑圆的腰身,深深地叹了口气。

苏婉娘笑着说:“你叹什么气?你开始抽条了,这一年,你至少长了三寸,脸上也瘦多了。”

沈汶扭脸看苏婉娘纤细得像能被一手抓住的窈窕柔软的腰身和胸前的曼妙,惆怅地说:“我喜欢你的身材!“

苏婉娘笑得弯腰:“这可不能换呀!“

沈汶在长铜镜前扭来扭去,摇头道:“难怪母亲责备我说‘我这么大了,还扭来扭去’,我是显得一点也不幼稚了,根本没有了以前的专业感!我恐惧的事终于成了现实!“

苏婉娘笑个不停:“你恐惧的什么事?”

沈汶深叹,低声说:“我原来想当个林妹妹,哦,就是迎风落泪对月伤心,经常要哭湿几条手绢,没事儿去把花儿埋了之类的。”

苏婉娘止了笑,也小声说:“你不是一直是这样的吗?这个样子大家已经都熟了呀。”

沈汶沮丧地摇头:“可是被我这个身材毁了!毁了啊!婉娘!我这么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了!”

苏婉娘又开始笑,沈汶却不笑,对苏婉娘严肃地说:“我现在只剩下‘愚蠢’这一面箭牌了,咱们一定要好好保护这个,千万不能连这层掩护都没了。”

苏婉娘忍住笑点头,沈汶又来回看了看自己似是要发育但是明显是属于薛宝钗之流的身材,深恨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嘴,造成了现在这种不可挽回的局面。

过了几天,段增陪着苏传雅来了。

到了沈汶的院子门口,苏传雅一见沈汶就热情地扑过来,手里摇着一叠纸:“小姐,帮我看看……”

苏婉娘一把拉住他:“你别去烦小姐了!”把他拖到一边。

苏传雅不快地看苏婉娘:“为什么?因为我上次吃了她的点心吗?”

苏婉娘叹气:“你也有八岁了吧?小姐也快十岁了,不能总在一起了。”

苏传雅跳脚:“我还不到八岁,小姐也还不到十岁,得到八月……”

苏婉娘警惕地问:“你怎么知道小姐的生日的?!”这年月,女子的八字是不能外传的。

苏传雅无所谓地说:“我问啦,说到时候从外面给她买点心,她告诉我了。”

苏婉娘叹气:小姐是个聪明透彻的人,怎么会出这种错误?!她提了苏传雅的耳朵低声说:“这可是不能乱说的!”

苏传雅耳朵被揪着,不能点头,只能连声说:“知道知道,我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生日……”

苏婉娘方才感觉不对,苏传雅继续说:“……不然别人都给她买点心,那她不吃我买的了可怎么办?”

苏婉娘摇头,说道:“不管怎么说,你不能缠着小姐了!”

也许是苏婉娘扯耳朵扯得太狠,苏传雅眼泪都快出来了:“我才七岁呀!不!我觉得我也就六岁!有时候,也许只有五岁那么大。其实,我心里还是和刚见到小姐时一样,我那时几岁了?四岁吧……”

苏婉娘狠狠地揪动手里的耳朵:“不是你!是小姐的闺誉!你知道吗?你算是外男了!”

苏传雅带哭腔地说:“我常在老夫人那里,难道不算是内男吗?”

苏婉娘断然道:“不算!我们现在去见老夫人,你去问个安。”

苏传雅大声说:“那段师兄呢?!他怎么不去?”

苏婉娘说:“一起去,小姐和他走前面,我们跟着。”

苏传雅愤怒了:“他也是外男呀!怎么能和小姐一起走?”

苏婉娘说:“他还是郎中呢!是救了夫人和四公子的郎中,身份不同,所以可以让小姐陪着。”苏传雅气得跳脚,可苏婉娘就是死抓着他不放,苏传雅眼睁睁地看着沈汶笑着迎出来,向段增行礼,然后对段增说要一起去向主母杨氏和老夫人问个好,两人前面走了。

苏婉娘死死扯着苏传雅跟随着沈汶他们,不让苏传雅扑上去与沈汶同行。

路上,沈汶低声对段增说:“我要请你给我帮忙了。”

段增不高兴地看沈汶:“又是仙人跳?”

沈汶啧声:“别说的这么难听呀!是救命的事儿。”

段增撇嘴:“骗人!”

沈汶瞪大眼睛看段增,着急地说:“真的呀!事关人命呢!还好几个人的命呢!”她平常说话惯是撒娇,语气里总带着种甜糯。

段增皱着眉瞥了下沈汶,没好气地说:“你怎么总给我揽这事?”

沈汶笑着拍马屁:“因为你是神医呀!是天上下来的修行的仙人呀!谁能像你那样看穿肌肤呢?天下也就你一个呀!你是救苦救难的……”

段增打断说:“够了够了,你说吧,要我怎么样?”毕竟,能有个知道自己特异之处的人不容易。而且,若是自己的妹妹活着,也许会长成像沈汶这样柔软的女孩,对自己这个哥哥充满崇拜,遇事会让自己帮忙……

沈汶这才笑着小声把自己的要求说了,段增板着脸很酷地答应了。

几个人到了正厅,向老夫人和杨氏问好,苏传雅马上到老夫人身边笑着讨好说话,大概想把自己的身份变成内男。沈汶说:“既然段郎中来问好了,就给母亲和祖母号个平安脉吧!”

段增嘴上说:“我还不能被称得上是个郎中……”可一点也不犹豫地就上去号脉了。

他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人,大家也没计较。段增号了杨氏的脉,只说让杨氏还要多休息,气血尚未恢复。又号了老夫人的脉,问老夫人道:“老夫人可是睡眠不实?”

老夫人忙点头说:“就是呀,每晚睡下要好半天才着,夜里有时醒了就睡不着,可天一亮,就又困了。”

段增说道:“人老阳气渐弱,不能安心而眠。我让师傅配一些安息香饼,睡前闻闻或者烧点儿,都能助眠。”

老夫人忙说:“那就麻烦你师傅了。”就要让人给诊费,段增忙说不用,大家又说了几句话才告辞出来。苏传雅见不能与沈汶单处了,大为沮丧,只在苏婉娘处坐了一会儿,就与段增离开了。

柳氏生下的孩子还没有到百日,边关就来了镇北侯的信。可见是镇北侯得了喜报后,很快就写了信。对于让他给柳氏的孩子起名的事,他说最好去问问柳氏的祖父,人家是大文人,该给起个好名字。这也有些尊敬长辈的意思。信中最后说沈毅现在成家有子,该来边关锻炼了。

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样,杨氏接到信后,还是忍不住哭了——儿子再大也还是个孩子。

柳氏在一旁,也默默流泪,他们成婚才一年,就要天各一方。

沈汶再也不能拖了,必须和沈毅摊牌。

沈汶一想到如果沈毅不信她或者嘲笑她,就吓得出冷汗。她现在理解了苏婉娘的紧张,也开始睡不踏实。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渴望亲人们无条件的接受和赞同,对此的忧虑让她即使有千年之龄,也还是如孩童般忐忑不安。

苏婉娘去见了沈毅三次,才在他忙碌的收拾行动中,为沈汶定下了一个下午。苏婉娘告诉沈毅,沈汶想来沈毅这里给他践行,让沈毅找出沈汶六岁时给他的香囊等她。

沈毅觉得沈汶是小孩子家在凑热闹,可是想到这个妹妹一向听话懦弱的样子,怕伤了她的心,还是找出了香囊,在定下的时辰里到自己所住的院门处迎来了沈汶和苏婉娘。

作者有话要说:

☆、长兄

天气进了五月,沈汶穿了一身淡黄色的衣服,就如那天花会她送香囊时穿的颜色。当然,她长高了许多,再也不是那个胖胖的小女孩了。

沈毅笑着说:“妹妹真的是长大了。”

沈汶紧张地微笑着,几乎说不出话来,诺诺地行了个礼。沈毅笑着带着她进了客厅,沈汶动作有些僵硬地坐在了桌子边。

沈毅让人上了茶水,苏婉娘对柳氏的丫鬟说:“姐姐,我来伺候吧,我知道小姐的喜欢。”那丫鬟看沈毅,沈毅点了下头,她离开了,周围安静下来。

沈毅对沈汶说:“你大嫂正陪着娘,小孩在睡觉,不然这里也不会这么清静。”

沈汶勉强地笑着问:“大哥就要去边关了,心中可是觉得难过?“

沈毅正色回答:“大丈夫志在四方,我们沈家是武将,自然要为国为民守护边关,这是我的本分,岂有难过之说。”

沈汶也敛去了笑意,怔怔地盯着沈毅。沈毅有些不解,问道:“妹妹怎么了?”

沈汶问道:“哥哥找到我六岁时给的香囊了吗?”

沈毅一笑,从怀里拿出来递给沈汶,说道:“看,我一直留着。”

沈汶没有接,还是没有笑容地问:“哥哥自从接了这个香囊,一直没有再还给我吧?”

沈毅一愣:“是呀,如果你今天不问我要,我也不会找出来,为何要还你?”

沈汶还是严肃地问:“大哥,你觉得我有可能去你那里把这个香囊拿回去吗?”

沈毅奇怪地摇头:“怎么会?你都不知道我放在了哪里。而且,你何时去过我的寝室?”

沈汶认真地问:“大哥,你能发誓,这个香囊是一直在你那里,我不会中间拿回来,也不会有人拿走过吗?”

沈毅觉得很怪异,看了看手里布料发旧,针脚凌乱的香囊,点头说:“我可以发誓,这香囊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不会有人中间拿走过。”

沈汶低声说:“那请大哥剪开它吧,看看里面有什么。”

沈毅皱眉,看着沈汶,觉得很不对劲儿。他没有找剪子,而是到一边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把匕首,看了下沈汶,迟疑道:“你真的想让我弄开它?”

沈汶点说:“是,大哥亲自割开它,就该知道如果这个香囊中间被剪开过,是缝不回去的。”

沈毅动手用锋利的刀刃将缝得严严实实的香囊边缘剪开,倒出了香囊里面的香料,中间有一个小纸条。沈毅放下匕首,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沈毅,娶柳氏,生长子,名沈玮,次子沈瑜。”

沈毅皱眉:“今早我才接到柳老官人的信,以‘玮’字为名,玮,乃珍奇之美玉,并谐音伟岸之伟。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这个字。”

沈汶点头,指着香囊说:“请大哥看看日子。”沈毅翻看香囊,上面还有沈汶绣的歪歪斜斜的字,正是花会那天的日子。

沈毅看沈汶,目光深沉地说:“你给我香囊时,我还没有见到柳氏。”

沈汶恳求地看沈毅:“大哥,这事虽然诡异,但你一定要信我!我曾做过一个梦,梦见了未来的事情。”

沈毅短暂地笑了一下,说道:“这也不是过于稀奇的事情,有许多记载说人曾在梦里见到行将发生的事。”

沈汶看向苏婉娘,苏婉娘点了下头,走出了门,站在门外,看着院子里。沈汶这才压低了声音说:“大哥,在我的梦里,北戎大举进犯,边关少粮无援,内奸通敌,父亲城破而死,二哥被内奸重伤后死于敌手,大哥在求援路上战死,三哥和三皇子增援失败后被御林军万箭射死,姐姐自尽,我们家被以通敌之名抄杀,祖母撞头而死,母亲自焚身亡,大嫂和二嫂投缳自尽,大哥的两个儿子都被杀……”

沈毅眼睛突然瞪大,猛地站起来,沈汶忙说:“大哥,侯府里到处是眼线,大哥千万不要露了异常!”

沈毅胸膛起伏,可是压低了声音问道:“是太子?”

沈汶嗯了一声。

沈毅握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低声说:“我就知道那个人不地道!我要告诉父亲……”

沈汶立刻说道:“不可!”

沈毅扭头问:“为何?”

沈汶低声说:“第一,他不见得信,就凭这个香囊,就凭我说对了你的娶妻生子命名,就能信我说的未来吗?大哥,你过段时间,可还是会信我?”

沈毅冷静下来,他方才被沈汶香囊纸条里写的话震撼住,才猛地信了沈汶后面的话。现在想来,沈汶一个十岁的孩子,说出那样惨烈的未来,又有几分可信?谁敢保证那不是一个孩子的梦魇?

他也开始怀疑地看沈汶,沈汶苦笑,接着说:“第二,父亲是忠臣,不擅诡计。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颠覆社稷。就是他相信了日后太子会借着北戎的势力对沈家下手,他会做什么事来阻止太子吗?他敢撤换储君吗?!退一万步,即使他有心,一个武将,远在边疆,他在朝廷上有多少人脉联系?他怎么左右朝事?他能做得到吗?”

这却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能说出的话了,沈毅开始认真地看沈汶。

沈汶也站起来,抬头正视沈毅,语气坚定地说:“大哥,哪怕你不信我也没有关系,可是你一定要帮助我做一些准备。以防万一恶梦真的发生,我们沈家不会覆没如我所见。”

沈毅深深地皱了眉,低声问:“你要做什么?”

沈汶说道:“自古以来,北方游牧之军攻打南方耕作之民,一向胜多负少,大哥以为为何?”

沈毅说道:“那些方外之民没有教化,残忍无度……”

沈汶微摇头说:“也不尽然。”

沈毅惊讶这个不到十岁的妹妹竟然不同意自己的看法,不禁问道:“妹妹以为如何?”

沈汶说道:“盖因不同的为生之路所注定。”

沈毅皱眉道:“此如何讲?”

沈汶说:“在北方,民以游牧为生,骑马狩猎,辗转千里。若有战事,定是一场掠夺,远比牧马牧羊得益容易。来的是青壮之人,善骑射,不吝血腥。他们的家人也骑马随行大军之后,让他们无远离亲人之忧。而在我朝,民众以耕作为生,以粮菜为食,几曾嗜杀牲畜?如有战事,抽了兵丁,家里的地谁来种?家人谁来养?税谁来交?是故,农人不爱打仗,只想守着田地耕耘。若有战事,南方参战者少,而来的人,多有不能耕田的老弱病残不说,就是青壮之人,也不会专心战事,总会惦记着回家务农。所以,如果有一日,北戎入境,不仅百姓的抵抗或者匆忙召集的后援之军不能应敌,连平时朝廷豢养的军队也常无力抗战。”

沈毅说道:“可我沈家军扞卫边关已经几代……”

沈汶摇头道:“可近百年无大型战事,沈家军至少有半数兵士在边境垦种田地,以补粮草之缺。众多兵士在守城和耕田之间轮流应岗,没有几人能专心提高武艺,磨练骑射之功。为了保持整体的军力,精悍兵将被分散在各个兵队,并没有集中在一起。这样就更加削弱了沈家军的力量。”

此时的打仗还是靠人海战术,讲究谁人多,谁就有可能取胜。而且,也没有什么精锐部队的概念,自从曹操屯兵垦田以养兵士开始,军队兼任集体农庄的角色了。

沈毅终于正视自己的幼妹,这些话,可不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十岁幼女能想出来的了。他问道:“妹妹怎么能知道这些?如果不种田,只靠朝廷不可靠的军饷,根本无法养活这么多人。如果集中了精兵,那么众多平庸军卒如何能迎敌?北戎彪悍,羸弱兵卒迎之必死,怎能不将强弱搭配?”

沈汶说道:“这些在对方没有大举进犯时,都能应付。可如果有朝一日,对方几十大军压来,沈家军之军力不能与之相较!”

其实沈汶完全不用那么担心沈毅不信她。她有千年的阅历,自然谈吐不同于一个孩子。一旦卸去伪装,她的话语就完全进入了沈毅的思维。

沈毅问道:“那么如何才能提高我军军力?”

沈汶说:“为行将前来的大战做准备,要练出一只职业劲旅。他们能与北方游牧之兵对阵,不能是平时操作农田的农人。这些人要每日都进行操练,长途骑射,近身肉搏。要练臂力练脚力,锻炼毅力和胆量。要经常宰杀牲畜,以求他们不惧血腥。”

沈毅沉思着说:“妹妹是说要单练一支精兵,而不是以数量胜敌?”

沈汶点头说:“是,要坚如利剑,所向无敌。我不要二十万军兵,只要一万!北戎进犯之时,若是边境能有一万铁骑,再依我之计而行,北戎二十年内必不敢再犯!”

沈毅震惊了,凝视还没有到自己胸前的沈汶,沈汶紧握双拳,以免自己颤抖,继续做她的演说:“至于防守之兵,倒可用平常素质的兵士,只需掌握射箭之要领和近身相搏之术,并懂得构建工事碉堡。守城也能征用民众之力,平时就要将城中百姓编成民兵,以利战时。我还会找人制造强弓硬弩,为大哥提供武器。”

沈毅诧异地问道:“武器是我朝禁控之器,妹妹将如何去筹划?”

沈汶微抬头:“我自有办法。大哥现在要做的,就是先要训练一支五百到一千人的队伍,能骑射,能转战千里,而最重要的,是没有内奸!我十四岁那年的冬春之交要借用两个月。到时要有北戎的服装,还要有能懂那边语言的人。而那一万精兵,大哥需要在五年内集训完成!”

沈毅不可置信地看沈汶:“妹妹十四岁时还要借用兵士?”

沈汶点头说:“正是!现在也许你还不相信我,但是训练这支军队,本来就是沈家军该做的事,大哥到了边关应立刻着手,不要拖延。”

沈毅紧锁眉头,沈汶盯着沈毅的眼睛说:“大哥,我要你做的事能决定沈家的生死,你若是答应了我,就一定要按时完成!若是不信我,现在就要告诉我!我可另找他人。千万不能答而不行,否则,大祸临头之日,大哥后悔是小,沈家军二十万人和我们沈家老小多少人的性命就全都无法挽回了!大哥可知道这种后果的惨痛?!”

她话语中的悲凉让沈毅猛然醒来。他其实心里并不完全相信沈汶,但此时沈汶的谈吐与平时大为迥异,其中的道理也绝不是一个平常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能明白的。如果,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梦,那些事情万一是真的,那么自己如果得了警告,却无行动,就与杀人无异了!

沈毅终于微微颔首,说道:“沈家军常年驻守边疆,守多于攻,兵士良莠相混,也许的确应该单独训练一支强兵,多一手准备。”

沈汶慢慢地长出了一口气,眼泪涌起,有些哽咽着说:“大哥,多谢你采纳了我的建议,我们沈家从此有了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