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放了心,多给了诊费。

苏婉娘扶着沈汶往院子里走时,施和霖和段增一起也正一起往外走。过沈汶身边时,段增匆忙地低声说:“大怒伤肝,你别露了马脚。”

沈汶低声谢了。段增察觉了她方才的暴怒,但没有说出来,不然屋子里的人定会诧异一向哭哭啼啼的二小姐竟然能大怒。

有关侯府的消息,在皇宫落钥之前传进了东宫。

作者有话要说:

☆、害己

太子只听了第一句:“杀镇北侯第四子的事情没办成……”就一掌拍在案上,怒喝道:“一个一岁半的孩子,一个小孩子都杀不了?!一帮废物!我让你们务必办成,你们不是安排了好几个人吗?是怎么干的?!”

一个人颤巍巍地说:“一个婆子带着那个孩子去了湖边,一个人把其他跟着的人引开,湖边有五个人查看着周围,不让别人过来,也不会让那孩子跑掉,安排得很周到……”

太子大骂:“放屁!周到?!‘周到’能做不到?!就知道说大话,做出来的事呢?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他没有察觉到自己说话的方式和语气十分像皇后了。

解释的人结巴了:“那个二小姐,在湖边山石后坐着,可能睡着了,没人看到她,碰巧了……”

太子紧皱眉头:“什么碰巧?!”

幕僚仔细读了报告,迟疑地说:“去往那个地方的几条路,都被人把着了,根本没有人看到她走到湖边,她肯定是原来就在那里了。”

太子气愤:“一个大活人坐在那里,竟然没有看见?!一群废物!白痴!”

幕僚陪着小心说:“她说想在那里歇息一下,丫鬟就离开去拿东西。她大概是瞌睡过去了。她在屋里静养了两个月,不久前才出屋子。出府一趟就累得半死,连躺了几天,听说那天才出了院子……”

太子咬牙:“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又休息了这么长时间,那边有几个人,六个,还是七个?不能一起收拾了?!就做成弟弟落水,姐姐去救,一齐淹死了!这么简单的事,难道还用人教?!”

幕僚又读文书,说道:“看来那些人是想这么干,一个婆子过去,想先掐死她,可抬手后又后悔了,因为那个小姐一副泪汪汪的样子,大概是那个婆子心中不忍……”

太子使劲拍桌子:“放屁!放屁!有什么心中不忍的?!”

幕僚头也不敢抬:“反正那个婆子就是没有下手。二小姐的丫鬟苏婉娘回来找小姐,守着路的人看见她了,还没来得干掉她,她就喊上了。周围的人见不好,就把她们围起来,想把她们都投到湖里……”

太子急:“怎么不动手?!为何不动手?!”

幕僚继续说:“带头的婆子刚要动手,可是自己被东西噎着了,一个劲儿翻白眼儿,无法动手。她是厨娘出身,下手最狠,她不动,其他人就有些犹豫……”

太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关键时候她竟然噎着了?!不动手?!她是故意的!这个婆娘一定是叛了我们!”

幕僚赶紧点头——这总比自己安排不周被骂成“白痴”要好,匆忙地说:“接着,二公子沈坚就到了,然后沈卓带着侍卫也到了,把人都绑了,这事……就没做成。”

太子咬着牙问:“那个二小姐,真的是无意的?”

幕僚说:“她一露面,就不停地哭,从头到尾,没听她说成句的话,主要是她的那个丫鬟在大喊大叫。”

太子深吸气:“几个人被抓了?那些人在侯府如何了?”

幕僚说道:“一共七个人,沈二公子将他们都送官了,还说要把他们的家人接入府中保护,这样他们就能坦白……”

太子不信地问:“没有让人拷打他们,查问详情?”

幕僚摇头说:“杨氏也觉不解,沈坚说这些人干出这样的事,肯定不是情愿的,一定是后面有人指使。让他们在官府坦白了,侯府会放还他们的身契,不再追究!而且,沈坚说只需有一个人供了,侯府就能有证据,让镇北侯向皇上去告述……”

太子心头大跳,去告诉皇上?!不由得又一拍案子:“那些人,肯定早就叛了东宫!”

幕僚忙附和道:“是呀,该下手时,迟迟不肯下手,被抓到后,侯府一点惩处也没有,还给了这么好的出路……”

另一个人急忙地说:“哎呀!不好!如果那些人在官中告出是东宫主使,就会在官府立了案,即使日后证据不足,也留了嫌疑。说不定这些人已经跟侯府合谋,要陷太子于不义啊!”

太子连声道:“好狠!好狠!”他一下子起身,在屋中来回走起来,嘴里念叨着:“这些人……这些人,若是有了口供……”皇帝如果知道了……太子冷汗又流出来了。

一个幕僚马上说:“绝对不能等到明日开堂,今晚就得下手!”

太子一边连连点头,一边颤动着手指在空中挥动:“不仅要下手,那个干事不妥的婆子,没淹死那个孩子,不动手掐死那个二小姐,还装咳嗽的那个……”

幕僚点头道:“属下一定嘱咐人好好惩戒,杀一儆百!”

另一个幕僚翻看着书信:“沈二公子还说,明后日要将他们的家人接入侯府里,说也许有一两个人家人知道详情……”

太子一摆手:“他们既然有胆子背叛我,就要付出代价!全除了!”

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说:“万一,这是侯府的借刀杀人之计?”

另一个幕僚说:“可如果不杀,万一那些人里有谁对家人吐露了什么风声,真的如那沈二公子所说,只要有一个人供了,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还有一个人说:“就是供出来中间联络的人,也不见得能扯到我们身上吧?”

一个人叹气道:“这次要动的人太多,里外牵扯了十多个,中间安排的人,的确是东宫的手下。最怕的是,里面有人和侯府通了气,无论是否知道中间的人是东宫,就一口咬定是东宫或者皇后,毕竟,那次冬狩,侯府二公子沈坚他们因为四公主的事跟殿下翻了脸……”

太子权衡着利弊:反正要杀掉已经送衙的七个人,若是他们其中有人对家里人透露过什么,那些人一死,家人觉得冤屈,跳出来要申诉怎么办?现在这事明显不能悄无声息地了结了,万一,万一皇上知道了可怎么办?!把所有可能知情的人全杀了,最后死无对证,就是皇帝察觉了,也有可推脱之处!

太子断然道:“全杀掉!那几个人和他们的家人。宁可错杀,不能犯错!也算是给那些给我们做事的人的一个警告!干不成事的话,小心身家性命!”

在场诸人都觉毛骨悚然,可太子还浑然不知,全身心沉浸在如果这事被皇帝发觉了会如何的焦虑中,口气急躁地说:“还不快去做!天就要黑了!宫门要落锁了!”

大家告退而出,个个面色如土。

沈汶也后怕得心中乱跳——她根本没有预见到会有人来害沈强!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沈汶连夜去了东宫,可除了放肆的□□,她没听到别的。太子的幕僚都已经离开,太子处于压力状况下,就想借着女子的身体寻求解脱。沈汶失望而归,让苏婉娘白担心了一夜。

其实沈汶就是听到了太子与幕僚的对话,也不会明白太子的用意:太子连幕僚们都没有告诉为何要杀了沈强,他自己的幕僚都对太子这么大动干戈地去杀一个幼儿莫名其妙。

当夜,送到了衙门里的侯府的七个仆人都上吊“自尽”了,其中那个动手要溺死沈强的婆子满脸的肉都被抓烂,鼻孔豁开,眼珠都破碎。衙门次日回复侯府说,这些人心中有愧,以此赎了背主之罪。

消息报来时,老夫人杨氏正在大厅与沈坚沈卓沈湘安排对沈强的轮班防护。柳氏的生产日子近了,就不让她过来了。沈汶“身体不好”,自然在自己的院子里养着,不用操心这种事。

沈坚接过下人传来的官衙书信,看过了,皱着眉头递给了老夫人,老夫人看了,深深叹了一口气,给了杨氏,杨氏读了,瞪大了眼睛,才要说话,沈坚高声说:“快!快去接他们的家人,以防有人灭口!”

信笺从杨氏手中落下,沈卓接了,和沈湘头碰着头读了。沈卓马上跳起来说:“我领着人去!”

老夫人开口道:“二郎,三郎儿。”

两个人转头看老夫人,老夫人眼睛里有泪花,艰难地说:“那些都是妇孺老少,真的,去救吧!”她的语气里带了些乞求。

沈坚冷酷的眼神里有了一丝松动,片刻后,看向沈卓,沉重地说:“就听祖母的话,快去吧。”

沈卓拧了下嘴角,说道:“就是去救,大概也不能那么快。我们昨天查了,这些人的家都在咱府城外的庄子里。也许是因为这样那边就好联络他们。从这里走,也得半天。再说,牢里出了这样的事,我得去衙门请几个衙役与我们同去,到了他们住的地方,还要多领着些街坊邻居一起走,免得到了那里,被人栽赃!”

老夫人无奈地挥了下手,沈卓这才走了。

杨氏面带惊恐地说:“他们怎么会死得这么惨?坚儿,这就是灭口吗?”

沈坚叹气:“我昨日已经让他们坦白了,他们死不改悔,自然是这个结果。”

沈湘呸道:“咱们侯府从来待人宽和,这些人没受过什么亏待,竟然动手谋害四弟,良心都没有了,难道还想有个好下场?!”

杨氏平素管家,最常见的就是大喊大叫,可是很少打人。她自己的娘家只是个中下等的武将,没几个仆从。到了侯府,接过府中事物后,手下有近三百人,心里很满意,觉得很威风,不用再动棍棒什么的。加上过去老夫人时常掣肘,对她吩咐的事常在一边唠叨不同的看法,侯府里的事情总是在吵吵嚷嚷中办的,别人就是不听她的话,她也是在心中怪老夫人。既然不能打老夫人,也就自然不能打下边听了老夫人话的人。

这次可是她平生第一次知道自己府中的仆人一晚上死了七个!虽然前一天,她把他们暴打一顿的心都有,可睡了一觉之后,他们竟然全死了!杨氏摸出帕子,挡在颤抖的嘴唇前,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不敢看杨氏,转了目光看沈坚说:“一定得护好你四弟,他那么小,话都还不会说……”

杨氏领悟般说:“娘,您这是说,那些人是有意要杀了强儿?现在死了这么多人,可还会来?”她说完,嘴唇不哆嗦了,紧紧地闭上。

老夫人叹息道:“这事情……很难说……”

杨氏紧紧地握着绢子,身体微向前弓着,突然说:“我小时候,也习过武呢。”

沈湘一愣,忙说:“娘,那你还总说我不像女孩子什么的?”

杨氏慢慢地说:“昨天,我跑到了湖边,就差点断了气。我爹总对我说,人活着,要一直动弹。我这些年,忘本了,从今天起,我也得常常走动,不能弱了腿脚……”

沈坚突然眼睛湿了,“娘,孩儿不孝,让娘操心了!”

沈湘却大大咧咧地说:“娘,看您的腰,也的确该多走走了。我陪娘来回跑跑,不出一个月,娘再跑路,就不会断气了……”

杨氏脸上现出笑容,对沈湘说:“好,我就和湘儿每天跑跑。”

沈坚腮帮子现出一条肌肉,行礼道:“大妹妹在这里陪着娘亲,我去看看小妹妹。”

沈坚忍着气,走到了沈汶的院子,沈汶在院子里“虚弱”地半躺着晒太阳,小黑皮沈强在沈汶身边蹲着,撅着屁股玩一个大木盆里的沙土,完全没有了昨日的狼狈样子。

沈坚制止了沈汶假模假样的行礼,苏婉娘搬了椅子过来,沈坚随意地坐在沈汶身边,似乎低头看小黑皮玩,低声说:“我们得做些什么。”

沈汶困倦似地用手背掩了下张开的嘴,小声回答:“那些人的家人也活不了了,你得了具体消息,就向京衙上告,其他,不用我们做什么。”

沈坚皱眉:“为什么?”

沈汶闭着眼睛说:“若是皇帝下的手,根本无需灭口,就是查出与皇宫有关,我们又能如何?”

沈坚点头:对呀,当初皇后当众“下毒”给沈汶,只要沈汶没死,镇北侯府就没法做什么,皇后也不会受什么惩罚。这次沈强没有死,若真是皇帝下的手,镇北侯府同样要忍气吞声。

沈坚低声道:“所以,这次不是皇帝下的手,是太子……”

沈汶嗯道:“而且,还是瞒着皇帝干的……”

沈坚再次点头:若是与皇帝通了气,太子没干成,也无需灭口。

沈坚低声问:“你昨天就知道了?”

沈汶小声说:“皇帝没事杀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干嘛?要是看不惯我们,怎么也得是降罪父亲或者大哥,算是给一个警示。能干出这种事的,只有太子。也许真的是像婉娘姐姐说的,要报复冬狩上刺客的失败,也许是四公主毁容的事。”

沈坚冷笑,悄声道:“那我们就等着吧。”

沈汶却没有笑,她心中其实很紧张。这次事情给了她个警告:她并没有把家人保护得那么好。如果不是凑巧,沈强可能就被淹死了!

一想到这个后果,沈汶就觉得浑身火烫,难以自控。

前世,沈强根本不存在。这世,沈汶实在没有预料到太子会对一个孩子动手。她一遍遍地反省自己的安排和行动,怎么也看不出太子已经察觉了自己的真实面目。可即使太子就是看透了自己的种种伪装,也不该直接去杀沈强。

重生以来头一次,沈汶困惑了。她不得不告诫自己:别以为自己无所不知,一个疏忽,就差点害了沈强的性命,而更可怕的是,自己还不知道疏忽在哪里了!

局势已经渐渐地超出了她的掌控,沈汶开始放弃自己能掌握全局的信心。现在的问题是找到可靠的联盟,自己的几位兄长算是都拉进来了,张家那边,张允铮是答应下来了,可他那个脾气,实在办不成事。现在只希望张允铭看在张允铮的份儿上,接下担子,把事情办好。

沈汶在各种担忧中打坐了一夜,非常想开启自己的天眼。可是冥冥中,她除了虚空,什么也没感觉到。

与她同样打坐的还有荒野中露宿的老道士,只是他只打坐到了午夜,又去仰望星空。远目中,他喃喃着:“血光之灾啊,我就说,煞星一发动,就难免血腥灾难。这是个什么孩子?这么深的红光,得多少条人命啊!”

沈汶虽然没搞明白太子的用意,但她猜对了白天发生事:沈卓带着四五十个侍卫和京城的三个衙役,赶到城外的一个庄子时,正赶上了当地的衙役在收拾灭门凶杀的现场。有两家人一夜被屠,无人幸免。沈卓也不细看,再去下一个庄子,也是一样,要找的人家已经死了。将七家都走遍,也没有找到一个活人。

算起来,七家满门,男女老少有一百六十余口!死了这么多人,还都和镇北侯府有关,这件事就大了,京城府尹不得不俱实上告。镇北侯府也及时出具了状子,要求严查杀害了自己府中众多仆从及家人的凶手。

皇帝自然得到了这血淋淋的报告以及侯府内线对事情前后的叙述。独自在书房时,他皱眉不解,来回翻看奏折,想不明白太子为何这么干。

能调动这么多人的,只有可能是太子。其他的皇子,三皇子与镇北侯府交密,不可能这么做,四皇子腿瘸,自然没有这些势力,五皇子也没比镇北侯的四子大多少……其他的武将,都没有镇北侯的威势,不必要为自己揽这么个仇敌……

皇帝叫了谷公公进来,说道:“你去打听一下镇北侯第四子的事儿,看看有什么稀奇的地方,还有,这个二小姐。”当时在湖边的就这两个人,太子为何要杀他们?

谷公公走后,皇帝问站在一边的孙公公:“这个二小姐,是不是就是冬狩时,四公主抓了往身前挡刺客的那个?”

孙公公点头,小声说:“正是。”

皇帝摇头:“杀了她,为了四公主出气,也还说得过去。可朕明明告诫过他了,他怎么这么不听话呢?而且,为何要杀这个未满两岁的孩子?是为了教训一下镇北侯?若真杀了那个孩子,激怒了镇北侯,闹到朝廷上,对他有何补益?就是没有证据,那边说出来,让大家指他的脊梁,也没有好处呀。他干事怎么这么没谱了?”

孙公公都不知道什么黑龙的事,只能沉默不语。

次日,谷公公就回来了,语气平板地说:“这个二小姐,从小愚钝,现在身体虚弱,平常都在院内养病。这个四公子,还有三个月就两岁,身体强壮,皮肤黝黑……”

皇帝打断道:“你说什么?!有关四公子的!”

谷公公躬身道:“差三个月就两岁,身体强壮,皮肤黝黑……”

皇帝眯了眼睛:“你亲眼看见了吗?”

谷公公说道:“奴婢向人打听后,天擦黑时,去了他们府中,找到那个四公子时,他在与镇北侯的母亲顾氏嬉闹,的确皮肤黝黑,而且,很强壮,看着倒像是三四岁的孩童……”

皇帝一挥手,示意谷公公退下。

谷公公慢慢地退走,自然不会说当夜他在侯府中找到二小姐的院落,想去听听二小姐的呼吸是否是病弱之人的呼吸声,却在卧室附近,突感警觉。他也没有看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只是一种被人发现了的感觉。春夜的微风中,双方都没有再行动,就如那次在宫中他碰到的那个黑衣人。他伫立在阴影里半晌,二小姐的屋中只有一个明显没有武功的人的吐息,可是那种危险感非常强烈。谷公公转身离开了院落,而出侯府时,他发现还有其他人在侯府外逡巡。

皇帝等到谷公公离开了,才一拳打到了书案上,骂道:“这个混账!”

孙公公忙上前说:“皇上息怒。”

皇帝片刻就明白了太子肯定是知道了这个四公子的长相,怕自己因为黑龙护驾的传说就宽待镇北侯府……怕三皇子因此对他取而代之……

皇帝一再地用拳头打击桌案:“这个混账!这个畜生!这个孽障!”

皇帝狂怒。

先皇将这个秘密告诉给自己时,自己是多么小心而骄傲地维护了这个秘密。自己告诉了太子这个秘密,是对他的一种信任,等于将自己一部分弱点暴露给了他。但是他是如何报答自己的?背叛,赤-裸-裸的背叛!竟然为了自己太子的位子,就想害了护驾黑龙!生来给自己护驾的黑龙!

孙公公为皇帝捶背:“请陛下息怒,息怒……”他其实不解为何皇帝听了镇北侯第四子长得黑就如此震怒。

皇帝紧咬着牙关说:“去宣太子立即来见!”

太子泪流满面地奔入皇后的寝宫,一下子跪到了皇后面前说道:“母后救我!”

皇后倚坐在贵妃椅上,正觉得头像针扎一样疼,最近,她的头痛越来越厉害,胃口也越来越不好。

她打起精神来说道:“皇儿是太子,能有什么大事?慢慢说。”

太子哭着说:“母后,上次父皇就说要废了我的册封,这次,他一定会撤了我太子之位的!母后真的说对了,孩儿对不起母后啊!”他放声大哭。

太子已经许多许多年没有流露过这么软弱的一面,皇后又气又急:“你胡说什么?!你是太子,怎么可能无故被废?快快告诉本宫缘由。”

太子抹着泪,向周围使眼色,皇后厉声道:“都退下去!”

人都离开了,太子才边哭边小声地告诉了皇后黑龙护驾的传说,自己知道镇北侯四子的模样,怕皇帝以为这是黑龙再世,因此会宽容镇北侯一家……镇北侯的儿子们与三皇子已成默契之交……有人还看到了三皇子与沈大小姐在元宵灯会上见面相谈……若是真的是黑龙再生,护的驾自然不是自己的……于是安排了人去杀镇北侯的幼子……失败了,灭口……杀的人多了,父皇知道了,肯定明白了自己的目的……听说大怒,宣自己去见……

太子哭泣着说:“……孩儿才让太监托词说我不在东宫,就是为了到这里来见母亲一面!母亲!娘!救救孩儿啊!”

皇后的身体急剧地颤抖起来,头痛欲裂,可是她紧紧咬住牙,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听完了太子的诉说,皇后抬手给了太子一个耳光:“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告诉你多少遍了,干事要干净利落!不留首尾。一个孩子都除不掉,你自己是废物,就养了一群废物!本宫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白痴!”

太子没有躲闪,抱着皇后的腿哭着:“母后!求母后让父皇留孩儿一命!让孩儿还能伴在母亲身边!为母后尽孝!”看来皇后是同意自己除去镇北侯四子的决定的,就是自己没干成,才让皇后这么生气。

皇后手紧攥着衣袖,皱眉思索,冷汗从额头渗了出来。外面有太监大声喊道:“皇上宣太子立时觐见!”

太子擦了下眼泪,抱了下皇后的腿说:“孩儿去见父皇了,母后记着去为孩儿求情啊,孩儿舍不得母后,不想死啊。”

皇后闭了下眼睛,低声说:“罢了,就这样吧。”再睁开眼,她还是像以往那样严厉和狠辣。

她死盯着太子说:“你去见你父皇,一个字也不要说!无论他说什么,打你骂你,你只能哭,不许辩解也不许承认,明白吗?!”

太子有些疑惑地抬头,皇后看着他呆傻的样子就有气,抬手又打了他脑袋一下,恨恨地骂道:“无用的蠢货!说了多少次,你总是不听。这次,你一定要听本宫的话,不然,你就死去吧!”

太子忙点头,抱着皇后的膝盖说:“我听母后的,我一定听母后的!”

殿外太监到了门口,大声说:“请太子移步。”

皇后点了下头,太子站起身,擦了下脸,向皇后行了一礼,沮丧地随太监走出皇后的寝宫。离开了皇后所居的宫殿,太子暗暗地长出了一口气。

看着太子离开,皇后愣愣地坐了半晌,自语道:“若是本宫能再有一个皇儿该多好……”接着,她又咬牙:“贱人,别以为你的儿子能成太子!”

她抬高声音:“给本宫梳妆,备凤冠典服。”

这并不是个有礼仪庆典的日子,可众人看到皇后阴沉的脸色,谁也不敢出声。鱼贯入内,为皇后重新梳了头,装饰了颜面。皇后肤色暗黄,用了许多亮粉胭脂,又将皇后有些淡了的眉毛画得修长浓黑,微青的嘴唇点了朱丹口脂,只是那显得浑浊发黄的眼白无法上妆。

皇后选了平时典礼时才会穿的正式典服,繁琐而华美异常,明黄和正红色相见的锦缎,在室内的微光中都闪出层层光晕。

最后,皇后戴上了有六龙三凤的凤冠。

冠顶是六条形态飞翔的金色祥龙,都口衔长串硕大的珍珠,似有戏凤之意。正面是三只展翅的凤凰。凤凰,百鸟之王,凌驾于万禽之上。冠后下方有左右各三扇博鬓,展开后如同五彩缤纷的凤尾。凤冠边缘缀满宝石珠翠,戴在头上,沉重得让皇后的头痛更加难以忍受。

可就是这样,她也要全副穿戴上,这是她一拳一脚苦苦打拼挣下来的,是她的应得的荣耀。

皇后最后检查了下自己的衣装,先将一个宫人招到身边,低声说:“那个小的,现在就去处理了!”

宫人一愣,皇后点头说:“马上!没有明天了!”等到宫人退下,皇后对领头的太监说道:“走吧,去见皇上。”

太监迟疑道:“皇后,陛下没有宣召……”

皇后冷笑了一下:“那本宫就不能去见他了?展开仪仗,本宫看谁敢拦着!。”

不多时,殿外金车备好,四顶黄伞缤纷,四把巨大的黄扇摇曳,一队太监宫女列了仪仗,捧着壶香炉等,另外有鼓乐队,锣鼓横笛,扎板唢呐。大太监一个示意,鼓乐响起,皇后仪态雍容地缓缓走上了金车,在大队的人众陪伴下,向皇帝的书房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废黜

太子正跪在书房地上,任皇帝连打带骂近一个时辰了,就如皇后叮嘱的,只是哭不说话。皇帝怎么踢打,怎么咆哮,怎么说要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他都只哭着磕头,没有做任何辩解。

终于,殿外传来鼓乐之声,皇帝也打骂累了,坐下来,微喘着气问道:“怎么回事?”

孙公公让人出去,半晌,一个太监跑进来,对皇帝低声说:“皇后要求觐见。”

皇帝马上说:“不见!”

那个太监迟疑片刻,更低声说:“皇后说,如果皇上不见她,她就当众讲讲当初皇上是怎么继了皇位的……”

皇帝再次使劲拍案:“她这是反了!让她进来,朕看她是不想当这个皇后了!”

太监出去,不多时,殿外鼓乐声中,皇后一步步地走了进来。

皇帝看着盛装雍华而面容憔悴的皇后,片刻有过一丝恍惚,他已经许久没去看皇后。他觉得这个女人越来越狠毒,完全没有了女人味儿,他看见她就不舒服。现在,他似乎想起了她年轻的时候,那时她美丽诱人,自己也很年轻……

皇后看了眼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太子,用鼻子哼了一声,对皇帝一礼后说道:“参见皇上。”可语气里,没什么尊敬的意思。

皇帝也气不顺:“梓潼此时来是为了何事?”

皇后看了下身后的太监宫女,说道:“不想死,就滚出去!”

皇后的人纷纷离开,皇帝的太监们看皇帝的眼色。皇帝恨皇后在自己面前如此嚣张,可只能咬牙挥了下手,让自己的人包括孙公公也退了出去,以免皇后说出些不妥的话。

见人都离开了,皇后淡淡地说:“是本宫让人去杀了镇北侯第四子的。”

皇帝冷笑:“你倒想替你儿子顶罪。”

皇后也同样冷笑:“他对本宫讲了那个什么护驾黑龙的事,也说了镇北侯的四子长的黑。呸!护驾黑龙是那么容易就来的?太=祖建了新朝,有上天护佑还说得过去,本朝现在连年丰收,无战无乱,黑龙来干什么?给谁护驾?或者皇上觉得自家威势不稳,摇摇欲坠,竟然弱得要黑龙来保护吗?……”

皇帝怒喝道:“你竟敢诅咒朕,你不想活了?!”

皇后并不害怕,依然冷笑着说:“说那孩子是黑龙才是诅咒!一个破黑孩子,就让皇上患得患失了?皇上忘了当初是怎么得的皇位?如果先帝听了老镇北侯的话,立了皇上的兄长,那个黑孩子今天会来护皇上吗?若是皇上兄长未因马惊堕马而死,他大概是来助皇上的兄长吧!”

皇帝气得只能一个劲儿说:“你……你……”

皇后傲慢地抬头:“本宫怎么了?本宫就是不能让皇上拿着那个黑孩子来做文章,找个错儿把我儿拉下太子之位,再寻机会把那个贱人的孩子扶成太子!本宫就是要杀了他!断了皇上的心思,以绝后患!”

皇帝面目狰狞:“你竟然敢……敢干政……”

皇后不屑道:“什么叫干政?皇上忘记当初未登皇位前,常到本宫那里与本宫议该如何韬光隐晦,以得先帝的信赖,本宫的言语让皇上首肯不已,连声说本宫聪颖。那时,皇上怎么不说本宫干政了?”

皇帝指着皇后说:“那只是在人后!而你现在闯入朕的书房,对朕指手画脚,这还不叫干政?!你背着朕,竟然敢谋害武将之子……”

皇后哼道:“皇帝是不是糊涂了?孰亲孰远,竟然分不清了?一边是个面也没有见过的黑孩子,还是当初不想让皇帝登基的后人!一边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该护着谁?本宫可明白得很!若是为了我儿,杀个镇北侯的儿子算什么?何况,他的女儿害本宫的女儿破了相,本宫也该给他个厉害!”

皇帝怒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不是朕!你怎么敢替朕行事?!”

皇后冷冷地笑着:“本宫是皇后,是皇上的人,本宫觉得不痛快,皇上本来是该为本宫出气才对,可皇上干了什么?本宫的女儿受伤,皇上连降罪也没有……”

皇帝摇头:“你竟然如此嚣张!朕行事,竟然为了让你痛快?!朕是谁?你是谁?你嫁给朕时,只是个侧妃!”

皇后也厉声反驳:“侧妃怎么了?!皇上当初可不嫌弃本宫这个侧妃!那时皇上未登基,多少次到本宫这里山盟海誓,引白居易的长恨之歌!本宫曾为皇上干过什么,皇上该都记得……”

皇帝打断道:“朕难道没有封你为后?难道没有封你的儿子为太子?”

皇后脸色僵硬:“那只不过是其中一二而已,皇上难道忘了其他的?”

皇帝不可置信地摇头:“你还不知足?你竟然真的以为朕能独宠一人?就因为这个荒唐的念头,你这些年才这么折腾?你以为先皇后的死朕不明原因?朕喜爱的大公主,二皇儿的死朕不明就里?后宫死了多少嫔妃稚子朕不知道?朕这么容让着你,你还还嫌不够?!你这贪得无厌的妇人!怎么?得不到独宠,就竟然想毁朕的江山?”

皇后因被讥讽而脸色涨红,反唇相讥道:“皇上真会夸大其词。本宫不过是因为不想日后皇帝受镇北侯府的牵制,就想除去那个孩子。事没成,也就杀了几个下人,怎么这就毁了皇上的江山了?皇上的江山该比这牢固吧?本宫说了,又不是改朝换代的时候,哪里用得上什么护驾黑龙?!”

皇帝骂道:“你竟然又口出诅咒……你若是不想活了,朕成全你!”

太子跪着过来,抱了皇帝的膝盖哭道:“父皇息怒,请父皇……”

皇帝和皇后都看向太子,太子满眼热泪:“……宽恕母后吧!”这是说皇后有罪了。

皇帝一脚踢开了太子,皇后大声说:“你踢他有什么用?本宫做的事,自然由本宫来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