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远侯觉得有些事情真的无法和女人理喻,只能说:“这不都好了吗?你就别担心了。”

张允锦猜想着:“大哥去找谁了?是那个堂哥吗?”

李氏捂着脸哭:“他这是恨我了!借着机会报复,这么折腾我!……”

平远侯说:“怎么会?你别胡思乱想的,那个小子哪儿会有这种心?愣头愣脑的……”

李氏抬头说:“你让大郎一步不离地看住他!不许他一个人乱走了!把他带去南方,马上去南方!”

平远侯一个劲儿点头:“好好,我去说,你不想见见他们?”

李氏使劲摇头:“不想不想!他们不能接近京城!我庄子里的人来说了,我们那次去看大郎,过了两天,朝廷的人就到了!他们不能到这附近,你快去安排,让他们直接去南边……”

平远侯对着有些神经质的李氏只能一味服从:“好吧好吧,我让人告诉他们。”

李氏松了劲儿靠着床头,哼哼着:“我是不是前世做了孽了,要受这种罪……”

张允锦说:“那个小子不是好东西,娘,别理他!”

平远侯咳了一下,“你别太往心里去,他命硬着呢。”

李氏含着泪:“你帮着看看吧,找找人家,他一到二十二,就赶快让他成亲吧!这也就两年多了吧?先议亲,定亲,怎么也得两年,开始吧……”

平远侯为了平复李氏的心境,只能说:“好好,你好好休息,这下就别再担心了。”

张允锦不满地说:“娘还要给他找亲事?别费这个心了,他自己的娘怎么不张罗?”

李氏苦笑着:“我就……当他是我的儿吧,那孩子很可怜……”

张允锦说:“什么可怜?他那个样子,该让大哥打他一顿!”

平远侯摇头:“你大哥打不过他了。”

张允锦对自己的大哥一向是无比崇敬的,一时睁大眼说:“那你们为何还护着他?大哥都压不住他,他不成祸害了吗?把他赶出去吧!”

想到自己亲生的儿子被亲妹妹这么说,李氏哭起来:“我真作孽啊!”

平远侯皱着眉:“这个,锦儿啊,我们要心存仁爱,待人以和。他虽然脾气不好,人还是很好的。他的家人就只有我们了,我们要对他好,明白吗?”

张允锦完全相信这个张允铮是爹的私生子了,她看李氏,李氏流着泪对张允锦连连点头:“真的,他的家人就我们了,你要体谅他。”

张允锦也含泪了:“娘!您怎么这么命苦!”两个人对着大哭起来。

平远侯仰天长叹: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利好消息,怎么她们却哭个不停?实在无法理解,只好对张允锦说:“你好好地安慰下你娘,我去办事。”先离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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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侯府中,杨氏也正在犯情绪,对沈湘说:“我真的想去看看你妹妹,可老夫人就是拦着,说什么府里离不开我在一边看着,你大嫂现在全掌事了,我根本没什么事,正该出去走走呢。”

沈湘上次去被告知严氏带着沈汶出去了,就不敢常去看了,以免惹人注意,万一严氏又带着沈汶出去了可怎么办?就劝道:“娘,那地方离这里几天的路呢,我去看了,庙里特清静,挺舒服的。我都想在那里住段时间……”

杨氏忙说:“别别,你又没病没灾的,去住庙干嘛?话说,现在有几家上门来求亲……”

沈湘立刻翻了脸:“我得去练武场了!”一甩手,走了。

杨氏气得捂胸口:“你这个……可气死我了!去,叫大夫人来!”

有人忙去叫柳氏,柳氏匆忙赶来,对杨氏行礼道:“母亲叫我?”

杨氏手拍了下大腿:“我真是要被气死了!”

柳氏知道自己的婆婆抱怨起来,能唠叨半天,忙说:“母亲有什么心事?我去帮着办办?”表示最好告诉自己实事,别把自己叫来光是聆听倾诉的。

杨氏叹气:“眼看着湘儿就要十七了!这再不找人家,可就会惹出闲话来了!”

柳氏毕竟出身文臣之家,对朝政的理解远胜杨氏。外面谁不知道三皇子想娶镇北侯的长女?皇帝就在那里卡着,三皇子也不放弃,两边僵着。这些关节,杨氏明显不知道,柳氏也不想说出来——这府里人多口碎,什么话都不能随便说。

柳氏只能说:“要不,我去帮着劝劝大小姐,看看她是什么心思?”快让我走吧。

杨氏觉得很对:“你好好跟他说说,当初你定亲时不过十五岁,嫁来时都比她小,她怎么能如此不懂事呢?好多家来求亲,有的孩子真的不错……”

柳氏忙说:“我这就去见大小姐,跟她说说话。”见杨氏点头,忙退了出来。

柳氏自然还是去理事,等到下午,沈湘练完武了,才去了沈湘的院子。

沈湘洗了澡出来见到柳氏,惊讶地问:“大嫂,有什么事?”

柳氏微笑着说:“娘让我来问问你,终身大事,你有什么想法?”

沈湘的脸一下子就沉下来了,冷淡地说:“大嫂不用管,你去对娘说,我不想嫁人!”

虽然她对柳氏甩了脸子,柳氏倒没有生气,示意自己的人出去看着门,才低声说:“你是不是怕这时候如果同别人议了亲,就表示三皇子会失去镇北侯的支撑?就是三公子继续在他那里,没有了姻亲之系,怎么都少了层关系。”

沈湘一下子惊住,看着自己一向温柔的大嫂,眼泪涌上了眼眶,柳氏忙抽出手帕递给沈湘,小声说:“我祖父也算是高官,我小时候他常把这些道道儿给我当故事讲。”

沈湘接过手帕捂着脸哭了,哽咽着说:“大嫂!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次,柳氏倒是不解了:“什么怎么办?就接着等吧,日后嫁给他就是了。”

沈湘哭着说:“可我不想嫁给他!”

柳氏惊讶:“怎么不想?”

沈汶哭着摇头:“怎么都不想!”

柳氏一想就明白了:如果三皇子成了皇帝,沈湘的性子实在不适合成为深宫的皇后,她不想一辈子待在皇宫里,所以,三皇子登基,沈湘不想嫁。可如果三皇子不成皇帝,以现在他与太子两营对垒的情况看,太子如果胜了,他就没了活路。镇北侯掌着重兵,沈湘若不嫁给三皇子,肯定不会有事。可如果她嫁了,不仅沈湘自身难保,说不定让那时成为皇帝的太子借着这个由头,来给镇北侯府好看。为了家族的安危,沈湘也不该嫁……那么现在的等待注定是一场空。

柳氏皱着眉叹息了一声,问道:“那现在你想如何?”

沈湘哭完舒服了一些,擦干了脸说道:“反正,我就是不议亲。什么时候他娶了别人,我再议亲。”

柳氏思索着点头,说道:“也只能如此了。”这时候可不能给三皇子釜底抽薪,日后万一三皇子赢了,还不恨死镇北侯府?

她起身告辞,沈湘肿着眼睛问:“大嫂要如何对母亲讲?”

柳氏微笑着说:“就说大小姐又哭又闹,死也不想议亲,说要是逼她,她就上吊抹脖子。”

沈湘一下子笑了:“大嫂可真坏,什么都推到我身上。”

柳氏一叹:“女儿和娘贴着心,你怎么闹都不为过,我只是个媳妇,只能干事,不能撒娇耍赖,办不好事,可是要赔不是的。”

沈湘深吸口气:“大嫂,说实在的,也许我就不该嫁人。让我这么低声下气的,我非憋死不可。”

柳氏温柔地笑着说:“三皇子的母亲已经过世,你过去可就是个做主的人,也许他就是你能嫁的人呢……”

沈湘捂耳朵:“不听不听!大嫂快去对母亲说,我还会绝食之类的呢!”

柳氏笑着走了,可到了杨氏那里,就换上了副悲伤的样子,一进门,见老夫人也在,放下了一半的心,拿出手绢来在眼角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对着杨氏行礼。

杨氏方才刚要向老夫人抱怨这个事,见柳氏来,正好开头,问道:“你去问了大小姐的意思了吗?”

柳氏点头说:“问了,也劝了,可大小姐急了,哭闹起来,说她要寻死……”将所有的威胁说了一遍。

杨氏哀叹:“这哪里是女儿啊,这是讨债鬼呀!她这么大岁数不议亲,得让多少人指脊梁骨。人们会说她有毛病啦,沈家的女儿古怪啦,这让汶儿日后也有问题呀……”

老夫人皱着眉使劲数佛珠,等杨氏告一段落时,才语气坚定地说道:“湘儿从小习武,是女中豪杰,她的婚事,一定要让她同意才能议,绝不能背着她议亲!你听我的,别闹了!”太子要对镇北侯府下手了,镇北侯府和三皇子生死相依,沈湘就是要等十年也得等着!怎么能议亲?杨氏真是糊涂!

杨氏不能跟老夫人作对,只能忍下气,不再张罗沈湘的婚事,任沈湘蹉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做人

宫中,炼丹的宫房已经修缮完毕,等铸造好的丹炉一运进来,茅道长就能炼丹了。

皇帝对茅道长越来越信任,每天都要与茅道长相处一段时间。茅道长协助皇帝行导引之术,陪皇帝练习吐纳,向皇帝讲解内丹术,其实这是道家对气功叫法:“此术以人体为丹炉,故称‘内丹’,以别于‘外丹’之用鼎为炉。内丹术起于战国之前,奉天人合一天人相应之道,纳外气、养内气、和阴阳、通经络、以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以修练成仙而达至长生不老为最终目的。”

皇帝年轻时对这种玄学的东西兴趣寥寥,可是也许是年纪大了,现在听到这些,津津有味,觉得字字都带着能让人心驰神往的力量。

但鉴于皇帝几十年纵情声色,突然靠深呼吸几次或者抻两下筋,顶多不适稍缓,可还没有到神清气爽的地步。为了加强效应,茅道长就给了皇帝一些自己过去炼出的长生丹吃。道家的丹药多含矿物质,矿物质有调元气的作用,皇帝吃下后果然觉得精力充沛许多,原来的手脚发凉也见好。皇帝更加对茅道长大加赞赏,对城外的霄云观也多有奖赐。

茅道长一得皇帝的恩顾,来亲近他的人骤然大增。高官重臣都来请他做法,一时间,茅道长之名声大震,何止京城,连外省都通过政事邸报得知,皇帝新近宠信了一个得道的真人,是太子推荐给皇上的。

首当其功的太子并不以此为傲,对待皇帝的态度更加恭敬,对茅道长反而不甚亲近,从不像其他人那样去找茅道长品茶论道。这点让皇帝很高兴,如果太子与茅道长走得近了,他倒是会怀疑太子的用心。

许多人都为三皇子感到惋惜:这几年连年干旱,三皇子只凭着当初“储粮”的建言,就让人另眼相看。即使太子把持了大多要害的官职,民间和清流对三皇子的支持越来越强,两个人在朝上朝下各有强项,已经近乎势均力敌。可太子推出了一个道士,得到了皇帝的喜爱,一下子就把皇帝的重心移向了自己,把三皇子衬托得没有什么孝心。

三皇子府中,习武场上,三皇子正满身大汗地拉满硬弓,射出了一箭,他眯眼看了下箭落之处,转身到了武器架边,将弓挂好,摘下扳指,才对着坐在一边的叶大公子说:“行啦行啦,才让你等了一会儿,你看你眉头皱得,快能抓到苍蝇了!”

沈卓笑嘻嘻地过来对三皇子说:“你现在真是百发百中了。”

三皇子用鼻子哼道:“这么射顶什么用?骑在马上我还能这么瞄着?那边人能站着让我射?以前还觉得不错,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没本事。要是北戎真打过来,一点都不夸张地说,咱们都得完蛋!”

沈卓知道如果没有自己的妹妹领头准备,这的确是结局,但是嘴上只是说:“别这么长他人志气,如今你在朝上已经得了很多人的支持,万一有战事,还是能招呼起一批人的。”

叶大公子脸色不快地说:“你就别在这里给他打气了!你看太子为皇上找的茅道长多么得皇上的欢心,就该知道皇上现在最关心的是什么。”他扭头对三皇子说:“你怎么就不能听我的话?拿着我让人帮你找的千年老参去献给皇上?”

三皇子笑道:“你骗人都不脸红!千年老参?那还不早成精了?能到你手上?”

叶大公子恨铁不成钢地说:“不就这么一说吗?!谁能看出不是千年的?让他找个千年的来比比!”

沈卓也对着叶大公子哈哈笑:“你真够赖的!”

叶大公子生气:“你们怎么能这么嘻嘻哈哈的?!他只要表达一下孝心,就能让皇上对他多份青眼,能与那边较下劲儿。”

三皇子不屑道:“干吗要跟他比着去献媚?好像女子争宠似的,我懒得和他干一样的事。”

叶大公子着急:“你对皇上摆什么架子?不管怎么说,他是你的父亲!去表示一下怎么了?你难道不该尽尽孝心吗?”

三皇子一扯嘴角:“如果他是个平常的父亲,对他好也没什么。可他是皇上,对他好他就觉得我是在等着他给我点儿好处。他大爷的!你看那位,快成狗了,天天那神情就像等着父皇给他扔块骨头!”

沈卓又大声笑起来,叶大公子叹气:“哪家不是这样?父母是天,子女是地,尽孝心,不也是在讨父母的欢心?得个好名声?父母养孩子为什么?如果是个不孝儿,还养他作甚?”

三皇子皱眉了:“我怎么听着这就像做生意似的?”

叶大公子起身拍了下三皇子的肩头说:“你就别在这里挑刺了!这是千百年的老规矩了,儿子总得去巴结老子,他们有钱,有权,有地,有房……反正你去献个人参,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三皇子不快地说:“说实话,你越这么说,我越不想给什么人参了!你把人参留着吧,等什么逢年过节祝寿庆典之类的日子再给吧,反正我现在是不会为了和那个道士争风头去给人参的。”

叶大公子气得跺脚:“你怎么能这么不通融!你知道,如果你稍微通融一点,一点点!太子之位早就是你的了!”

三皇子翻眼睛:“呀哒呀哒呀哒!我听得够多的了!什么对父皇亲近些,什么娶个吕氏的女的,什么早有个孩子……这些可都不是一点点!”

叶大公子咬着牙:“怎么不是一点点?亲近下你自己的父亲有什么错?男大当婚不应该吗?早点要孩子有什么不好?”

三皇子看看在一边看热闹的沈卓:“你跟他说说!我得去沐浴了。”说完,转身走了。

叶大公子深叹了口气,与沈卓慢慢地走到了后院里一个无人的角落,叶大公子对沈卓低声说:“我知道沈大小姐是你的妹妹,可我们两边现在这么胶着着,哪天是个头?太子是个阴险的小人,不能为君。三皇子热心边防,为人坦率,若是有我等相助,远比太子对国家有利。你能不能从国家大义出发,劝他去讨一下皇上的欢心,顺着皇帝的心思不娶你妹妹,或者娶个侧妃,先有个孩子,不就全成了吗?他身为皇子,怎么能不先以天下为先?只抱着自己的骄傲和情怀不放?”

沈卓斟酌了一下,小声说:“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不亲近皇上,是因为皇上纵容先皇后毒死了他的母亲。他们毕竟是父子,他只能这么疏离。要是亲近了皇上,不就是忘了母亲的抚养之恩和惨死?这是小事吗?他不娶别人,因为他对我妹妹有意,若是为了皇位更改心意,就是出于大义,也该算是个变心之人。若是因为想要孩子,就先抬侧妃,这置未来的正妻于何地?是不是个不明礼数之人?要是他真的对母不孝,对人不信,忘理背义,这样的人和太子有什么区别?他若是连自己的品德都无法保持,早晚就是另一个太子!还说什么能为天下考虑?一到了那个位子上,肯定就只为自己打算了。我倒是觉得他这么坚持着挺好,至少说明他有骨气,不为了那个位子做出背弃自己良心的事。皇子怎么了?皇子也得先做人!要是为人有缺,才华越多,危害越大。你看太子不聪明吗?可又如何?”

叶大公子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你们都这么不成熟!这世上好人不长命,他这么犟着,日后就是一条死路啊!处世圆通方可成事,你们都太年轻了!”

沈卓心里知道叶大公子是对的,如果不是己方掌握着先机,照着现在的情形发展下去,日后太子必然大胜,本方是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一点也不怨叶大公子撺掇着三皇子去讨好皇帝早点要孩子什么的,这些的确都是求生的手段。只是现在有了沈汶的打点,就不用这么委屈求全了。况且,三皇子这么不世故,还能让太子掉以轻心些,反正他也并不指望三皇子能扳倒太子。而且,三皇子保持了这份单纯,当了皇帝也许就少了分狠毒,他可不急着让三皇子变得成熟,就说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再等等吧,也许过几年他再长大些,就不这么固执了呢?”

叶大公子望天:“还不大?他都二十一了!”

沈卓笑着:“三年吧!再给他三年,到时候,看他怎么办。”按照沈汶的估算,北戎还有两年半就会开战了,那时就别讲什么世故通融了,真刀真枪,加上阴谋诡计。太子的对手可不是三皇子,而是自己从阎王殿里回来的妹妹!沈卓不能把这些告诉叶大公子,叶大公子对沈卓的轻描淡写非常不满,对着沈卓说:“别人还说你文武双全,你可千万别当真!就你这样的,十个也比不上太子那边一个幕僚!”

沈卓哈哈大笑,搂着叶大公子的肩膀说:“这可是好话呀!我如果说你一个顶那边十个幕僚,你是会骄傲呢还是会伤心呢?”

叶大公子无力地说:“我得回家,去跟我父亲说说,和年纪大的人相处一下,以免变得和你们一样幼稚!”

沈卓笑着把叶大公子送出去了,又去找三皇子。三皇子洗完澡,换了宽松的衣服,舒舒服服地盘腿坐在一张榻上,示意面前的小桌子对面,对沈卓说:“你把他劝走了?”

沈卓坐在榻上小桌子的另一边,对三皇子说:“他是好心。若是事态真的紧急了,我们没了法子,你为了保命,也该按照他说的去做。”

三皇子慢慢地摇头说:“不,那不跟战场上临阵投降一样了吗?人生就这么一辈子,我只想照着我的心思活着。”

沈卓也叹气了:“你呀!叶大公子说的也对,你怎么没有点儿身为皇子的责任感和自觉呢?”

三皇子冷笑道:“什么责任感?什么自觉?是争着当皇帝的心思吗?我跟你说,那个位子不过是个牢里的座位。自古君王有几个有用的?我可不敢说我能比他做的好,他得了多少师傅的教导,又有多少人给他当参谋。要不是他欺人太甚,想把和我有关联的人都赶尽杀绝,我才不会和他打对台呢。”三皇子可不会告诉沈卓,让他最后下了决心的,是妹妹的出家和沈大小姐在城外遇袭,母亲死时,他才十五岁,那时还不懂事,可是现在长大了,男子汉怎么能让身边的女子全遭殃了呢?

沈卓安慰道:“不是那么糟糕啦,那个位子如果不好,自古那么多人为何争得你死我活?自然是好的。而且你不也有我们在帮着你吗?他人品有问题,当了皇帝对百姓不利。”沈汶说太子登基后变得荒淫无道,国灭于北戎。

三皇子说:“你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什么他对百姓对国家不好?这些事谁能说得准?也许他把我杀了,就能专心国事了呢?谁又能肯定我会是个比他好的皇帝?他得父皇的教诲,历三师之教,本该成为皇帝。我虽然读了两天书,但基本是个混混,连策论都……嗯,写不出来。武功上比不过谷公公一个小指头,也许为了国家百姓,我就该任他杀了我……”

沈卓吓得说:“好啦好啦!你别这么愤世嫉俗了。”

三皇子叹息道:“所以别说什么身为皇子的责任或者自觉什么的,谁比谁强多少?谁肯定自己就能比自己的兄弟胜任天下?谁敢说自己的所做所为经得起千秋万代的指摘?人别把自己看得太高,把自己说成什么承担了天下百姓的人,这些都是那些文人的借口,说一千道一万,争位夺储,就是手足相残罢了,不是什么给脸的事。”

沈卓忙说:“可现在已经到这个份儿上了,咱们就只能走到底了。”还得时刻给三皇子打气呀!

三皇子沉默了片刻,对沈卓真诚地说:“下辈子我们换换?你托生成个皇子,我和你哥哥他们去做兄弟……”

沈卓连连摆手:“算了算了!我可不当什么皇子,受不了这种憋屈。”

三皇子瞪了沈卓一眼:“你真不够朋友!”

沈卓忙笑着说:“你可以来当兄弟呀,我不会拦着你。”

三皇子高兴了:“你留下陪我吃饭!”

沈卓点头说:“好吧,反正我们家就是一帮女的和小的,但是我吃完得赶快回去。”晚上还得带着沈强去见谷公公,我多累啊!沈卓暗暗自怜。

三皇子试探着问:“我送你回去?”

沈卓呵呵笑着摇头:“不行不行,那明天全京城的人可就有了谈资了。”

三皇子沮丧地扯了下嘴角,对外面大声喊:“上饭了!”外面的人马上声声传话。方才提到了策论,三皇子叹气道:“不知道我四皇弟现在怎么样了,守着皇陵,也许我该让人去看看他。”

沈卓虽然不知道四皇子不在皇陵,可是说:“还是算了吧!又让人说闲话。”

三皇子对沈卓摇头:“你现在怎么这么怕东怕西的?听着像比我还老。”

沈卓叹气:“我大哥和二哥在的时候我能可劲儿地闹,可他们一走,府里我就是顶梁柱了,你不知道,我得操多少心!真是感到沉重啊。”何况还要干许多秘密的勾当。

三皇子很不屑地说:“你还抱怨?你有什么抱怨的?!你娘还在,你爹怎么对你的?你大哥怎么对你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咱们真换换吧!”

沈卓忙摇手:“别别!饭上来了,快吃饭!”饭菜齐上,两个人吃了晚饭。

饭后,沈卓告辞,回府后立刻到杨氏那里报到,顺便要接沈强去自己的院子里——今夜得去见谷公公。

到了杨氏的屋子里,里面一大堆人,杨氏黑着脸,旁边的沈湘也很不高兴的样子。老夫人却笑眯眯地,看着蹲在地上的沈强和沈玮沈瑾玩积木。沈强搭积木时,口水哗地一下流了下来。老夫人忙拿着手绢离开座位,弯腰去给沈强擦嘴,说着:“宝贝儿,闭上嘴,口水可精贵呢,别都流了……”

沈卓行了礼后笑道:“四弟还流口水?今晚去我那里睡觉吧!”

沈强扭头,对着沈卓啊啊叫着点头。老夫人说:“有福之人才这样呢!你可不能笑话他。”

杨氏突然对沈卓说:“你别教他武功了!”

沈卓一愣,“怎么了?”

沈湘翻了下眼睛说:“今天在习武场,四弟拿了张弓,随便就搭上了箭,一箭射去,百步穿杨,中了最远的靶子。咱们府的武功教头惊呆了,一定要天天教他骑马射箭。刚才跟娘说,娘就不乐意了。”

沈卓知道沈强跟着谷公公学了快一年了,臂力反应力和准力自然提高,但别人看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有这样的准性,肯定会以为是天才。话又说回来,看谷公公的那个意思,沈强的确是习武的天才。什么东西只一遍,就能记住,动作都能准确地走出来,自己都没学这么快。

杨氏气哼哼地说:“你四弟就是个哑巴!学什么骑马射箭?去习武场上活动下胳膊腿儿,健体强身就行了!”

老夫人说:“他要是想教强儿就教呗,技不压身。”

杨氏好久不和老夫人吵架了,今天格外强硬:“不能骑马!决不能学骑马!”

沈卓可以理解母亲,也许杨氏觉得如果沈强不学骑马,日后就不用上战场吧。

老夫人看看沈强,只好对沈湘说:“强儿七岁,再等两年吧,免得人小勒不住缰绳。就学学射箭什么的。”

杨氏说:“最好什么都别学!”

老夫人也不看杨氏,对着沈强说:“怎么能不学呢?强儿这么好的身量,学什么成什么,日后……”

杨氏急了:“日后他就留在家里陪着我!”

有人窃笑,老夫人哼了一声,不想理会杨氏这么没见识的话,虽然杨氏特别认真。

沈卓觉得对母亲很抱歉,今夜他会带着沈强出去,学的东西肯定不是为了日后在家里陪着娘亲的。

沈卓带着沈强去了自己的院子,先让沈强睡到了子夜,才把他叫醒,背着他往那个小院子里跑。沈强在沈卓的背上特兴奋,动来动去的。沈卓低声说:“黑胖子!你再乱动,我就把你扔地上!”

沈强嘿嘿笑,根本不管,照样来回动,沈卓只能暗叹自己命苦。要说沈强如果在习武上有一个弱处,那就是轻功了。别说什么天才,简直就是个蠢材,怎么也学不会!从椅子上跳地上都能砸出一个坑。谷公公早就放弃了,说这是天赋有差,不能勉强,就专注那些打斗武功吧。于是沈卓还得每次背着沈强来回跑,即使沈强明显又长了十来斤!

到了地方,屋子里亮着灯。沈卓进门,放下沈强,两个人同时对坐着的谷公公行礼。

谷公公受了他们的礼,然后让沈强走了一遍上次学的东西,又教了几招新的动作。一个时辰就过去了,沈卓拉着沈强告辞,谷公公说道:“你这么夜里来,时间还是太短,最好到城外住一段时间,我能长时间教他。”

沈卓答应道:“请师父容我去安排一下,得两三个月后了。”这事怎么也得等沈汶回来再说,他实在无法两头兼顾。

谷公公点了下头,随意地问道:“你去见三皇子了吗?”

沈卓知道谷公公过去教过三皇子,时常惦记着他,就经常把三皇子的事告诉他,忙回答道:“今天还去见过他。哦,他还提到了您。”

谷公公眼神专注了,沈卓回想着:“他说策论……啊,武功上比不过您的一个小指头。”

谷公公淡淡地笑了一下:“他还是那么直来直去。”一个皇子把自己比成一个太监的小指头。

沈卓赞同道:“这也是三皇子好的地方。”

谷公公对他们示意,沈卓带着沈强离开了。

谷公公一个人在屋中默默地坐了半晌,低声自语道:“你的儿子会成为皇帝的。”

在叶府,叶大公子可不这么认为,他对叶中书倾诉烦恼:“爹,三皇子不想把人参献上去,而且,再次说不想娶妻,一心只想娶沈大小姐。我们这么僵持着几年了,现在太子那边推荐的茅道长深得皇上欢心,我心中惴惴不安。”

叶中书带着一惯的斯文,沉默了半晌,慢条斯理地开口:“你也不用这么心急,现在的局势也不能说完全不利。文人清流对这些僧道之论总觉得是歪门邪道,就是茅道长再得宠,许多人也会说他妖言惑主。三皇子虽然性子直率了些,可胜在为人真诚,让人信任。他不弄这些歪门邪道,有人还会说他主持正道。我们就照这个意思,在文臣中谈论下,三皇子该不会落了下风。”

叶大公子叹气:“有时我也不知道我该如何。今天沈三公子跟我分析了一遍,三皇子若是听了我的建议,简直与太子相似了。若是他成了那样的人,追随他就有了危险。可他若是不行谋略,我们日后定会一败涂地啊!”

叶中书耐心地为自己有些焦躁的大儿子分析:“现在太子的人虽然都占了实权位置,可三皇子背后是镇北侯,握着军权,同样非同小可。我看朝中的形势,皇上并不赏识太子的才能,不仅我的同仁旧好多支持三皇子,连严敬门下的人也都倾向了三皇子,吕氏也因太子不善待太子妃而心存戒备。只要太子妃无子,吕家的支持就随时会打折扣。后宫得宠的薛贵妃总想着自己能有孩子,此时也不会对太子加以援手,太子其实势单力薄,所以,他同样进退维谷。若不是三皇子明显不愿下狠手,太子不见得能撑到现在。”

听了自己老父亲的这么一番话,叶大公子才稍放了些心,小声对父亲说:“父亲,怕就怕三皇子总不想下狠手,可太子却无所顾忌。多年前那次狩猎,那次对三皇子的刺杀,人们都怀疑就是他筹划的。不管怎么说,您都要留一条后路,万一万一,太子得势,他的心胸谁不知道?咱们家肯定没人能活着。”

叶中书文质彬彬的脸上少有地显出一丝狠绝:“既然这样,就绝对不能让他得势!”

叶大公子着急:“光说狠话可没用啊,爹,还是准备一条后路吧!”

叶中书摆手道:“后路就是在偏远之地找一处村落,到时候送走几个孩子,让他们逃走避祸。”

叶大公子说:“即使这样也算有个防备,爹就这么干吧。”

叶中书点头说:“好,我让你二弟去安排这事,你对三皇子多尽些心。他是个忠厚之人,日后成了皇帝,肯定不会坏到哪里去。”

叶大公子同意说:“我对他的人品没有怀疑,我看着他长大的,陈贵妃从小教他礼貌待人,把他拘得特严。他憋得难受,就去沈家兄弟那里撒欢儿。镇北侯家的那几个公子,也是无心机城府之人,他没学坏。可这世上,从来是好人不长命。我现在只是担心他日后会后悔他过于简单,该下手时没有下手。”

叶中书低声对叶大公子说:“我的恩师简老夫子曾对我悄悄说过,他看了三皇子所做的策论,文如其人,可知三皇子是个极有襟怀的人。这世上人不聪明不世故不懂钻营其实都没什么,怕就怕不大方!随随便便地就恨上谁厌了谁,一点儿屁大的小事就要追究到底,一两句让他生气的话就要记好久。违了他的心意,他就要打杀一片,以防微杜渐之名,干赶尽杀绝之事。这种人绝对不能为帝,否则不仅臣子百姓必然大受其荼毒,江山都难保。简老夫子说三皇子读书知其精髓重点之处,对各种思想兼容并蓄,采众家之长而不贬人之短。这种宽仁品性能得人之敬重,治国治民可事半功倍。虽然三皇子后来就不想读书了,可我恩师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这么大加赞赏过。否则我那些同门为何大多去助了三皇子?现在谁不知道太子是个狭隘记仇的人?真要是到了关键的时刻,三皇子有了危险,若是他没有幕僚助手也就罢了,可现在他幕下有许多参议之人,里面不乏如你这样的官宦之子,我把话给你放在这里,那时不用三皇子动手,想保住自家性命而对太子下手的人必然不计其数。届时只需稍加教唆,何种目的不能达到?根本不需三皇子亲自去安排什么。”

叶大公子恍然道:“父亲真是高见!儿子明白了!这就是得人心者得天下之意啊。”

叶中书点头:“正是,若有众多的人甘心为你效力,你其实不用费什么力气,只要注意好好待人,人尽其才就行了。”

叶大公子思索着,慢慢点头道:“父亲,我真明白了。其实我不用使劲去劝三皇子娶妻生子,而是该使出手段,广邀各色人士来投三皇子,礼待宾众,至少要做出采纳众议、礼贤下士的姿态,为他奠定基础。若是哪天太子真来为难他,自然有众人替他抵挡。”

叶中书满意:“三皇子喜欢年轻人,你是他身边是年纪最大的了。你做的,大家自然认为是三皇子的意思。所以,你要对人格外礼遇。你这么多年在京城各界混迹,这根本不是难事。若是有时间,还可把荒年之前,三皇子建言买粮的事好好对人说说。现在灾荒已重,那些听了三皇子的话存了粮食的人,已经欠了三皇子的情,让大家别忘了。”

叶大公子呵呵笑起来:“父亲,你才应该去给三皇子当幕僚啊!”

叶中书哼一下:“我是皇帝的臣子,哪儿能给小辈儿的皇子去当个幕僚?这是你和你兄弟们该干的事。日后新皇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天下就是你们的了。”他语中不无惆怅。

叶大公子觉得又骄傲又惶恐,说道:“我还得求父亲平时多加指点。”

叶中书点头说:“你若有任何疑难,尽管来与我商榷,我自然是不会袖手的。”

叶大公子从此后信心大增,再也不纠结三皇子这么和皇帝较着劲,拖着不娶妻之类的事了,而是打着三皇子的旗号拜访各方领袖,到处为三皇子网罗人才。他过去没有从政时就是京城着名的万金油,和谁都能勾肩搭背地称兄道弟,天生有社交才华。现在是三皇子门下首席的幕僚,人们都认为他代表了三皇子,见他如此礼贤下士,均觉三皇子有古代信陵君之类名士的范儿。再加上市井言谈中又提起几年前三皇子还是个少年时就倡议储量备荒,真知灼见,非同凡响。现在粮食贵比黄金,当初听了他的话的人都暗叫庆幸,听了太子话的都深感倒霉,觉得太子带了晦气。

到了仲夏之季,京城中两个皇子的战斗互有得失,太子也许在皇宫里拔了头筹,可在民间,三皇子渐渐占了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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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允铭带队与张允铮带队很不同,他根本不考虑其他人的意见,自从他们上次举手表决后,张允铭就再也没有给他们做决定的机会,只按照自己的主意行事,一门心思想赶快回去。随行的人除了玉兰之外全是张允铭的手下,自然听他的,张允铭令出无阻,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有了实权的人根本无需从众议。

张允铮向他说过去边关时遇到的种种险境,让张允铭深以为戒。他来时因为就是冲着沿海的地区来的,无意中避开了内陆干旱严重的地区。所以他决定回去就还是绕大远,尽量沿着海岸线走,沿海雨水相对多些,不会出现抢水的情况。他准备到快与京城的北面皇陵平行了,才入内陆,往皇陵方面去,先把四皇子这个让他觉得沉重的负担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