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开行礼告辞:“臣遵旨。”

曹开离开后,皇帝又坐了很久,思绪纷纭,他发现自己并不后悔下了这个旨意。

他当然不知道,前世,太子只指出了三皇子借机有了兵权,有玄武门之变的可能,就让皇帝动了杀心,今世虽然没有皇后在**吹风,但太子的理由更充分,证据更多,皇帝并不在意沈二小姐的书信,可他知道这事情如果揭开,有这么个证据很有用。至于镇北侯通敌什么的,皇帝倒不是很信,他生气的是,镇北侯没用!挡不住北戎就该死。至于三皇子,他对自己说,这些年三皇子对他一点都不恭顺,可见心中没有自己的权威。而平远侯狼子野心,定会挑唆三皇子杀回马枪!皇帝相信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宁可错杀,也不可漏杀。与其让三皇子将他囚禁冷宫,不如先杀了这个不孝之子!……

越想他越觉得自己做得对,只是对三皇子愤愤然许久后,又忽然想到太子也不是个好鸟。皇帝问孙公公道:“薛妃那里搜出来什么没有?”

孙公公躬身道:“都查了一遍,没有什么可疑的。”

皇帝暗暗松了口气,想来太子就是好。。色,弄不好被薛贵妃勾00引,才做出了下流之事。可是他还是顺口说了一句:“好好搜搜,别落下什么。”

孙公公忙躬身答应,暗自决定自己亲自去看看,让人再检查一遍。

皇帝起身,本想让茅道长来一同做做导引,可却忽然觉得身心无力,让孙公公扶着他去龙床躺下。他有些昏昏沉沉的,像是被抽去了筋髓。

御林军次日就整装准备出发,只是曹开的书记官,竟然借口出营,私开小差,跑了。换上的另一个,又在半夜去茅厕时跌了一跤,摔坏了腿。再换了一个,临出发前吃错了东西,次日拉得起不来身,明显是想借故不上战场,让曹开打了三十军棍,差点死了,被留在了后面。最后顶上来的书记官是个老好人,已经快四十了,如果不是因为没娶上老婆,早就该退伍。他虽然年纪大了些,可是人缘一向很好,几次该他回家,都因为可怜他无家可归,就留了下来。他也不争什么,就是在中军弄弄文字,现在被提为曹开的书记,负责曹开的往来信件,也算是升迁了。如果不是出发去打仗,对他可是件大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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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三官人和严三夫人在一片风雨如晦中回到了家中。这一路,严三官人逢人就说北戎军势太大,大概挡不住了。

一到家,严三官人赶快去见父亲,报告了自己在酒窖的行动和张公子要求自己传播的消息。

严敬紧皱眉头:“他要你这么说的?”他前一阵听说了平远侯所领的义兵队伍非常强势。这个酒窖既然是为了北戎所设,人也该是平远侯那边的,为何要说败自己威风的话?

严三官人点头:“大概是为了引起人们的注意吧,大家谁都不想当亡国奴,听这话,定是要奋起反抗的。”

严敬神光内敛,让严三官人去休息了,然后让人请严大官人来见他。

严大官人走进门时,见父亲正伏在案上疾书,他就等在了一边。这些天,战事风声越来越紧,他也就越来越睡不好了——自己的大女儿和女婿还在燕城!现在听说被北戎围困了,生死不明。

严敬写完书信,抬头见大儿子神色憔悴,也微叹了一下。他把几封信交给严大官人,说道:“你从书院选上那么二十几三十几出色有才的,去京城吧。这是我想让你去拜见的人,去他们那里送封信,多听少说,只言我问他们一声好。”

严大官人接了信,有些勉强——他最怕和人打交道!小声问:“我知道三弟回来了,他能不能去?”

严敬说:“这些人都是朝官或者夫子,那位简老夫子还是三皇子的老师。我怕你三弟学问不到,在应答上不能把握。”这么说就是有赞扬自己大儿子的意思,严大官人虽然快四十了,可还是心中一喜,很有些不好意思地接了信,小声说了句:“多谢父亲提点。”接着问:“带那些人是为何?现在许多学子都回家了,有的要往南边去呢。“

严敬说:“你每次去见这些人,就带上几个书院的孩子,介绍给他们。”

严大官人点头:“是为了日后这些学子有门可投?”

严敬摇头,“是为了帮助他们。”

严大官人不明白地对着严敬眨眼。

对自己这个一心做学问,对朝事没什么感觉的儿子,严敬不愿多做解释,只说道:“京城会有一番动()乱,那时节,需要众多能言善辩之人,你带着这些孩子们去,能救些人。”

严大官人更不解了:“救谁?”

严敬叹气:“比如你二弟的女儿。”

严大官人还是疑惑:“严五?她不是在庙里为夫君祈福吗?”

严敬微微摇头:“你不想想她的夫君是谁?”

严大官人说道:“是镇北侯次子沈坚呀,我听说他已经在前方殉国了,我们去京城怎么能救严氏呢?”

严敬一摆手:“你就去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严大官人犯着糊涂,找了三十多学子,说是要到京城去拜访官员,让他们随着自己去认认脸。这些学子的家人听了,都觉得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可现在世道不太平,不能放自己的孩子单独行动,许多家都有父兄带着仆从跟着学子们一起来京城。于是在乱世中,一大队人马从严氏书院出发,月后到了一片嘈杂混乱、迁都流言遍地的京城。严大官人和学子们住了严氏宅子,住不下的人都散居在了周围,严大官人就开始带着学子们拜访严敬的门生故友。

严大官人实在想不出他来京城怎么就能救了在庙里祈福的严氏,其实就是他想明白了也没有用,因为严氏根本不在庙里。不久前的夜里,严氏站在燕城北城门上一个燃着熊熊大火的台子旁边,倚着女墙,借着火光,专注地看着下面城门中纷纷涌入的敌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守卫

北城门内是一片空地,被高墙围着,只有三条街道通往漆黑。通向城楼的道路已经被石块封死,推开沉重的城门,冲入城中的北戎兵将们,有的借着城头火把的余光跑入街道,有的搭起人梯,想攻上城门。城门上持了短弩的兵士一轮轮地出现,城门下的死尸迅速堆积起来,竟然可以成梯而上,但是怎么也登不上去。

其他人见到攻打城门如此艰难,也多选择了跑入街道。只是那些街道里静悄悄的,黑乎乎的,像是张开的恶兽之口……

城墙上杀声震天,镇北侯沈毅沈坚都在上面分段作战,指挥的□□手和刀斧手们轮流向前,将登上了城头的北戎人一次次打下去。季文昭来回走,遍观全局。齐从林在高处叫喊着强弩发射,让冲到城下的敌人不至于过于拥挤,城上无法对付。城内,候补的沈家军兵士们听从命令依次上城,段增带着平民百姓在城墙内侧穿梭,把受伤的兵士马上抬下去,送往城中……

这些纷乱都没有让严氏分心,她目不转睛,过了一段时间,抬手挥了一下。旁边一直等着她的信号的四个大汉吆喝着将一支粗大的铁棍从石中拔出,然后拉着铁索,借着大滑轮的力量,将北城门上悬在半空的大铁栅栏门缓缓地放了下来。

铁门哐当地落在了地上,一下子就断开了后面要攻入城中的敌兵。许多人攀援着铁门想往上爬,自然被城上的人居高临下地射了下去。

隔着铁栅栏门,北戎人都能隐约看到城里的街道,奇怪那些冲入城中的几千人,怎么就没有人再出来,里应外合地把城门再打开呢?

那些冲入迷城的人其实也想回去,真不想在这可怕的街道里待着。

他们走着走着,就有箭从墙中射出,街道上的人就倒下半数。或者,窄狭的街道稍微有些上坡,十几个人刚走上去,一个大圆石就从前面滚来,后面还有人同木头推着!任你再彪悍,也顶不住千斤之重的石球,一下就被冲倒在地……后面跟着的人就结束了倒地者的性命。那边有人用密集的箭弩止住来人,人们把巨石推上小坡,把尸体拖走,再让人进来……一小队人刚一转弯,就有一排石斧自黑暗里掉了下来,活生生将人砍倒在地……明明前面的人走过了,末尾的几个人却突然发现脚下一空,一声叫就落入了满是铁锥的陷阱。旁边的人将铁板推回原位,陷阱下面是宽阔的地道,里面的人将死伤的人用长叉从锥上摘下,拉绳子给个信号,守陷阱的人就知道下面空了,可以再往下放人了……甚至有小队的人在行进中,忽然发现墙壁在变窄!他们不知道所谓街两边的墙壁实际是厚木板,那边用三角架稳定了,一边几十个人合力齐推,用两边墙壁紧紧压迫住中间的人,不容他们反抗,上面有人极近地挥下了长刀……至于沿街的门户,更不能进去。一进去,就是个单独的屠宰场,里面各种网、笼子、木棒……应有尽有,沿街的院落里到处是惨叫声,没有几个人能跑出来……

这是一个燕城的不眠之夜,全城的平民百姓大多在街上,青壮年去帮着搬运伤员或者尸体,老人们维护着道路的通畅,已婚的妇人们帮着做饭烧水……有人想接近正在激战的北门,却发现道路都被严加把守着,严二官人带着人抱着户籍册子,在几处路口设了岗亭,火把下随时拦住闲杂人等盘查,没有腰牌根本无法进入战区。有人打着要去帮忙的借口加入了义兵,却发现只被分配在了通往北边城区的街道口,接手从里面源源不断地往外抬出的尸首……

过了一个多时辰,迷城里安静了。有人在远处黑暗里挥舞火把,严氏对人再次示意,几个大汉搅动滑轮,将大铁栅栏门又升了上去。本来这一夜的战斗,迟迟不能攻下燕城,北戎方面看着有许多伤亡,吐谷可汗就有了退意。才要收兵,竟然又报北门又开了!看到城上的火光,吐谷可汗以为这是前面攻入城中的几千人终于占领了城门,打开了大门让自己人进去……所以,就增调兵员,又下令冲锋……

城上的激战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成群北戎兵士踏着石头和城前的尸体攀上城墙。成桶的热油浇下再点燃,燕城下火光时而暴起,登梯而上的人被火烧得四散奔逃,□□上的人也被火焰熏得退到了内侧,只有那些□□手,依着箭垛,无止无休地射箭……

后半夜时,燕城的铁门又轰然落下,吐谷可汗真的愤怒了:难道攻入的人又都失败了?对方将城门夺了回去?!只有再强攻不息!果然如他所料,一个时辰后,燕城的铁门再次升起,露出了入城的通道……直到东方欲晓之时,才又一次哐啷一声坠落回地上,隔断了那些入城兵士的归途……

这一夜,燕城北门的铁栅栏门三升三落,吐谷可汗认为这是敌我双方对城门展开了殊死的争夺。每次自己的兵士攻入后,对方夺回城门关上,北戎兵士与对方巷战,再来将城门打开……谁也不会相信燕城守军是有意开了城门,毕竟开门揖盗的风险太大,谁会这么干?

晨曦下,经过一夜的战斗,双方都疲惫不堪。天亮后,城上可以十分准确地进行远距离的射杀,不利攻城,吐谷可汗命令收兵,准备休息一下再战。

伤亡结果报来时,他大为震惊:攻城死、伤、消失了近五万,加上以往的伤亡,北戎大军已然折损近半数!吐谷可汗忧虑了,他立刻下令后退,驻兵等待,看看西路军的胜利是不是能削弱燕城的抵抗。

燕城内其实并不轻松,虽然不及北戎惨重,但是城墙上的拼杀也同样伤亡众多。段增忙了一夜,凌晨时离开城上,又要到医护中心治疗重伤员们。施和霖现在已经彻底没了晕血的毛病,医护中心的院子里摆满了鲜血淋漓的伤员,施和霖自己身上也溅满了鲜血。他看见段增来了,含着泪说:“快点呀,快点呀!好多人就要死了……”

段增懒得说话,按照施和霖的指点,开始一个个为伤员止血接骨。

严二夫人一夜都在安排人们做饭,向城上送食物和热水。现在又到了早饭时分,她想弄完了饭食再走。严二官人交了班,拖着脚步到了严二夫人的所在,坐在屋子里等着她,要和她一起回家。

严氏累坏了,她在城边站了一夜,几乎要瘫了,见北戎撤了,就依着墙壁滑坐在了地上。沈坚在城上看见了,忙过来拉起她,低声说:“别坐地上,凉!快回你父母那里!”

严氏也实在困了,她无力地对沈坚说:“迷城里进了一万九千人左右。”沈坚点头应了,严氏离开已经封死了上城道路的北城门,走出迷城地段,几乎是闭着眼睛扶着墙走下城来。一队壮实的妇人端着冒着热气的大锅过来,兵士们纷纷排队去喝水吃饭,严氏不想跟他们挤,就慢慢地往城中走。

沿途净是坐在街边休息的将士民众,躺着的伤兵,还有死尸。有人走过来见了,喊着:“尸体不能在这里,将尸体送往东南大窑!”

严氏知道季文昭为了处理死尸,在东南下风处修了大窑,用来焚烧尸体,以免死尸传播瘟疫。几个人跑过来,抬起死尸从她身边匆忙走过。严氏觉得身心俱疲,竟然开始流泪。她边走边哭,深感人间的罪恶和血腥。

她想起少女时,她带着表姐偷跑到山上去摘花折柳,在溪水里洗脚,偷喝喜酒,歪批圣人经典……那时,觉得这些事就是大不该了。可是现在,她亲自指挥的布置,让几万人滑入悬崖。夜里她每次挥手,就有几千人丧命在迷城中,她已是满手血腥。过去她曾以为自己内心十分男子,可是她现在明白了,她真的是个女子,她从心底里不愿如此残忍,只是她绝对不能后退,她自己是否一死还是次要的,她有夫君沈坚,有父母,为了保卫他们,她必须坚持到底……

严氏回了家,只喝了口凉水,倒头就睡,等严二官人夫妇回到家,严二夫人刚要叫严氏起身吃点东西,才见严氏面色通红,竟然是发烧了。严二夫人吓得守着严氏开始流泪,这段时间,她看到了太多生命瞬间而逝,生怕严氏有个长短。严二官人忙出门去找郎中,可是现在郎中们都在救助伤员,谁会抽身来看一个病人?忙了一夜的季严氏回来,也来看严氏,见她烧得烫热,季严氏对担忧的严二夫人说:“她定是受了寒,身体阳气发动,要把寒驱出来,找个郎中发发汗就该成了。”

严二夫人抹着眼泪说:“她爹现在都没有回来,看来找不到啊。”

季严氏说:“那就给她喝姜汤吧。”

严二夫人煮了姜汤,给严氏一个时辰就灌一碗。

严氏从山顶退敌到连夜防守,这段时间太过劳累,这么病了也是自然。好在她还是年轻力胜,烧到了夜半终于发出汗来,退了烧,可是还是昏睡。

严二官人下午回到家也是倒头就睡,严二夫人怕他也病了,接着灌姜汤。严二官人次日就起了床,还去户籍处点了卯,可严二夫人却走不开了,季严氏接管了她的事,硬着头皮去分配人事,调动物资,保证上城将士义兵的饮食。

严氏这么一病,就结结实实躺了七八天,下了床还觉得脚底踩着棉花。

严二夫人庆幸地对严二官人说:“亏了我们来了,不然咱们的女儿大概活不了了。”

严二官人哼一声说:“你相公我自然高瞻远瞩……”

严二夫人撇嘴角:她觉得是自己坚持来这里才救了女儿。现在城中到处是伤员,严氏病了,哪里能有人照顾?这是父母在这里,严氏能昏睡在床躺在被子里,不然还不像外面那些伤员倒在地上了?就是沈坚,也只是在听说严氏病了后,匆忙地来看了两次。男的真的靠不住!严氏都跑来和他共生死了,他竟然不日夜在严氏床边守着!

沈坚也想去守着,可他真没时间,战后,他需要清点军力和装备。

中军大厅里,沈坚向镇北侯报告了人员伤亡的情况。大战之前,从南边运来的箭矢有两百多万支,□□上万,床弩两百,加上由本地工匠这些年制作的箭矢和武器,燕城可谓严阵以待。可就是如此,一夜守城的伤亡就有一万多人。如果他们事先没有准备,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镇北侯问沈坚:“这一夜我让用了床弩,箭矢耗费可大?我们的箭矢还够吗?”

沈坚说:“报上来的是箭矢已经用了半数。”

镇北侯说:“那就真得省着了,尽量把人往迷宫里引。”

沈坚也点头说:“对,迷宫里我们的人占了地形的便宜,能多杀伤敌人。”

季文昭一笑道:“只是他们不见得在短期内再来攻城了。”

镇北侯沉思片刻,说道:“我军主力毫无损伤,吐谷可汗却该少了十几万人,若是他们不攻,总这么耗着也不是事儿,我们就开门决战吧。”

季文昭忙摇头:“侯爷,还未到两月,可以再等等。”

镇北侯不解地问:“为何你一定要等两月?”

季文昭半抬头看房梁:“战前我起了一卦,指两月后吐谷可汗军心不稳,那时我们就可乘机出击了。”

沈毅半垂眼帘:你还起了一卦?江湖骗子!

镇北侯皱眉:“军情大事怎可依靠卜卦而定?”

沈坚说:“侯爷,这次守城后,我军也需时间休整,重组部队,这怎么也得要十几天。”这样就到了季文昭的两月之期了。

镇北侯叹气:“并非我不想好好准备,只是这么长时间没能给京城消息,又不出战,我怕皇上以为我军有意怠战……”他没说完,若是如此,皇帝是会担心边境?还是会心生猜忌?

季文昭忙说:“无妨事,若是我军最后能大获全胜,再向皇上解释战术,定能得到皇上的谅解。”

沈毅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镇北侯厉声打断:“这种话不可随意出口!”

季文昭忙打圆场:“好啦,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打败北戎。皇上那边,包在我身上!我到时好好写一份奏章就行了……”

沈毅和沈坚双双看天,实在受不了季文昭的自大。

此时,他们和吐谷可汗都不知道,北戎境内,一支五千人的骑兵已经出山,进入了草原地带,日行千里。吐谷可汗倾北戎之全力南侵,这支骑兵一路无阻,快速地接近了北戎的都城。领队的是一个黑衣骑士,身材短小瘦削,但是周围的人都对其毕恭毕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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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皇陵,守陵军士们都打了行李,整队准备回京——御林军被派出后,京城空虚,虽然守陵的才千人,但现在这种情况下,苍蝇虽小也有肉,被召回京。

四皇子这才去拜见了王国梁。

自从去年抗洪抢险之后,王国梁对这位殿下很敬佩。现在自己就要回京了,可宫里竟然没有旨意让这位殿下回去,若是北戎真打来了,这位皇子的下场不用想都知道。看来皇帝是要放弃这个皇子,让他自生自灭。虽然四皇子残废了,但皇帝这么干也太那个。王国梁对四皇子深怀同情,见四皇子来见他,态度特别合作,一副想帮忙的样子。

两边见礼后,四皇子说:“将军回城,可否为我向父皇询问一下,我是不是可以回城?”

王国梁眼里发酸,心说一般百姓人家,都没有这样对儿子的,哪里有敌人来了不让回家的道理?赶紧答应道:“在下一定为殿下传话。”

四皇子谢了,又说了一句:“如果不行也不要强求,让人来告诉我一声就行。”

王国梁说:“一定会成的!”他临走还给四皇子留下了十来个人,以免军队走了,百姓也开始搬家了,来了宵小,四皇子一个残废带着个太监,无法应付。

王国梁带兵回城,归入御林军管辖,向皇帝报到时,就提了下四皇子去年在皇陵怎么以身堵漏,救了皇陵的事,又说了四皇子现在想回来。

皇帝真的没把这个儿子放在心里,他一直气四皇子那时下了他的脸子。可是现在北戎就要来了,就要迁都,自己如果公然说不让四皇子回来,这可算是置人于死地,弄不好会被记入史册。皇帝不情愿地点头:“就让他回来吧。”

王国梁说了声领旨,退下后就又派了十多人去接四皇子。到了皇陵,四皇子听了消息,反而不急了,一定要收拾他那一屋子书籍手稿,磨磨蹭蹭的,鼓捣了好几天才离开了皇陵。路上走得也拖拖拉拉的,进了京城,不先回皇宫,反而要先去他外祖的蒋家,说要把蒋家给他的书还了。他让军士们先归队,自己就带了三四个人,去蒋家住下了。

军士们回来告诉了王国梁,王国梁心说这位四皇子真是糊涂!怎么能入城不先来拜见皇帝却去了姥姥家了呢?这若是让皇帝知道了,不得生气?难怪当初四皇子去了皇陵,看来是性格问题!这位殿下不会讨好皇帝呀!王国梁借着忙别的事,没敢把四皇子进了城的事告诉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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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丁到了酒窖时,路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周围只是些手拿武器的义兵,好几个人过来阻拦他们,有人认出了张丁,放他们过去。进村的街道旁,一个光头的人随意地坐在一个木头墩子上,旁边放一只大酒罐。

张丁高兴地跑过去:“师傅!师傅!好久不见啦!您的头发长出来了好多!”他们几个小厮都与逍遥公处过十年,随着张允铮叫师傅。

逍遥公也笑了:“你这个小马屁精!还跟以前一样!”

张丁忙问:“我们公子呢?”

逍遥公扭头对街上的义兵喊:“去找那个混……好吧,张二公子!说他的小相好来了!”有人应了一声。

张丁忸怩,用女腔儿说:“哎呦!您说什么呀?!”挥手让同行的人进村,自己一屁股坐在逍遥公旁边,指着酒罐说:“这是什么?”

逍遥公马上严肃了:“这是没用的酒!我的!你别惦记!”

张丁笑:“我才不会呢!”

逍遥公哼声:“谁不会说‘不会’?我没喝过前也不惦记。”

张丁来精神了:“这么好?那我得尝尝……”

张允铮从村里跑出来,一见张丁就松口气,摆手道:“是你呀!”

张丁站激动地起来行礼:“公子这是什么话?多伤人!你以为是谁?”

张允铮哼声:“你小子!找打?!你来干什么?”

张丁笑着把张允铮拉到一边,小声说:“大公子说了,他那边快有十万人了,两万□□,足够和北戎打了,让您别硬顶着,看着不好就往他那里跑。”

张允铮一瞪眼:“跑什么跑?!我们在北戎后面,往他那里跑还不得穿过北戎大军?你回去告诉他,别瞎出主意!”

张丁忙摇手:“我可不回去了!我这都多少天没吃没喝没洗没睡了?!当我是兔子吗?跑来跑去的!我得在这里歇歇。”传那种口信,才真是找打了。

张允铮说:“北戎马上就过来了,这里只留百人,其他人今天走。”

张丁哇了一声:“百人!边关那边,至少去了千人,公子这里只是百人?!太惊险了!我得留下来,公子,我的亲人,我要和你在一起!”张丁摇头摆尾,摇身变成了个嘤嘤乞求的女子。

张允铮翻白眼,他身后跑来了玉兰,见到张丁就大叫:“丁香!你来了!太好了,月季也在,我们就差杜鹃了!”

张丁对张允铮说:“看,我们几个要在一起才好玩。”

张允铮看玉兰:“你也是该走的!”

玉兰跳脚:“我费了老劲儿写那些字!不留下看看热闹怎么成?”

张允铮摇头:“你小胳膊小腿儿的,搬不动酒罐。”

玉兰扭头看逍遥公:“那我就跟师傅在一起吧,万一他又喝醉了……”

逍遥公暴怒:“你小子竟然敢埋汰我?!”

张允铮看到逍遥公身边的酒罐,也怒目道:“师傅,不都说了好几次了?你不能喝酒!”

逍遥公摇手:“我知道我知道!办事之前绝对不会喝!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千里迢迢来找你,竟然不让我喝几口酒……”

张允铮怒道:“这事很重要!这酒容易醉!醉了你怎么用轻功?弄不好从山上掉下来!会误事的。不然你今天就随他们走,我找别人!”

逍遥公愤怒了:“你这没规矩的!我是师傅!我打死你!什么叫我会误事?你的轻功还是我教的!”

张丁忙笑着说:“要不我帮着师傅抱着酒罐?干完了公子交代的事再给他?”

玉兰忙说:“我可以帮着抱一罐。”

逍遥公一听能多一罐酒,就点头说:“你两个跟我一起走吧,离开这个不孝敬师傅的混小子!”

张允铮还是皱着眉:“要那么多的酒干嘛?不知道这事要紧吗?我说过……”

逍遥公挥手:“不听了!说了七八遍了,我头发没了可脑子还在!”哼了一声起身,对张丁和玉兰两个人说:“跟我走,再去找罐子酒。”

张丁和玉兰有了靠山,忙向张允铮匆忙行了个礼,张丁过去抱起地上的酒罐,两个人随着逍遥公进村。玉兰高兴地对张丁说:“你来了,快给我讲讲边关的事。”

张丁毕竟在边关几年,练出了几分老练,边走边说:“没什么要紧事,你这里怎么样?”

玉兰马上向张丁抱怨:“原来我的活儿可是去给火药点火的,火药你不知道吧?公子弄出来的,可厉害了!就是太少了,才一包,精贵极了。公子说大家的腿脚都太慢,点了根本跑不掉,可他又没办法两头兼顾。点火的人只有腰里栓了绳子让人拉着往上爬才有救,我最轻,所以就选我去给火药点火,那样的话,日后我肯定是个英雄了!可是师傅来了就不要我了,现在还想让我走……”

张丁点头感叹:“好无情啊!”

逍遥公扭头骂道:“无情什么?!一帮没用的!学个蜘蛛就想干这么重要的事?!我越想越后怕,你们这帮人知道在干什么吗?”

玉兰使劲点头:“知道知道,公子不跟师傅说了吗?他一定要守在这里。师父放心,我们都准备了好久了……”

逍遥公忿然:“一群混蛋!没人听我的!话说谁是你师父?!你磕头了吗?你学了几手?还是原来的小鸡样,可见没有好好练功。我可不当你师父,说出去没脸!”

玉兰说:“可我有脸呀!当初咱们在院子里的时候,哪次不是我们几个陪着公子练手?就是不是师父的徒弟,也该算师父的徒孙了。”

逍遥公叹气:“还有争着当孙子的,你这出息呀!我更不能认你了。”

玉兰撅嘴:“您真是太挑剔了,多少人想要孙子都没有呢!”

这是一回事吗?逍遥公不想再和玉兰纠缠这个问题,叮嘱道:“你可得给我找大酒罐。”

玉兰想起自己的承诺,有些犯难了,支吾着:“我努力吧,现在酒都运上去了,剩下的全装车运走了。”

逍遥公生气了:“你这小子!方才是怎么说的?!难道是骗我的?!什么‘努力吧’?!去跟上崖的月季打个招呼,让他给我留一罐!”

玉兰惊恐的表情:“那怎么成?!我们公子若是知道了……”

逍遥公哼道:“那你别跟着我了!”

玉兰要哭了,张丁在一边对着玉兰歪鼻歪眼,对手里的罐子努着嘴做出“兑水”的口型,玉兰眼睛一亮,笑着对前面的逍遥公说:“好好,您放心,我肯定给您再找一罐!”空罐子还是有的吧?

逍遥公扭头:“我怎么觉得你很可疑呢?”

张丁忙说:“我真困了!想睡个觉……”使劲张开嘴,要打哈欠。

逍遥公说:“那你快点找个屋子去睡,最早明天,北戎就该到了。”

张丁的哈欠一下回去了,郁闷地看逍遥公:“您倒是等我打完哈欠再说呀……”

逍遥公哈哈笑起来。

张丁美美地睡了一觉,次日中午被玉兰摇醒了,喊着:“我们得走了!”

张丁糊里糊涂地起来,梳整后才发现屋里连口水都没有,他问玉兰:“水呢?”玉兰递给他一个大葫芦和一个干粮袋子,说道:“井都填了,原来想把房子都烧了,可是公子说不用。我们清了村子,让你多睡会儿,等到最后了才叫了你……”

张丁跟着玉兰出了院子,才发现村子里的街道上全空了,只有张允铮和几个义兵,还有逍遥公。张允铮正对逍遥公说:“……师傅要多小心……”

逍遥公打断:“别咒我!什么小心不小心的,给我罐酒才是正经!”他脚边还是昨天那罐子酒,玉兰小声对张丁说:“我连空罐子都找不到了……”

张允铮瞪眼:“别想!”他扭头对张丁和玉兰说:“不许师傅喝酒,不然就得你们去点火。”

玉兰忙去抱酒罐,说道:“别别,都没有安排拉绳子的人。”

张允铮和他们一起走出了安静的村落,走了一路,一直到了设伏的山谷前。张允铮和几个义兵走进了山谷,逍遥公带着张丁和玉兰从山路爬上了谷口处的山壁,在石崖上找个隐蔽的地方休息了,等待战斗的开始。

张允铮走过山谷,在山谷口内,已经铲平了山路的石壁上垂下绳梯,张允铮让义兵们攀着上去,自己最后看了看山谷口堆得两丈高的潮湿树木草垛,这些东西严严实实地封住了谷口。张允铮运轻功攀上了石崖,让人收起了绳索。在狭小的山崖上,张允铮又一次检查了架好的床弩等武器以及木头做的传送槽等设备。天黑,他布置了夜岗,轮流守望,其他人睡觉。

次日清晨时,在山上眺望的人叫醒了大家,指着远方,北戎的旌旗出现在了群山之中。到了中午,北戎的大队人马就到了山谷前。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了,很难受,就先写这些。

☆、伏击

张允铮俯首看着山下的北戎大军,是清一色的骑兵,马匹强壮,兵士彪悍。

月季在一边啧啧发声:“都是很厉害的样子呀。”

张允铮冷笑:“你一会儿别手软。”

月季一挺胸:“怎么会?!我都练成铁臂了,想软都软不了啦!”

张允铮不跟他贫嘴了,扭头对身后的人说:“前面的二十人各就各位,只要守住,不让他们上来就行了,其他人隐蔽好!”大家应了一声。

张允铮又盯着崖下,默念着:“你们可得进来呀!别离开呀……”恍惚中,他记起他曾在天眼中看到自己追着父兄到了京城外,望着他们远去,心痛难忍,可是现在,自己却站在了战场的第一线,直面着侵略者,完全准备好了。一种深深的满足感充溢心胸,张允铮唇边带了丝自豪的笑意,眼睛亮亮的,在心里说:小骗子,多亏了你……

在一边的月季小声说:“公子,你笑得这么迷人干吗呀?北戎他们又看不见……”

张允铮正色:“少玩笑!去酒桶那边守着!准备干活!别犯懒!”

月季抱怨:“厨房撤了好几天了,只能吃干粮,我都饿了……”

张允铮看着他的背影说:“你不好好干活这辈子就别想吃饭了!”

月季边走边嘀咕:“还是小丁子对我好啊……”

贺多也在一片铁骑中遥望被堵住的山谷口,按照向导所说,出了这个山谷,就没有多少山地了,半天就进入丘陵平原地区,马匹能驰骋,不必如现在般在蜿蜒的山间缓慢行走。山崖前用红漆写了大字,翻译告诉了贺多是北戎入谷必死的意思。贺多差点笑了:这一路他们遇上过好几次这种红漆示警,都是在些山谷山沟的入口,说什么北戎一进去就要死了,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这些人还写的是汉语!都没有写北戎语言,骗人也得有个谱儿好不好?怎么能写对方不认识的话呢?可见是些对北戎进攻毫无准备的文人所为。南人已经弱到这个地步了——只能靠着写几句威胁的话来阻止北戎铁骑!他不知道张允铮让玉兰写这些标语,纯粹是为了应付沈汶的负疚心,他才不在乎北戎看懂看不懂,反正算是把季文昭的建议付诸实施了,这就够了。

前方回来的探马报告,堵住谷口是树枝杂草等物,山崖上有十几个人弯弓搭箭防守。

贺多简直可怜这帮南人了!他自己亲自骑马到了阵前,发现山谷口的确堆积着潮湿的草木。他让人点火,回答说那些东西太湿了,根本点不起火来。贺多命人排除这些障碍物,几百兵士们上前,用长叉铲抛,干了一天,才终于将草木大堆中间开了一条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