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回到控制大厅,空气已经完全无法呼吸,技术员不得不戴上呼吸面膜才能离开机甲去打开开关。嗡地一声,温控系统启动了。

温控系统运行,整个地下实验中心的温度开始一点点下降。安宁和米修斯把守着控制大厅,如果有较大群的虫子爬过来就轮流用干扰波驱散。两个人都没有询问过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随着温度的降低,进入实验中心的虫子开始骚动不安起来。安宁不时感觉到地板下面的震动,是有穴虫在乱钻乱拱,希望能钻到温暖一点的地方去。但是温度下降得很快,那名技术员把所有的能够使用的动力全部用上,简直是在不计后果地降温。同时,他还在动手修复对地面的监测系统。

一阵阵虫足搔扒钢板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但是仔细分辨能够分辨出都是向上去的。跑到控制大厅来探头探脑的虫子渐渐少了,米修斯松了口气,看一眼腕上的表:“两小时了。”

“呼吸面膜还能支持多久?”

“两人合用的话,大约还能支持一小时多些。”

“我要上去看看。”已经两小时了,这意味着雷克斯已经与虫子战斗了将近两小时。

“好了!”技术员突然叫了出来,随着他的叫声,已经被虫子们毁掉了一半的显示屏又亮了起来。当然,因为有大片的损坏部位,图像看起来有些支离破碎,但大体情况还是能看清楚的。

安宁刚一抬头,一架深灰色机甲就俯冲下来,险之又险地在两只突然跳起的跃虫中间穿过,而后面追击的一群重型飞虫却没有这么灵活,跟往上拼命蹦的同伴撞在了一起,结果自然是两败俱伤,狼狈地跌做一团,有几只飞虫甚至很不巧地被跃虫的刀状前肢戳了个肠穿肚烂。而那架深灰色机甲在几乎冲到地上的时候突然拉起,双臂间的长刀一拉,锋利的刀刃像切黄油一样切入地下,拖出一道深沟。当它飞起的时候,小沟里就冒出了绿色的粘液,接着沙土翻动,一条几乎被从头到尾切成两半的穴虫钻了上来,做着垂死的挣扎。

但是虫子实在太多,深灰色机甲一拉高飞行,立刻飞虫们就像一片乌云一样围了上去,把深灰色机甲挡得连看也看不见了。

安宁心急如焚:“虫子应该都已经向地面转移了吧?”他极想现在就冲上去跟雷克斯并肩做战,可是又不能把米修斯和这个技术员就这么扔在控制大厅里。

“安宁!”通讯频道里突然传来雷克斯的声音,“雌虫上来了,应该在9点钟方位!”

“你怎么知道?”安宁从显示屏上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地面上现在全是虫子,不是这里就是那里还不时有穴虫拱出来,就是没看见雌虫的样子。

“我俯冲向那个方向的时候,虫群的攻击特别激烈。”雷克斯的声音在激战之中仍旧轻松得像在散步,“不信瞧着——来喽!”

安宁的心猛地往上一提,眼睁睁看着雷克斯向9点钟方位俯冲,果然,他的机甲一飞到低空,无数的跃虫就像疯子一样往上蹦。但是说实在的,在铺天盖地的虫子里头,安宁实在不好分辨什么时候虫群的攻击算是“特别”激烈,他确实缺乏雷克斯那种敏锐的观察力,那是在战场上十年摸爬滚打锤炼出来的,不是他一个战场菜鸟能比得上。

“看见了吗?”雷克斯拉高机甲飞起,立刻又向另一个方向做了个一模一样的俯冲,好像他刚才向9点钟方向的俯冲只是很不经意的一次巧合,“雌虫应该就在那个方位的地下。如果我连续用激光炮轰击那片地面,应该可以吸引大部分战虫来攻击和抵抗…”他的话音停顿了一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闷响。安宁听出来了,那是一只飞虫撞在机甲上的声音。如此密集的虫群,又没有其他机甲为他掩护,一个人的作战实在是太危险了。如果换了另外一个驾驶技术差一点的,虫群光用自杀性冲撞也早把机甲撞爆了。

“我明白了,那时候我应该突然去攻击雌虫。我现在就向那里靠近!”安宁指着屏幕上那一点问技术员,“从实验中心怎么走能靠近那里?”

技术员看了看,手下利索地从掌上电脑调出实验中心地形图:“走这条线可以,但是你的机甲——恐怕过不去,那里是管道,不是走廊。当然雌虫的身长——估计通道应该还宽敞,但是机甲作战肯定是不行的。”

“把路线图给我定位进机甲,我现在就去!”

第67章 决战

通道越走越窄,如果不是工虫们为了让雌虫顺利通过已经把通道破坏掉,机甲早就过不去了。但是走到最后,安宁仍旧不得不停下,打开通讯频道:“雷克斯,我已经很接近了…”已经能够感觉到前方雌虫散发出的干扰波。

“是机甲过不去吗?”雷克斯的声音开始带了点喘息,“你到什么位置了?等等,我可能知道了,雌虫开始移动了…”

“移动?”安宁立刻释放精神力,雌虫的干扰波确实在远离,“1点钟方向!雌虫在向一点钟方向移动!”

轰!安宁即使坐在机甲里都能感觉到地面轻微的震动。雷克斯已经打开了能源武器开始向地下攻击。安宁略一犹豫,双臂一展拖出长刀,开始挖掘——他没有雷克斯那样的能源处理器,可以大量使用能源武器。虽然米修斯把几台保安机甲上剩余的能源块都给了他,但谁知道战斗还要多久?

垃圾星的地层相当坚硬,是半石质的,不过在合金钢长刀之下仍旧如同豆腐一样。安宁沿着渐渐变窄的通道拼命挖掘,不断地感觉到地面的颤动,他知道那是雷克斯在用能源武器轰击地面,阻挡雌虫的逃跑。但是沿着穴虫钻出来的坑道追击了一段时间之后,安宁忽然有些疑惑了——坑道为什么这么窄?

安宁是见过生产的雌虫的。虫星上的那一只,大腹便便,储满了乒乓球大小的卵,可以一刻不停地生,那数量是惊人的。而临近产卵期的雌虫,腹部应该比已经开始生产的雌虫更大才对!如果以虫星上那只雌虫的体积来计算,这样的坑道是不足以让它宽宽敞敞地通过的。而虫族对于雌虫,尤其是雌虫腹中的卵极之珍视,是绝对不肯让雌虫贮满卵子的肚子被挤压的!

“雷克斯,不对!我觉得这只雌虫不对!坑道太狭窄,将要生产的雌虫是不能在这么狭窄的通道里逃跑的!那会挤压到它的腹部!”

雷克斯的声音猛然提高:“坑道狭窄?你看见雌虫了吗?”

“没有!但是我能探测到雌虫的干扰波场。是有一只雌虫没错,但是我仍然觉得哪里不对!”

雷克斯沉默了片刻:“安宁,我们可能…判断失误,如果有两只雌虫呢?”

“两只…”安宁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因为在一个虫群里一般来说都只会有一只雌虫,就像蜂巢里只能有一只蜂王一样。

“虫族跃迁到银河系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它们有几只雌虫…问题是,如果有两只雌虫,那么那一只现在在哪里?”

安宁听见雷克斯的呼吸有些急促甚至有点困难:“你怎么了?”

“没什么,快想一想,另一只雌虫可能在哪里?”

安宁苦苦思索,他觉得有一点头绪,但是雷克斯的呼吸让他觉得很不正常,没法聚精会神地思考:“你到底怎么了!”

“…这台机甲的呼吸设备不足。”

“呼吸…你没有氧气了!”安宁要疯了。是的,他们都忽略了这一点,这台机甲确实是为雷克斯量身打造的,可是因为并没有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机甲内的供氧物质显然不足,或者因为时间太久有些失去了活性。可是垃圾星的空气不适合呼吸,一旦供氧停止,雷克斯就只能活活憋死!

“我的呼吸器还有——”

“不!”雷克斯迅速打断安宁的话,“必须立刻找出另一只雌虫来!如果你的发现是对的,那么这只雌虫可能还没有成长起来,它们是在用一只未成长的雌虫来保护另一只已长成的!再拖下去,所有人的呼吸器都不够了!这只雌虫归我,你要找出另一只!马上,立刻去做!杀死那一只,你还可以回来救我!”

呼吸器——这三个字像闪电一样在安宁脑子里一闪,像有一星火花迸发:“我知道那只雌虫在哪里了!混蛋,我们中计了!那只雌虫一定正在攻击控制大厅!”

第一次,虫族对于控制大厅的破坏不够彻底,这很可能是因为它们并不了解实验中心的底细,不知道哪里才是最重要的。但是这次,他们专门去修复了控制大厅,那么虫族现在一定已经明白,那里才是最重要的中枢,所以这次,它们一定会全力攻击控制大厅!

只要中心电脑彻底毁坏,所有的人都会死去,垃圾星将被虫星占领。等下一次垃圾船到来的时候至少是三个月以后,三个月,足够雌虫把整颗垃圾星变成又一颗虫星。垃圾里有它们能够吸收利用的物质,以虫族的繁衍速度…安宁简直不能想像。是的,他们低估了虫族的智慧,正是在垃圾船刚刚离开的时候,虫族来了,说不定它们早已经观察并且掌握了垃圾船来往的频率,然后选定了这颗星球做为自己的繁殖基地!

安宁沿着来路飞奔。机甲擦过墙壁,发出的摩擦声他已经顾不得了。米修斯也驾驶了一架保安机甲,但无论是他还是那名技术员,都不是合格的机甲驾驶员,何况在控制大厅里作战也不是机甲的长处。米修斯唯一可以凭借的,就是他的精神力…

安宁突然停了下来。通道被截断了,不是泥土的坍塌,而是管道的钢板被截断,横七竖八地堆积在一起,截断了去路。安宁毫不犹豫地抬起手臂轰了一炮,但激光炮穿过几层钢板,轰开一个洞口之后,安宁发现那后面还有密密麻麻不知多少层钢板,似乎实验中心所有的合金钢板都被搬运到这里来了。这更证明了他的判断——那只雌虫就在那一边,它的目标就是控制大厅!

机甲抡起手臂连开了几炮,终于打穿了一层层的钢板,可是中间的缺口并不足以让一架机甲通过。本来一架九米多高的机甲要在实验中心的走廊里通过就已经有些狭窄,再加上这些钢板——除非安宁能把所有这些合金钢板融化掉,否则机甲就难以穿过走廊。或者他也可以自己再挖一条通道出来,但是时间…

“有部分虫子向你那边过去了!”雷克斯突然在通讯频道里吼起来,“产卵的雌虫一定在你那一边!你要小心!”接着就是热能炮的轰鸣声,其中夹杂着连续的闷响,是几只虫子撞上了雷克斯的机甲。

雷克斯的攻击吸引了大部分战虫,毕竟一只雌虫是很宝贵的,虽然还没到产卵期,但也不能随便损失掉。并且虫族已经发现了雷克斯的杀伤力,其它机甲在它们看来都比不上雷克斯,所以战虫的重点攻击还是对着雷克斯去的。但是,雷克斯的呼吸器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一阵震动,离安宁停下的地方已经不远。显然,是雷克斯在阻止那些虫子来追击安宁。但是他能挡多久呢?

安宁突然从机甲里跳了出来,把机甲收回空间钮,他就钻进了激光炮轰出的那个洞里。现在,时间就是生命!

钢板密密麻麻,但是越往前,安宁就越感觉到雌虫的干扰波场。开始有工虫在轰开的洞口里出现,但是被安宁干扰着,都像瞎子一样从他身边爬了过去。

钢板的通道终于爬到尽头,但是紧接着,迎接安宁的是一条穴虫铡刀一样的前肢。安宁猛地一个打滚,直接钻到了穴虫肚子下面,就着这个动作拔出激光枪,他几乎是顶着穴虫的肚子开了枪。灼热的激光把穴虫从头至尾截开了一半,绿色的体液还没溅出来就被高热烘干。

穴虫痛苦地扭动着,安宁头也不回地往前跑。通道已经完全被它们毁了,机甲根本施展不开。不过相应的,飞虫和跃虫也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活动,只有穴虫和大量的工虫不停地出现,相对来说,这些倒还好对付一些。

控制大厅出现在眼前,但是整座大厅都塌了下来,一架保安机甲直挺挺地站着,用双臂支撑着头上的一块钢板,保护着正在运行的中央电脑。机甲双腿已经陷入被穴虫钻松的泥土中,腰部的热能炮口还在发热,对面是被热能炮轰出来的一个洞,泥土混合着工虫的残骸,散落一地。洞的深处连通到另一个更大的洞穴,里面挤满了工虫,中间是一只腹部涨大,体积惊人的雌虫!临近产卵期的雌虫在这里!

空气中还有残存的热度,但是高热刚一散去,工虫就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它们立刻也发现了安宁,安宁用激光枪连开了几枪,但是在无数的工虫之中,这几枪基本上毫无作用。

安宁释放出精神力。他感觉到空间里存在着两种对抗的频率,一种是雌虫的干扰波,另一种,毫无疑问就是米修斯的精神力了。保安机甲已经不能再活动,米修斯完全是依靠着精神力与雌虫一直对抗到现在,保证了中央电脑的运行。那名技术员的专业技能确实出色,就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打开了通讯系统,开始向外发送求援信号。

安宁的精神力释放出去,向他冲过来的工虫立刻混乱起来。雌虫发现了他,干扰波场立刻向他冲击过来。不知不是临近产卵的雌虫体内激素配比不同,安宁觉得这只雌虫的攻击性比当年在虫星上的那一只还要凌厉。

干扰波的高频几乎是在他脑子里炸响开来的,安宁几乎能感觉到血管在炸裂,剧烈的头疼让他恨不得把头往什么东西上撞一下。竭力保持着清醒,他迅速地调节自己的精神力频率,在二分之一处切入同频,才及时缓解了那简直可以令人崩溃的感觉。

但是雌虫的干扰波太强烈,安宁在与它同频的时候无法分心去干扰其它的工虫,潮水一样的虫子又涌了上来。安宁接连开枪,把激光枪的能量完全扫射出去,在面前堆起了厚厚的虫尸,可是比起后面的虫子来,仍旧只是九牛一毛。

涌到眼前的工虫群突然停下了前进的脚步,片刻之后居然往后退了。安宁先是一愣,随即明白,是米修斯在干扰它们。他分出一缕精神力去探测,立刻就在两个激烈对抗的波动场里摇摇欲坠。

这才是米修斯真正的实力,或者说是他全力以赴把生命都拼出去的力量。他的精神频率几乎能够与雌虫相同,两个高频波动场像对射的箭雨,彼此都在剧烈地消耗,争夺着对无数的工虫的控制权。但是很显然的,这样消耗下去,米修斯会先力竭。

安宁首先想到的是在虫星上对付那只雌虫的方法,与雌虫同频,然后集中在一点上开始冲击雌虫的频率。但是这只雌虫显然也拼出了全部的力量,一时之间,安宁竟然无法撼动它的干扰波场,反而因为同频,再次受到了雌虫的影响。

保安机甲里突然传出技术员急迫的喊叫声:“沃罗先生,沃罗先生!您怎么了?”

几乎与此同时,安宁感觉到米修斯的精神频率突然混乱了。米修斯的年龄在人类当中已经将要步入老年,而这只临近产卵期的雌虫在虫族中正是力量的巅峰期。而且,仅以人类与虫族比较,两者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米修斯能与雌虫对抗这么久,几乎已经是个奇迹。不过,即使频率已经混乱,他仍旧在干扰着雌虫对工虫的控制,让这些虫子没有立刻展开攻击。

安宁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雷克斯的呼吸器应该已经要失效了,很可能十几分钟之内,他就会窒息。仓库里的人也一样,他们的呼吸面膜也坚持不了多久,而供氧管道被破坏不可能恢复。眼前,米修斯和那名技术员还在控制大厅里,只要工虫们冲上去,就能把他们啃光。还有中心电脑,如果发送出去的求援信号没有人接收到,三个月后这里就会变成一片虫海,而他们就会变成丝囊里的食料,供给那些有性幼虫啃食。

如果有一点虫星上的矿泥该多好?安宁在刀刃一样的干扰波场里突然想起了完全不相干的事——如果有这么一点矿泥,就可以吸收雌虫的干扰能量,如果掌握了能量转化的方法,说不定还可以反过来用雌虫自己的力量攻击它!

这个想法只是一闪念,可是却突然让安宁想起了在虫星上的那场生死搏杀。当时,一只被惊醒的飞虫发出尖锐的干扰波,试图唤醒其它沉睡的同伴,急切之中,安宁用自己的精神波动包围了它,并且试图吸收它的干扰波能量。

事实上当时安宁做到了。他成功地吸收了这只飞虫绝大多数的能量,只是由于狭小的空间内聚集了太多的虫子,才最终还是惊醒了虫群。而在之后与雌虫的疯狂搏斗中,安宁同样吸收过雌虫的干扰波能量。

吸收能量——安宁记得自己在激发精神力之后的最初阶段,曾经时常地吸收外来能量,以补充自己极易消耗干净的精神力。但是在他掌握了迅速与对方同频的技术之后,反而不太去吸收外来能量了,更多地是采取破坏对方频率的方式。这种方式所消耗的能量完全来自他自己,来自于他在多次生死关头和日常练习中磨练出来的强大的精神力。

但是此时此刻,在一只达到巅峰期的雌虫面前,再强大的精神力也不足以与之对抗,至少,仅仅是凭借本身的能力,安宁知道自己不行。

所有的想法和回忆都如同电光火石一般,一瞬间在安宁脑海里划过,却像是打开了一扇大门,展露出一个新的世界。雌虫尖锐的干扰波像子弹一样冲击而来,安宁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展开精神力场包围了上去。

强大的压力如同惊涛骇浪,扑面而来。在这种冲击之下,即使强悍如米修斯,那岩石一样坚韧的精神力场也会被海浪拍碎,但是安宁采取了另一种方法。他的能量场在雌虫的冲击之下不停地改变着频率,只要雌虫的干扰波频率降低到他可以完全同频的时候,他就从中吸收能量;如果雌虫提高了干扰波频率,他就采取二分之一频率法,在雌虫的波动场中游走,并且把自己的精神力集中起来,在某一点上突然爆发反干扰雌虫的频率。

安宁微闭着眼睛,周围的一切他都已经不听不闻,可是他的精神力却敏锐地能够察觉到所有的动静。他知道米修斯在竭力干扰那些工虫,抑制它们听从雌虫进行攻击;他也知道那名技术员用极其微薄的精神力在试图帮助米修斯;甚至他能感觉到每一只工虫的躁动。但是更清晰的,是雌虫的干扰波场,像一张大网一样笼罩着他,每个网眼上都带着锋利的倒钩。可是安宁却像一条鱼,在网眼里来回游动,并且用锋利的牙齿,有条不紊地咬断一根根网线。网很大,但是当网线被一根根咬断的时候,网就只能崩溃。

第68章 开放式结局

米修斯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虽然有极高的天赋,自己也坚持艰苦的训练,然而年龄不饶人,与雌虫长时间的对抗已经让他的精神力消耗枯竭,现在,他知道自己是在透支已经不多的生命了。

大脑在压榨着最后一点精神力,每一根血管似乎都在簌簌颤抖,最敏感脆弱的毛细血管甚至开始爆裂。米修斯眼前渐渐泛起一片红色,耳朵里嗡嗡作响,甚至掩盖了那名技术员在耳边的喊叫。现在,他的意识里只有一个概念:扰乱工虫,让它们不能发起攻击。至于雌虫,让给那个年轻人去对付!

米修斯不知道是不是人在将要崩溃之时最敏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两种能量场的冲撞,一个铺天盖地无处不在;一个却像到处戳刺的刀子,神出鬼没。他已经听见了雷克斯管这个年轻人叫安宁,安宁,难道就是机甲制造安家那个被投入死囚监狱的小儿子安宁吗?

得到生物机甲之后,米修斯对于安宁参加了前线突击队的事没有阻挠。前线突击队,其实是前线送死队,在军部的计划里他们只是炮灰而已,早晚都会死的。只要安宁一死,安家就从此消失了,从此不会有人制造出能够激发精神力的药剂,也不会有人制造出能够将战争缩短甚至很快结束的机甲。

米修斯知道安家无辜,但是他一直觉得他们这些仅仅是因为有精神力就被人歧视和防备的人才是最无辜的。和平时期,谁都不喜欢有个能窥探你内心的人,可是战争时期,就是这些人又把精神力者拱上了神坛。

米修斯本人曾经经历过泥潭,现在站在了神坛之上,天与地的差别他了解得最清楚。荣誉、崇敬乃至于优越的待遇都是他想要维持这种地位的一部分原因,不过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想让精神力者这个团体得到尊重。精神力,这是天赋,是与生俱来不可强求的能力,它不应该像阴沟里的耗子一样见不得天日。可是要做到这一点,就不能让战争这么快结束。

只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跟安家的孩子并肩作战啊…米修斯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确实是苦的,他觉得自己嘴里都充满了微带腥咸的苦味,世界由红色逐渐转为黑色,在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在身周激烈冲撞的两个能量场中,有一个突然崩溃了…

安宁突然睁开双眼。在他对面,雌虫疯狂地翻滚着,发出破碎的完全无规律的干扰波。整个空间都充斥着剧烈的波动。可是这种波动工虫已经不能辨识,它们拥挤在一起,胡乱地上下爬动。温控系统还在运转,实验中心的温度已经降到五度左右,对虫族来说这种温度非常不舒服,如果长时间停留在这种温度之下,要么休眠,要么就会流失体内能量。

工虫们混乱地相互挤着。它们留在这里就是为了保护雌虫,为它服务。但是现在,雌虫的气味还在,却没有了指挥它们的信号,取而代之的是一串串完全没有意义的东西,它们不能理解,甚至不能判断这信号到底是不是雌虫发出来的。

温度越来越低,工虫们踌躇着,终于有几只掉头往地面上爬去。无法分辨雌虫是否还在这里,本能让它们最终选择了离开,去往温度较高的地面。

安宁觉得全身像被重甲战车辗过一样,可是头脑清晰无比,精神力之充盈让他自己都有些惊讶。不过他随即清醒过来,这不是高兴的时候!

保安机甲的驾驶舱弹开,技术员凄厉的喊声立刻传了出来:“沃罗先生昏过去了,快来救救他!”

安宁冲过去看了一眼。米修斯嘴角流出鲜血,甚至连耳朵和眼睛都在渗血。安宁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没有办法了。如果不是在这里,如果有齐全的医疗设备,或者还可以挽救,但是现在——

“关好驾驶舱,继续发送求援信号!”抛下这句话,安宁掉头就跑。雷克斯,雷克斯还在外面,他的呼吸器应该已经没有供氧物质了!

一到宽敞一点的通道,安宁就放出机甲,从尚未被完全破坏的机甲出入口冲上了地面。仍旧是铺天盖地的虫子,与刚才不同的是它们已经全无章法,可是仍旧在朝着一个地方猛扑。安宁心里一紧,不管不顾地开启激光炮,一连轰了三炮,终于把虫群驱散一点,然后,他就看见了一架深灰色的机甲,静静躺在小山般的虫尸上。在机甲下面,是一只已经被切成两半的雌虫。

“雷克斯!雷克斯!回答我,你还活着吗?回答我!”安宁疯狂地在通讯频道里喊叫起来,驾驶着机甲猛冲过去。

两只雌虫都已经死去,战虫已经失去了指挥。但是雌虫的死激发了它们的凶性,加上战斗的本能,使得这一片虫山虫海仍旧不肯散去。当发现了安宁这个移动的目标之后,就全部向着他冲了过来。安宁几次冲击,仍旧不能到达雷克斯的机甲旁边,顿时急了。

冲在最前面的战虫忽然接收到了一种干扰波,与雌虫的干扰波很相似,却是从他们的攻击目标上释放出来的。频率温和,这是雌虫表示一切正常需要安静的信号。

战虫们糊涂了。地下明明刚刚死掉了一只雌虫,死亡的雌虫散发出来的气味还在刺激着它们,攻击一切非我族类的活动物体。但是现在,另一只雌虫表示一切正常需要安静?这,这是怎么回事?

安宁一边发出精神力干扰,一边想驾驶机甲冲过去。但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雌虫驱散战虫的信号,所以只能用最温和的方式来安抚这铺天盖地的虫群。可是另一只雌虫散发的死亡气味仍旧有效,只要他的机甲一想接近雷克斯,周围的虫群就开始激动起来。

安宁心急如焚,开始强行催眠周围离得最近的战虫。如今他的催眠能力已经又进一步,战虫也没有雌虫那么强的抵抗力,很快周围就倒下了一片战虫。但是虫子实在太多,安宁还没有靠近雷克斯,已经感觉到有些力竭了。再也按捺不住,安宁开启激光炮强轰,即使再度引起虫群的疯狂他也顾不上了,现在他只要到雷克斯身边去!

空中突然传来能量波动。安宁在虫群的包围中也感觉到了,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了一眼——天空中出现一片阴影,一艘大型飞船完成了跃迁,出现在垃圾星上空。随着这艘飞船的出现,另一种波动传来。安宁愣了一下,这波动频率与雌虫很相似,这是虫族的信号,但却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这艘飞船在发出模拟雌虫的干扰波!

围绕着机甲疯狂攻击的战虫像潮水一样退开了,整颗垃圾星上的战虫都向那艘飞船涌去,包括地面上不能飞行的跃虫和工虫,连仅存的几条穴虫都钻出来,爬到离飞船最近的那块地面上,向着飞船拼命地扭动着身体。

安宁瞥见飞船侧面的SCS标记,一口气松了下来。这是索克斯家族的飞船,至于船上扩散出来的干扰波,应该是对幼虫的研究有了成果,破译了部分雌虫的信号。不过这时候安宁已经顾不上再思考什么,所有的虫子都追随着飞船去了,雷克斯的机甲终于出现在他面前,安静得可怕。

安宁把机甲靠上去对接,然后扑出自己的驾驶舱,砸开了雷克斯的机甲驾驶舱。

舱内空气混浊,已经完全无法呼吸。雷克斯静静靠在驾驶座上,头垂在一边。生物机甲与普通机甲不同,驾驶座上有一套连体生物服,驾驶员整个被这件生物服包裹着,即使失去了知觉也仍旧被禁锢在座位上。

安宁像疯了一样扑过去扒开生物服。为了防止震动中生物服脱落,用的是记忆橡胶,包裹得很紧。安宁拼了命地用手去扒,掀断了指甲也完全没有感觉。厚厚的生物服穿上的时候需要辅助工具,脱下来的时候却全是他用手硬生生扒开的。

十指鲜血淋漓,染在雷克斯赤裸的胸膛上。他全身上下只穿一条内裤,以便生物服内的电极触点能更好地接触皮肤获得信号。

安宁还是第一次看见雷克斯的身体。蜂蜜色的皮肤上遍布伤疤,大部分已经很浅,显然是少年时候留下的。露在生物服外面的颈部有在缺氧情况下自己抓出的血痕,有些已经干涸。但是皮肤下包裹的肌肉匀称、线条流畅,尤其是胸腹部,有漂亮的肌肉群。可是现在胸膛已经不再有呼吸的起伏,安宁把耳朵贴上去,听不到心跳,手按到颈侧,也感觉不到脉搏,他放出精神力去试探,但是整个驾驶舱里没有任何能量波动。

脑死亡!安宁已经有些麻木的大脑里浮出这个词。这年头,医学发达,什么跌打损伤断手断脚器官再生,统统不在话下,甚至心脏不好了也可以换,或者干脆用体外循环器,只有脑死亡,却是任什么药物和器械都不能挽救的。

安宁突然爆发地扑到雷克斯身上,双手拼命地按压着雷克斯的胸膛,做着心肺复苏。手下的身体还有余温,肌肉和皮肤还是柔软而有弹性的,他不能相信这个人已经死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他想说的话…

手上机械地按压着,安宁觉得自己的头脑已经昏乱了。缺氧时间过久造成的脑死亡,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挽回。所有的情绪都堆积在了胸口:父亲和兄长无辜死去的愤怒;林恩死时的痛苦和无力;还有雷克斯这种完全不在他意料之内的死亡…

在安宁心里,雷克斯好像是不会死的。尽管与虫族的战斗就是与死神共舞,但是他从来没有觉得雷克斯会死。甚至是在囚犯们逃跑时劫持的飞船上,当囚犯们要杀他的时候,在潜意识里,安宁仍然没有觉得雷克斯会死。所以在雷克斯轰开飞船逃出去的时候,在他心里居然都没有觉得不可思议。可是现在,这个他一直在心目中当成战神,当成永远不会死的人,却躺在他的面前,真的死了,死得那么突如其来,那么悄无声息…

安宁没有听到机甲内的波动探测器在滴滴叫唤,红灯急速地闪烁,频率越来越快,直到爆裂;他也不知道从飞船上冲下来的梅林在对接的两台机甲之外就被强大的精神波动刺激到头晕恶心不得不后退,就连穿着防辐射服的士兵都不能进入机甲周围十米之内。他只知道他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压着,需要发泄出来涌流出来甚至喷射出来,否则,他就觉得自己要爆裂了!

梅林心惊胆战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探测器数字疯跳,最后干脆在显示屏上爆开一道电火花,彻底报废,忍不住大声喊叫:“你们在干什么?赶紧想办法冲进去!”

带队的上尉即使带着呼吸面膜都能看出表情扭曲来:“秘书官,干扰太大了,里面…不会还有一只雌虫吧?”

梅林跺着脚喊:“什么雌虫,不可能再有一只了,你们快点进去!”

上尉满头大汗:“干扰太强了…根本无法靠近…”

梅林只是往前走了几步就觉得两边太阳穴像针扎一样,也知道他们说的是实话,但是看见这两架机甲他就知道雷克斯一定在里面,如果雷克斯没事,早就该从里面出来;但是现在还没出现,那就说明机甲里强烈的波动必然与雷克斯有关!

“麻醉气体!”梅林灵机一动,扭头大喊,“用麻醉气体,快点!”

安宁丝毫不知道外面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他扑在雷克斯身上,紧紧抱住他汗湿的身体,用力之大,几乎能感觉到雷克斯的骨骼形状。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耳朵里听见有人在大声地嚎啕,却丝毫没有意识到是他自己的声音。

梅林跳着脚地命令使用麻醉气体,可是两台机甲的密封都十分完整,麻醉气体不靠近也无法喷射进去。正在乱成一团的时候,干扰突然消失了。

“秘书官,干扰消失了…”上尉正准备下死命令冲上去强行打开机甲驾驶舱,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也愣了一下,赶紧报告。

梅林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快打开机甲!”这种变化未必是好事。

安宁觉得自己的精神力已经枯竭了。大脑像挤干了水的海绵一样,僵硬干瘪。他茫然地趴在雷克斯身上,双手在无意识之中仍旧紧紧抱着他。他那架机甲里的供氧物质也消耗干净了,空气再次变得混浊起来。外头隐约听见似乎是敲打的声音,但是安宁没有力气再去注意。他放松了已经脱力的身体,把头轻轻放到雷克斯胸前,至于外面的一切,就随他们去吧。

一丝极其轻微的精神波动和着微弱的心跳同时进入了安宁的意识,心跳就在他的耳朵底下,而精神波动,却进入了他的脑海之中。猛地抬头,安宁简直不敢相信,他拼命挤出最后一点精神力去搜索,然后,他真的感觉到了一丝波动——雷克斯的胸膛在轻微地起伏,最重要的,是他的大脑又开始活动了!

梅林指挥着士兵们强行打开机甲驾驶舱,第一个冲进了驾驶舱里。里面空气混浊,气味难闻,但是他都顾不上。不过他一冲进去,就站住了脚,那狭小的驾驶舱里,两个男人正紧紧地靠在一起,一个抱着另一个。抱人的正在嚎啕大哭,而被抱在怀里的那一个,皮肤还呈现缺氧的青灰色,但是胸膛轻微地起伏着,已经有了呼吸…

梅林静静地看了一会,然后轻轻退了出来,反手掩上了驾驶舱的门,低声说:“把飞船上的呼吸系统跟机甲连接,给他们供氧,然后,不要打扰。”

“秘书官——”去地下实验中心搜救的士兵已经冲了出来,声音惊慌,“沃罗先生,沃罗先生——”

梅林沉声说:“喊什么!沃罗先生?米修斯沃罗先生?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了?”

“沃罗先生——”士兵好容易才说出话来,“他死了。还有几十个人都快要窒息了,不过已经救了过来,只有沃罗先生——”

“哦——”梅林转回头。远处,在飞船下面,无数的虫尸已经叠成了小山。飞船上发出的干扰波频率已经改变,战虫们开始彼此屠杀。身体柔软的穴虫和并无战斗力的工虫首先被屠杀殆尽,然后就是战虫们之间的战斗。远处的人来回奔跑,可是这些虫子们视若无睹,只顾着相互残杀。

梅林凝视着眼前的奇异场景,淡淡地说:“他去了?不过,死了对他而言可能比活着更好,这场战争,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全文完】

第69章 番外

“嘿,嘿,我说跳跃,跳跃!你那是在干什么?你的机甲是瘸的吗!跳跃!”

中气十足的呼喊伴着一记电鞭,训练场中间的米色机甲顿时发出一声哀鸣,纵身跳起,有点笨拙地向后做翻滚,结果落地没有落在十字线中心,而是歪出了几步,立刻引来又一声斥责:“笨蛋!滚到一边去把这个动作做上二十遍!有一遍踩不准就再加十遍,我看你今天能不能做完!”

有人从训练场入口处走进来,站在保护栏后面看了一会,等到一群学生都挨过电鞭之后才向训练场中心的那架深灰色机甲打了个招呼:“雷,养伤你也不老实吗?”

雷克斯翻身跳出自己的机甲,左臂被生物绷带固定着,嘴角上还叼着根烟。他轻快地几步冲到保护栏下面,右手一搭保护栏,顺势翻身就跳到了看台上:“梅林?怎么,终于有休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