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青云吻他的头发:“我去帮你看摊子好了。”

叶佳文嗤了一声:“信不过你。”

向青云被噎了一下,往后靠了一点,一脸委屈地看着叶佳文。叶佳文眼皮翻翻,用手指戳着他的额头说:“就是信不过你怎么的!想造反啊!”向青云轻轻咬了口他的指尖,两个人都笑了,向青云又贴上来,亲亲他的鼻尖,亲亲他的嘴唇,满腔都是爱,怎么亲都不够。

向青云说:“你现在白天摆摊一个月能挣多少啊?”

叶佳文说:“这个月才挣了一千八百多吧。”

向青云说:“还不如上班赚的多呢。其实我觉得你要是找份正经工作比较好,至少福利待遇有保证也稳定,工资少点倒不要紧。咱好歹大学都读出来了,摆摊卖东西这不读书也能做啊。”

叶佳文的抱负当然不止是摆摊卖卖小东西这么简单,只不过他现在本钱还不够,干不了别的而已。他捧住向青云的脸用力亲了一口,笑道:“我不用你操心,我心里有数。倒是你,少让我操点心才好呢!”

向青云搂着他突然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叶佳文都已经睡得迷迷糊糊了,他突然听到向青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宝宝,我们的事情,我想跟我父母说了。”

第十五章

叶佳文当时睡迷糊了,嘟哝了两声没理睬,又睡过去了。第二天一早,叶佳文睡醒了,迷迷糊糊赖床的时候,向青云昨晚说的话灌进脑子里,猛然吓清醒了,一下从床上蹦起来,推醒向青云,不确信地问道:“我昨晚睡觉前你是不是跟我说了什么?”

向青云一脸困意地揉着眼睛:“什么?”

叶佳文很严肃地问他:“你是不是跟我说想跟你父母说什么?”

向青云也马上清醒了。他慢吞吞地坐起来,眼睛盯着被角,嗫嚅道:“我弟媳妇儿最近要生了,我爹妈在县城里照顾她,这两天老给我打电话,问我有没有结婚对象。县医院说我弟媳妇这胎长的不太正,可能不好生,我爹妈说想把她弄到S市来生,大城市医疗水平高,来了顺便看看我。我就想,要不……”

“不行!”叶佳文斩钉截铁地打断了。

向青云被他这么激动的反应吓了一跳,赶紧说:“你别激动,我只是想想,还没说呢。他们老是催我,问我能不能在城市里找到媳妇,不行就让我表叔在县城里给我介绍一个。我就是心里有点烦……”

叶佳文说:“不管以后怎么样,现在绝对不能说!”没好气地推搡了向青云一把,“现在给我闭嘴,不准出声,让我好好理理思路!”

向青云见他莫名其妙生起了气,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还是乖乖地躺下不再说话。

叶佳文最近忙着生财大计,都快忘了上辈子这个时间节点发生的一连串的事了。他回忆了一下今天的日期,猛地一颤——今天是九月二十号了,三十号就是向晓龙的生日!向晓龙是九七年九月三十号生的,也就是还有十天,向晓龙就要出生了!

向青云看到叶佳文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赶紧伸出手抚在他他背上,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叶佳文抓住他的手丢开,吼道:“别吵!”

向青云吓了一跳,还想再问,但是看着这样子,只好忍住了。

向海蓉和向青天他媳妇刘莎是差不多时候怀的孕,向海蓉九月底就生产了,就在县城里生的,因为是第二胎,违背了计划生育,被计生办的人找麻烦,吓的躲在一家私人小诊所里生孩子,都没敢进正规医院。她之所以会生下向晓龙,是因为等发现怀孕的时候已经三四个月大了,又不舍得打,犹豫来犹豫去,拖得久了,她身体又不好,想打掉都来不及了,只好生下来。他们没想到没钱没势多生个孩子还不是想养就好养的,因为向海蓉的老公是在政府机关里给领导开车的,大小是吃公饭的,想保住饭碗这第二胎就不能要。可孩子都生下来,怎么办?向海蓉只好先把向晓龙送到农村去让父母先帮忙藏一阵,再想办法。后来就由向父向母做主把小孩过继给了向青云,向海蓉夫妻别无他法,也同意了。

向父向母从小最宠的就是向青天这个小儿子,这回女儿和儿媳妇同时怀孕,俩老人都进县城照顾儿媳妇去了,大女儿丢给婆家管,问也不问一声。刘莎本来是不喜欢农村公婆来的,但是向青天跟她说父母过来是好事,家务活能全包了,省了请保姆的钱。结果向父向母来了以后,刘莎发现他们自己带着钱(大儿子大女儿给的),不光包家务,连家庭开销都包了,立刻一点意见也没了。

叶佳文回忆了一下,刘莎肚子里的向立应该要等到明年正月才出生,她现在大概才怀了六个月。上辈子刘莎确实到S市来生产了,生的挺顺的,都没剖腹产,进了产房半小时不到孩子就出来了。向青云一开始还很担心,问了医生关于胎位不正的事,医生说根本没有不正,好的不能再好。以前叶佳文知道了也没多想,后来他发现了向青天夫妻的很多极品事,再回忆起来,就有个不一样的想法了:所谓胎位不正根本就是刘莎和向青天胡扯的,送到S市来生孩子,一方面确实S市的医疗条件比县城里好,二来就是他们故意想让大哥帮忙掏生孩子的钱。因为从他们的脚踏上S市的一刻起,他们就再没掏过一分钱,所有的医药费营养费伙食费住宿费等等全是向青云掏的,她一直到做完月子才拖家带口地回去。叶佳文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因为他还记得当年发生过一件事,有一次向青天出门打了辆出租车回来,到了楼底下,他带着司机上门让向青云付三十来块的车费。叶佳文问他为什么不自己付,还特意把司机带上来,向青天当时随口说道:“俺统共就带了一百多块钱,早花完了,哪有钱付车费!”听听,带着媳妇到大城市来生孩子,只带一百块钱,这不是早就找好了冤大头是什么?!

而叶佳文和向青云上辈子也确实是在刘莎来S市生产的这时候对向家父母出柜的。他们一开始对向父向母只说是同租房的室友,结果因为生活里一些蛛丝马迹被怀疑了,后来有一回他们在房里偷偷接吻的时候恰巧被向父撞破,这下不得了,又打又骂又哭又闹,把叶佳文和向青云折腾的是苦不堪言,要不是他们对感情还算坚定,保不准就被拆散了。好容易捱到这些人回去,他们好容易攒下来的存款基本被花了个底掉儿不说,叶佳文还气的生了场病。

回忆完这些,叶佳文先是大喘气了一阵,然后抹了把脸,很平静地说:“你弟媳妇还不急着生吧,这件事过段时间再说吧。跟你父母说我们的事,我肯定不同意,现在咱俩钱还没挣,房还没买,根都没扎下,你想想你父母那年代的人,又是农村的,一辈子中规中矩,肯定不能接受咱俩的关系,万一他们一闹,我们就被他们闹散了怎么办?”

向青云着急地说:“你别说这种话,什么散不散的,我不跟他们说就是了。”

叶佳文看了看,向青云居然真的有点生气了,就俯下身拍拍他的脸:“怎么了,不高兴了?”

向青云一把搂住他,叹了口气:“别再说什么分开的话,如果也别说,每次听你说这种话,我就很难过,很生气。”

叶佳文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小声呢喃道:“是,我们俩在一起不容易。”

两人默默地抱了一会儿,叶佳文拍了拍向青云:“对了,你姐也快生了吧?你打电话问过没,她身子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缺不缺钱?”

向青云有点惊讶地说:“前天才通过电话,大姐说她挺好的,还说让我好好工作赚钱。”

叶佳文不禁冷笑了一下。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却强撑着,能自己忍着就自己忍着,反倒是日子过得好好的人,却总想着法从别人那里抠好处,这世道怎么就这么不公平?滥好人真是做不得,还得该笑的时候就笑,该哭的时候就哭,对谁哭,对谁笑,也是个讲究。

他是最好能拦住刘莎来S市生孩子,虽说现在家里的钱把持在自己手上,但向青天他们夫妻来了,向青云又不可能不管。不出柜,他又要怎么解释自己手里没钱的事?这都是麻烦事。可怎么能让他们不来呢?逼向青云自己去拒绝这是个法子,但不是个最好的法子,弄不好还有后患,不说向青云这老好人的脾气让他开这个口比较难,就说拒绝了一次,这些厚脸皮的家伙还会有第二次。最好是能想出个绝后患的法子,让这俩蛀虫夫妻从此自生自灭去。不过这法子不好想,费脑筋,好在还有时间。

要说叶佳文这辈子最讨厌的人是谁,那绝对是向青天夫妻没跑。不说上辈子受了他们这么多气,就说在自己临死前,过来落井下石的就此一家,也足够叶佳文对他们恨的牙痒痒了。就算这是向青云的亲弟弟亲弟媳,这口气也不能咽!

第十六章

天气渐渐冷了以后,麻辣烫的生意越来越好。叶佳文算是做成功了,人们对于新鲜的东西总是特别有热情,吃过以后马上就一传十十传百,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天天晚上队伍要排十几米,不光学生,连学校里的教职工也慕名来吃,附近的居民晚上也来凑热闹,听说还有经朋友介绍以后大老远坐车来吃的。

一个炒面摊子的人看叶佳文生意做得这么好,就来讨教秘方,也想来分一杯羹。叶佳文没马上答应,晚上推车回去的时候就跟张远新商量该怎么办。

张远新说:“方法教他们也不是不可以,让他们花钱买,给他们把锅炉车子都配好,连秘方带锅炉,八百块钱一位,也是个赚钱的方法。咱生意那么好,肯定还会有很多人要来买,八百一个,多赚呀!”

叶佳文说:“八百一个,太便宜了,至少要一千。一千块钱他们半个多月就能赚回来。”

张远新嘿嘿直笑:“好,一千好,你真会赚。”趁着大晚上路上没人,凑到叶佳文身边,暧昧地往他胯下摸了一把,啧声道:“你说你这玩意怎么就不顶用呢,你这么会持家,要是你能多用点这个,哥哥我就勉为其难收了你做小,每天伺候我。”

叶佳文翻翻他白眼:“呸,你去找根擀面杖自己玩去,我有我家向青云了,你倒贴我都不要。”

张远新恶狠狠地拧了他一把,结果两个人又一路吵吵闹闹地回去了。

但是回去以后叶佳文用了一晚上的时间仔细合计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卖了。如果现在卖,卖的只是技术,老实说这技术值不了多少钱,麻辣烫又不是他们发明的小吃,只是在四川小吃的基础上稍作改动,有点厨艺的人只要能拿到原方子自己也能改,说不定改的比他们还好吃。而且他要是现在把东西卖给别人了,别人还可以再拿去卖给其他人,他想管也管不了。以后就算满大街的麻辣烫都是从他这里传开的,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了。

不是不能卖,但是现在不能卖,要等做出名头以后再卖,到时候卖的不光是技术,主要是个牌子。比如说,后来风靡一时的豪大大鸡排,加盟豪大大的,谁是真的要跟豪大大学个炸鸡的技术呢,还是因为人家这个名字打得响,有人冲着这个名号来买东西,所以大家都要加盟。等自己有钱租铺子,开家串串香麻辣烫,可以去工商局注册名字,以后串串香的名字打响了,就算满大街都是麻辣烫,还是有人心甘情愿捧着钱来加盟,要沾这名字的光。

于是第二天那个卖炒面的来再问的时候,叶佳文婉言拒绝了,加紧在学校周围看起商铺出租的消息来。

十月初的时候,向青云跟刚生产完的向海蓉通了个电话,叶佳文很关心地在旁边听着。向海蓉母子平安,新生的是个男孩,已经取好了名字,叫向晓龙。向海蓉在坐月子,向晓龙现在已经被送到外婆家暂时藏起来了。本来是想交给爷爷奶奶带到乡下去,但是爷爷奶奶现在在儿媳妇那里,没空管他们,所以只好先藏在外婆家。

叶佳文在旁边听电话的时候几次想把电话接过来亲自问话,但是忍住了。这时候他应该和向海蓉还不认识,莫名其妙去搭话也太奇怪了。

上辈子向晓龙是到了三四岁才被送过来的。孩子都会说话了,该受教育了,要上幼儿园了,连个户口都没上,没办法,赶紧的接过来过继给向青云他们。别看孩子小,三四岁,话已经会说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了。他刚到S市那段时间里,叶佳文和向青云担心他会哭闹,但是他一点也不哭闹,只是很孤僻,不理人。让他出去跟附近小朋友一起玩,他就蹲在旁边看别人玩,也不参与。最早的时候他根本不理叶佳文,直到一个月以后,他才跟叶佳文讲话,讲的第一句话是:“奶奶说你是坏人。”第二句话是:“你不坏。”

在向晓龙的认知里,他是被父母抛弃的。向海蓉意外生下了他,为了丈夫的工作,为了全家有口饭吃,这个孩子注定了不能光明正大跟爹妈一起生活。断奶之后,他就一会儿被奶奶爷爷带,一会儿被外公外婆带,难得被爹妈接回去,他妈抱着他哭一会儿,又要把他送走了。所以他不哭不闹,但这不代表他不伤心。

虽然向晓龙算起来是向青云的大外甥,和叶佳文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但是可能是因为叶佳文自己这辈子是不会有自己的小孩了,可能是这个小孩长得很像向青云,他是真心把向晓龙当自己的亲生儿子疼的。小孩子是分好赖的,谁对自己好,他心里很清楚,虽然他还是不怎么搭理叶佳文,但是态度已经不是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向晓龙刚来的时候,是叶佳文和向青云日子过的最舒坦的时候,房子买了,家里有闲钱,荤菜也不用算计着买,所以叶佳文格外疼向晓龙,玩具都给他买最好最贵的。后来他们家没落了,向晓龙就跟着他们吃苦,有句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向晓龙确实很懂事,小学的时候就帮人送送牛奶报纸之类的赚点硬币零花,有一次他好容易攒够了五十块钱,还拿出来给叶佳文说要补贴家用。

但是向晓龙也不是一直那么好的,养过小孩的人都知道,小孩子有一段时间是最惹人讨厌的——叛逆期。

向晓龙的叛逆期也很厉害,他以前对向青云和叶佳文的事半知半解,到他十三四岁的时候,他已经什么都明白了。在叛逆期里面,他开始变的愤世嫉俗,和不好的小混混在一起学抽烟,成绩一落千丈。他憎恨这个世界,憎恨所有人,憎恨抛弃他的父母,憎恨学校里喜欢找他麻烦的老师,憎恨每天和他生活在一起、收养他的两个男人。他开始和两位父亲吵架,吵的最凶的时候,他指着他们说他们是恶心的同性恋,还玩过离家出走。这是叶佳文最烦心的一段时间。

向晓龙年纪再涨一两岁,就没有那么尖锐了,渐渐又开始听话,烟也不抽了,坏朋友也不交了。但是以前也会管叶佳文和向青云叫叶叔叔和大舅,这段时间里他就不这么称呼了,常常都以“喂”代替,或者索性直呼其名。向青云因为这个说过他几次,叶佳文连说都不说他,因为他确实觉得对不起向晓龙,让这个无辜的孩子在外面也跟着他们一起遭受了不少白眼。

有一天早上,叶佳文和向晓龙又吵了一架。起因是向晓龙有个飞机模型,是劳动课上自己做的,跟同学打闹的时候碰散了,他就拿回来准备修。叶佳文看见一堆残破的部件,以为是弄坏的玩具,随手就丢了。向晓龙找不到东西以后就去问叶佳文,叶佳文告诉他丢了,他大发脾气,还随手砸了个碗。这天向青天老早就去上班了,正好不在家,向晓龙和叶佳文大吵一架以后背上书包怒气冲冲就跑了。叶佳文看着地上砸碎的碗的碎片,又伤心又委屈,忍不住哭了。他上午在大学里正好没课,就先把碎完收拾了,然后去翻垃圾桶,把飞机模型的零件一件件找出来,洗干净,用胶水粘拼好,放在向晓龙桌上,然后才出门。晚上向晓龙回来,一直没出房间,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叫了他几次他才出来,眼睛有点红,看了一眼叶佳文,又迅速把目光挪开了。吃完晚饭,叶佳文到阳台上抽烟,向晓龙跟过来,在他背后站了一会儿,轻声说:“爸,对不起。”

从那以后,向晓龙开始管叶佳文和向青云叫爸爸了。

叶佳文跟向青云说:“咱给小龙买点玩具吧?或者送点什么礼物好呢?再封个红包吧!”

向青云有些惊诧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高兴?”

叶佳文翻翻他白眼:“我就是高兴,小龙小龙,龙腾虎跃,这名气起的多好,将来肯定是个好孩子。”

向青云看他这样子,忍不住笑了:“你很喜欢小孩吗?不然以后我们领养一个。”

叶佳文想想向青云弟弟妹妹们的孩子,撇撇嘴:“也不是个个都喜欢。就是向晓龙,感觉和我特有缘,听了名字我就喜欢。”

向青云揽住他亲了一下:“那以后我想办法让这孩子认你做个干爹!对了,我过几天正好要去A省出差,我顺便去看看大姐,看看小龙,拍几张照片给你看。”

叶佳文的眼睛马上就亮了:“好啊好啊,我买点玩具你带上,送给小龙的。”

向青云去出差,正好张远新这几天生病了,叶佳文晚上只好一个人推着车去出摊。他们麻辣烫的生意有很多回头客,有些人喜欢这个味道,天天晚上出来吃,当成晚饭吃,还会给叶佳文他们提很多建议,增加哪些食材之类的,一来二去,叶佳文跟一些老客人都混熟了。

这天晚上叶佳文只有一个人,又要收钱又要下东西煮,手忙脚乱,连续下错了两次东西,把给A的菠菜加到B的碗里,弄得顾客都不开心了。叶佳文只好赔笑又赔罪,要么给人退钱,要么重新给人煮一份。就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一双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叶佳文扭头,只见一个看起来大概二十七八岁的男人对他笑了笑:“你又弄错了,海带不是这个碗的。”抓着他的手移动到另一个漏勺上方,“是这里的。”

跟他说话的人也是这两个月的老顾客了,一个礼拜起码要来吃三次,叶佳文也已经认得他了。其实这个人第一次来叶佳文就注意到他了,小伙长的唇红齿白的,鼻梁很高,一双桃花眼特别招人,就跟电视明星似的。吃麻辣烫的时候已经有几次有女学生跟他搭讪了,搭讪的结果怎么样,叶佳文倒没注意。

那个人把他手里的漏勺接了过来,把他往旁边挤了挤:“你收钱,我帮你下。”

叶佳文目瞪口呆,但是这人已经熟练地把串串上的东西往漏勺里丢了。排队排到的一个学生喊道:“我要贡丸、鱼丸、海带、菠菜……”这人抓起他报到的食材下锅,还用胳膊肘捅捅叶佳文:“愣着干嘛,收钱啊。”叶佳文从来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人,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赶紧收别人递过来的钱,数好零钱再找回去。

有了人帮忙,叶佳文的动作就快多了。煮了几单以后,叶佳文发现这人做的还不错,而且不像有什么坏心眼的,心就放下了,一边数钱一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抬手抹了把被热气熏出来的汗,说:“陆清。”

叶佳文跟陆清忙到晚上十一点,排队想吃的人还有很多,但是带出来的食材已经卖光了,人们只好失望地散开。叶佳文捻起短袖的边擦擦脸上的油汗,笑着问陆清:“我怎么谢你?”

陆清指指还剩下的几串,很诧异地问:“这难道不是你给我留的?”

叶佳文说:“是给你留的,呃……”

陆清笑道:“这就够了,你还要怎么谢?以身相许?”噙着笑上下打量叶佳文,“我可以考虑考虑。”

叶佳文因为本身是同性恋,被他这么一说有些敏感地愣了一下,但也知道这是个玩笑,尴尬地笑笑,把剩下的几串东西也煮了。

两个人捧着碗坐在马路牙子上,陆清吃麻辣烫,叶佳文陪着他,自己不吃。陆清问他:“你怎么不吃?”

叶佳文说:“天天煮这个,身上都是这味道,哪还有胃口。”

陆清笑笑,一边擦汗一边问他:“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你另外两个搭子呢?”

叶佳文说:“一个病了,一个出差了。”

陆清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出差?我以为你们还是这所学校里的学生,出来勤工俭学的。”

叶佳文心想,我都三十七了。笑说:“大学毕业都一年了。”

“什么学校毕业的?”

“B大。”

“噢?大学毕业怎么干这个?学什么专业的?”

“学土木工程的,日子不好过啊,出来赚个外快。”

“土木工程?”陆清挑挑眉毛,笑了:“那咱还是同行,我也是学土木工程的,”对着身后的A大校园努努嘴,“我就是这毕业的。”

“啊,”叶佳文说,“A大的土木专业很好啊,以前我也想考来着,没考上。”

陆清嘴里塞着一枚鱼丸,鼓着腮帮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叶佳文:“我自己办了家小公司,房产和建筑都做的,你现在白天做什么工作?”

叶佳文有些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开公司的?看起来年纪不大,倒是真人不露相。他没说自己的情况,问道:“哦?你开的什么公司?”

陆清把鱼丸咽了下去:“金星房地产有限公司。”

叶佳文一下愣住了。金星!十五年以后资产上千亿,叱咤风云的大人物,现在就坐在自己身边吃自己煮的麻辣烫!

第十七章

叶佳文还记得,十几年以后,S市大大小小的地产公司建筑公司有许多,但是要说最牛的一家,必定是金星无疑。他们学校教出来的本科生,想进金星根本不可能,就连博士生,削减了脑袋人家也瞧不上。金星的总裁曾经到A大去开过讲座,叶佳文教书的C大那些平日里一点都不上进的学生都有很多跑到A大蹭讲座去了,可见此人人格魅力之大。

叶佳文对于这种传奇式的人物,从来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现在骤然发现他离自己这么近,还有点不敢相信。问道:“金星?火星金星的金星?”

陆清笑了:“是啊,去年才开的。”

叶佳文上下打量他,恭维道:“厉害厉害,你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已经自己开公司了!”

陆清说:“我都三十一了,小弟弟。我开公司是在创业,你卖麻辣烫也是在创业,没什么厉害不厉害的。”

叶佳文心想,三十一而已,再过几年你就能叱咤风云了。想我当初三十七的时候还是草包一个。他脑子里很乱,现在这么尊大佛就坐在身边,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赶紧抱住佛脚。趁现在陆老总还不发达,说不定还能牢牢抱住大腿,等再过几年,他的大腿粗壮了,大家都抢着抱,想抱也抱不上了。

陆清又说:“看到你,我就想到我读大学的时候。我卖过茶叶蛋,还卖过炒面,不过我没你聪明,”转脸好奇地问叶佳文,“你是四川人吗?我是第一次在你这里吃到这样的东西,很好吃。”

叶佳文想,原来陆清读书的时候就做这些了,是为了自己赚学费吗?自己还比他好点,好歹读书的时候衣食无忧。他看陆清的眼神马上就崇高了:“你读书的时候就自己赚学费了?真厉害!”

陆清不置可否:“积累经验吧。”

两人谈的投机了,一直聊到马路上都没人了,叶佳文这才想起看时间,都已经凌晨十二点了。他虽然想抱陆清的大腿,但是想想来日方长,一个晚上能套多少近乎?看样子以后陆清还会来光顾,现在能混个脸熟已经很不错了。于是他站起来,说:“你明天还要上班吧?早点回去了。你以后来,我每次多给你加两串香肠。”

陆清说:“好,好,以后我多带朋友来照顾你生意。”

之后陆清果然来的更加频繁了,还会经常来朋友来吃麻辣烫。叶佳文因为生意太好了,所以买了个大棚和几张桌椅,用每晚的免费夜宵做报酬把东西寄放在学校门卫那里,晚上就在马路上搭上棚子做起生意来。

陆清有的时候还会组织人来麻辣烫摊子办“公司聚会”,说是公司聚会,其实他新开的小公司人也不多,一个骨干团队就七八个人,但这几个人也都很厉害,不是名校毕业的就是海外留学回来的,有的还曾经在大公司里做到过主管的位置,都是看中陆清的魄力才跟他出来一起创业。一来二去,叶佳文就跟陆清团队的那批人都混了个脸熟,有时候还陪他们侃几句。

叶佳文终于在A大旁边谈下一家只有十几平米的小铺子,地方小是小了点,不过好歹总算有个据点,能光明正大地挂上个店铺的招牌了。学校旁边的铺位其实是非常抢手的,地皮是属于学校的,叶佳文能拿到这个位置,听说是校方的某个领导的女儿吃过他的麻辣烫以后很喜欢,回去以后跟老爸美言了一句,原来的店家撤走以后铺位就批给他承包了。店铺的租金倒是不贵,每个月给校方八百块的租金。但是新到手的店铺要装修,要买新的桌子椅子,叶佳文为了省钱打算就在原本装修的基础上翻翻新就行了,就这样弄弄也要至少三四千块钱,房租也要先交半年的,还有一笔开支是交给学校的“转让费”,其实也就是押金,要一万块钱,等这铺子他什么时候转给别人了这一万块钱还能拿回来。

叶佳文和向青云的小家庭现在已经有一万五的存款了,叶佳文自己的私房钱也存了两千多,但如果押金和装修费一交,他们的积蓄就要告罄了。还好张远新愿意投资七千块,这样手头就能宽裕一点。但是叶佳文耍了个心机,他私下里给张远新写了张条子,说好投资的比例和分红的比例,但是明面上,他让张远新只告诉向青云他出了三千块。

张远新跟叶佳文是睡一个被窝的交情,虽然他们一直没完没了的互损,但是任何事情他肯定都是站在叶佳文这边的。他同意叶佳文的要求,但一定要叶佳文给他说明白理由,叶佳文被他缠不过,就把向青云乡下亲戚的事情说了点,还说了向青天弟弟要来S市生孩子的事情。

张远新想了想,说:“向青云的家庭背景确实是个问题。但是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厚道?”

厚道?呵呵!叶佳文在心里面冷笑:向青天在他病的快死的时候跑到他病床前面叫他放弃治疗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做人要厚道?对于不该厚道的人就是不能厚道!适当的时候还要心狠手辣!他说:“青云读大学的时候,他爹妈几次叫他辍学去打工。他弟弟没考上大学,他爹妈疼的跟个宝似的,花昂贵的学费让他去读什么私立大专,没钱就借钱给他读。青云读书没花家里一分钱,第一年的学费是他高中老师借的,后来自己打工和奖学金,他爹妈还嫌他不赚钱供弟弟读书。青云出来工作一年,把他弟弟读书借的钱都还上了,你看我们自己家连个电视机都没有,去年他弟弟结婚,他爹妈让他买个彩色电视机给他弟弟家。现在他们来生孩子,县城里的医院不能生?说白了就是想让我们出这笔生孩子的钱。我要是厚道,就要被他们卖了。”

张远新听完以后眉头皱得紧紧的,忽而展眉一笑:“七千块钱我还是给你,也别什么三四千块了,你就跟向青云说钱全是你们出的。”

叶佳文也笑了:“那不用,我还是得给家里留点底。”

张远新把叶佳文送出去的时候说:“佳文,我能理解你,其实也能理解向青云。越是得不到父母爱的孩子,就越听话,做很多事情就是为了能得到父母的肯定,这一点我……”顿了顿,“向青云的家庭背景是很麻烦,不过如果他真心对你好,这点也很难得。我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如果有我帮得上的话就来找我,有什么不好对付的家伙,让我来!”

叶佳文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当然!”

因为跟向青云说张远新只出了三千块钱,所以他从家庭账户上转了四千块到自己的私人账户上,这样一来,一万多块钱付掉,他们家的账本上就只剩下一千块钱了。做这件事情之前叶佳文没有跟向青云商量,因为他知道向青云会反对,所以他先斩后奏,付了钱才去跟向青云说。向青云听完以后果然愁容满面:“这可怎么办好,我妈今天又给我打电话了,说下半月就让刘莎过来。”

叶佳文心里冷笑,面上不动声色地问他:“怎么,你弟妹生孩子要你出钱?”

向青云说:“不出医疗费,怎么也得招待他们吃喝住吧。”

叶佳文暗暗嘲笑他的天真。就连向青云自己也低估了弟弟的脸皮之厚。上辈子得知向青天只带了100块钱就带着爹妈老婆上S市,连向青云自己也傻眼了。其实他也不高兴,但是他的亲爹亲妈亲弟弟,他也不能不管,正好又被他爹妈发现了他和叶佳文的事情,天天闹的凶,向青云心里有愧,只能多出钱,就这样向父走的时候还差点把他的存折也一起拿回乡下去——反正向青云都说不用娶媳妇了,不娶媳妇还要钱干什么?!

叶佳文温言劝道:“要不你去和你弟弟说一声吧,别送到S市来了,胎位不正还长途奔波,万一路上出点什么事怎么办?而且我们自己手头也很紧,工作又忙,招呼不周,怠慢了孕妇。不然我们就出个五百块钱,表个心意。”

向青云叹了口气:“我也觉得麻烦,我妈非说S市的医院好,好像到大城市生个孙子能重几斤似的。算了,我再去劝劝吧。”

不出叶佳文所料,向青云打了个电话回去,劝弟妹不要长途辛苦,委婉地说了自己现在因为做生意手里比较紧的事情。那边接电话的刘莎假客气了一番,又说自己最近身体怎么怎么不舒服,县城里的医生说怎么怎么危险不敢接生,总之一句话,还是要来。

挂了电话以后向青云愁眉苦脸地抽了根烟,长叹一声:“算了,来了再说吧。”

接下来的一天叶佳文都表现的欲言又止满腹心事,晚上睡觉的时候不停翻身弄出动静,把熟睡的向青云惊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宝宝,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叶佳文闷声说:“睡不着。”

向青云探了探他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发烧,于是翻身下床:“我去给你热杯牛奶喝。”

向青云热了牛奶回来,叶佳文喝了,还是睡不着,向青云就强打精神哄他入睡,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在他耳边拖长了声音慢慢地数起羊来:“一……只……羊……两……只……羊……”向青云的声音很好听,绵绵的,沙沙的,以前每次叶佳文失眠他就会这样哄,哄到叶佳文入睡以后他再睡。

这次这方法不做效了。羊数了快五十只,叶佳文还是没睡着,揪着他的睡衣领子,把脸埋在他胸口:“青云,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

向青云亲亲他的额头,把手插进他后脑的头发里揉了揉:“怎么了?”

叶佳文慢吞吞地说:“我上个月倒卖一批化肥,因为利润挺可观的,我就借了笔高利贷来做……”

向青云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借了多少?”

叶佳文说:“三万。货已经出手了,但是货款人家一直没给我,我这两天去找收货的,连人都找不到,听说回乡下去了……”

向青云又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把叶佳文往自己怀里搂了搂,揉揉他的头发:“别担心了,早点睡,周末我陪你一起去找人。找回来了就没事,找不到……我们慢慢还呗,没事。”亲亲叶佳文的额头,又亲亲他的嘴唇,继续数起羊来:“一只羊……两只羊……”

第十八章

周末的时候向青云果然陪着叶佳文去找了那个“收货商”,理所当然地扑了个空。叶佳文一副担心害怕的样子,向青云还反过来安慰他:“没关系,不就是三万块么,现在我们麻辣烫的生意那么好,没多久就能还上了。以后当心点就是了。”

叶佳文叹了口气:“钱不是最大的问题,问题是那帮放高利贷的,我怕到时候还不上钱,他们会……都不是好惹的角色。”

向青云还是没怎么当回事:“那你去跟他们说,通融一下,慢点还行不行?”他总觉得这是个法治社会,不相信别人能做到什么地步。毕竟他没有叶佳文上辈子的记忆,当年他们也是被人陷害以后欠了一屁股债,被人在门口泼粪撒狗血都算不了什么,还有人把不知道是真的假的断手指塞到他们的信箱里,带着刀上门威胁要他们拿房产证出来还债。那时候叶佳文死也不卖房,但是更不敢住进去,把小龙送到H市住了一段时间,跟向青云东躲西藏的,后来他跟顾尚学借了钱先还了几万对方才没逼的那么紧。

叶佳文愁眉苦脸地说:“我再想想办法吧。”

向青云白天要上班,管不了叶佳文在做什么,而且他非常信任叶佳文,叶佳文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现在叶佳文说背了三万块的高利贷,这三万还只是本钱,本来说好一个月还钱利息五千,现在拖下去利滚利就会更高,他就只好想办法省下钱还债。他们本来花销就很省了,再省就是从牙缝里抠钱出来。叶佳文每天给向青云五块钱零用,早晚饭都是在家里吃的,中午单位包饭,所以向青云一天除了来回车费的两块钱之外,剩下的钱就是买烟了。烟他抽两块五一包的庐山,三天抽一包,这样一来每个礼拜还能攒下十几块钱,他就把这十几块钱补贴到菜金里,保证一礼拜能吃两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