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青天夫妻当然没能见到向青云。他们在司法部门缠了半天,那公职人员是容得他们胡闹的?不客气地把他们给轰了出去。向青天夫妻见不到人只好回向青云的屋子,检索了半天,只翻出三张整票和几张零票,给纳闷的,这偌大一房子还能把钱藏哪?就差没把每一块砖头都敲一遍,看看哪块后面有暗门了。

这回向青天夫妻不是故意只带一百块来吃别人的喝别人的了,他们倒是恨不能把全部财产都揣兜里,可是先前那几个放贷的闯进他们家的时候就把他们的现金全给掏走了,刘莎非常害怕,立刻就把存折什么的都拿到银行去存在银行的保险柜里了,他们逃出来的时候是偷偷摸摸的,哪有时间再去银行拿存折?所以身上是真没钱了。

三百块钱能干什么?在S市出门一趟,下馆子几趟,再给孩子买点尿布米糊,眨眨眼一两张百元大钞就没了。这下可把向青天夫妻给愁坏了。刘莎在S市有打工的小姐妹,刘莎找到她,开口要借钱,一个打工妹本来也没多少钱,再说,人借钱还得掂量掂量看这钱你还不还的上,最后刘莎就讨来两百块钱。

没钱了,他们就只能来找叶佳文了。叶佳文一听开口借钱,乐了,手一伸:你们大哥向青云还欠了我很多钱呢,现在帮他上下打点又花了我不少钱,你们作为他的弟弟弟妹,是不是该帮他还钱?什么?不帮,哦,那算了,等他出来了我让他自己还我。什么,你们没钱吃饭了?对不起,我也要吃饭的。

向青天夫妻还去找过陈杏。本来最嫌弃陈杏的就是他们,现在他们出了事,就去说好话,一口一个嫂子叫得亲热。别说陈杏跟向青云本来就没什么,就算是有什么也不会理他们,板着脸一句:“对不起我们早就分手了!是你们劝我们分的!”就绕开走了。向青天夫妻还要再纠缠,正好让叶佳文瞧见了,赶紧的冲过来充当护花使者,一路把人送回去了。

陈杏没事惹了一身骚,很不开心。她知道叶佳文和向青云的关系,其实为什么让她出来当挡箭牌她心里也明白,被向青天夫妻一膈应,就忍不住跟叶佳文抱怨。叶佳文再三赔不是,还买了一个名牌包送给她赔礼。陈杏本来也不是小鸡肚肠的人,就是这事实在是太恶心人了她心里才不舒服,看叶佳文态度挺不错的,也就算了。

这天叶佳文在公司里到茶水间倒水,听见隔壁楼梯间好像有很多人在争吵的声音,就跑过去看了。

楼梯间里站了一大票人,有男有女还有小孩,看打扮,好像是刚进城的农民,有的女人在哭,有的男人凶巴巴的在吵架,好像随手要动手打起来的样子。刘桥和另一个女同事正在安抚他们,但这两个人都是小个子,声音又小,就快被农民汉给淹没了。

叶佳文赶紧出头喊道:“别激动,别激动,出了什么事,慢慢说行不行?”

他这一问才知道,这七八个人都是这次出事的那个民工的亲属。一个是死者的妈妈,一个是死者的老婆带着死者六岁大的儿子,还有死者的表弟、二叔以及两个工地上一起干活的工人,来闹赔偿的事了。这事可能是处理善后事宜的负责人没沟通好,因为司法部门的调查结果还没出来,关于赔偿的事情他们也没敲定具体方案,这才过了五六天,对方没拿到钱心急了,以为这是要赖掉了,就集众闹事来了。

叶佳文听完了,心里就有了个主意,对小刘和女同事说:“行了,这事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工作吧,我来处理。”小刘很担心地看着他,叶佳文说:“放心,你去吧,有什么问题我再找你们。”

死者的二叔凶巴巴地说:“你是负责人?给个说法,这件事你们到底想怎么处理!狗子家老的小的现在连口饭都吃不上了!”

叶佳文心平气和地说:“发生了这件事情,我真的非常抱歉,我替做这个项目的人跟你们道歉,也替我们公司向你们表示抱歉。”

二叔说:“道歉就完了?!”

叶佳文说:“别激动,是这样的,因为司法部分的结果还没有出来,我们公司的赔偿的问题也需要时间来确定细节,事情才过了五天,没有那么快批下来,请你们放心,我们公司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结果。”

二叔嚷嚷道:“都五天了!我们现在都没钱给狗子下葬!你们这些城里人最狡诈,拖着拖着就当没事发生过了!”

叶佳文叹了口气,稳稳心神,说:“这样吧,我是负责这个项目的项目经理的好朋友,发生了这种事情我真的非常难过非常抱歉,我知道你们的难处,只是公司的规章制度就是这样,我们也没有办法。绝对不是不赔偿,我保证,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结果。现在狗子没钱下葬,我作为项目经理的朋友,我个人愿意先赔偿你们一万块钱的丧葬费,你们现在就跟我去取吧。”

“真的假的。”几个民工都一脸怀疑。

叶佳文已经下楼了。

他带着几个民工去了银行,真的拿出一万块钱来交给他们。拿了钱,农民工不闹了,二叔问他:“这钱真是你自己出的?不是你们公司?”

叶佳文苦笑:“是,放心,这笔钱不会影响我们公司的赔偿的,先把狗子下葬了吧。”这一万块钱叶佳文是从家庭账户里划出来的,确确实实是向青云挣的,就当是他替向青云还点债。他又拿出纸笔,把向青云家地址写下来,交给死者的二叔:“这个地址是狗子做的这个工程项目负责人的家庭地址,狗子的事,跟他们也脱不开关系。你们不要来公司闹,直接上这个地址去找人闹,公司可能会把赔偿批的更快一点。不要说出去地址是我给你们的,你们知道,这样子我在公司里也不好做。——等一下你们就可以去找他们!”

狗子二叔甸了甸包里的钱,叹了口气,拍拍叶佳文的肩膀:“难为你了,多谢啊。”

叶佳文摆手:“不,我应该做的。记得不要把我说出去。”

狗子二叔郑重点头:“你放心!俺们都不是这种人!”

第四十九章

叶佳文回了家,先展开信纸写了封信。他想了半天该怎么落笔,最后就直接用左手一笔一划的写下了向青云家的地址,塞进信封里,在信封上天上向青天在县城里的地址,然后跑去邮局把信寄了出去。从S市寄到县城的信估计要走七天,人从县城来S市坐火车又要一天,叶佳文把信塞进邮政局信封里,微笑:“这一个多礼拜你们好好过吧。”

刚寄完信,手机又响了,是向青云家里打来的。叶佳文不慌不忙地接起电话,只听电话对面人声嘈杂,有男人的叫骂声,有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听得叶佳文身心舒畅。打电话来的是刘莎,她也快要哭了:“叶哥,有人上门来闹了,你快点来帮帮忙吧。”

叶佳文不紧不慢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刘莎说:“刚才突然来了七八个人,我们一开门他们就闯进来了,在我们家里闹呢,说是死掉的民工家属,要我们赔钱,你快点来看看吧!”

叶佳文冷笑:“我这里还有工作啊,人走不开。这个工程向青云是负责人,所以他们才来找你们闹吧。他们要什么?”

刘莎带着哭腔说:“他们要我们赔钱啊!”

叶佳文说:“你们身边要是有钱,先赔给他们点吧,一千两千的,把人打发走。我也没办法啊,这事的确是向青云的责任。”

刘莎惨然喊道:“我们哪里有钱赔他们!”

“哎哎,来了来了!”叶佳文故意拿开话筒叫了两声,然后又凑近电话:“不行了我们老板叫我,我还要赶紧把挡土墙的补修方案交过去,今天估计要通宵赶工了。我实在抽不开身,你们先自己想想办法,忙完了我再给你们打电话!”说完就把电话挂了。这一下可出了气,手机调成静音放在兜里,任他再打来多少电话就是不接。

叶佳文这两天为了向青云的事情真是焦躁的够呛,本来这向青天夫妻过来是火上浇油来了,然而叶佳文脑子里的坏点子一个一个往外冒,反倒拿他们出气出的很开心。他现在倒庆幸,还好向青天夫妻来了,若不然,他这会儿估计找不到发泄压力的方法,要给闷坏了。

农村人书读的不多,认死理儿,叶佳文给他们钱,他们就信叶佳文是好人;叶佳文告诉他们只要纠缠这家人赔偿就能快点批下来,他们就照办。那向青天夫妻是有理说不通,好说歹说自己只是来借住的,根本不关他们的事。那狗子二叔问一句,你们跟项目经理什么关系?向青天嘴快,来了句虽然他是我哥但是我……谁还听他的但是?是你哥,事情就结了,你们都是一伙的,谁也别想跑。这些亲属纠集了这么多人来,本来就是来威胁人的,谁跟你好好讲道理,狗子二叔把袖子一撩,从兜里掏出块板砖丢桌子:“赔不赔钱?不赔钱让你去陪狗子!”

向青天对着一个人还能耍耍横,对着这一票气势汹汹的工人就软了,掏出两百块钱往人手里塞:“求你了叔,我们是真没钱,你们找别人吧,这事真不关我们事。”

狗子二叔收了两百块钱,态度更凶狠了:“两百块钱就像打发一条人命?!”

还是刘莎有脑子,赶紧上去好声好气地说:“这样吧,叔,您今天先回去,我们是真没钱,您过几天再来,容我们想想办法。”说着又把还在襁褓里的向立抱到人跟前装可怜,“您看,我孩子都哭成这样了,我今天连给他买尿布的钱都没了,您要赔偿,也得给我们时间凑钱是不是!”

狗子二叔闹也闹够了,想想威慑力有了,于是说:“今天我就看在孩子还小的份上先就这么着了!给你们三天时间,快点给我们赔偿!我们这里孩子也要吃饭呢!”

刘莎和向青天做小伏低,总算把人哄走了。

第二天,叶佳文下班以后跑去看了看向青天和刘莎的情况。那怎么说不光是向青云的家也是他的家,虽说在知道向青天他们入侵之后他已经豁出去了,但他还是要看看向青天他们要把他家折腾成什么样。

他一上楼,就看见两个打赤膊的工人正往外搬电视机,而向青云则在旁边指挥:“慢点慢点,当心别磕着了!”

叶佳文赶紧冲过去,喝道:“干什么呢!”这台电视机是他跟向青云一起买的,虽然不是什么液晶高清,但是看了没几个月,还是八成新的,用的还挺称心的。

虽说他昨天没来帮忙,但向青天见了他,倒还算殷勤:“哟,叶哥你来了。昨天那几个刁人来闹了半天,我们手里一分钱也没了,走投无路,就说先把我哥电视机给卖了换点钱救救急。”

叶佳文一挑眉:“怎么卖?价钱谈好了?”

“哎!”向青天愁眉苦脸:“收货的就肯出三百块。”

他妈的这电视机我买来要一千多块呢!叶佳文怒极反笑,说:“那你卖了以后把钱给我吧,我今天过来就是想问问你们,向青云家里有钱没有,我得那点钱帮他去疏通关系。”

向青天的表情一僵,那两个搬电视机的也停下了,一会儿看看这个人,一会儿看看那个人,不知道还搬不搬了。

向青云磕磕巴巴地说:“你、你说啥?”

叶佳文说:“我这两天都为向青云这事跑着呢,到处要花钱,我快没钱了,所以来找你们看看,他家里还有钱吗?”

向青天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紫,憋了好半天,指着叶佳文怒道:“你落井下石!”

“落井下石?”叶佳文冷笑,直接把钱包掏出来,拿了一堆取款证明和票根之类的东西往他身上拍过去,理直气壮地说:“你自己看我这两天花了多少钱!从向青天被关进去到现在我没睡过一天好觉,我天天就忙着给他收拾烂摊子呢!你是他亲弟我是他亲弟?你自己说这几天你为你哥出过半分力没有?我是自个儿的钱花完了实在没办法才来找办法的!是不是你把你哥家的存款都拿去还你那债了?还是你都花完了?!”

向青天被他说得目瞪口呆,一堆票根从他身上滑下去,他当然不会捡起来细看,涨红着脸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叶佳文弯腰把票据捡起来收好,跟那两个搬电视的工人说:“你们先等会儿,我跟你们一起去,等会卖了电视机的钱给我。”说完就大步往门里走,向青天赶紧冲过去把他拦了下来:“干什么你,你上门抢东西啊你!”

叶佳文心说到底是谁上门打劫,面色不善地斥责道:“我现在是拿钱帮你哥办事!我跟你哥好歹是大学同学兼同事,你们不帮他,我还得帮他呢!”

这时候刘莎从房间里冲了出来,直奔那两个搬电视的工人:“不卖了不卖了!电视机给我们放回来吧!”又转头虎起脸斥责向青天,“跟你说这是你哥的东西,我们怎么能瞎卖?你哥出来以后我们怎么交代?不能卖!”在转脸对叶佳文赔笑,“不好意思啊叶哥,是向青天糊涂,电视机是青云哥的,我们哪能随便卖。这家里是真没钱了,我们都找过了,我们能不想青云哥出来?那可是青天的亲哥啊。我们想出力啊,可是我们能干什么?只能拜托叶哥多操心,一定救救青云哥!”

叶佳文挑眉不语,刘莎怒斥那两个工人:“傻着干什么!给我们搬回去啊!我们不卖了!”

那俩工人受了一肚子窝囊气,买卖也没做成,还得给人把东西搬回去。临走时看刘莎和向青天那眼神鄙夷的,就差没冲他们吐口痰。

向青天和刘莎好说歹说,说家里是真没钱了,又要抱孩子出来装可怜。叶佳文对他们夫妻半点同情心也没有,但是小孩是真的很可怜,摊上这样的父母,小小年纪就吃苦受累。叶佳文说:“孩子跟着你们也不是个孩子,不然把孩子先托管了吧,我认识一个专门带孩子的保姆,爹妈上班,孩子就寄养在她家,她逗孩子们玩。口碑不错,不然把孩子送过去,你们现在这样,总归不是办法。”

向青天忙说:“我们哪有钱请人看孩子!”

叶佳文刚想说我可以借你们,话一出口,舌头转了个弯,说:“那老阿姨我见过几面,人不错,我应该能问她讨个面子,让她先帮忙带着,钱可以晚点再给。”

向青天和刘莎夫妻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拒绝了。他们也不放心随便把孩子交给别人看。叶佳文也不强求,只说:“你们现在这样也不是办法,不然把孩子送回去给父母先带着吧,省的连累了孩子。”

他都要走了,刘莎没刹住嘴,又抹着泪继续哭自己怎么会落到这个境地,叶佳文也就没再忍,冷冰冰地说:“你们两个成年人,有手有脚,就非得在这里坐吃等死?这是自己作死!小区外面那家餐厅贴的招洗盘子的大告示没看见?你们一开始住的那家宾馆贴的招工启事没看见?再不然,学着公园里掏垃圾桶的捡废铁废瓶的去也行啊,当天捡完当天卖了就有钱,还能把自己饿死?!”话说到这份上,仁至义尽,潇潇洒洒的走了。

这片小区叶佳文住了也没多久,人都不认识几个。他到了小区门口,先管看小区的大爷问了这一爿收旧电器和废品的人的地方,再跑过去跟人交代了几栋几室哪两个人的东西不能收,那家户主现在被派出所拘起来了,他们家的东西都抵押给国家了,现在在房里住的是户主亲戚,如果买卖那家的东西等于买卖国家财产,是犯法的。把收废品的和收电器的吓的,差点就收摊回家表示这几天都不干了。

解决完这事,叶佳文才舒心地走了。

翌日到公司里上班,补修挡土墙的方案有问题被退回来了,几个工程师又开了一上午的会,中午出来叶佳文心力憔悴,连饭也没吃进去几口。刘桥见他这样,知道他心里担心向青云,就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看你几天没好好吃饭睡觉了,人都瘦了。你别太担心了,这事陆清摆的平。”

叶佳文也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情。上辈子他们学校里有个工科老师出去接工程,结果工程出事了,也是死了两三个工人,被判了三年刑,证书也被吊销了,学校里的饭碗也丢了,老婆也离婚跟别人跑了。他没坐过牢,觉得坐牢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向青云要是真坐牢了,以后出来还怎么做人呢?他们金星公司才刚刚上轨道,也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大的事故,陆清真的有这个能耐摆平吗?如果因为他,改变了上一世命运的轨迹,最后拖累的金星公司也垮掉,他这个罪人可错大发了!

刘桥低声说:“向青云坐牢了,对公司也不好,这事最好是能压下去。陆总这两天就在忙这事呢,你看,没一家报纸上登了这事,这就说明,这事有回旋的余地。”

叶佳文吃惊道:“陆总这么厉害?能让报纸不登?”

刘桥愣了愣,好笑道:“你不知道?陆总可是H市市委书记的儿子啊。”

叶佳文惊呆了!

第五十章

叶佳文一直以为,陆清是凭借着他过人的天分、用努力辛勤和汗水最终草鸡变凤凰,成为一个传奇式的人物,没想到人家本来就是凤凰,只是拍拍翅膀飞的更高了。本来叶佳文还以他作为楷模,幻想着自己也许有朝一日也可以成就这样的雄图霸业,结果现实却让他哭笑不得。难怪,难怪有这么多高学识高本领的精英愿意放弃更锦绣更光线的工作来跟着他混,难怪陆清随随便便打个招呼在H市那人就能给他要买的房子打九二折!

叶佳文又想到自己前年过年的时候在南湖边上遇到陆清,这样一想,陆清走的时候好像就是朝着自己憧憬着想买但是没身份没路子买不到的小区走的!怪不得平时有些同事对于陆清的态度恭敬的让他觉得有些过火了,对老板完全可以再放松一点的!这种种蛛丝马迹其实早显露出来了,只不过叶佳文一直想不到而已。

现在得知了陆清的家世,叶佳文也不是说就不敬佩陆清了。走到现在,陆清的能力和本事是有目共睹的,而且他并没有倚靠家里多少力量,还是自己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走。只是叶佳文对他原本是敬佩,现在则成了敬畏。

刘桥安慰完叶佳文就去工作了,接下来叶佳文都沉浸在震惊中。下午陆清叫叶佳文去办公室跟他谈挡土墙的整修问题,结果说了半天叶佳文一句也没听进去。陆清伸手在他眼前招了招:“喂,你怎么了?”叶佳文恍然回过神来,脱口而出:“对不起对不起。”陆清双眉紧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行了,你这是什么工作状态,我放你半天假吧。今天下午你不用干了,回去休息,以后周末再把班补上。去吧。”

叶佳文神游一般出了办公室,回家去了。

接着,某一天来上班的时候,他在办公楼下面见到了他此生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向青云的爹。

老人家在楼下探头探脑的张望,叶佳文不情不愿地走过去跟他们打招呼,向父认出了叶佳文,也没什么多话的,拉着叶佳文直奔主题,问向青云的事请始末。叶佳文给他言而简之的讲了一通,他也听不大懂,就问:“青云会坐牢?”

叶佳文故意说:“说不好,要看司法机关怎么判。坐牢是有可能的,以前有类似案例,就判了两年。不过也有可能能没事,这个真的说不好,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知道。”

向父的脸皱巴巴:“啥时候能出结果?”

叶佳文摊手:“快的话也要一两个月吧,司法程序很慢的。”

向父说:“这一两个月,青云都要被关着?”

叶佳文点头:“对。”

向父痛心疾首地跌足:“怎么会这样?青云怎么会被抓起来?人又不是他杀的,这警察干什么抓他!青云从小连猪都不杀!你带我去,我去讲理,他们怎么能说抓就把我儿子抓了?”

叶佳文在这家人手里吃过了太多的苦,血对他们已经冷了,这时候他一点没有看到父子情深,心里还在冷冷的想,你是真的心疼你的大儿子,还是心疼你大儿子蹲了监狱,你没处给你小儿子刮钱去了?

他跟向父讲了半天道理,向父听不懂,他上班快迟到了,只好先进去。向父也跟着进去,找到陆清,说要陆清想办法把他儿子给放出来。陆清拿了合同和文件给她看,他不识字,就会无理取闹,最后陆清找了小刘和其他两个同事来,好说歹说总算是把人给劝回去了。叶佳文看着都觉得丢人极了。

那向父来S市,自然是被向青天给叫来的。向青天这会儿是真走投无路了。连老婆带孩子都一起饿了一整天,向父一来,马上拉着下馆子,一老两大一小吃了三碗馄饨两碗粥再加一碗面。在乡下的向父都听说了这些事,这是给儿子送救命钱来了,原本向母也要跟着来的,但是得在乡下带向晓龙,就没跟着上来。

吃完饭,向青天和刘莎拉着老爹一同哭诉,那叫一个冤屈,何止是六月飞雪,七八九月份都跟着飞雪了,怎么被人逼债,怎么半夜三更从窗户里跳出来逃上火车的一通说,听的向父心惊肉跳。

这向父来了,叶佳文的麻烦又多了一点。本来他把向青天和刘莎一顿连讽带骂,说的他们都不敢在他面前露面了,结果向父一来,又没完没了找他,让他想办法帮忙把向青云捞出来。这向家人也是没办法,他们城里一点关系都没有,唯一能找的就是叶佳文。可叶佳文却烦透了他们,爱理不理,电话打十个来接一个,诚心要他们为向青天急一急。那向父在家里当家做主当惯了,不懂得什么叫客气,对着大儿子的朋友还一副老神在在的口气,训奴才似的,开口闭口让叶佳文帮忙,连个请字谢字都不带。这为人处世的道理向青云作为儿子不能教他们,但叶佳文没什么可避讳的。叶佳文一点不买他的面子,不客气地吼回去:“你以为法院是我家开的啊?你们怎么不自己去劫狱啊?!别跟我说,我能做的都做了,我给你地址,自己去找司法机关的人说去!”

那向父到处碰了几次壁,终于明白这城里的规矩不是他定的。他能训儿子,儿子听他的,他训别人,别人压根不搭理他。他也就一老农民,根本没他自己想的那么能耐,这城里不好混。

过了两三天,向父再找到叶佳文,那语气和态度就不一样了,带了点小心和客气。但是他说出来的话,却比前几天更让叶佳文心寒。

向父一边抽大烟一边问道:“青云是不是真的要坐牢了?”

叶佳文说:“没准。”

向父问道:“那,他要是真坐牢了,他的钱咋办?房子咋办?”

叶佳文心里咯噔一下,没好气地说:“他又不是判死刑,又不是终身监禁,如果严重点,判个两三年也差不多了,钱和房子他出来还要用呢!”

向父闷着抽了几口大烟,又说:“那房子先给他留着,等他讨媳妇。他这些年挣的钱呢?青天说把他家翻了个底掉天,也没找到存折本。现在他弟弟急着用钱,先从他那拿一点。”

叶佳文明知故问:“拿多少?”

向父说:“至少五万十万吧。”

叶佳文冷笑:“向青云的经济状况我了解一点,他没有那么多积蓄的。他前两年刚刚把债还清,你们也知道,他以前借过高利贷,现在他弟也碰上了,知道厉害吧?他现在是负资产,跟银行还借了十万块钱要还,不可能拿出五万十万的。”

向父纳闷说:“那,还有件事,我听人说,青云家里东西是国家财产,不能卖?我前两天扛那冰箱出去,人不收,说他现在被关了,东西都是国家的,买卖是犯法的。这不是青云自己买的么,怎么成国家的了,我卖它,为什么还犯法了!”

得,几天不看着,家都要给掏空了!叶佳文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说:“是不能卖。别说向青云没钱,他就是有钱,他现在犯了错,也要罚款,他要赔偿,赔偿死者家属,赔偿公司的损失,赔偿国家。有钱早就被收走了,不可能留给他弟还债。”

向父连连叹气:“他一向聪明的很,怎么会闹出这种事来?”

叶佳文说:“做工程就是这样的,犯一点点小错误,结果就很严重。所以工程师的状态一定要好,状态不好不能让他干活,工程师的心情也是很重要的。向青天那几天工作的时候心不在焉,我有听他说过,是因为你们老是闹他,弄得他都没心情工作了。上次你们还打电话闹到公司里来,闹得他女朋友跟他分手了不说,他在公司里都不好做人,工作的时候不认真,就出事了!不是我说,你们作为他的亲人,怎么也不为他想想?他一个人在大城市里工作的容易吗?辛辛苦苦赚点钱还不是为了孝敬你们?这事,你们也有责任!”

向父被他说得哑口无言,闷着头狂抽大烟。

这中国邮政的速度可真是慢,叶佳文日盼夜盼,盼了一个多礼拜,总算把人给盼来了。

事情发生的当天叶佳文不在场,其激烈程度是事后听邻居描述的。据说当时向青天夫妻和老头子正在吃饭,突然门铃响了,老头子跑出去开的门。老头子没戒心,乡下哪有什么猫眼不猫眼的,有时候大半夜不关门也不怕,所以直接就把门给开了。然后四五个手里拎着棍子的家伙就冲进来了,奔进客厅找准向青天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揍。向青天一下就给打闷了,这时候刘莎尖叫起来,小向立也哇哇哭了,向父冲上来维护儿子,被一脚踹开了。

闯进去的人揍了一通以后拎起向青天和刘莎就往外走,邻居早把门关的死死的,只敢从猫眼里偷看,谁也不敢出来拦一下。向父想追,被一个老拳给闷晕乎了。

然后那票追债的把向青天夫妻给提走了。这S市是直辖市,管的厉害,他们也不敢在这地盘上逞威逞凶,所以是直奔火车站,把又哭又叫的夫妻两个丢上火车,回县城去了。

事发之后,向父清醒过来,小儿子和儿媳都让人给抓跑了,就给他留下一个哇哇哭的孙子。他带着孙子又去找叶佳文,叶佳文一看这情景,这下不推脱了,赶紧地跟着回家去看了看,幸好那几个放债的急着抓人跑路,没在家里怎么捣乱,就是桌子椅子倒了一地,客厅里的花瓶碎了,其他翻乱的东西不晓得是追债的翻的还是向青天夫妻翻的,反正值钱的家电都没坏。

向父坐在地上一边捶胸顿足一边抽老烟:“这可叫我怎么办哟!”

叶佳文一点同情心也没有,说:“你带着小孩回去吧,先别把孩子送到他父母那去了,你们帮着带一段时间,等他父母把钱还清了再把孩子送回去。只是苦了孩子。”

向父无可奈何,只好抱着孙子回去了。

第五十一章

叶佳文和张远新去找了王老板帮忙,王老板很爽快,没过两天就告诉他们,人虽然暂时捞不出来,不过路子已经疏通了,里面的人会照顾向青云,而且他们可以去探视了。一般侦察起诉阶段,只有律师可以与犯罪嫌疑人见面并提供法律咨询,所以王老板给他们弄了个律师,让叶佳文跟着律师一块儿进去了。

向青云已经被拘留了半个月了,看守所里的条件很不好,每天的饭菜都是夹生又冰冷,睡得地方也是又硬又冷,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心理上的折磨。这半个月他跟外界几乎没有交流,外面怎么样了他什么不知道,死者的情况如何了、叶佳文该有多着急、公司会因为这个项目亏损多少钱、公司会不会因此倒闭……一切都靠他的胡思乱想,而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胡思乱想。他快要被折磨疯了!

这一见面,叶佳文发现向青云又憔悴了很多,前阵子好容易养回来的肉又都给掉光了,眼圈青紫,胡茬邋遢。叶佳文看见他的眼睛吃了一惊:“你被打了?”向青云摇头:“没有,只是这几天睡得不太好。”

向青云一看到叶佳文,眼眶就湿了,他一个大男人一辈子没流过几次眼泪,愣是瞪着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叶佳文鼻子也酸了,隔着桌子握住向青云的手,微笑着说:“你放心,会没事的,我还等着你回家给我做红烧肉吃呢。”

向青云本来还忍着,听完这句话就没骨气地转过头去擦了擦眼睛。他问了叶佳文很多问题,关于这个出事的项目的,关于死者的,关于公司的。叶佳文耐心又温柔地把这些天外面发生的事情都给他说了,告诉他:“我以私人名义给死者的家属赔偿了一万元。希望你心里好受一点。”向青云喃喃道:“好,好,是我不好,唉,早知道……可惜没有早知道。”

叶佳文对他报喜不报忧,告诉他不要太担心,虽然没提陆清的家世,但是他告诉向青云这件事陆清应该摆的平。向青云说到后面又哽咽了,他说他这几天常常做噩梦,梦到他人站在工地上,突然从天而降的一堆钢筋把他压的死死的,压得他动不了,喘不上气。叶佳文知道这事对向青云的确是个沉重的打击,其实这也未必完全是桩坏事,至少能让向青云明白他自己的渺小和无力,他根本没他自己想的那么本事。不过向青云的内心受到了创伤,出来以后,大概还需要给他找个心理医生辅导一下。

整个探视过程里,叶佳文绝口没提向青天出的那些事。一来是他跟向青云本来就够麻烦了,没必要再给向青云添堵,二来他私心里也不想让向青云知道,谁知道他在看守所里会不会又脑抽一下,想逞个英雄啥的。向青云其他都好,就是在遇上他自己家人的时候容易犯浑,一犯浑就让人想把他脑子掏出来把脑沟沟都洗一洗。

探视的时间不能太长,一个小时转眼就过去了,叶佳文感觉自己明明没说两句话。他临走之前,向青云突然从后面拉住了他的手,低声说:“佳文,要是我真的坐牢了……”

叶佳文立刻打断道:“别想那么多,我还等着你回家给我做红烧肉!”

向青天哽咽着松开手:“好,好,委屈你了。”

那向青天被带走以后,叶佳文就再没他的消息了。因为叶佳文自己经历过,所以他想也想得出向青天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想想上辈子自己经历过的那些事情这对蛀虫夫妻要再经历一次,他就觉得幸灾乐祸。当然,他也很遗憾海平这家伙又是占了便宜就跑了,怎么好事都让他这人渣给沾上了呢?比起向青天夫妻倒霉,他更希望海平赶紧被警察捉起来,或者是被放债的找回来,打断一条腿再关进监狱里什么的。

想到了海平,叶佳文回忆起了上辈子的一点事儿。如今这海平把向青天夫妻骗了的事发生的比上辈子向青云给他作担保还早了几年,上辈子这时候向青云刚刚断了跟海平的生意往来,海平一个人跑出去过了两年才又回来,后来向青云问过他那两年去了哪里,他说过是跑到福建福州去做生意去了。虽说这辈子的轨迹已经跟上辈子不一样了,这时候海平手里已经拿到骗来的钱了,不过也许同样的时间点他还是会去那个地方呢?

想到这里,叶佳文赶紧又写了两封匿名信,信上说曾经在福州市见过海平,一封是给A省县城警察局的,另一封填的是向青天夫妻的家庭地址,希望能借此转到那个放贷大佬的手里。

其实向青天的处境比叶佳文预料的还要更惨一点。上辈子向青云倒大霉的时候,起码叶佳文没有离弃他,跟他一起扛了下来,还有个向晓龙作为他们的精神支柱。而这个时候,刘莎跟向青天闹起离婚了。

俗语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俗语又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如今向青天夫妻欠下这样一笔大债,每天就会互相责怪,刘莎怪向青天脑子有问题,随随便便把身份证给人骗走,向青天怪刘莎不把家看好,房产证让人偷了。两人一人一句,最后把夫妻这么多年陈谷子烂芝麻那点旧账全都翻出来,刘莎骂向青天不是男人,向青天骂刘莎良心是黑的,一语不合,还动手打了起来,最后刘莎丢下一张离婚协议书,拿着银行里的存折跑回娘家去了,所有的债让向青天一个人背,她是一分钱也不会出的。向青天的房子和车子都被收走了,光屁股滚出来,只好先跑到住在同城的大姐向海蓉那里借住。

房子车子都抵了,放贷的还要向青天再拿五万出来才能两清。向青天的刘莎的存款总共三万多,都让刘莎拿走了,还一分不肯交出来,他哪里还得出钱,让大姐家帮他还,大姐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向海蓉好心收留他,于是放债的就上向海蓉家逼债,一次两次,向海蓉的丈夫也受不了了,请他赶紧离开。向海蓉可怜弟弟,出钱给他租了个一居室的小房子让他先住着。当然,这房子他也住不安生,三天两头被人上门逼债。那些放债的先前上他家的门统共摸走了几千块,任谁也不相信一个有房有车有孩子的家里会只有几千块存款,而且连存折本都没见着,肯定是他们赖着帐不肯还。向青天被逼怕了,死也不签那个离婚协议,成天上刘莎娘家闹,要她把存折交出来,要她娘家帮忙出钱还债,总之要死一起死,谁也逃不了。

这些事情叶佳文都是不知道的。如果他知道的话,大抵会更痛快一些。

又过了没多久,向青云的母亲也来S市了。

其实向母也不是完全不关心大儿子,她当然希望向青云能赶紧的放出来,她是偏心,但不管怎么说向青云都是她的儿子,她是见不得小儿子不如大儿子过得好,但好端端的谁也不会盼着自己的孩子坐牢。她在外头是问过了,叶佳文告诉她说向青天是这事第一负责人,项目亏损几百万全要算在他头上;司法机关的人告诉她,这种案例,啥事没有的也有,判两三年的也有。于是现在在她眼里,小儿子那边的情况更糟糕、更迫在眉睫一点,大儿子这里她插不上什么手,她必须要为小儿子的日子做打算。

她问叶佳文:“现在人人都说不知道青天会不会坐牢,那怎么样才知道?”

叶佳文打好了注意,说:“其实这件事,说到底,还是钱的事。现在搁置的工程每天都亏损一大笔钱,死者家属也要赔偿,各方面疏通关系也要钱。如果你们家能多拿点钱出来,向青云放出来的机会就会大一点。”

向母眉头皱得紧紧的,问他:“要多少钱?”

叶佳文说:“我知道你们能力有限,如果能拿十万出来,事情就好办一点。”

向母当然没有十万。乡下的鸡和猪都卖光了,她手里的钱全都拿去给小儿子救急用了。她长吁短叹,连连摇头,跟叶佳文说:“那你能让我见见青云不,我有事跟他说。”

叶佳文说这话,就是故意膈应膈应她的良心。小儿子要十万,砸锅卖铁抠其他儿女也要给他弄出来,大儿子要十万,开始发现自己能力有限了。叶佳文跟她没什么废话,她想见大儿子,叶佳文就帮她去办,找了个律师把她带去看守所,让她见着了向青云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