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树松风里,野径斜岸幽。

碎星他乡月,琼杯怀旧游。

众人都呆了一呆。她淡淡望向帝座上脸色惊异高高在上的人,问道:“小女子斗胆…请陛下圣裁。”

云烟台上,忽然刮过一阵冷风,凛凛寒意不知从何而起,直渗人心底深处。

所有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地朝皇帝看去。那答案胜负如此明显,明显得让人几乎以为他们两人曾经暗中私通,故意有此一题!

此刻大殿内外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只等待皇帝一句话。

“好!”皇帝的眼色微有冷意,口中却道:“汴国四皇子拔得头筹,可喜可贺。你与郡主同年所生,果然心有灵犀!”

心有灵犀!四个字仿佛钢针一般扎进了东方濯的心里!紧握杯子的手,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毫无意外的,那杯子在他手中喀嚓一下,碎掉了!

杯中美酒带着鲜红的血迹,流淌得四处都是,众人一惊,伺候在他身旁的宫女们吓得扑通跪了一地。皇后这才控制不住变了脸色,站起身来急声叫道:“濯儿!你做什么…”一转头厉声喝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传太医!”

“是!”宫人们慌慌张张地应了,正要通传,东方濯却忽然甩掉了手中的瓷杯碎片,冷冷道:“不必了!”

他的目光定定地望着苏漓,眼睛里都是不可置信的伤痛。如果是东方泽,或许他还不会这样难以接受,可是汴国四皇子…他与她相识才多久?竟然心有灵犀!多么可笑!

“上酒!”东方濯大声叫道。

宫女立即颤颤巍巍地上前,送上一杯新酒。东方濯二话不说,仰头就喝。皇帝面色一沉,皇后见势不妙,连忙阻止道:“濯儿!”她用眼神示意他,适可而止,别做出有**份的事!

东方濯心里明白,此时不是宣泄心头郁闷的好时机,但他就是忍不住!苏漓,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

紧紧地抓住酒杯,似要将杯子再次捏碎。他拼命强忍,极力不让自己说出不该说的话来。苏漓眼光一闪,沉默地走上前去,纤指轻轻地握住了他手中的杯子。

“静安王何必如此?利器伤肤,烈酒伤身,二者皆不是益物。这一题四皇子与苏漓诗作如此相似,也在苏漓意料之外。”

东方濯紧紧地望着她,双唇抿成一条直线。

苏漓手上微一使力,那酒杯便从他手指中跌落,落入她的手中:“静安王若是喝醉了,余下两题,岂不是不能再作答?”

重头戏尚未开场,他这个关键人物岂能先醉?!

苏漓说得淡然自若,眉间淡笑盈盈,毫无嬉弄之色。东方濯微微一怔,看着这样的她,心里的气闷忽然一扫而空。他愣愣地望着她,不过是一个笑容,一个并没有多少温度的笑容,就能令他浑身的戾气,在转眼间散个干净。东方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多谢郡主关心。”

方才还羞怒交加的人,此刻的声音竟可以如此温柔!连皇帝、皇后都不禁动容,表情各异。

“郡主选夫,果然与众不同!连二皇兄也不得不服!”悠闲地饮了一口茶,东方泽悠然自得的样子,与东方濯的急怒暴躁,形成强烈的对比。

他越是这样沉得住气,东方濯心里更加气闷,忍不住嘲弄笑道:“本王就不信,漓儿跟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真能心意相通不成?四皇子只是运气好,碰巧了。”

东方泽笑道:“二皇兄所言也不无道理。本王相信,以郡主为人,定不会有做虚弄假之事发生!”他说得那般肯定,好像对她有万分的信任和了解。

苏漓心中一震,清冷的眸光忽然变得柔和了许多,她看着他,忍不住苦涩笑道:“多谢镇宁王对苏漓如此信任,苏漓…非常感动!”

世界万千,人海茫茫,有多少人会真心地想去了解你?又有多少人能够坚定的信任你?而东方泽,屡次相救,数次交心,早已经不知不觉清楚地明白了她,了解了她,而且愿意…信任她。苏漓知道,他与她之间,早已经不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只是现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想,已经容不得她去细想和他之间的种种。

苏漓执起酒壶,走到阳骁面前,为他斟满酒杯,福礼道:“小女子敬四皇子!请满饮此杯。”

汴国四皇子似是也不敢相信,目光紧紧盯着那首诗,看了又看,惊讶道:“能与郡主心意相通,小王真是…万分荣幸,受宠若惊!郡主,这下你相信你和小王是天生一对了吧?”

没说两句话,他那不正经的笑意又回到了脸上。苏漓有几分无奈,只能冷淡道:“若是四皇子在后面两题中也能如此,苏漓自然相信。”

阳骁当下喜道:“倘若真能因此而成为郡主的知己,小王今后一定将郡主当成我们汴国最尊贵的圣女来对待,绝不辜负郡主一片深情厚意!”

不知是不是太激动了,他语音有些不准,但望向苏漓的眼光,却愈发的炽热而紧迫,仿佛在等待着她的回应。

东方濯嘲讽笑道:“圣女?本王没有听错吧?本王记得汴国是有个江湖组织,名为圣女教,教中首领被称为圣女。听闻圣女行踪诡秘,手段狠绝,素以杀人为趣,不问原因…”说到这里,他语气忽然一顿,目光突然凌厉万分,冷冷问道:“四皇子拿我国郡主比做贵国圣女,究竟是何用意?莫非,才饮几杯酒便醉了么?”

众人一怔,虽然都知道他是因为方才的事心里不痛快才故意为难汴国四皇子,但都没人出声阻止。

阳骁竟然也不辩驳,反而斜了一眼东方濯,呵呵笑道:“贵国的酒,香醇可口,不过要论烈性,倒不及我汴国之酒了!”他转头又盯着苏漓的脸,风流笑意浮出眼角,神色却认真无比,“江湖传言岂能尽信?郡主别听市井流言瞎说。圣女在我汴国,是极为尊贵之人!郡主若是不信,随小王回了宫中,就什么都明白了!”

苏漓脸色未动,从容不迫地回座,淡淡道:“若要小女子随四皇子回去,那接下来两道题目,还望四皇子再接再厉。”

阳骁拍手笑道:“好!郡主果然爽快。请!”

苏漓缓缓站起身来,笑意盈盈望了望座下四人,忽然转头看着皇帝道:“陛下,小女子今日在此选夫,实是蒙陛下恩泽,小女子感慨万千。”

众人一怔,不明白她突然说这句又有何意,一时间所有人的眼光都往她脸上看去。

苏漓面色未改,沉声又道:“在座诸位都是人中之龙,权倾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百姓福祸衍生,都在诸位手中。苏漓斗胆,想借此一题,请教各位造福苍生之法!”

说着,苏漓身后的宫女手执托盘走上前来,盘中放有四个巴掌大的锦囊,锦囊的花色样式,与当日她从棺中无意得到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定国太子面容微微一动,却没说话。

苏漓道:“这里有四个锦囊,请四位分别选择两样东西,装进自己的锦囊里。”

宫女将四个锦囊,分别送到四人手里,定国太子握住锦囊,凝眸问道:“两样东西?可有何要求?”

苏漓目光晶亮,沉吟道:“诸位认为能造福天下苍生之物即可!”

造福天下苍生!这可不像一般女子会出的题目,然而这样的题目,出给这四个人,却又再适合不过。他们在未来,都有可能会成为一国之君,如若江山在握,那天下苍生,便成为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命题!

众人眼中皆是精光一闪,含笑点头,在得到帝王的准许后,四人一同起身下去准备了。

皇帝凝神将苏漓望住,两眼微微眯起,他越来越相信,被他下令烧掉的那张纸上的她的命格,或许有朝一日,真的会成为现实。如此,他绝不允许,她有机会嫁给他儿子以外的人!但,思及方才她的表现,皇帝目光顿时一寒,出声叫道:“明曦郡主!”

“是!陛下!”苏漓应声回身,尚未来得及躬身行礼,便已有凌厉视线自上位投射而来,直迫眉睫,苏漓一愣,连忙屈膝跪下。

皇帝没有叫她起身,而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道:“那首诗,果真出自你手?”

苏漓登时一惊,抬头发现皇帝的眼光,竟然犀利得让人不敢直视。她微微垂头,恭敬答道:“是的,陛下!”

“抬头看着朕!”皇帝眉头一皱,突然沉声喝道,显然不满意她的回答。浑身散发出一股凛然怒气,令人止不住心惊肉跳。连皇后都忍不住身子一抖,整个云烟台的宫女太监,立刻吓得跪了一地。

真是应了那句,天威难测!刚才还是和风旭日,此刻却已乌云罩顶,风雨欲来。

苏漓不敢有所犹豫,立即抬起头来。直视帝王。神色镇定坦然,并无一丝皇帝预料中的慌乱恐惧!

皇帝略感意外,招手叫道:“来人,笔墨伺候。”

众人一愣,皇帝这时候要笔墨做什么?

通常皇帝提笔,最常做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批阅奏章;二是下诏书。此时此地显然无奏章可批,那么…

众人倏然屏息,皆忍不住朝上头偷偷瞧了一眼,只见皇帝盯着苏漓的眼光,深沉如水,晦疑莫测,不禁都为这位突然崛起荣宠一时的明曦郡主捏上一把冷汗。

苏漓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在袖中握紧,将一腔紧张情绪强压在心底深处,丝毫不敢表露出来。

她默默垂头,周围一片安静,听不到半点声音。

气氛紧张而沉闷。连皇后也不敢多言。

笔墨被奉上,两名蓝衣太监小心翼翼,等待皇帝示下,但皇帝却连看也不看一眼,又吩咐道:“把那画架给朕抬过来!”

苏漓微愣,皇帝要画做什么?

皇后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您也要作诗么?”

皇帝淡淡扫了一眼皇后,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神,令皇后心头一凛,慌忙禁口。

画架被抬到皇帝跟前,皇帝先是仔细看了看山水图,随后又盯着画的背面的那首诗足足看了半刻,挥手让太监将笔墨送到苏漓面前。

他面无表情道:“这首诗朕看着不错,你抄一份,朕叫人收到伊人篇里。看以后,谁还敢说我晟国无才女!”

苏漓一怔,顿时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伊人篇是晟国专门用来收录出自女子之手的优秀诗篇的诗集,通常能载入那里头的,无不是万人交口称赞的真正好诗!苏漓这首,或许不错,但要收进伊人篇,怕还不太够格。而皇帝此举,只怕收录是假,试探是真!

虽然皇帝还看不出画和诗有何玄机,但肯定不信她和阳骁的诗作相近是个巧合,所以他要确定,这首诗是否真的出自她手?

低声应了声“是”,苏漓执笔,在皇帝的注视下,毫不犹豫地写下了那首诗。中间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抬头想要看画卷的意图。她每写多一个字,皇帝的脸色便多出一分疑惑和沉思。直到苏漓搁笔,亲手将这首诗奉至帝王眼前。

笔法纯熟,字迹清秀,与那幅画背面的诗、字,皆毫无二致!皇帝看过之后,心头疑云越来越浓。将那首诗递给身后的太监收着,皇帝重又抬眼看她,见她面色恭谨,神情坦然,不禁思索问道:“此前,你与汴国四皇子见过几次面?可曾谈及今日之题?”

“回陛下,不曾!明曦之前,只与四皇子见过一次,是在街上。当日他醉酒从青楼冲出,错将明曦当成他的娘子,要我跟他回家…”

“娘子?”皇帝拧眉问道,“他娶过妻?”

“明曦不知!当时明曦也不认识他是谁,后来镇宁王经过,告知明曦,方知他竟然就是汴国的四皇子!”

如此,自然不可能是两人事先串通好的!

苏漓相信,皇帝在这场选夫宴之前,应该已经调查清楚,苏漓从小足不出门,而汴国四皇子又是第一次来到晟国京都,两人不可能早就认识!唯一的那一次见面,皇帝早就知道,只要再稍加查证,自然明白她今日所说都是实情。

皇后皱眉问道:“你对四皇子的那首诗,如何看待?会不会觉得…太过巧合?”她意有所指,话里有话。

苏漓蹙眉回道:“不瞒皇后娘娘,苏漓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如此说来,倒是本宫多心了?”皇后笑了一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又道:“即便真是巧合,以你之聪慧,其实不必将这首诗展示出来!”

她完全可以现场另作一首,作出与东方濯那首相近的!

苏漓当然明白,但她不愿意那么做。尽管她明知道这一题选了东方濯,也不会对今日结果造成什么影响,但她就是不愿意!且不说东方濯曾对她做过些什么,就凭皇后这些日子的诸多算计,已足够令她厌恶。而她现在的能力,还不够格和皇后对抗,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计较,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抬头,苏漓直视着皇后,“娘娘是让明曦作假吗?”

皇后微微一怔,在对上苏漓眼神的那一霎那,忽然有种浑身一寒的感觉,可再仔细看,发现她目光如常,除了尊敬并无其它。皇后顿时眉头一皱,自然不能承认她这个一国之母,在教人作假骗人,传出去威严扫地,平白给人落下话柄。但若是否认,就等于认可了她的行为!

皇后思忖半响,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将目光投向皇帝。皇帝盯着她,突然问道:“你可想嫁到别国去?”

不知是否错觉,在问出这句话时,她看到皇帝眼中有一抹沉沉杀机一闪而逝,似乎…皇帝很介意这个问题。心下微凝,她立即答道:“明曦不想。”

答得极是干脆,而且万分肯定。

皇帝眼中的寒意这才渐趋消散,脸色缓和了不少,起身踱步道:“听说你和镇宁王在竹篱谷消失了一整夜,前几天他又带你去皇陵看望他母妃,这对他来说,还是头一回!而静安王这些日子为你也算煞费苦心,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朕的两个儿子,看来是真对你上心了!”

皇帝回头看她,眼神锐利,苏漓默默垂头,知道下面的话,才是重点。

“你要知道,在朕的心里,他们两个都很优秀,无论你选他们之间哪一个,朕都会成全。但如果,你的心不在我晟国,朕,就不会对你如此厚待!你,懂了吗?”森冷的语气,带出沉沉的警告。

苏漓心头登时一凝,只觉得皇帝的态度非常奇怪,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相府千金,嫁给谁,对皇帝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脑子里突然闪过林天正的脸,似乎那一张早已被烧毁的纸上,写了一个惊天的命格!

------题外话------

我知道大家都很着急,但我还是想说,稍安勿躁。

这场选夫宴,每一道题、每一个人的答案和反应、每个细节设计,都是费尽心思。其实我也很想万更,想一次把选夫宴全部更完,你们看着爽快,我也痛快,但现实情况各种不允许,大家请多多包涵吧。

有些朋友可能已经猜到苏漓要做什么了,会用哪种方法,结果如何,就让我们一起拭目以待吧!或许,她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大胆!我相信,耐心之下,必有收获,不至令大家失望。谢谢~

第七十九章 带妳回国做公主

苏漓连忙道:“明曦明白了,多谢陛下恩宠!”说完抬眼,直视帝王,尽管这样显得很无礼,但她丝毫无惧,朝皇帝拜了一拜,坚定又道:“请陛下相信苏漓!”

她态度诚恳,让人无法怀疑。

皇帝目光一动,却并没有因此而满意,只是,此刻云烟台下,去准备装入锦囊之物的四人已经返回。

皇帝朝台下看了一眼,沉声道:“希望你不会令朕失望!起来吧。”

“谢陛下!”苏漓微微松了一口气,起身才发现手心已沁出冷汗。

皇帝摆手,命人将画架撤下,示意苏漓回到席位。苏漓刚一坐定,四人这时陆续上了云烟台,满天乌云顿时散尽,四周又是阳光明媚,清风和煦,放眼所及,不是满园硕果,就是遍山红叶,花草树木繁盛,美景依旧。

皇帝面色无波,笑带威严;皇后面含微笑,端庄合宜;苏漓静坐原位,笑容高雅淡定,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四人各归其位。

阳骁率先让人将锦囊送到苏漓面前,苏漓打开一看,里头装的是马鬃和黄金。

汴国是马上民族,以精良战马与骑术闻名。据说在他们国家,不论男女老少,只要骑上马背,即可参军为战士。是以当今天下诸国,以汴国的骑兵最为厉害!所以马是赖以生存的根本,进可逐鹿天下,退可保家卫国。而金银珠宝则为汴国所缺,阳骁装这锭黄金的意思是…有钱则国泰民安?

苏漓凝眉,只听阳骁解释道:“我们汴国土地虽然辽阔,但物产稀薄,时有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倘若我们能够拥有很多金银珠宝,就可买到大量的布匹和粮食,如此便可安定民心,使百姓生活富足。”他目射精光,心驰神往,仿佛他说的那些金银珠宝已经摆在眼前。

然而,他想要很多金银珠宝,真的仅仅只是为了国富民足吗?恐怕不止于此吧?!

汴国之人一向野心蓬勃,上一代汴国皇帝曾挥师南下,肆无忌惮侵虐小国,在中原之地掀起狼烟遍地,与定国几度势成水火,最后因粮草不济才撤军返回。

此刻阳骁提到粮草,令人不禁想起前事,一向温文尔雅的定国太子此时目光微微一寒,下意识地攒紧了手中的锦囊。苏漓抬头看到,他浅色的袖袍上,不知从何处沾染上了一丝鲜红的血迹,极为奇怪。

第二个送来锦囊的是东方濯,里头装的是玉雕之龙和一把尖锥。

龙,乃是天子象征。玉龙象征着皇权的至高无上。君临天下,莫不臣服。原来他想的是这个。苏漓微微冷笑,拿起尖锥,微微皱眉,她虽然身份尊贵,并不认得此物,却能感觉到这铁器上隐约散发出的煞气。

“这是何物?”

“此用我晟国特有的一种极刑,名为锥窟。此刑法就是使用这种尖锥在人身上锥出无数个窟窿,灌入蜂蜜,让蚂蚁啃噬,使人生生痛死。是专门用来惩治十恶不赦之人,为世人所惧。”东方泽冷冷的声音传来,让苏漓莫明地深身一震。

极刑!她惊疑不定的目光朝东方濯看去。如此残酷的手段,倒有几分符合他急怒的性子。

“以法治国,保天子权威,使苍生有序,得万民臣服!”东方濯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上去眉目英俊,信心满满,好像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光芒,十分耀眼。

“恩,想法不错。”皇帝的眼中,浮出几分赞赏的笑意。

东方濯喜道:“谢父皇夸奖!”

苏漓的心沉了下去。

皇帝将目光投向他的另一个儿子,问道:“镇宁王,你的呢?”

东方泽起身回道:“儿臣已经备好了,这就让人给郡主送去。”说罢拿出锦囊递给身后的宫女,宫女双手接过之后,面色一变,惊讶之情掩饰不住,飞快奉至苏漓面前。

苏漓伸手接过,微微一怔,前两个锦囊皆是鼓鼓囊囊,沉沉甸甸,而东方泽的这个锦囊不仅空空扁扁,更轻飘得好似完全无物。不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举杯饮茶,朝她微微一笑,似是让她尽管拆开来看。

苏漓便不再多想,打开锦囊,只发现一张纸条。

众人皆愣,不明所以,目光齐齐聚集在她的手上。苏漓取出纸条,轻轻展开,只见上头写了四个大字——

修身齐家。

云烟台上登时一片肃静,周围鸦雀无声。

东方濯原本还止不住得意的神情突然间荡然无存,他呆呆地望着苏漓的脸上因纸上四字而展现出来的由衷的笑意,清晰地意识到,这一局,他又输了!但他不服,所以皱眉道:“六皇弟,你犯规了!郡主说的是两样东西,你只装了一样!”

东方泽笑笑,没说话,将目光投在苏漓身上。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苏漓的脸上缓缓绽出一个笑容,东方濯想的是如何治国,阳骁想的是征伐天下,而东方泽却直接是治理天下!真是一心还比一心高,不知郎昶的答案又是什么?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以孔子论造福天下,镇宁王只此一物,已胜却万千!”郎昶拱手为礼,表示敬佩之情。

东方泽淡淡笑道:“太子过奖!”

“哈哈哈。”皇帝开怀笑道:“太子说得好!只此一物胜却万千,郡主以为如何?”

苏漓自然笑道:“镇宁王心思高远,令苏漓佩服之至!”

“好!”皇帝龙颜大悦,对郎昶笑道:“定国太子,就剩下你了!”

郎昶微笑点头,宫女上前欲取锦囊,他却起身,亲自给苏漓送了过去。锦囊放到苏漓手里的时候,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朝苏漓展颜一笑,笑时眼睛里有一道温暖的光,那种光,她只在母亲的眼睛里看到过,既疼爱,又充满期盼…

苏漓飞快移开视线,一垂眸,又看到他修长的手指不知被何种利器划了一道口子,伤口细长,还在慢慢往外渗着血,显然是新添的。苏漓不禁一愣,定国太子给她的感觉是一个行事非常稳妥之人,不会不小心弄伤自己,那么,身在帝王行宫,周围防卫森严,他这伤…究竟从何而来?

似乎看出她心中的疑惑,郎昶一笑,示意她打开锦囊就能得到答案。

苏漓便打开锦囊,先拿出来的是一个小而精致的匕首。被布帛缠裹住大半锋芒,露出的一小截顶端,锋刃雪亮,尖利得好像能划破世间一切硬物,寒意慑人。郎昶的手指就是被这个匕首划破的?苏漓又伸手取出里头的另一件物品。

是皇室之人才可用的明黄色锦帕!

帕子上绣有一龙一凤分在南北两端,中间有两滴血迹,像是浸过水,溶在了一起。苏漓愣住,裹住锋芒的匕首,可以代表他希望各国之间能止息刀戈,和平共存,但,这个锦帕…又是何意?

龙凤分离,血浓于水…这是她第一反应下的释义,但这和她所出的造福苍生的题目似乎并不相干!

抬头,她不解地望着他,郎昶的眼光依旧温柔亲切,在周围投来的与她同样疑惑的视线中,他不慌不忙,缓缓说道:“自隆西九年过后,前朝覆灭,天下分割,中原才有了定、晟两国,原本两国祖先曾共效一朝,彼此惺惺相惜,情同手足,但由于各自因缘,各建其国,又因国家利益冲突常有战事发生,致使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为此,皇祖父深为遗憾,直到临终前依然耿耿于怀,留下遗言,希望两国后世子孙有朝一日能结为姻亲,化干戈为玉帛,和平共存,造福苍生!”他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皇帝脸色微动,“先皇也曾与朕提及此事,奈何联姻之事终未能成行,实在令人遗憾!”

郎昶笑道:“此次来晟国之前,郎昶也觉得非常遗憾,但后来一想,先祖希望两国后人联姻也不过是希望两国能成为亲友盟国,彼此嫁娶之女子,是公主还是郡主其实并不那么重要!”言下之意已是非常明白。

众人脸色皆是一变,东方濯眉头皱起,忍不住冷冷问道:“你想用先祖遗愿压人,来达成你自己的目的?”

郎昶道:“静安王误会了!带郡主回国,的确是郎昶的心愿,只因我父皇近年来身体大不如前,越发的念着先祖遗愿,只盼着有生之年能多见到一个亲人,日后真…也不至于无颜面见先祖,徒留遗憾!郎昶身为人子,自当以孝为先,而郡主天资聪敏,气质高贵,在郎昶眼里她或许不是公主却更胜公主,想必…我父皇见了,定能了却他心中多年的牵挂!而我定国上下,必会将郡主当成公主一样的对待!”

皇帝眼光微闪,笑道:“太子的心情,朕非常理解,朕也很想成全太子一片孝心!但是…这场选夫宴,朕亲口承诺由明曦郡主自行选夫,绝不干涉,一切听凭郡主心意!”

“这是自然,郎昶向来尊重郡主,绝无强求之理。只是…”他顿了一顿,转首又对着苏漓道:“郎昶想告诉郡主,只要郡主愿意随我去定国,昶定以公主之礼相待,将来可享尽富贵,得尽荣华,绝不令郡主受半点委屈!相信…父皇也是如此!”

这一次,他在“父皇”二字前头没有加上我字!定定望着苏漓,语气真诚,毫无伪态。

苏漓愣了愣,听他这么一解释,表面上看,似乎完全合情合理。她低头看向手中的明黄锦帕,南北一龙一凤,代表两国联姻,相溶的血迹则代表联姻之后不是亲人更似亲人。可是为什么…她总觉得,他话里有话,真正的用意并非于此?

看皇帝的表情,两国先祖的关系,以及临死前的遗憾,应该是真的,但定国皇帝真能为此这般牵挂在意?恐怕不尽然!她看晟国皇帝就好像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而亲人一词,以及他刻意强调的“公主”二字,还有最后那一句“父皇”,都显得有些怪异,仿佛他想带她回国,不是为了联姻,而是为了让她去做定国的公主…

苏漓心中一动,有什么在脑子里盘旋而过,呼之欲出,却终究还是被困锁在一团迷雾里。

无论如何,他笑容和善,处处示好,用了自己的血滴在帕子上,刻意让她发现,明显是向她传递一个讯息:“在我心里,你比那个锦囊重要!”

虽说苏漓不知其因,但这个题目的真正答案,她也算是得到了。

站起身来,苏漓举杯朝他敬道:“太子至诚至孝,令苏漓万分感动!苏漓这杯敬太子,祝太子的父亲身体康健,早日达成心之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