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无法恨他讨厌他!”黎瑶眸光轻柔,还闪着泪光,娇美的脸庞上,却带着少女梦幻的期待,“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不在乎的时候,只有我,看到他一个人悄悄地站在梨树下,满面悔恨,即使心痛到死,他也不肯向任何人承认他心里的软弱。”

苏漓不禁呆住。黎瑶如果不是用情至深,怎会见到他最软弱的一刻?只是东方濯骄傲如斯,冲动如斯,终与她错过。

“后来娘对我说,父王有意将我许配给他,当时我真是既欢喜又愧疚。总觉得姐姐尸骨未寒,我便觊觎她曾经的夫君,实在无颜面对姐姐。可内心深处,我又控制不住自己,看着他那么难过伤心,想着就算只去安慰他也是好的。所以,我就答应与他出游。那天在望月湖,我见到了你,苏姐姐。”黎瑶痛苦地闭上眼,喘了口气,喃喃道:“你们两个实在是太像,不仅是容貌,就连举止性情,也一般无二。我见到他望着你的眼神,就知道,在他心里,永远不会有我。”

“你认定他会移情到我身上,所以才断了与他一起的念头?”苏漓轻声道。

黎瑶眼光微微一黯,强笑道:“嗯,但现在他已经没有了你,很快又要失去母亲,一定会很孤独,如果有我在他身边,多少也能有些慰藉吧?”黎瑶凄凉的笑,“我不贪求正妃的名分,只要能留在他身边,陪着他,伤心的时候有个人跟他说说话,就好了。”

苏漓内心一阵悲凉,想不到黎瑶对东方濯用情至深,竟卑微至此!然而任是谁都能看出,东方濯对她毫无情意,如此痴心只会自讨苦吃!苏漓不禁深深叹息,想起东方泽说过的那句话,劝道:“瑶儿,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不可当作条件来交换。我不是静安王,无法替他做任何决断。这样算计得来的感情,不会长久。相信我。”

黎瑶急声叫道:“我不求他待我如你,我不过是想陪着他走过余生,这样也不行吗?”

见她茫然无措的样子,苏漓不由心中一软,神色稍缓,叹道:“你若是对他感情如一,就去吧,如果…”她迟疑了一分,终究不愿再伤她心,淡淡笑道,“如果有一天他发现,对他最好的人是你,也许…也许他会回心转意…”

“苏姐姐!”黎瑶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谢谢你。我娘亲手所书的信,就交给你了。我有一个心愿…”

“我明白,”不等黎瑶说完,苏漓已接口叹道:“你是担心皇后获罪会牵连到静安王?他毕竟是陛下亲子,只要他不做出格行为,应该不会有事。你大可放心。”

黎瑶点头,放下心来。虽然要为娘澄清,但她却不想东方濯受到太大的伤害。只是她没有想到,皇后之死,本身就是对他最大的伤害!

苏漓沉吟了片刻,对外叫道:“挽心,你马上送黎小姐回城,顺便去郡主府给昭华公主传个信。就说我…有要事找她帮忙,请她速来佛光寺一趟!”

挽心沉声应了,带着黎瑶离开。

苏漓小心地收好字条,如果她没有估算错,阳璇应该很快会到。虽然到目前为止,阳璇来晟国的目的还不清晰,但上次她能答应帮他们,想必这次也不会推辞。

第二天午后,阳璇果然如约而至。人未进门,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已远远飘入院中,多日来的宁静骤然被打破。

苏漓早在门前恭候,火红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她上前笑道:“昭华公主肯来赴约,明曦不胜感激。”

“郡主难得开口相请,昭华怎能不来。”阳璇闪动着一双明亮大眼,笑意吟吟,“说吧,什么事儿要我帮忙?”她虽然笑得一脸无害,看着苏漓的目光却有几分探究。

苏漓心中自然明了,狩猎场上的射箭比试,最终两人平手,难分伯仲,阳璇自负骑射技艺超群,自然是心有不服,一直想再找机会与她较量,却因着最近一连串发生的事,未能成行。如今自己主动开口有求于她,她又怎会不来一探究竟?

苏漓轻叹道:“公主既然如此爽快,那明曦也就不兜圈子了。我请公主来,是想让你帮忙翻译汴国皇室的秘密文字。”

阳璇眼珠一转,盈盈笑道:“可是那个加了两道密语的册子?”

苏漓心中微微一惊,这阳璇好快的反应,只提到请她帮忙,她立即想到是那密册,想来阳骁告诉过她,看来他们兄妹的感情十分要好。当下笑道:“公主果然聪慧过人。”

阳璇挥了挥手,笑道:“来晟国之前,四哥曾交代我,若郡主因密册相求,一定要我帮你这个忙,他盼着你早点把这里的事儿都了结了,去我们汴国找他。”阳璇笑意盈盈,眼光渐深。

阳骁那副吊儿郎当的摸样登时跃入苏漓脑海,想起那一年之约,她心头微沉,无奈地笑着摇头,“如此,那以后见面,我定要好好谢谢他了!”

阳璇狡黠笑道:“明曦郡主,要帮你的人可是我,你反倒谢起他来了。这样不公平!”

苏漓心头一沉,莫非阳璇有何条件?苏漓脸上笑意不减:“公主说哪里话,他曾帮过我不少忙,谢他是应该。说起来,上次云妃之事,明曦还未曾好好谢过公主呢!这次再次相求,还望公主出手相助。”

“我当然要相助啦!”阳璇眨了眨眼,“谁让我四哥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一定要帮你。”

苏漓眼光微沉,也不知她这话是真是假,阳璇年纪比阳骁还要小半岁,心思却半点不输给那个表面浮滑,内心成精的不羁皇子!淡淡笑道:“公主若愿出手相助,明曦不胜感激。”

“光是感激啊…”阳璇灿然一笑,她娇媚的脸庞彷如霁月初开,粲然生辉,亮晶晶的眸子里闪动着深远的笑意,“他日若本公主也有求于郡主,却不知郡主…”

苏漓心下微冷,阳璇古灵精怪,看似爽直活泼,实则聪明过人,一双眼早将一切看透。她是一个极懂得利用优势为自己谋取利益的人。可眼下情势紧迫,也不容她态度过于强硬,先将密语符号译出才是紧要。

苏漓当下微微皱眉,沉思道:“日后公主有任何事,只要明曦能力所及,不违背良心背叛国家,明曦定然相助。”

“好!”阳璇眼光一亮,立即朗声笑答,“明曦郡主果然爽快,难怪我四哥对你念念不忘。”

“你四哥慧眼识珠,旁的事吊儿郎当没个正经,看女人倒是别有心得。”一个冷冷的声音插进来,令屋内的两个女人都是一惊,当下站起身来。

大门敞开了,屋外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身穿一件银线祥云暗纹墨黑的大氅,发上的金冠耀眼生辉,幽深如星子的双眸,贵气逼人,比那寒冷的空气竟还要冷上两分。他缓步踏进门来,冷厉的双眼在看到苏漓时,立刻暖了一分。那暖意油然而生,瞬间让屋内先前冷冽的气氛,变得缓和不少。

阳璇似乎有些惊讶,瞪着他道:“镇宁王?!你何时来的?”

东方泽上前握住了苏漓的手,淡淡道:“刚到。”这动作自然而然,仿佛毫不在意有旁人在场观看。

苏漓不自觉地面颊一热,问道:“你不是很忙,怎么有空过来?”

“再忙也要歇口气。”他淡笑道,“正好有事经过,顺道上来看你。”

苏漓微怔,不知他这有事,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没能成功。他拉着她坐下,淡淡扫了阳璇一眼,“昭华公主有心,也来探望明曦。”

“是我请公主来的。”苏漓沉吟道,“我有一事,正想跟你说。可巧你就来了。”

“哦?”他似不在意地笑了笑,“可是跟黎瑶有关?”

苏漓一愣,他何以这么快就知道了?今日前来,怕不是巧合。难道,他早安排了暗线在此?

“黎瑶只身前来看你,想必是为了摄政王吧。”他笑意渐深,握着她的手,愈加紧了。

苏漓叹了口气,他虽然知道有什么人来过,却并不知黎瑶的真正目的。也许他安排暗线在此,只为护她周全,并非是想探她**。

“这次镇宁王怕要猜错了。”阳璇大大的眼睛充满了笑意。

东方泽面色未改,只是看着苏漓不语。他在等,等她说话,等她交心。

“黎瑶来找我,确有要事。只不过,我们都想不到,玉玲珑临死之前,留给了她一个惊天的秘密。”苏漓沉思道,此事,事关重大,她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毕竟如今她是沉门门主,而东方泽与沉门结怨甚深,其中分寸,拿捏不好就会生事。

东方泽脸色微沉,“秘密…难道与昭华公主有关?”

“不。”苏漓断然道:“秘密与沉门有关,我请公主来,是来相助的。王爷应该记得,先前查黎苏案时,曾找到杀手的秘密暗语,那暗语是汴国四皇子阳骁相助译出。”

东方泽眸光一闪,“你请公主来,是又要译那暗语?这次又查谁?”

“你。”苏漓目光专注地看着他,“当今世上,谁有那个胆子,敢买凶杀害当朝六皇子镇宁王?”

东方泽眸光顿时幽深几分,笑道:“你有线索?”

苏漓轻轻点头,“玉玲珑留下的秘密,指明了她是暗杀你的联络人。主使者,就是皇后!”

东方泽脸色瞬间变冷,眸光如刃,却掩藏在眼睑之内,他沉默着,久久没有开口。

阳璇忍不住叫道:“皇后跟你有深仇大恨啊?居然敢买凶杀人!”

苏漓叹息一声:“玉玲珑竟然是皇后的联络人,的确没想到。如果她当真重金买沉门杀手来杀你,那么门主的秘册中定有记载。那本秘册是阳骁相赠,我看不明白,所以才特地请公主过来。”

东方泽仍然没说话,越来越暗的脸色,并无半分意外。显然他早有所料,只是一直没有证据证明罢了。

阳璇笑道:“镇宁王,如此说来,你能否查清这桩旧案,得靠本公主啦!”她的笑容里带着两分俏皮,两分试探,还有两分,竟是谋算的味道。

苏漓有些不悦,冷冷道:“我请公主来相助,自然会还公主一个人情。还望公主不吝赐教。”

阳璇掩口轻笑,“你们两人真有趣,如此小事,还你护我,我护你。算了,我逗你们玩的。秘册在哪,我帮你译出便是。”

苏漓微微松了一口气,连忙唤来挽心,将沉门秘册交给了阳璇。

阳璇接来细细端详,唇角一勾,冷然道:“果然是我汴国皇室的加密符号。本公主真有些好奇,这沉门门主究竟是何人?明曦郡主可知?”

苏漓淡笑道:“我又没见过他,怎会知晓!”

阳璇望着她,明亮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光,她的笑容带着洞悉一切的深意,“四哥说,这本秘册上记录的符号甚多,说明这个组织一定杀了不少人。要一一排查哪一个是杀镇宁王的,怕不是一时半会能找出。”

苏漓看着她笑了:“昭华公主心思敏锐,一定能找出。”

阳璇深深地看了她很久,又看了看一直没再说话的东方泽,只是笑了笑,没再说话,转身专心致志地翻译图形。这加密的符号难度似乎远比天门客栈阳骁翻译的更强。直到夜幕低垂,挽心和沫香点上了屋内外的所有灯,她仍然还没能找到东方泽三个字。

灯火在夜风中,忽明忽暗,东方泽高大的身影,驻立在门前屋檐之下,竟有说不出的苍凉之意。苏漓内心微微地刺痛。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低低道:“你若有事在身,可以先走。公主找到结果,我让挽心亲自送到王府。”

“不。”他终于开口了,沉默了这么久,他的心事竟沉重得连话都不想说。

苏漓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温暖的手掌,此刻竟有些凉意。

东方泽转眼看向她,“苏苏,人在这个世上,原来永远是孤独的。即使是至亲的人,也可能反目相向。”

苏漓一怔,想起玉玲珑,心下也是一痛。

“天下人负我皆不足为痛,唯有你…”他修长微凉的手指抚上她的眉眼,低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渴望,“你不可负我。”

苏漓怔住,惊讶地抬头望他。他…这是在要她的承诺吗?

“说,你不会离开我。”他低下脸庞,温柔带情的眸子里藏着她不熟悉的忧伤,令她心惊。一向坚强镇定面不改色的他,何时曾有过这样的表情?

“苏苏…”他低声唤她,诱哄着将她揽进怀中,“你不会离开我。”

苏漓竟立时心乱了,那几个字不知为何竟说不出口。正在挣扎犹豫之时,忽然阳璇欢快的声音响起:“我找到了!”

第三十三章 一错定终生!

二人如从梦中惊醒,立刻大步走到桌前。

阳璇惊疑不定的目光,显示着她内心的惊讶,“这个组织的头领果然很谨慎,镇宁王的名字竟有三重加密,难怪本宫找了好久。”

“是谁?”苏漓控制不住内心的紧张。

“玉玲珑。”阳璇目光一闪,“后面雇主的名字,写明了,联络人玉玲珑!”

果然是她!沉门秘册上那枚答案正是玉玲珑的名字,再加上有玉玲珑的亲笔书信证明,皇后这次是绝对跑不掉了。

苏漓吁了口气,下意识朝东方泽看去。

他面无表情,似乎早猜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沉声吩咐道:“盛秦,即刻进宫面圣。顾沅桐,这次本王一定要你身首异处!”

暗夜里他的语气如冰封三尺,冷厉难挡。苏漓仿佛已经看到,一场血腥的杀戮,即将到来。

翌日皇帝下旨,废皇后顾沅桐于一年前,通过摄政王侧妃玉玲珑,重金收买沉门杀手对镇宁王东方泽进行多次暗杀,人证物证确凿无误。顾沅桐与其子静安王东方濯接连上书,以表清白。人证物证俱全,皇帝不为所动,责令刑部依晟国律法,将其三罪并罚,最终判决顾沅桐于三日后斩首示众。镇宁王东方泽亲自监斩。

十二月的天气,寒风凛凛,吹在肌肤上如刀在割。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还要冷上许多倍。

御书房外的坚石地面,冷硬如冰,散发着透骨的寒意。

东方濯这是第二次跪在这里,整整一天一夜,笔直的身影,仿佛被寒冷的空气冻成了一根冰柱。

他一动不动,任冰霜覆盖头脸,几乎睁不开眼睛,却仍在做最后的努力,企盼他的父亲内心对他还有一分仁慈。然而,巳时三刻已过,只剩下最后一个时辰,他的母亲就要被砍头了。

御书房的门,始终紧闭,曾经他最尊敬最渴望能得到其宠爱的父亲,从始至终没有出来看他一眼。两旁的侍卫,已经换了好几拨,他们用漠然的神态注视着他,这个冰冷的皇宫,如果没有了他的母亲,便再也没有了感情和温暖。

东方濯霍地起身,已经被冻得麻木的身体有些不听使唤,险些摔倒。身后的贴身侍卫赵旬慌忙上前来扶他,却被他一掌推开。

指节处咔咔声直响,他握紧了双拳,最后看一眼冰冷的宫门,面无表情,挥袖而去。既然求之无用,唯剩最后一条路可走。

“赵旬,都准备好了吗?”离开皇宫,他才停步问道。

赵旬立即回道:“禀王爷,属下昨日已遵照王爷的吩咐,召集了所有心腹精锐,已埋伏在法场附近,只等王爷一声令下。”

若非时间仓促,他绝不会被逼到如斯境地!东方濯恨极咬牙,翻身上马,正要纵马离去,却听身后一人道:“你要劫法场?”

清冷的声音仿佛玉击冰面,清脆冷冽,惊裂一地。

赵旬霍然回头,刷地拔出剑来,厉声喝问:“谁?”

苏漓自宫墙内缓缓走出,她步履滞重,眸光复杂难辨。果然东方泽所料不差,东方濯真的要去劫法场!

无视赵旬的腾腾杀意,她径直走向坐于马背上被冰霜洗礼过的男子,语气淡淡道:“我奉劝王爷,别以卵击石,枉送性命!”

东方濯目光一瞬复杂难辨,盯着她道:“我的死活,如今苏苏还会关心么!”自从他认定她是黎苏,便恢复了这个称呼。

苏漓眼光一冷,面无表情道:“恩怨自有报,静安王早该明白。”

“恩怨?”东方濯苦涩笑道,“我对你何曾有恩?”

“王爷曾在磷石谷救过我一次。”她面色未改。

“所以你今日劝过我之后,我的死活就再也与你没有关系了是么?”他的声音,透出了彻骨的凉意。

“不错。”她答得坚决肯定,毫不迟疑。东方濯却凄凉地放声大笑。

“为什么?”他痛苦地质问。

苏漓没有回答。他曾经负她伤她,害她枉死,现今她助东方泽将他最亲的人送上断头台,前世伤痛,恩怨纠缠,早已经无法理清。

然而东方濯却用力捶了一下胸口,眸光痛得像是要碎裂开来,悲声说道:“我伤你欠你,你恨我,要怎么折磨我报复我,我都毫无怨言。即便你要我的命,我也可以毫不犹豫的双手奉上,但是…我的母亲…”

“你的母亲是罪有应得!”苏漓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迎上他溢满痛楚的双眼,冷声又道:“是她害人在先,满手血腥,自然要用血来偿还。你救不了她。”

“救不了也要救!”东方濯厉声嘶吼,握住缰绳的手,指节苍白泛青。他神色激动道:“在你们眼里,她或许狠毒,罪该万死,可在我的心里,她只是一个母亲!高墙深宫之地,有几个干净的人?哪一个高高在上的人手上,不曾染上血腥?!她所做的一切,皆是为我,纵然千错万错,她却是这世上,我真正唯一的亲人!我不能看着她死而置之不理,否则我枉为人子!”说罢“驾”的一声,他掉头纵马疾驰,尘土飞扬,满腔悲痛随着烟尘渐渐远去。

苏漓站在原地,看着他高大而坚毅的背影,消失在寒冷的空气里,抬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或许他说得没错,皇后再狠毒,对他这个儿子却是全心付出。他若真为一己安危而置之不理,她倒要看不起他了。

东方濯重情易怒,不喜阴谋算计,她不得不承认,他其实至情至性,爱憎分明!她甚至有些羡慕他,至少他还有机会为自己母亲拼命一搏,而她当初,却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

雪,毫无预兆的,突然下了起来。如鹅毛一般,纷扬天际,仿佛要覆盖整座京都。

风冷得刺骨,直透肌肤,如此冷的天气,来法场观刑的人,仍是围了一层又一层。人人都想看看,这位曾经母仪天下尊贵无比的女人,究竟会不会真的就这样死在刑场?

已废的皇后顾沅桐,身穿白色囚衣,孤零零地跪在断头台上,从前的荣耀显赫都已化作背后的一块罪名牌,终究是棋差一着!不必回头,她也知道,那坐在监斩席上面容冷峻深沉的男子,正用垂视的眼光冷漠地盯着她,虽然从来没有小看过那个人,却也没料到,关进了暗牢,他还能翻天覆地!

面容憔悴的罪妇眼里,闪过一丝绝望和痛苦。

“时辰快到了,顾沅桐,你可有何话,要本王带给你的儿子?”东方泽缓缓起身,面无表情,走下监斩台。

他今日身着团龙亲王朝服,浑身散发的威严气势,较平日更强盛三分,路过之处,人皆垂首。

顿住脚步,停在一直以来他最痛恨的人的面前。他面色冷漠,语气无波。以前想过无数次,这个女人被砍头的场景,真到了这一刻,他也没觉得多痛快。无论这个人死多少次,他的母妃也不会再活过来。

顾沅桐抬头冷冷地看他一眼,不屑地冷哼道:“你用不着再装模作样,想一箭双雕,用我的死,逼濯儿做些出格的事,休想!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既然罪已昭世,我死有余辜,没什么好说的。”

“真是一个伟大的好母亲!”东方泽轻轻击掌,蹲下身去,看着她眼底的愤恨,他压低声音,笑道:“不过有件事本王可以告诉你,如果他能放任你就这么被砍头,他就不是东方濯!静安王府上百精锐,已离法场不远了。”

“你!”顾沅桐立时睁大双眼,怒瞪着他,这也正是她最担心的!不由痛声道:“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跟他毫无干系,他甚至什么都不知道,一直被我蒙在鼓里!你们毕竟是兄弟,你一定要赶尽杀绝?”

东方泽冷酷笑道:“杀母之仇,本王放过他,你觉得他会放过本王?”

“你…”她惊得说不出话来。虽然早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却没料到他竟冷酷至此。

“相信会有人劝他别擅意妄为,但本王想,他一定不会听。所以…今日就让本王送你们母子,到地狱团聚吧!”冷酷的笑意骤然加深,他冷沉的双目,迸发出浓烈的怨恨,对于敌人,他东方泽从不会心慈手软。

顾沅桐看着他的脸,心底顿时涌上阵阵寒意。

“东方泽!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她厉声叫起来,目眦尽裂,眼中一片燥红。

东方泽却大笑出声:“我等着!今天你是一定要死的,谁敢阻拦,本王就送他与你同赴黄泉!”说罢拂袖,他站起身来,锐目一扫周围人群,刀子般的眼神,冰冷凌厉,所到之处,人皆胆寒,仿佛那漫天大雪一下子落进了人的心里。

“时辰到。行刑!”大步走回监斩台,他抽取令牌,毫不犹豫往台下一掷。

持刀的刽子手面容顿时一肃,立刻做好准备,只待令牌一落地,便可拔了木牌,砍下罪犯人头。

然而就在此时,人群之外,一个人影,凌空飞起,如鹰一般直掠而来。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被镇宁王掷出的令牌,尚未落地,已被人握在手中。

来人着一袭深青色团龙大氅,暗金色的四爪龙纹将他张扬的气势染上几分邪恶的色彩。他身形高大,眉目英俊,好似刚从地狱冰窟里走出来的夺命阎罗!立在断头台上,轻轻一震袍袖,衣衫上结满的薄薄一层霜雪顿时如碎冰弹开,带出满身戾气,慑人心魄。他微微用力,握在掌心的木质令牌转眼化做碎屑扬空而起,冲天的煞气,一瞬间铺天盖地。

众人惊愣,守护在刑场周围的官兵手不自觉都握上了剑柄,只听顾沅桐失声叫道:“濯儿!你来做什么?快回去!”

来人正是东方濯,连蒙面乔装都不屑为之,真不知说他胆大狂妄还是此举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仿若不闻,没有回头看一眼他的母亲,只握紧手中宝剑,双目紧盯在监斩席上,那个血亲手足,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深恨的仇人!

苏漓站在人群之外,沉默地叹息一声。

东方泽面无波澜,冷冷问道:“二皇兄持剑而来,毁监斩令牌,这是要劫法场吗?”他语气沉稳,听不出情绪。

东方濯目光如刃,浓眉紧锁,冷冷扬头,冷哼答道:“不错!只要本王还活着,谁敢杀本王的母亲,本王就让他身首异处!”手臂一震,青色宝剑登时出鞘,声若龙吟。剑刃雪亮刺眼,寒芒激荡,碎雪飞扬。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有人惊声叫道:“碎雪宝剑!”

人群一阵骚动,世人皆知,天下绝世宝剑有二,一名“流光”,二为“碎雪”,皆为习武之人梦寐以求。

东方泽眯了眯眼睛,轻声笑道:“这可是父皇的旨意,难道你要抗旨?”

东方濯瞳孔一缩,剑尖低垂之处,剑气凝聚,蓄势待发。皱眉冷道:“谁敢动她,先问问本王手中之剑!”冷目如刃,射向一旁拿刀的刽子手。那刽子手吓得浑身一抖,手中的大刀几乎掌握不住。

“哦?”东方泽凝眸冷笑,淡淡扫一眼面色发白的刽子手,沉声问道:“时辰已过,犯人尚有命在,是要等本王亲自动手吗?”

他声音不大,冷厉锋芒,令在场之人神魂俱颤,刽子手额间已冒出冷汗,看了眼东方濯手中的宝剑,却仍然不敢举刀。

东方泽双目骤然一沉,猛地朝台上挥出一掌,猎猎劲风,仿佛利刃呼啸而过,顾沅桐背后的木牌登时四裂飞散,满头青丝飞向半空。

刽子手悚然一惊,知道今日若不斩此罪妇,他日被斩之人将会是自己。于是横下一条心,大喝一声,举刀就朝顾沅桐头颈砍落。

东方濯面色遽沉,众人只见白光一闪,犯人还未能人头落地,那刽子手却已然身首异处。血溅半空,尚是温热,化雪如雨,落在看热闹的人群的头脸之上,一片鲜红,触目惊心。

人群中惊叫声四起,纷纷向四周逃散。这时,埋伏在刑场附近的上百条黑色身影,腾空掠起,一跃上了断头台,个个手持利剑,面色肃穆,视死如归。将东方濯与顾沅桐护在中央。

杀气破空而起,死亡气息登时笼罩了整个法场!

早先看热闹的百姓早已抱头鼠窜,逃了个干净,雪地里唯有一个人影,一直没有动。她的表情很平静,眼光看向那场中欲生死相搏的二人,忽然间悲从中来。

东方泽看了眼台下遽然出现的上百名黑衣人,想必静安王府最精锐的力量都在这里了。他微微冷笑道:“静安王违抗圣旨,劫法场,来人,将所有逆贼全部拿下!”他声音一沉,一声令下,埋伏在刑场后方的两队禁卫军登时拔剑冲出,将刑台上的人团团围住。

东方濯眼光一变,从来只听命于皇帝的禁卫军,竟然埋伏在此,可见父皇已经铁了心要他母后断命于此。当真无情!他心头大痛,眼见已毫无退路,他仰起头来,用力地闭上眼睛,执剑向天,怒喝一声——

“杀!”

血腥瞬间扬空,视野所及,杀声震天,将来不及化开的冰雪染成鲜红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