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相爷没有千里眼,往日里那么沉稳的一个人,谋略深沉,可是这会儿却急的什么似的,哪有平日在朝堂上那不动如山的模样,半是心急,半是欢喜的等待着,在丞相府里到处乱窜,一会儿嫌弃这桌子没擦干净,一会儿又嫌弃花瓶没摆对位置,时不时的抬着脖子,往大门的方向张望,看看是否有下人来报。

也不怪他着急,这偌大的府邸,虽然说下人颇多,主子也不算少,可是大房这里,正经的主子也只有他一人,二房那几个人,他根本见都没想多见,都不是省事的主儿,若是这次锦好这丫头上了族谱,说不得这一家子就能搬回来住了,到时候,这热热闹闹的一家子,想想这心里头就美。

他现在早没有年轻时的雄心壮志了,只想抱着孙子,颐养天年。

这也是当初,锦好会应下朱三爷求娶姚丽娟的一个重要因素,孝道大于天的天朝,朱三爷舍老父,而居朱宅,朱老相爷宁愿自个儿单过,也要成全朱三爷,光是这份通情达理,锦好就愿意博上一博。

而,她也没有失望,不管是朱老相爷还是朱三爷,都令她百分百的满意。

“不行,老爷,我看还是到门口候着好了,等三爷到了,我让门房立刻过来禀告。”朱老相爷身边的管家朱清瞧着自家老爷的样子,搓着手说道。

“不用这么麻烦了,我跟你一起去好了,咱们一起接着人吧。青哥儿这好些日子没来了,我也有些想。”

说着,他老当益壮,健步如飞朝着大门快步走去,半点也没顾上身后有些微怔的老管家朱清——青少儿好些日子没来?这…前儿个不是才来过吗?老爷什么时候说谎话,这般的没水平了?

“看来是喜糊涂了!”朱清喃喃低语,不过眉头亦是欢喜一片。

他自小就跟着朱老相爷,说是下人,可是这么多年的情义,早就如同家人,朱老相爷待他,是主亦是兄,而他瞧朱三爷,是小主亦是子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当年朱三爷执意娶和离之女姚氏,老爷原本心中不乐意,不是对三夫人不满意,而是父母瞧自个儿的孩子,自然都是十全十美,就是哪里不完美,也是瑕不掩瑜,尤其是三爷这样的儿子,人中龙凤,在京城里那是头一份,出身世家,品行端正,从小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这样都没给养歪了,已经是不容易了,更别说这般的出类拔萃。

可是人中龙凤的三爷,居然要娶和离的女子,别说老爷不乐意了,就他也不乐意,可是三爷一句话,就让他们主仆投降了——既然父亲不愿,那就从二房过继吧!

听了这话,当时他眼前就黑了下来,三爷居然要从二房过继,那就是说除了姚氏,这辈子他是就不会再娶他人了。

这可如何是好,自家的小主子是什么性子,别人不知道,他这个看着长大的,却是知道,活脱脱的老爷第二,说一不二,于是老爷沉思了片刻,说给他三日的时间想想。

三日的时间,老爷可不是想想这么简单,而是将那姚氏的底儿都掏了出来,这越掏,老爷的嘴角就扬得越高,到最后简直是喜笑颜开,摸着胡子道:“贤妇,贤孙…”

朱清当时摇了摇头,老爷他还不知道,喜欢姚氏的贤淑,又看上姚氏女儿的爽利,聪慧。

姚氏也是个有福气的,生了个好女儿,那孩子的性子居然像极了自家过世的夫人,也怪不得老爷会喜欢。

因为喜欢人家的女儿,就接纳其母为媳妇,这也算是千古奇闻了。

想当初,老爷还遗憾,只有青少爷认祖,今儿个可算是如愿以偿了,也就这般难掩欣喜之情。

不过,那锦好小姐的确可人疼,就是他瞧着也是极好的。

老爷与夫人伉俪情深,谁知道夫人却是个没福气的,走的早,老爷却是个死心眼的,一直不能忘记夫人不说,又担心娶了后母,会轻慢了大小姐和三爷,更是没有娶填房的心思,这房里一直冷冷清清,年纪渐长,这位置越做越高,身边倒是越来越冷清了。

现在好了,只要锦好小姐肯住进来,这三夫人自然就会住进来,他这辈子跟着老爷,也算是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朱家,能做主的人是锦好小姐。

朱清想着差点笑出声来,锦好小姐到底是嫩了点,虽然聪慧机智,可这手段比起自家的三爷,那是差了点,三爷什么人,和老爷的父子之情,比起寻常人家,不知道有多亲厚,哪里会真的久住那小小的朱宅,让老爷一人孤单。

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想必,他家三爷早就料到锦好小姐会与莫家走到这一步,这才轻轻松松收拾了包袱,搬进了朱宅。

而自家老爷也一副波澜不兴的模样,见他当时急的团团转,反而出言安慰他道:“急什么,老三又不是不回来了?”

当时,他万分不解,时至今日,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骨肉血脉算个屁,朱家的男人从来就不在乎这个,否则哪有二房,以为他不知道二房那群没见识的女人,背后偷偷叫自家的青少爷为拖油瓶的,其实谁才是真正的拖油瓶还不知道呢?至少青少爷是从三夫人肚子里出来的,可是二老爷却是当年太夫人路边捡回来的,居然还敢笑话青少爷。

朱清带着纷纷不满,随着朱老相爷到了大门口,此时,大门忽然开了一道小缝隙,从门外钻进一道人影来,喜笑颜开,嘴里一个劲的喊着:“来了,三爷一家来了…”。

一边说,一边往里面冲,差点撞到心情激动的朱老相爷,好在朱清还有几分身手,上前挡下了他,问道:“到哪里了?”

“小的刚刚看见马车已经进街了,大概半柱香时间就该到了。”

半柱香?

朱清忙将这报信的家丁推到一旁,指挥着门房里的守门人,将两扇沉重而华贵的朱红色的大门缓缓的拉开,大敞四开,等候新主子入门。

朱老相爷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到门外,伸长脖子那么一看,就见远处两辆马车不急不慢的行来,这眼角就漫开了笑意。

马车在门前缓缓地停下,车夫挽了缰绳,撩起帘子,在朱老相爷和朱清的目不转睛之中,朱三爷面带着浅笑,叫了一声父亲后,伸出手扶住姚丽娟下了马车,姚丽娟亦是恭敬的行礼,这间或,锦好等小辈也跳下了马车,恭恭敬敬的给朱老相爷行礼。

一行人进了相爷府,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可是锦好依旧感叹了一声,朱府整治的实在是精致,不是那种逼人的华贵奢侈之气,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精致,一路走来,道旁遍植泡桐树,烂漫的桐花恣意怒放,像一片紫云笼在楼阁殿宇之间,端是引人,而,花木与亭台楼阁相映成趣,自有一种风流幽雅之态,廊檐下挂着紫色铜铃,忽有微风吹过,铜铃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煞是好听。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檐角走兽,紫铃红瓦,不可谓不美。

锦好看着这美景处处,闻着这甜甜花香,听着悦耳的铜铃声,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看来祖父对她入族谱,冠朱姓是真心欢迎的。

一行人到了前厅,显然众人都已经得到了消息,容氏等人早已守在门前,见到锦好等人到来,都迎了上来,面上全是笑意拳拳,不过之中多少真意,多少假意,就不得而知了。

“哎呦,这就是锦好吧,长得跟花一般,也难怪大伯将这孩子疼到骨子里的。”

容氏脚步沉稳,脸上的笑容真挚,不过却在见到锦好的那一瞬间微缩了瞳孔,无人窥得。

“二婶子谬赞了。”不知道为什么,容氏虽然笑得真挚,不过锦好却总觉得她那笑容像是戴上了一层面具般。

“倒不是你二婶子谬赞,你这孩子的确是难得一见。”站在容氏左侧的男子,脸型方正,身上有几分武人的气质,说话也是爽直,看着锦好,赞道:“你二伯我,身在军营,都知道德馨女子学院出了位一品博学,实在是羞煞天下男儿。”

锦好面上一烫,低头,极为害羞的模样,心中暗自猜测,这应该就是朱府二房的长子朱大爷。

朱三爷似是对这位长兄极为亲近,听他这般说道,打趣道:“是啊,真是羞煞天下男儿,就是我这二品的父亲在她面前也抬不起头来,好在咱们家已经有了惯例,我倒也不觉得太过难看。”

朱老相爷闻言,顿时眉心一跳,瞪向朱三爷,原本想要吼朱三爷几声,但是兴致实在是太好,做不出那恶父的模样,故而只是瞪了他两眼,就扭头回去了。

不过,心中到底不平,老三这臭小子,居然类比皇后娘娘,也不想想,那可是天下的凤主。

“三哥这话说得,我这叔叔听了,心里都没底了。”

朱五爷倒是比朱二爷五官清秀俊雅,浑身透出文人的气质。

“老爷说得是,被三哥这么一说,我这腿都打颤了。”乐氏顿时附和着自家老公说起来,锦好将目光对向乐氏,目光一闪,月白里子银红绉纱袄,下头白碾光绢儿的挑线裙,裙边儿镶了一圈儿银红素缎,裙摆下一双小巧金莲套着大红白缎绣花鞋,显得风情万种——这应该是朱府二房五房的乐氏。

一家子说说笑笑,朱老相爷为锦好等人将二房的人介绍了一边,锦好规规矩矩的行礼,端庄有礼的模样,落在谁眼里都让人满意的不得了。

只是朱老相爷介绍到四夫人郭氏的时候,锦好不由得多打量了两眼,和朱丹凤长得还真有几分相似,只是眉宇之间少了朱丹凤的爽利,反而多了几分怯弱。

想到朱丹凤又是一阵恍惚,谁曾想自个儿会和朱丹凤有这等缘分,只要今日上了朱家的族谱,祭祖过后,自个儿就要叫朱丹凤一声姐姐了。她两世为人,这实在是件让她觉得挺尴尬的事情。

恍惚中就听得朱老相爷亲自对她讲起祭祖的事宜,忙收敛心神,细细听着,生怕漏错了一个,到时候人前成了笑料。

直到朱老相爷讲完,就听得院子中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就听到女子爽朗的声音:“锦好妹妹,哈哈…日后你可以叫我五姐姐了。”

她原本早就想过来的,不过朱老相爷吩咐了,今儿个朱家的小辈需要到祭祖时才能露面,她不得不耐着性子等着,可是她本性急,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什么动静,也顾不得什么,忙自个儿过来——她这些年,与锦好初见的那点小摩擦,早就跑到天边去了,对锦好只有敬佩,只有崇拜,能与锦好结为姐妹,这心里实在是欢喜的很。

“凤儿,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祭祖的时候再来的吗?”

郭氏小心的瞥了朱老相爷一眼,见他没有怒意,这才对着朱丹凤问话。

锦好瞧着这情形,心中有数,不等朱丹凤开口,接了话头,笑了笑:“四婶子,您也莫怪丹凤,我们在学里是同窗,难免性急。”

总不能这族谱还没上,人就给得罪了,和气点总是没错的,在学里两个人交情就比一般的同窗来的好,如今就要变成了一家人,自然也没那么生疏,因着朱丹凤的热情,锦好对朱家倒是多了些好感。

“嗯,等不及见妹妹了。”朱丹凤笑得就跟天上掉了钱袋一样,然后有些骄傲道:“咱们朱家又添了个一品大员,我有个一品博学妹妹,说出去实在是面上有光,自然性急了。”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气氛顿时又和睦了几分。

姚丽娟对爽直的朱丹凤一直都有几分喜欢,见她如此,不由得又是夸赞了几分,要想和女人拉近距离,那就狠狠地夸人家的儿女,这番话下来,郭氏对姚丽娟生出了无限好感,只恨自个儿之前怎么就不知道姚丽娟是这么好性子的人,居然生出了一份相见恨晚的情绪来。

平安瞧着盯着书发呆了许久的公子,那么一页纸,已经看了半个多时辰了。

他对自家主子的心思,多少有些了解,现在见自家主子如此,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公子,今日朱府开堂祭祖,五小姐看来是真的打定主意,入朱姓了,听说老爷也收到了邀请,今日与宴,若是公子想去观摩,小的这就去找老爷…”

“不用。”叶若铭将手中的书放下,拿出一张纸铺开,左手执笔,匀了墨汁,飒飒几行楷书留与纸上:“你到库里,将这几样东西找出来,我亲自送去。”

平安看了那纸上的几行字,倒抽了一口冷气,别看这几行字,哪一个不是价值连城,就是给宁家下聘,也没见自家少爷拿出来,这倒好,一股脑的全抖出来了。

不过,也不敢露出太多异样,忙点头应下,反正这些年,自家公子在五小姐身上用的心思,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用在第二人身上,就说这次赐婚,公子亦是推脱诸多,还是太后生疾,忧心忡忡,皇上才不顾公子的反对,强自赐下,要他说,这倒是好事,不管自家的公子是什么心思,五小姐即将成婚,这是雷打不动的事实,再想又什么用,这辈子公子和五小姐是缺了缘分啊,赐婚了也好,断了公子的念想。

想到自家公子的苦,平安这心里就跟吃黄莲一般,他家公子性子冷,心思沉,整个人就跟一座活冰山一般,可是就是这么座冰山,在得知五小姐婚期的那一日,千杯不醉的公子,那日只是一壶就醉的不省人事,嘴里却念着:“自古多情空余恨,无情反被多情恼…”

叶若铭起身,站在了窗前,看着窗外景色如画,却半点不入他之眼,进不了他的心。

终是无缘吗?

不甘啊!

即便不甘,又能如何,他曾无数次躲在暗处,看她对另一个男子的笑颜如花,看着她眼里的深情,她的心里装着的那个人不是他,这才是他会接受赐婚的原因,虽然天威难测,却不足让他死心,可是佳人无心,才是他心灰意冷的原因。

强取豪夺,他不是不会,只是不舍。

但到底是不甘啊!

他合上眼,再次睁开之时,已经多了冷光:或许并不是毫无可为!

总得试过之后,他才能死心。

正文 第246章

丞相府中的一切,都已经有条不紊的准备好了。

丞相府的门前,不时的有着马车停靠,车中不时的跳下一人,或是情意深厚些,携眷带子的,下车后,不时的熟人点头,招呼,然后递上手中的帖子进门,就会在一片热闹中,看到笑得脸儿开花的朱老相爷和朱三爷父子,心中即使做好了准备,也有些惊讶——那笑容实在是太真挚了。

“老相爷,恭喜啊!”

“三爷,恭喜,恭喜…”

“哈哈…路大人来了,请进,快请进…”

“赵大人来了,请进啊,今日家有喜事,大人多用两杯…”

机灵的下人,笑的嘴儿开花,给各位大人引路,一路上不时的笑谈着今儿个的喜事,嘴里都说着极为喜庆之花,将即将成为朱三爷嫡长女的锦好,夸成一朵话似的。

不过等被下人引到筵席之时,含笑落座,见下人离去,众人嘴里的话就变了味了,窃窃私语:“你说朱老相爷和朱三爷这又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想起认下和离之妇的女儿为嫡长女,居然还要祭祖写入族谱,也不怕将祖先气的从地下爬出来?再说了,到底是莫家的女儿,就是认下了,还能脱了血脉之情?”

“你不知道了吧?这位原先的莫家小姐,听说已经和莫家写了契书,已经恩断义绝了,成了无姓之女,若是认了朱姓,哪里还用记挂什么血脉之情?”

“莫家怎么肯写下契书?听说这位小姐可是太后亲自赐婚于长公主之子,翰林大人的,又是一品博学,莫家那些人,虽说没什么脑子,但是也不至于断了血脉之情吧?”

“听说实在这位小姐自个儿决意要断的。你久不在京城走动,不知道内幕,这位小姐和莫家极为淡漠,嫌隙不少,这次怕是冷了心了。”

“那也不能决意断了血脉之情,到底身上流着莫家的血,怎么能做出如此无情之事?依我看,只怕是看着朱家富贵,想要靠上来。”

“看来你真是久未回京,消息不灵通啊,你不知道这位小姐,可是朱三爷,朱老相爷的眼珠子,前些日子,朱三爷受刺,身受重伤,可是却还是挺着身子,敲了景阳钟,说是给长公主讨个公道,为先皇振威,可是明眼人谁看不出来,朱三爷这是铁心给这位小姐讨公道。”说话之人,碰了另一人的胳膊:“你刚刚进门的时候,没瞧见老相爷和朱三爷那一张脸都笑的开花了,人家自家都不介意让个外人占了嫡长女的名头,咱们又瞎操什么心?话又说回来了,老相爷行事,咱们又看清多少,而这位小姐也的确不凡。”

“说得也是,老相爷和朱三爷自个儿愿意,咱们看着热闹就是。呵呵…,这位小姐也的确是个不凡的,年纪小小,就封为一品博学,这在天朝史上还是第一人,也难怪老相爷和朱三爷看重,否则哪里会亲自出门迎人,笑得跟天上掉馅饼一样,眼睛都快看不见了,这番高兴,还真是少见。”

“这倒是,已经多少年没见老相爷这般开心了,也难怪连皇后娘娘都使人送了贺礼来,就为了老相爷这般高兴,那也是要给足面子,听说八皇子远在边城,都让人快马加鞭,送了贺礼来,可谓是给足了这位小姐的面子。”

“是啊,说到底还不是怕咱们这些人轻视了今儿个这位祭祖的小姐,实打实的给足了面子,就是不知道,这莫家知晓了,会是什么个态度?自家的女儿,弃了姓氏,倒是要认了人家的祖宗。”

像这般的谈话,蔓延在宴会的各个角落,莫家的下人即使有耳目通灵的,听了一两句,也当作没听见一般。

宁若秋拉了拉身边常欢的手,窃窃私语:“锦好果真是个有福的,瞧老相爷和朱三爷的样子,欢喜的很。”

常欢点头:“锦好的确有福,你都不知道,那日撞景阳钟时,朱三爷的样子,实在是吓人。”

她说着脸上就浮现了笑容:“有朱三爷疼她,也算是弥补了她父爱的缺乏。”

说到这里,脸上就浮现出厌恶的神色:“你都不知道那位莫家二老爷,真想不出来,那么一个人,怎么就生出锦好这样的风光月霁的女儿?”

宁若秋也听过些莫二老爷的事情,对这也一直疑惑,实在看不出来那般不堪的人,居然会有这样一位女儿:“那人不堪,是个没福气的,只怕现在不知道悔成什么模样?只要到了吉时,锦好就是正经朱家小姐了。”说罢,又是一叹:“锦好有了这身份,日后进威远侯府也就更能站直腰杆了。说起来,她的好日子也近了,我有心添妆,可是瞧着她那模样,却是不太愿意见我,倒是让我犹豫了许久,当初的确是我愧对了她的信任,也怨不得她心里对我生厌。”

常欢听得她这话,脸上就浮现出愧疚之色:“说起这事,都是我不好。当初是我求着你帮忙,原本想着事后再好好赔罪就能过去,没想到让你们隔了心,坏了你们的交情。”

“看你说得,咱们自小相交,性情相投,你出言相求,我自然要设法相助了。虽说让锦好对我生了嫌隙,可是难不成我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不管。”宁若秋又是长叹一声:“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割那块都疼,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常欢听得这话,越发的愧疚了,都是她的错,看了常欢一眼,拉住她的手:“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想着法子让锦好与你冰释前嫌。”她忽然笑了起来:“说到添妆,我倒是想起来了,等今儿个回去,我可要找个好日子给你添妆。”

“胡说什么。”宁若秋瞪了常欢一眼,目中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羞涩,想到那挺拔如山的身影,心中荡起待嫁女儿的喜悦。

二人窃窃私语之时,忽然听得一声浑厚之音响起:“诸位,感谢各位光临。”

朱老相爷一身暗红喜庆的衣裳,站在众人面前,朗声说着,而他的身旁正站着一位身着身穿粉红色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的窈窕少女,或是因为面对诸多宾客,有些羞涩,此时正微微垂着头,故而不能看见她的面容。

众人正准备随老相爷移步后堂,忽见朱清脚步匆匆的过来,脸上带着大大的喜气,走到朱老相爷的身边,耳语,然后就见朱老相爷瞧了锦好一眼,眼中带着深意,笑道:“没看出,他倒是个有心的。”

锦好心中一动,目光就向门口而去,就见一阵飘扬的白衣飒飒飘来,有如泼墨山水的写意轻描淡写的迎来,那个人一袭青衣扬扬,一如初见的那般美好如斯。

噗噗,心湖刹那间泛起无数小气泡,一个接着一个不断的轻轻上浮,最后迎着春日灿烂的艳阳脆生生的绽放,弥散着醉人的香气。

她弯着眉眼,只见那心爱的人儿含笑走来,不由得屏住呼吸,仿佛只能听见自己蓬勃的心跳,无边的情义,就在眼角眉梢透了出来。

那浅浅的微笑仿若一道划破晴空的耀目金光,照亮周遭的一切,众人只觉得眼前春花漫开,美不胜收。

都说这位小姐长得好,可是谁又能想到会是这般模样,怕是天仙也不过如此。

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回眸一笑胜星华。有倾城之貌,可爱动人,显得清雅绝俗,姿容秀丽无比。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似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襛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实在是完美无缺,这样的人儿,那莫家怎么谁舍得断了血脉之情?

光是这美貌,就注定了能为莫家增添无上的荣光啊!

“好好!”金翰林无声掀唇,虽然不过是嘴唇微动,别人看不出分毫,可是锦好却能识唇读语,自然看的出来。

脸上不由得一阵发热,怕被人看出了异常,忙避开金翰林的眼色,众目睽睽之下,金翰林一步一步走向她,越来越近的身影,在春日中,勾勒出最唯美的色彩。

虽然因为她低下头,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却能感应到空气中,她传过来的丝丝情义,眷念,虽然因为众目睽睽之下,极淡,若有似无,无法捕捉,就像是桑蚕吐出来的白丝,轻轻的撵着,看着纤细,却颇为结实。

金翰林的嘴角翘了起来——他的好好啊,真是可爱之极。

他的心情异常柔软的走向锦好,不过落在世人的眼里,却是走向了朱老相爷,用大提琴般醇厚的声音,道:“恭喜相爷,翰林略备薄礼,还请笑纳。”

众人看去,皆狠狠地抽了一口凉气——天,居然是一座半人高的金佛。

这金佛高鼻薄唇,略蕴柔媚之态,刀工犀利圆润,包浆浑厚自然,体态丰盈雅丽,通体纹饰流畅飘逸,一看就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能来丞相府观礼之人,都不是寻常百姓,平日里好东西,不知道看过多少,可是这般纯粹的佛像却是第一次见到,这其中用了多少心思,自然不言而喻。

而,最难得的却是这佛像背后的深意——福禄无边,受佛庇佑,一生顺畅。

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能弄出这么一座佛像来,怕是日夜赶工,好尽心思,金翰林居然对这位小姐,用心之深。

众人再看莫锦好的眼光,又多了一份复杂。

“既然翰林一片真意,我就不推迟了。”

朱老相爷朗声笑道,欣然接受,对金翰林用心抬轿子的行为,表示出十二分的赞赏,金翰林也是个有眼力的,跟在朱老相爷的身后,去了正前方的主桌。

“老夫今日真心感谢诸位光临,我儿之女锦好,德性兼备,与我朱家有缘,今日我做主,写入朱家的族谱,请各位来做个见证,日后看在我朱家的薄面,对这孩子多多照顾,拜请各位了。”

朱老相爷这么说话,顿时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不管认识锦好,还是不认识锦好的,都差拍着胸脯,指天发誓,定会好好照顾锦好了:开什么玩笑,朱老相爷那是什么人,三朝元老,皇后的亲爹,寻常找门路献殷勤,还找不着门路,现在有这么个机会,怎么能不好好表现,表现?

朱老相爷也不管人家是真心还是假意,不过他自个儿是打心眼里高兴,因为笑得跟朵花似得,居然一下子就像是年轻了十岁一样,红光满面,喜上眉梢,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

锦好耳里到处都是恭贺声,看着朱老相爷一副笑得晕乎乎的样子,看着眼前这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冷漠面孔,这一日居然都亲切的让人骨头发麻。

权利,果真是好东西!

金翰林轻咳一声,锦好缓缓看去,之间那双黑宛如墨玉一般的瞳仁,里面含着说不尽的绵绵情意,让她微微堵着的心口,瞬时畅快了起来——不管怎么改变,她还是他的好好,不是吗?

他似从她的眼中看出她的意思,又是极致温柔一笑。

二人含情脉脉,落在一双深沉的冷目中。

吉时将至,欢喜的过头的朱老相爷在朱三爷的提醒下,领着众人往朱家的祠堂的院落而去。

朱家的祠堂是三进的院子,庄严而肃穆,在春光下,却也显得清冷幽静。

众人都是知晓规矩的人,在到了门楣处,全都停下了脚步,同时窃窃私语声也消失殆尽,朱府的主子和极为族里的长辈,领着锦好快过门槛,进来去。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肃穆的氛围所感,锦好的心,居然真的紧缩了起来,忽然有些迟疑,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人在慌乱的时候,就下意识的寻找熟悉的支撑,目光对上金翰林含笑的眼,心中顿时轻松了许久,待目光收敛时,却见人群中有熟悉的面容——义兄?

他何时来的,怎的刚刚没瞧见他?

正文 第247章

锦好展颜暖暖一笑,顿时周遭的光芒都敛在她眸底的澄透之中,化作深浅的光芒,透过那润泽水艳缓慢的升起来,如同一朵脆生生的莲花。

落在叶若铭的眼中,他的手紧握了起来,眼前的少女妩媚于冰肌玉骨,格外的动人,笼烟般的眉眼,顾盼生辉的明眸,使得她的容颜柔和而明媚,微微轻启的樱唇线条淡薄而隐约,在春日中,如同潜藏如画,而唇角如玉般的浅笑,像是不经意的诱惑,叫人一点一点的沉沦——如他,不能自拔!

金翰林将叶若铭的些微变化看在眼里,面上表情不显,只是眼底渐渐多了戾气,感觉到他的身上的变化,锦好轻轻叹了一口气,慢慢的收回目光,抬眼看他,见锦好的目光落在了自个儿的身上,金翰林的身子不自主的挺直,眼底的戾气不自觉的散去,容色微变,多了几分人间烟火之气,眉头若有若无的展开,眼神一时浓,一时淡,似有隽永清流涌过,清亮的眼眸,如一泓清泉,如一壶醇醴,微醺。

锦好心中沉淀,知晓他看懂她眼底未曾说出口的话,轻轻一笑便转身,纤细的背影藏不住弦月般的清雅风情。

朱家的祠堂的厅门此时大敞四开,厅堂内即使是白日,依旧有两抹烛光闪烁,而门口的台阶上,摆放着一张看起来古朴的梨花木的供案,长长的供案上陈列着祭祖所用的香炉火烛,果物点心等贡品,案下有几只灰色的蒲团。

族里的宗亲都是德高望重的,也不知道朱老相爷用了什么法子,让他们都是一脸的欣喜之色,含笑看着这场在天朝算是惊世骇俗的祭祖典礼——不管心里乐意不乐意,这表面上都是万般乐意的样子。

这些族里的宗亲在香案前就停下了脚步,神色肃穆的站立着,恭谨异常,而锦好就走在朱老相爷的左侧,在这肃穆的场景,心中居然诡异的生出一种类似踏实的感觉,目光扫过扫过两旁的宗亲和家人,阳光下透着庄严色彩的祠堂,此刻在她的心中居然有着几分亲切的味道

她知道在这几步的距离之后,她的人生就会不一样,她会有父亲,有祖父,真正的,能让她觉得可以依靠,能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父亲和祖父,不用担心被卖,被舍弃,被用去交换荣华富贵。

宗亲中站出来两位年纪最长的,一人接过朱老相爷手中捧着的族谱,另一人去香点燃,朱老相爷独自上前,恭敬的接过宗亲手中的三炷香,听他嘴里低低念念有词,两位宗亲退后,微敛着双目,跪倒在蒲团上,肃然的看着供着朱家列祖列宗的祠堂。

“皇天在上,朱家列祖列宗,不肖子孙…”

长长的祭文,在寂静的时分,声音低沉苍老,却分外的清晰,纷纷落于每一个人的耳中,众人心中都清楚的明白,这位小姐,不管之前是什么身份,今日之后,她就会是朱家的嫡亲小姐,是这京城中的头一份子。

今日显然是个好日子,春暖花开,半柱香的时间,朱老相爷的祭文终于说完,恭恭敬敬的叩拜,在朱三爷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然后步伐沉稳的,将点燃的香插入香炉中,然后,他又到了宗亲的面前,扭头看着锦好,伸手招了招,让她站到自个儿的身侧,声音高朗:“锦好吾孙,与我朱家缘分深重,今将此孙录于族中谱内,入我朱家三子名下,占嫡之名…”

这么一番正式的宣告之后,族长就开始训话,训完话之后,锦好当着众人的面前,对着朱家的宗祠三拜九叩,这就算是证实的入族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锦好忍着哽咽,接过朱老相爷亲手点燃的香,在朱老相爷的微笑中,听得:“既然入我朱氏族谱,就是我朱氏女儿。”朱老相爷抬了抬下巴:“去,给咱们朱家的先祖跪下叩头,告诉祖宗,从今之后你就是我朱家大房的正式嫡女,享我朱家荣耀,亦要担我朱家责任…”

享我朱家荣耀,亦要担我朱家责任!

这么轻轻的一句话,让锦好的终于忍不住落下泪珠,她重生而来,对莫家心存怨恨,根本没有什么归属感,可是这一刻,在这肃穆的祠堂,庄严的情景下,却生出无尽的归属感,她虽然冷清,可是对亲情,其实十分的渴望:朱老相爷的话,那是实打实的将她当成了朱家人啊。

朱老相爷,朱三爷与她本无血脉之情,可是这一刻,她却觉得她骨子里流着的就是朱家的血液,她本该就是他们的孙女,女儿。

无关血脉,只是从属本心。

她接过朱老相爷手中的香,转身看向那古朴庄严的祠堂,跪下,然后低声默念:“祖先在上,我朱锦好虽非朱家血脉,但今日入朱家族谱,日后定然以朱家为重,还望祖先不究,佑我朱家兴旺,祖父身体康健,父母平安,家人幸福,宅门顺和。”

朱老相爷靠着锦好距离极近,她的低语,一字不漏的落尽他的耳里,不由得心中万般宽慰,高声催促着锦好:“乖孙女,快拜吧,吉时要过了。”

锦好点头,一手持香,一手轻轻提着衣摆,缓缓地要跪拜,就在这万分肃穆之时,就听得一声尖锐的怒喝:“五丫头,你真的要弃莫家祖宗不顾,认别家祖宗吗?你怎么能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锦好稳住自个儿的身子,缓缓地转过身子,便看到那门边,有人正拔开观礼的宾客,朝着她而来。

锦好眉头微蹙,看着眼前的二人,不是别人,正是莫锦冉,她推着木制的轮椅,而轮椅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莫老夫人。

她们来干什么?

她都已经与莫家的断了血脉之情,她们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