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细细的打量眼前的女儿,眼中是赞美,是精益求精的苛求,不能容忍她婚礼有四号的马虎。

锦好穿着嫁衣,心中对三日后的婚礼生出了期待,大概每一个即将嫁人的女子,心里都有一个如斯美丽的梦,更何况她要嫁的人是她的心上人。

“要不要将凤冠试一试?”姚丽娟柔声问:她嘴里的凤冠,是朱三爷亲自陪她去定制的,先不说材料是怎样的价值连城,就是上面镶嵌着的九十九颗南海珍珠,每一颗都是价值连城。

在姚丽娟看来,虽然朱三爷很喜欢金翰林这孩子,可是最近却看他十分的不顺眼,原因不过是他要抢走朱三爷的心肝宝贝女儿。

朱三爷恨不得将锦好藏在家里,一辈子不出嫁才好,若不是婚事早就定下,只怕朱三爷这辈子一定打着招婿上门的念头——朱家的男人对自己珍爱的人,护短的让人发指。

锦好瞧着那九十九颗价值连城的珍珠做成的凤冠,以黑丝线的骨架上施金地点翠为底,面饰金凤,金凤翅膀各饰珍珠、红蓝宝石、猫睛石。金凤嘴里各衔一排垂珠璎珞,垂珠低饰红蓝宝石缀角,整个凤冠流光溢彩,想到这是朱三爷的一番慈父之情,点头,姚丽娟眼眶有些发红,将这顶足以传家的凤冠带在锦好的头上,衬托她面如明珠般灼目,似盛开的牡丹,芬香馥郁,颜色浓艳,静静释放傲视万紫千红的瑰丽。

次日下午,许家来催状。

一百六十八担的彩礼抬的满满的,打头的是两株血色珊瑚,足足五尺高,两尺长,天下罕见,紧跟着的是和田玉福禄寿星翁,高有尺玉,阳光下通透异常,引得行人纷纷伫足观看,暗暗乍舌。

众人只看到浩浩荡荡的彩礼,却不知色彩鲜艳的红漆描金的礼盒中,装的更是贵重,《通书龙凤贴》和《过礼大贴》自是不必说,大酒坛以红漆油饰,绘了蓝色龙凤呈祥的图案,绸缎尺头、金银首饰、龙凤喜饼、各色喜果、合欢被褥,活蹦乱跳的鲤鱼…最难能可贵的是,居然还有一对胖胖的大雁,足足堆满了一个院子。

打开看了之后,更是令人吃惊,江南的绡纱八十八匹,江北的羽纱八十八匹,各色彩绣的云锦蜀缎一百零八匹,三四两重的龙凤赤金镯十八对,嵌珠龙凤赤金簪十八对,还有鲍鱼、蚝豉、元贝、冬菇、虾米、鱿鱼、海参、鱼翅和鱼肚外加发菜等上品海味,姚丽娟现在有些眼色了,瞧着这么一堆东西,居然看出来不少是上贡的好东西。

她对那些财物,倒是不太在意,最满意的是那对肥胖胖的大雁,这时节大雁算是稀罕物,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很多人家都用鹅来替代,就是这么个细节,众人就再次领受到翰林大人对亲事的重视,对锦好的在意,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第二日,锦好的嫁妆单子就到了许家,田庄,地契,古董字画这类就不说了,现成的银子就有八万多,若不是锦好嫌弃太过大眼,只怕朱老相爷和朱三爷还要往上添,就是这样,邱如虎背地里,又暗暗塞了二万两银票给锦好,说什么银钱是通好的路,由不得她不要。

不过光是账面上的八万两白银,就已经万般吓人了,寻常官宦人家,嫁给女儿,全部的嫁妆,若是受宠的庶女也就五千两白银,若是嫡女大概二万两也就是了,她这里光是现银,就让人大吃一惊,更别说那一抬又一抬的嫁妆,虽说有部分的聘礼,但是那也是从朝阳升起,一直抬到夕阳落下,才算抬完。

京城的人士惊的下巴都掉在了地上,虽然没有传出具体的数目,但是众人都看在眼里,这么多嫁妆实在是罕见,嫁公主怕也就是这么个排场。

当晚,锦好刚刚散了发,想要休息,就见云燕含笑进来,脸上一副戏谑的样子,见锦好抬头看她,抿唇一笑:“小姐,有人在亭子里等你。”

锦好听的这话,心头一动,随即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这婚嫁的前三日,新娘和新郎不能见面,否则就没有美满的婚姻,她是不太相信的,难道表哥和她一样,也觉得不可信,婚姻的美满,是要靠彼此双方共同努力维系的,可不是这些世俗。

云燕见锦好下床,手脚麻利的帮着她盘了发,选了根玉钗,简单大方,却也美丽俏皮,还不耽搁时间。

朱家是几百年的豪门世家,这院子的占地面积这么一代一代传下来,自然不会小,一路九曲十八折的连廊,放眼朝四周望去,九曲回廊、亭榭翼然,处处景致,自成一格,竹影摇曳、水烟溟漾,每每风光,一草一木,都透着世家的底蕴。

不用什么清歌助兴,不用什么曼舞衬情,单单是这些赏心悦目的景致,微风清爽,就会让人的心情随之轻快起来,更何况还有等候着她的心上人。

云燕领着锦好到了院子,轻轻的叫了声:“金公子!”

就听到假山后面传来他低沉温润的声音:“这里呢!”

锦好听着熟悉的声音,心跳就加速了起来,就等着他从假山后面走出来,可是等了半响,也不见那人出来,不由得诧异道:“表哥,你怎么不出来?”

只听得那边道:“婚前三日不能相见,否则不能白头到老,我们隔着一座山,算不得见面,自然会白头到老的。”

他的声音依旧慵懒飘逸,让人听了浑身透着一股子舒适劲儿,可是谁都能听出他话中的认真来。

锦好的嘴角不由得弯出了一个翘翘的弧度,没想到他居然会有这般傻气的时候,可是这心里却暖暖的,声音不由得多了几分婉转柔情:“既然不能相见,你还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没有,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听着你的声音,我这心里就踏实了,就不怕自家的媳妇被人藏起来了。”

不见面,听听她的声音,也是会让他觉得踏实的。

金翰林自个儿也知道自己这行为挺傻的,可是他就是想听听她的声音,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的,就觉得这跟做梦似的,总有些不真切的感觉,所以他这才冒着被朱三爷活剥的风险,偷偷溜了进来。

也不知道岳父大人最近是不是辣椒吃的太多了,这火气特大,而且发火的对象,就是他,怎么看他都不顺眼,想想都觉得可笑,他已经从有为青年,变得偷人心肝女儿的坏人。

说真话,他还真怕朱三爷哪根筋忽然搭错了,将他的新娘给偷藏起来。

锦好这是又感动,又好笑,听着这人,居然脸皮超厚,人还没进门,这媳妇就叫起来了,不由得佯怒道:“哪个是你的媳妇,再乱叫,就叫人,将你个登徒子打出去。”

“我媳妇自然是你了。”金翰林的笑声从假山后面传出来,显得得意洋洋,仿佛这是个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锦好听着他的笑声,心里就跟漫开了花一般,最近朱三爷是防火防盗防翰林,两只眼睛瞪的跟灯笼一样,表哥能闯过他的防护网,深入腹地,实在是不容易。

看来他和她一样,心中都记挂着对方,即使不见面,可是听着对方的声音,这空落落的心,就被撞的满满的,他与她一般,在想着她,念着她啊。

锦好倚在假山的这一面,二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若是二人不说话的时候,就这样默默的待着,什么话不说,什么声音不出,与四周的寂静融为一体,却也不觉得孤单寂寞,因为那个深深牵挂的人,就在咫尺,这就足够。

锦好的心,被金翰林填满了,这个男子,天朝的人谁不知道他清高自傲,温润如玉,这么傻里傻气的事情,实在轮不到他做,可是他做了。

这个从来视礼教如粪土的男子,这个差点就压着她,要提前洞房的男子,却在即将成亲的时候,为了这个习俗,明明想要见她,可是却隔着假山,不敢与她相见。

天不怕,地不怕的表哥,却怕这小小的习俗,会带来的影响,他是那么的想要和她白头到老。

“傻子…”声音低低,却缠绵悱恻,每一个女人,这一生都会有被打动的时刻,锦好觉得这一刻,她完全的被打动了。

金翰林的认真,让她对未来充满了信心,所有的幸福都是在彼此珍惜的前提下才会开始的,他如此重视她,这样的感觉,不正是幸福的感觉吗?

他一定会让她幸福的。

锦好的心里如同饮多了蜂蜜一样,甜的她嗓子都黏糊了起来,感受着对方的全心全意,突然之间,觉得幸福原来就是隔着一座假山,什么都不说,就这样静静的依靠着,感受着。

她的傻瓜二字,传到他的耳朵里,他又笑了起来,即使这一刻,他看不到自个儿脸上的表情,他也知道是傻气的,真的当得起她这个傻瓜之说。

可是,当傻瓜又有什么的,只要能拥有她,这辈子,他都愿意当她的傻瓜——因为他知道,拥她在怀,他宁愿会幸福的傻去。

清风吹,阳光照,他们的眼底的甜蜜都涌了出来,金色的光芒,如同橙色的蜂蜜,填的发腻。

许久之后,锦好缓缓地开口:“你还是回去吧,等一下若是给父亲知晓了,怕是又要跳脚了。”

“嗯,等一下,我就回去。”他深深的叹息,很是不乐意的语气:“你说岳父这是怎么了?一个女婿半个儿,我怎么也算是他半个儿子,这么恼做什么?”

其实他都想过了,不就是舍不得锦好离开吗,等他们成了亲,他天天带锦好回来不就是了,若是朱三爷愿意,他还打算效仿岳父大人,当初他都能舍了老父,难不成那乌烟瘴气的许家,他还舍不得吗?

若不是他有非要留许家不可的理由,他也不会在许家成亲。

“没皮没脸的,还岳父?也不羞的慌。”锦好啐了一口,一张脸红润润的:“你快走吧。”

她还真的怕金翰林被朱三爷撞到了,到时候就要闹笑话了,不就是昨儿个一天没见,这就巴巴儿的赶了过来。

“哎,再熬一天就好了。”他叹息着,万般无奈的道:“也不知道这是谁说的,真是急死人了。”说着又压低声音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们要隔九个秋才能相见,你可要想我。我可是想你都想疯了,昨夜想你,想的睡不着,我就将咱们的喜房又看了看,知道你怕热,我特意半夜将人叫起来,搬了几块冰放在喜房里,到时候,你就不觉得热了。”

半夜叫人起来,搬冰块进喜房?

锦好脸上顿时烧了起来,只怕又要有闲话说了,这个傻子,她人还没去,这喜房里热一点又怎样?居然半夜巴巴的搬冰块进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不过,这般傻傻的他,却比任何时候都能打动她。因为在乎,所以愿意为她做着傻事。

人都说,要看一个人是否爱你,不是看他为你做了多少聪明的事情,而是要看他为你做了多少傻事。

丫头们早就很有眼色的离开,周遭只有他们二人,就是说出真心话又怎样?

她无意识的缠绕着青丝,鼓起来了勇气,道:“我也想你。”

怎么会不想?他是这辈子,她选定的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辈子在红绳的另一端,牵着的人,就是他啊。

金翰林没想到锦好会回答他,他的心上人,可是个锯嘴的葫芦,寻常有什么心思,都是放在心中,什么都不说,可是这一刻,她居然这般明确的回应了他。

他的嘴角又弯了起来,露出一份带着七分甜蜜,三分傻气的笑容,心头一阵阵的冒油,幽深黑漆的眼睛中露出灼热的光芒,俊朗如天人般的面容在阳光下明艳的让人无法直视,夺人心魄般的。

他的心上人想他了,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激动的?他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是张开嘴巴,却变成了最简单的两个字:“等我!”

话毕,锦好就听见假山的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是他离开了,锦好也含着甜甜的微笑,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等到他们都离开之后,朱三爷和姚丽娟从远处的树后,走了出来,朱三爷的脸色苦的快要滴水,声音满是不甘:“若不是你拉着我,今儿个非要打断这臭小子的腿。”

愤愤不平啊,自家如花般的女儿,眼看着就要成了别人家的了,这让他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你啊…”姚丽娟摇头长叹,对忽然变得幼稚的丈夫,实在有些无语了,上次金翰林过来,嚷着要放狗赶人,这次更是要直接打断他的腿。

虽说,这孩子做的有些不对,居然连三天都忍不了,可是倒也注意了,隔着山说话,也没有坏了习俗,她这丈母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了。

其实,她心里在偷偷的乐,这么瞧着,翰林这孩子果真是对锦好情根深种,一天都离不开。

也不知道接下来的两日是怎么过的,新嫁娘的心情,她前世已经体验过一次,但是感觉与这次完全的不同,脑子里纷纷乱乱的。

到了前一日,用了晚饭,一家人用了饭,姚丽娟就随了锦好去了闺房,而邱如意也跟着去了,娘三个说了会话,姚丽娟就赶邱如意离去,可是邱如意却不愿意,缠着姚丽娟,要留下来,姚丽娟就伸手,将邱如意往外赶,今儿个这话题,哪里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听得的。

锦好前世有点经验,心中知道姚丽娟会说什么事情,忙帮着姚丽娟赶邱如意,气的邱如意嘴巴一嘟:“今晚你赶我,明儿个我就加倍的为难新郎官。”

说着,跺了一下脚,转身离去,像个孩子似的。经她这么一闹,倒是将锦好心中那份离愁给折腾没了。

姚丽娟先说了不少夫妻相处知道,什么关怀体贴是个宝,夫妻想好,少不了;什么说话婉转多思量,恩恩爱爱自然到;什么关键时刻忍住气,吃亏就是占便宜。

锦好一一记在心中,不过想到邱如意临去搁下的狠话,倒是有份担心,这天朝盛行下婿风俗,有从盘诘戏谑到棍棒相加,戏弄为难新郎人人都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也不知道这下婿的时候,会不会有那莽撞之人,不知道轻重,伤了金翰林。

担心过金翰林的时候,又联想到自个儿身上,也不知道许家那边的亲戚如何,弄妇的时候,会怎么捉弄她。

姚丽娟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她的担心,温言细语的哄了她一番,然后见天色不早了,这才掏出一本书来,递给锦好,轻咳一声:“你明儿个成亲,这个是压箱底,你看看,看好了就收进箱子里。”

锦好脸色微红,点了点头,接了过来,纵然亲如母女,遇到这等事情,也有些尴尬,姚丽娟又说了几句,然后道:“你早点睡,明儿怕是要累一天。”说完,这才施施然离开。

锦好瞧了眼,那压箱底,实在没有打开的兴致,红着脸,让它顿时进了箱子,成了名副其实的压箱底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入睡,第二日清晨,锦好还在梦中,就被邱如意给叫醒了。

全福太太是长公主的好友——楚王妃,一早蒙蒙亮的时候,就赶了过来,云燕立刻将两个大大的红包送了出去,嘴里一个劲儿的说“辛苦”,楚王妃也不推迟,笑吟吟的让身边的丫头接了过去。

瞧着粉面玉琢的锦好,楚王妃就笑了起来,赞道:“果真是个难得的美人。”

锦好已经沐浴好,然后就被安置在镜子前打扮起来,楚王妃是个手脚麻利的,给锦好绞面的时候,那动作是又快又稳,还没等锦好叫个过瘾,这项工程就给结束了,再然后,没等她回过神来,脸上就被涂上厚厚的香膏,那香气,熏得她头都发晕起来,这还不算,又给她粉刷般的上了几层的白粉,然后就是描眉涂脂,这么一番下来,锦好瞧着镜子里的人,差点尖叫起来——根本不认识啊,就是一团涂了胭脂的白面团啊。

到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前世为何能待嫁成功,就这么一团白面团,那个知道这面团下的真面目啊。

就在她恍惚之时,就听得楚王妃子一边帮她梳着如云的青丝,一面说着:“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锦好被香膏熏得脑袋晕沉沉的,接下来的流程,就不太清楚了,只觉得头上沉沉的,像是扛了座山一样,想来是那顶足以传家的凤冠上头了,脖子顿时重了起来。

厨房送了点甜甜的燕窝红枣粥来,她象征性的吃了几口,虽然味道不错,可是想到上了轿,就不能下来,还是少吃点为妙。

刚刚放下碗筷,就见屋子里涌来一大帮人,叽叽喳喳,说了诸多的吉利话,更吵得她脑子发沉,好在她只要垂着脑袋,不说话,装羞涩就好,这般闹了许久,就见眼前红艳艳的一片,原来已经盖上了红盖头。

这时候,就听见外面鞭炮声响了起来,紧接着,就听到丫头进来报喜:“金公子来迎亲了…”

锦好就觉得心头一紧,手就握的紧一些了,姚丽娟带着婆子先去迎客。

“新郎迎亲了…”外头传来喜娘高声的喊声,锦好身边的两个喜娘就站直了身子。

没多久,就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想起,盖头下的锦好,终是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儿个下婿的人,都是知道轻重的,金翰林很大方,红包沉甸甸的,守门的人很是满意,房门打开,娶娘婆子就领着他进来,到了锦好面前站定。

“新郎作捐了…”娶娘婆高声喊着。

锦好咬唇,就听得如泉水般的声音响起:“夫人,有礼了…”

喜娘将红绸子塞到锦好的手里,金翰林前头引路,到了正堂拜别高堂。

朱老相爷今儿个表情很严肃,神色庄严的看着下首给自个儿叩首的金翰林,冷着一张脸接过他敬的茶水,然后半句话都没有,就给了他一个红包,那么冷冷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多不满意这么亲事,倒是金翰林今日娶得心上人,哪里会被这么点冷气给冻着了,一直笑得春光明媚。

姚丽娟倒是满意这个女婿,说了几句场面话,不过心底到底不舍自个儿女儿,没说两句,就哭了起来,只将朱三爷心疼的什么似的,对金翰林越发的不待见了:都是这个臭小子,这么早娶亲干什么,怎么着也该让锦好丫头在家里再呆上个十年八年的,嗯,就是没有十年八年,但五年四年总可以吧。

于是,他哄了会自家的老婆,然后站出来压场,先是说了几句天作之合,颇感欣慰的话,不过若是他面色不那么沉黑的话,或许更有说服力。

金翰林不管他脸色好看,难看,反正都是笑着给敬茶行稽礼,然后领着锦好给朱三爷,姚丽娟叩首拜别,朱三爷差点跳起来,抢回自个儿的女儿,不过,却到底忍住了,却是差点泪眼哗哗,道:“汝等尔后要互敬互爱,濡沫白首;衍嗣繁茂,言以率幼。”

想想,到底不甘心,冷眼看向金翰林道:“不许欺负我女儿,只要我知道一星半点,我就打上你许家门去。”

姚丽娟瞪了朱三爷一眼,才上前死死拉着锦好的手,眼中泪光闪烁,锦好在红盖头下,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不舍之意,低着脑袋看着母女二人紧紧相握的手,她忽然鼻头一酸,大大的泪珠而就落在了二人交握的手上。

姚丽娟也忍不住落泪,却忍着,好容易从唇中挤出几个字:“好好的,以后要好好的…”

锦好心头酸涩不已,一句话也无法开口吐出,只是用力的点头。

拜别了高堂,由喜娘搀扶着,到了大门口,由邱如虎背着上轿,轿帘子刚刚放下,就听得朱丹青的哭声响起:“我要二姐姐…我要二姐姐…”

锦好听得肝肠寸断,忍不住呜咽起来,听得轿子外的金翰林心如刀绞,靠近轿子,低语:“莫哭,我明儿个晚上就偷偷带你回来。”

似乎听得有人“扑哧”的笑声。

锦好闻言脸红了,傻眼了,这人又欢喜的傻了,三朝回门,他居然说什么明儿个回来。

不过,听了他的傻话,这心里却舒坦了一些,车轿晃动,锦好知道这是要启程了,吸了吸鼻子,从袖子中抽了面帕子,小心的吸干眼泪,不让自个儿成了花脸猫。

八人大轿,描金绘彩,宽敞的很,抬轿子的轿夫应该都是好手,根本感觉不到晃动,很是平稳,一路上,就听得震耳的古乐声,街道上到处是笑谈声,想来是议论她的婚礼。

不过六月里成亲,实在是对新娘子的极大考验,到了许家门前时,坐在轿子里的锦好,就已经热的喘不过气来。

新郎也好不到哪里去,金翰林亦是汗流浃背,心疼轿子中的心上人,下马挨着轿子,低声道:“好好,你且忍忍,到了喜房就舒坦了。”

又听见“扑哧”的笑声,就听得有人狂笑着出言奚落金翰林。

好在金翰林的脸皮够厚,对这众人笑道:“你们莫笑,总有轮到你们的一天。”伴着迎亲的,都是未曾成亲的,所以这算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有人高笑道:“你也莫威胁我们,等到了那天,我们再做计较。”

说说笑笑中,锦好下了轿子,许泽和长公主领着许家的儿女立在院子里,看到锦好入门,许泽就跟树桩子一般,动也不动,长公主瞪了他一眼,笑吟吟的上前,迎着锦好走了几步,意思为沾点新娘的喜气。

只是许泽心中已经恨死了锦好,哪里觉得她是喜气之人,自然不愿意沾染了,于是梗着不动。

他不但梗着不动,心里更是打定主意,今儿个一定要挫挫锦好的锐气,让她知道什么叫媳妇的本分?

正文 第251章

许泽是一心一意要给锦好和金翰林添堵,他不上前,许家的儿女自然乐得不用上前,就是金翰林日后秋后算账,恨的也是许泽,与他们无关。

当然他们心中巴不得许泽和金翰林越恨越好,最好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最妙不过。

只这么一会儿,众人就看出来不对了,有人心中觉得许泽不识时务,也不看看自家的儿子是什么人,那是皇帝的外甥,太后娘娘的外孙,受宠的很,他这么故意行事,给自家儿子添堵,让两位高高再上之人,心中不快吗?

再说了,谁不知道,这威远侯的爵位,怕是这两日就要落在金翰林的头上,虽说父为子纲,可是也要看看这子是不是能够拿捏的啊。

有人想要上前劝劝,可是也不好立马就上前,眼见着长公主独自上前,这喜庆之意就有些不对劲了,众人面面相觑,不由得将目光落在腰背挺直的长公主身上,瞧她那模样,像是要一个人独自一个人将这礼节完成。

就听得一声悦耳的女声想起,笑意盈盈的样子:“长公主,还请等等我们夫妻。”说着,和金大夫相视一笑,齐步上前。

众人诧异,实在不知道这又是怎么回事?瞧着金大夫和金夫人的样子,也不像是什么豪门世家出身,可是却能得长公主含笑点头。

有消息灵通人士,却暗暗点头,这二位怕就是翰林大人的养父养母,若是这般,这也不算出格。

不过消息灵通人士到底不多,那些不够灵通的人士,闻言就轻声笑了起来,那笑声中都有种嘲讽的味道——亲生的父亲不愿意沾喜气,外人却颠颠的上前,让人外人来管这事,倒是稀奇的很。

许泽瞧着那笑容满面的三人背影,心中是又气又恨,还带着悔,早知道他就莫要给新妇什么下马威了,现在倒是便宜了外人,丢得是自个儿的脸。

这般一想,脸色就发青的追了上去,心里将里外不分的长公主恨得牙痒,却又对金大夫这对拎不清轻重的夫妻生出了无边的怨恨来,又他们什么事情,这儿子可是他许家的骨血,有他们什么事情。

显然,这位过气的侯爷,还没有认识到他许家的骨血,此时还姓着金,而且若不是人家这对拎不清轻重的夫妻,早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

长公主见他上前,面上闪过一丝不屑,却懒得跟这心眼如针尖大的男人计较,今儿个是她儿子大喜的日子,闲杂人等一律入不了她的眼,也不等他,伸手拉着金夫人,满脸喜气的看着那对新人。

她眼里果真没有他,显然她根本就不在乎他是否上前,居然这般胡闹,是真的不介意一个人完成这套仪式…

许泽忽然心中升起了类似酸楚的感觉——她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他这个丈夫了。

所以,他做什么,不做什么,在她的眼里都无关紧要,即使是在她最重视的婚礼上,也一样无关紧要。

因为实在不想被一个默默无闻的大夫给抢了风头,许泽哪里还敢再存什么心思,既然进了他许家的门,名分在那里,他这个公爹想要拿捏这个媳妇,还能没机会。

于是,接下来,许泽窝着一肚子的恶气,阴沉着一张棺材脸,配合着接下来的仪式,至于那对不长眼的夫妻,他才懒得理会,养大了他的儿子又能怎么样,等一下,拜高堂时,高高坐在上面的是他许泽,而不是这两个自以为是的乡巴佬。

眼见着,金翰林牵着红绸,领着锦好至正堂,准备拜天地,拜舅姑,许泽给了金大夫一个挑衅的眼色,金大夫倒是好风度的不予理会,在他的心中,没有什么比孩子的幸福来的重要,至于拜不拜他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不拜他,就不是他的儿子了。

想到这孩子至今还顶着金姓,金大夫心里就暖洋洋的,对于许泽的无聊挑衅,就差鼻子里出去,骂一声——无聊了。

许泽却将他的不屑,当成了黯然失色,心里顿时激动了起来:瞧吧,难过了吧,自个儿没本事养儿子,还想抢他的儿子,继承了他金家的姓氏又怎么样,还不是要拜他这个亲身父亲。

对着金大夫冷哼了一声,又将目光转向长公主,强压着心头的兴奋之情,挺直脊背端坐在椅子上,专心等候着金翰林和锦好上前来拜。

他心里明白,金翰林和长公主一样,对他是有怨有气的,长公主不是想独自一人完成礼仪吗,此刻心中定然不乐意他们的儿子拜他,可是他是亲身父亲,祖宗的规矩在这里,只要他是金翰林的亲身父亲,他就要和长公主一起接受儿孙的跪拜,除非长公主不愿意接受儿孙的跪拜。

再不待见他,又能怎么样,他们是一体的,不能分割的,只要名分在,他们就是夫妻,谁都不能改变。

想到自个儿与长公主的名分还在,许泽的心中就高兴了起来,沉沉的脸色,也就有了丝松动,只要名分还在,他们就能有回旋的余地。

许泽是越想越开心,只要他们夫妻和好了,皇帝与长公主一向亲厚,到时候长公主为他求亲,他自然能重新回到朝堂上去,到时候,他还是堂堂的侯爷,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到处被人耻笑。

在他的兴奋之中,礼官的唱着二拜高堂,金翰林和锦好倒是乖巧的拜了下来,许泽心里头又多了几分喜色,到底是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虽然往日里行事不着调,可是关键时刻还是挺给他这个父亲的脸面的。

他情不自禁的含笑点头,目光就落在了金大夫的身上,养育之恩,怎么能大过生育之恩,这乡巴佬居然想跟他抢儿子,也不拿镜子照照自个儿的样子。

金大夫实在不能理解许泽的心态,这人心理是不是太阴暗了些,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思计较这些,金翰林是不是他亲生的,对他来说,区别不大,这么多年一直当成自个儿亲生的儿子对待,也早就认定了他是自个儿的儿子,此刻见他终于成亲,满脸都是慈爱的笑容,看着这对新人,还有什么比孩子的婚礼完满,来的重要呢。

果然是在意啊,乡巴佬以为他装的风轻云淡,他就看不清他的酸涩了。

许泽越发的高兴,眉梢飞扬了起来,理了理自个儿并没有起皱褶的衣摆,端正自个儿的身子,只等金翰林和锦好这对新人拜高堂。

只是他的眉梢正挑到一半的时候,就听见金翰林朗声道:“请父亲,母亲上座。”

众人一时没有回过味来,长公主和许泽不已经落座了吗,怎么还叫父亲,母亲上座。

众人不解金翰林要做什么,锦好却立刻听懂了他的意思,金翰林这是要金大夫和金夫人一起上座受礼。

其实锦好觉得就该这样做,金大夫和金夫人对他有多宠,多爱,她是知道的,这样一心养大他的养父,养母,在他们大喜的日子,受他们一拜,是完全当得的。

只是,在礼教森严的天朝,金翰林的行为算得上离经叛道,只怕许泽不会愿意,就是长公主只怕也有些不舒服吧!更别说外面的舆论了。

但,俗话说得好,养育之恩大如天,他能拜得只生未养的父母,自然就更拜得未生却养的父母。

再说了,这养父呕心沥血教他做人,这养母全心全以育他长大,这二人在他成长的过程中,给他最强有力的支撑,抚慰他饱受摧残的灵魂。

这样的两位,他怎么能不拜,又怎么拜不得?

不但要拜,而且要拜的虔诚,拜的诚恳。

锦好稳稳的站在金翰林的身旁,她本就是离经叛道之人,否则也不会十里红妆嫁母亲,更不会与莫家断了血脉之情,好在朱家也是个离经叛道的家族,她做什么都不用担心,家族不容。

她站的很稳,态度坚定,无声的站在金翰林的身边,虽然什么话都没有,可是金翰林却读懂了她无声的支持——她在告诉他,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会支持他,不说礼教,不论对错,她就这么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共进退。

金翰林看了一眼锦好,虽然隔着红色的盖头,他不能看到她此刻的表情,可是他却能想象的出来,此刻的锦好定然一脸信任的看着他,人生的一知己,足矣。

而他,何其幸运,他的知己还是他的妻子。

他含着笑意,从阿宝的手里接过两张椅子,仔细的放在长公主和许泽的旁边,还谨慎的摇晃了几下,试试是否结实,然后态度虔诚的扶了金夫人上座。

金夫人显然没有想到金翰林会如此做,眼眶子隐隐发红,她摇头,笑道:“傻孩子,你有这个心,我就知足了。”

她知晓金翰林认祖归宗的时候,她哭过,她怨过,甚至对金翰林生出了一份责备之心,可是到底是她疼到骨子里的孩子,实在无法做到责怪。

但是,这一刻,她觉得不管这孩子有没有认祖归宗,他还是她的儿子,是她的翰林。

金夫人瞧着那椅子,忽然觉得,她这么多年的付出——值了。

就这么两把椅子,就不枉她和丈夫,这么多年掏心掏肺了。

不过,她不能落座,她不能让翰林的的亲身父母对他生厌,不能让外界议论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