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妹妹怎么突然脸色不大好?”韩翕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一路相处,都已熟络。便想着许是六月天,日头正闷热着,来时马车上开窗放着风,是不是吹风吹得紧,有些生病了。

于是转向娉婷问道:“你家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的缘故?”

娉婷也一脸担忧。

孟云卿浅浅一笑,只摇了摇头,也不接话。越是说得多,引来得猜测越多,就像方才她随口胡诌一个“晕车”,连娉婷都不信,更何况韩翕和卫同瑞。

干脆莞尔,不去应声,兴许还来得好些。

韩翕果然没有再多问,拢了拢眉头,嘱咐一句:“回侯府歇一歇,若是还不舒服就请大夫看一看。”

嗯,她才点头。

一侧的卫同瑞也只是看她,也不说话。

他不开口,孟云卿也不主动接话,卫同瑞不同于韩翕,三言两语反而搪塞不过去。

恰好马车外的声音传来:“沈公子,您可有见到我家二公子!”

韩翕一听便是自己家六子的声音。

六子是相府的家仆,肯定是爹叫来催他的。韩翕悠悠一叹,掀起帘栊道:“来了来了!”

六子见到他,眼前倏然一亮,许是很久不见了,也似见到救星一般,就差朝他扑过来:“二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我又不是回不来了!”韩翕一脸嫌弃。

六子嘿嘿笑开:“相爷等你等了大半日,在院里都来回走了不下一百趟,就去门口走了一炷香,才让小的来城门口看看。您若再不回去,相爷他老人家怕是就要自己撵到城门口来了。”

这幅说话的神态动作,俨然与韩翕如出一辙。

想来是平日就伺候他的小厮。

一听六子的描述,韩翕实在有些奈何,“还不是路上遇到有人迎亲,堵了好些时候。”

六子哪里管得了什么路上遇到的迎亲队伍,就差上车来拖他大腿。

卫同瑞便开口:“相爷都催起来了,你还不走?”

一听他开口,韩翕就恼火得不得了,眼见他一幅不以为然的模样,顿觉反唇相讥对他也没有什么效果,便扭头不去看他。

临到下车,又朝孟云卿道:“孟妹妹,改日再来看你。”

这又是哪家的小姐?小厮眼珠子都直了,若是相爷知道二公子去了趟郴州,又认了一个妹妹回来,只怕又要气得抓心脑干不可。

遂而扯了韩翕就走。

韩翕还不时回头向她热情挥手。

这场面委实有些滑稽,孟云卿忍俊不禁。

待他走远,卫同瑞才沉声问道:“这京中你有何害怕的?”

他忽然开口,一语中的,孟云卿当即愣住——这京中她有何害怕的?她不知如何接话。

见她愣住模样,卫同瑞拿捏了十之八/九:“沈家是你表亲,老夫人虽然年事已高,却和蔼可亲,你无需担心。等过两日,我和韩翕来侯府看你。”

卫同瑞会错了意。

以为她初到京中,对沈家不熟,心中生了怯意。

毕竟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姑娘。

路上还听说她夜里认生睡不好。

他会错了意,孟云卿心中却松了口气。怕她在府中没有熟悉的玩伴,又说过两日来侯府看她,孟云卿心生感激。

由着卫同瑞与韩翕这般一闹,她心中的不安确是散去不少,于是微微弯了弯眉,应和他方才的话,答道:“没来过京中,人生地不熟。”

卫同瑞也面露笑意:“隔几日约你逛逛京城。”

“嗯。”孟云卿应声。

沈家就在京中,家中兄弟姊妹又多,要说逛京城,家中长辈自然会安排。只是卫同瑞如此说,她便也如此应好。

“那你多保重,我也告辞了。”

他是专程回来给将军夫人贺寿的,虽然不像韩翕那样有六子来催,也是归心似箭的。

路上既有耽搁,想来将军府那头也是盼了许久的。

他同她道别,是拿她当作朋友。

这一路,孟云卿对卫同瑞的印象很好,就也不像旁人那般生疏:“卫公子,代问将军夫人好。”

凤凰寺时,卫同瑞就给父母祈福,孟云卿知晓他孝顺。

回京路上,卫同瑞还时常征求她意见,送母亲什么样的礼物好。她是女子,想法和他不同,他乐意听。

她便问将军夫人喜欢什么?

卫同瑞想了想,如实道来,是以孟云卿也对这位素未蒙面的将军夫人有了几分印象,再加之一侧有韩翕这张“昭告天下”的嘴在生动描述,估计在京中遇见了,她也能猜出几分。

卫同瑞便笑:“知道了。”

娉婷掀起帘栊,送卫同瑞下了马车,卫同瑞不似韩翕,径直上了马,入了城中。娉婷感叹:“韩公子和卫公子人都是好人。”

是啊,这一路以来,的确都对她多有照拂。

恰好娉婷掀起的帘栊没有合上,孟云卿顺势打量,先前就不在的沈俢颐,眼下怔同另一男子站在一处。

看着语气神态轻松自在,应是亲近之人。

孟云卿细下打量,那人腰间似是也系着同沈俢颐一样的玉佩,她手上也有一枚。

是沈家的人?

孟云卿颦了顰眉,回想沈俢颐说过的侯府的子弟。

沈修文是定安侯世子,要着朝服,这人肯定不是。

沈修武从军,她见过的付云,姜之栋,还有卫同瑞几人都是军人,军人身上特有的气势,眼前之人没有。

再有,沈修进是三房的孩子,年纪比沈俢颐还要小些。

所以,来人年纪比沈俢颐稍长,应当…是二房的沈修明。思及此处,他二人正好寒暄完,快步朝马车这边走来。

既是家中来人,没有旁人来见她,她却端坐在马车里等的道理。

原始嘱咐安东和娉婷扶她下马车,沈俢颐二人便刚好行至眼前,她则福了福身问好。

言行举止得当,又通晓世故,是个心思玲珑的姑娘,沈修明心底对她生了几分好感。

“云卿,你该唤声二表哥。”沈俢颐开口。

果然是沈修明,孟云卿从善如流。

沈修明上前扶她,“孟云卿?”

她点头,“二表哥好。”

沈修明亲切笑笑:“长得同沈芜姑姑不像。”

娉婷便在一旁接话:“都说姑娘长得像老爷,就眼角眉梢像夫人。”

娉婷言罢,沈修文和沈俢颐都朝她眼眉看来,孟云卿轻咳两声,继而纤手指了指眉间,打趣道:“娘亲说,就这里姓沈。”

一句逗话,四人纷纷笑出声来。

气氛就更轻松了些。

沈修明又道:“俢颐信中说你们今晨能到,祖母从昨日起就欢喜得很,一夜都没睡好。今晨醒了,就在府中等着,眼见快到晌午,你们还没到,有些急了,就让我来城门口迎你们。”

家中有老人便是如此。

先前,听说相爷等急了,让六子来催韩翕,她倒还不觉得。眼下,只觉心底的暖意不知自何处而起,悠悠在脸颊漾起一抹恬静的笑意。

外祖母…

“路上遇到迎亲的队伍,是耽误了些时候。”沈俢颐同沈修明解释。

“那是喜事,不叫耽误,是好兆头。”沈修明拍了拍他肩膀,又朝孟云卿道:“我们启程回府吧,家中都在等。”

孟云卿点头。

家中都在等…马车上,孟云卿耳边还回响着沈修明这句话,心中暗暗憧憬。沈俢颐口中那满满的一大家子人,她其实有些惶恐,但惶恐,却又隐隐企盼着。

前一世,她守着坪州一座冷清清的府宅,身边秋棠为伴,连企盼都鲜有。除却宋景城,她没有旁的亲人…

而最后,“偌大的燕韩,你再无亲人,还能去何处呢?”

孟云卿浅浅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

这一世,定然不同。

第029章 侯府

第029章侯府

入了京中,顿觉街道宽阔大气,城中布局四方整齐。街市房屋鳞次栉比,一路上车水马龙。

早先已觉凤城繁华,到了京中才知小巫见大巫。

沈俢颐在一旁介绍,娉婷早已看呆。

孟云卿思绪便回到当初离开珙县时,娉婷眉飞色舞说着京中连城墙都镶着黄金,处处富丽堂皇,达官贵族身着的绫罗都绸缎价值千金,要是能去京城看上一看也是好。

如今看来,即便这京中城墙不是黄金做的,有人也难以移目半分。

“东富,西贵,南市,北坊,侯府就在西边的鹿鸣巷。”周遭虽然人来人往,道路却四通八达,沈俢颐指了指着远处。

孟云卿便顺着他指的方向遥遥望了过去。

东富西贵,自然不是东边住着富人,西边住着权贵,而是富贵之人的府邸都在东西区内。

南市北坊,言外之意,靠伙计为生的人都住在南北区域。

京城太大,才可做到如此区隔。

定安侯在鹿鸣巷,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想来这鹿鸣巷内住的都不是不一般权贵。

果不其然,沈俢颐开口:“相府就在鹿鸣巷,对街往东三百米。”

孟云卿莞尔。

原来韩翕也住鹿鸣巷里,怪不得一口一个过两日来看她。往粗了说,日后就是邻居。

“那卫同瑞呢?”她也随意问起。

这回,便连沈修明都一同笑起来。

孟云卿不解。

沈俢颐就笑:“卫将军嫌鹿鸣巷离西郊马场太远,不好施展,就把将军府牵到西郊去了。”

西郊马场?孟云卿也忍俊不禁,卫同瑞的父亲倒也是个极有趣的人。

“记得韩翕说的裴太傅吗?”沈俢颐又问。

孟云卿点头,韩翕一路八卦日常,头一遭便是裴太傅家的三公子,身上有些味道,若是日后聚会遇上,要记得坐远。沈俢颐这边一提,她便记得清清楚楚。

“太傅府就在侯府隔壁。”

孟云卿哭笑不得。

“那丁尚书家呢,就在太傅府隔壁。”

原先韩翕口中各类人物仿佛鲜活定位在周遭,半是新鲜,半是惊喜。

更有趣的是,敢情韩翕的八卦顺序,其实是按照府邸一一排列的。

难怪他记得如此清楚。

鹿鸣巷内的种种,正是他日常见过的一幕幕罢了。

开始说话,孟云卿的脸色就好了许多,不似初初进城时那般小心翼翼,又沉重。

趁她掩袖发笑,娉婷抚了抚她的额头,好多了。再摸摸孟云卿手心,也不像刚才那般发凉,顿时宽心下来。

只是不知先前为何?

“珙县到京中要一个半月路程,定是一路折腾的,祖母看了又得心疼了。”沈修明叹了叹,“回头让太医院来看看。”

太医院?

呃,孟云卿受宠若惊。听闻太医院内都是背了药箱的老学究,各个抡着胡须,高深莫测。她无病无痛的,让太医院的人来看一趟,实属夸张了些。

才来京中,就劳师动众,并非上策。孟云卿摇头,方才只是犯困罢了,眼下已经没事了,就差没起身在马车里蹦一蹦佐证。

见她的确精神气色比先前好了许多,沈修明没有继续,就问了些旁的话题,在珙县时候的事,她一一应声。

如此一来,大约两盏茶多的时间,马车就到了鹿鸣巷。

定安侯是朝廷的顶梁柱,府宅肯定大气恢弘,虽然之前就已经脑补过,但掀起帘栊的瞬间,孟云卿还是怔住。

光看侯府正门,大气恢弘四个字实在不为过,门口石狮巍然挺立,有多了庄严肃穆。

安东和娉婷扶她下马车,侯府大门敞开着,家丁和小厮在一旁侯了十余个。

他们下马车时,已经有人在正门处等候。

大都是丫鬟女眷,一眼能见为首的是其中一个貌美妇人,衣着华贵得体,脸上的笑意很淡,让人如沐春风。

“世子夫人。”

“大嫂。”

沈修明和沈俢颐纷纷出声。只是沈修明唤得是“世子夫人”,沈俢颐唤的是“大嫂”。

二人并不相同。

孟云卿想起沈俢颐在船上说过,定安侯的长子,也就是沈俢颐的哥哥,继承侯位,是定安侯世子。

那世子夫人就是冯国公家的女儿冯箐箐。

系出名门,果然不同与旁的妇人。即便没有开口,举止神态都透着端庄温和。

沈俢颐和沈修文是同胞兄弟,所以亲近,唤得就是“大嫂”。

沈修明是二房的子弟,因着远近亲疏,亦或是世子名份这类缘故,唤得就是“世子夫人”。

孟云卿察言观色,而后心底澄澈。等双方迎了上去,便福了福身,轻轻问候了句,“世子夫人”。

论亲疏,沈修明姓沈,她姓孟。沈修明都唤声“世子夫人”,她不能越矩。

世子夫人莞尔,上前伸手扶起她,“都是自己家的姐妹,这么便见外了,日后唤我一声嫂子便是。”她的声音亲厚婉转,又没有旁的浮夸之意,赏心悦目。

“云卿是吗?”正好牵了她的手,细下打量她。

孟云卿点头。

“今年有十三了吧?”

孟云卿颔首,“虚岁十三,过了九月虚岁十四。”

世子夫人点头,“太瘦了些,老祖宗见了,怕是要心疼的。不过来了就好,老祖宗一直惦记着你,母亲也时常提起,盼了这么久,总算是把你盼来了。”

孟云卿腼腆低头。

世子夫人是个极会说话的人。

一句话里,关切表达得并不突兀,把老祖宗的心思揣摩得更将好,任谁一听都听得出来老祖宗同她亲厚。除了老祖宗,便连侯夫人也带了出来。

恰到好处,又不失大体。

会说话,又稳重,便会做人。

冯国公同定安侯在朝中分庭抗衡,早些年还势同水火,冯箐箐嫁到侯府多年,家中和睦,又受老祖宗和侯夫人青睐,确实是个精明之人。

孟云卿收起思绪,未出阁的姑娘不会来此处迎他们。除却世子夫人,一旁还有另一男子。

身材高大挺拔,目光坚毅深邃,还身着戎装。先前世子夫人同她说话,他就在一侧听,也不搭话。

等世子夫人寒暄完,才唤他上前,“修武今日正好从军中回来,就同我在一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