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旻轩便开口道,“船家,您划稳些,她怕水。”

船家恍然大悟。

平日里来丽湖的客人,都喜欢他划得有些幅度,反正丽湖水不深,安全得很,水滴溅起来,衣裳不会湿,反而凉爽得很。

来丽湖游船的人,一是来赏荷的,第二便是来玩水的。

眼前的公子这么一提,船家也敛了敛船篙,小船就稍稍稳当了些。

孟云卿直接背后没有这么僵硬了。

她过往没有游船赏过荷花,上船时就紧张到不行,也忘了开口同提船家,段旻轩这么一说,她心中其实感激,就朝他微微笑了笑,轻声道了句,“多谢!”

段旻轩就也直起身来。

船小,他俩是对坐。

船家在船尾,段旻轩在船头,孟云卿就端坐在船中央。

段旻轩坐直起来,就离她更近了些。

从侯府到丽湖有些时候,太阳也慢慢出来了,阳光洒在身上有些许刺眼。

“不打伞吗?”他问她。

孟云卿摇头,“不打了。”

她哪有心思打伞,她怕落水得很,两只手都不够用来抓住船边的,更别说空出手来拿伞。本就紧张,阳光又有些热,额头就隐隐渗出了汗水。

段旻轩看了看,朝船家道:“船家,直接去湖心吧。”

“好嘞。”

湖心就是纯观赏荷花和荷叶的地方的,不像眼下这片宽广的区域,周围的小船都停在一处开始玩水,玩累了之后才会再去湖心赏荷花歇息。

他们直接去湖心。

孟云卿心里便不那么怕了。

因为到了湖心,周围就布满了荷花和荷叶,可供小船开进去的路很少,船便行得很慢,绕开一处处的芙蓉碧叶,才寻出一条条路来。

仿佛精致小巧的迷宫一般。

来湖心的人还很少,此处便只有他们一条小船,清净得连船桨击水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那带有律动的声响,和映入眼帘的粉红和绿意,就让人心中舒畅不少。

渐渐的,也不知道何时将手松开的。

只觉路过含苞待放的花骨儿时,忍不住伸手去触一触,那花苞里就像有生命一般,漾起微微的涟漪,连着耳垂上的玉坠子也在悠悠水波中晃了晃。

好似窜在他心间的小鹿一般,他鬼使神差伸手。

忽然感觉到额头的温度,孟云卿本能退后,便见他的指尖从她刘海前划过,额头还留有他指尖的温度。孟云卿不禁懵住,脸色微微一红,有些错愕看着他。

不知他为何突然的举动。

“蜻蜓。”他言简意赅。

荷塘里确实飞舞着翩翩的蜻蜓,她分不清他是玩笑还是果真如此,只是一时间气氛暧昧绮丽,她反倒不像先前那般自然。

这满眼的荷塘绿色之中,唯有他二人。

第057章 鲤鱼

有的荷叶生得本就很高,大片大片连在一处,上面还挂着晨间留下的露珠。

偶尔窜出的粉红色荷花,也随风摇曳着,衬得她肌肤胜雪。

又似方才的错愕,面容上沾染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色,悠悠坐在小船里,仿佛坐在整片荷叶做成的大屏风下,和湖心内外的景色融为一体。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古人形容得确实妙,他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方才的残留的温度。

细腻,温和,让人忍不住想再亲近。

分明是个这样小的姑娘,模样也算不得出众,偏偏一颦一笑,一个突然的眼神错愕,就能撩拨起他不同寻常的心思。

若是再大些,容颜长开,怕是这满满湖心的荷叶都盖不住她一个抬眸里的娇容。

就似眼下,水击船篙的声音,一轮一轮。

他也不抬眸,水声就清浅滴在心头,散落成清脆的声响,好似心中某种鼓动,指尖便轻叩着船沿边的横木上,春风如沐。

“船家,停这里吧。”他忽然开口。

船家应了声好,将竹篙放在一侧,扯了扯头上的斗笠,蹲坐在船尾休息。

游船很小,却是狭长的。

船尾搁的都是船家的东西。

孟云卿虽然坐在船中间,却是靠近船头的部分。她离段旻轩很近,两人若是轻声说话,船家那端也是听不清的。孟云卿就疑惑看向段旻轩,不知他让停船何意。

她抬眸看他,他也凝眸看她。

湖中央本就清净,眼下船停了,连船桨击水的声音都没有了。

孟云卿就移目,假装去赏身侧的荷花。

那荷花开的正好,恰好有她个头那么高,伸手便可够着,荷叶的清香就顺着肌肤沁入四肢百骸。

远处,嘻嘻哈哈的笑声传来,显得这厢更为安静。

静得好似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般。

孟云卿指尖未从荷花上移开,余光瞥见他还在看她,不知何意。

周遭除了船家,又没有旁人,她揣摩不出他的用意,心思便乱做一团。恰好丽湖池里的鱼群游过,她也没有留意,只是心猿意马地看着荷花出神。

忽得,鱼群中几只鲤鱼一跃而起,又飞快窜入湖中。

她根本不知何物!

本就怕水得很,一受惊吓,就下意识起身要后退。

她忽然动弹,小船便剧烈摇晃起来。

船家赶紧撑杆,想稳住船身。

但小船不停晃动,孟云卿便更加惶恐,船身波动,身旁的伞一斜,就要滑入到水中,她赶紧伸手去拿,结果脚下不稳,连带着自己都一道栽了下去。

她惊慌闭眼,以为自己落水时,却有一双手将她揽起,牢牢够了回来。

孟云卿惊魂未定,只觉温润的鼻息萦绕在她的发丝之间。

懵懵睁眼,他双手环在她腰间,下颚暧昧抵在她头顶,她发间的馨香就丝丝入怀。

她整个人是被他揽在怀中的。

她个头本就娇小,就仿佛倚在他胸前一般,耳畔都是他的呼吸和心跳声。

温和的男子气息铺天盖地传来,孟云卿涨红了脸。

她想撑手起身,奈何腰间的力道却未松开,她只得回眸看他,却不知脸上的这抹绯色配上眸间的秋水潋滟,委实好看。

他只是看她,也不说话。

孟云卿窘迫至极,撑手试了试,他还是没有松动的意思,她根本动弹不了,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才挤出一个“你”字,就听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动。”

她便果真楞住,大气都不敢出。

波光粼粼的湖面便映出一幅绮丽的画面,她刚好低眸看见,便连耳根子都跟着发烫起来。

湖心这里的荷叶密密连成一片,有人个头那般高,旁的船只离得又远,满眼的绿色之中,应是看不清这边。

她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恼。

“孟云卿…”耳旁,他头一次完整唤她的名字,带着几分撩人的情绪。

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根本不知如何才好!

“嗯。”

湖面的微风吹来,她的青丝就拂过他的脸颊,好似轻柔婉转。

“你多大了?”

“…十三”

她也鬼使神差应声。

短暂的缄默,就似整日一般漫长,他喃喃道:“还有两年及笄。”

及笄便可嫁人。

她又不是未经世事的少女,孟云卿敛目,“段旻轩…”

话音未落,他打断,“等鱼群过去的。”

孟云卿哑然。

他就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她还未开口,他便应了出来。

孟云卿噤声。

湖中的倒影便继续这般绮丽繁华,偶尔泛起的湖波荡漾,乱了涟漪,她发间的腊梅馨香就混合着清荷的香气,丝丝入他鼻息。

他想,他许是等不了两年了。

孟云卿不知是如何熬到下船的。

许是先前的鲤鱼群过去,她重新坐回船中央,不抬眸去打量他。

也许是沈琳和沈陶的船先后驶了过来,连带着其余的船只也陆续来了湖心,一群人有说有笑,便不似先前尴尬。

亦或是,她有心旁骛,走马观花。

总之,下了船,娉婷来扶她,见她心不在焉,不知她出了何事。

她轻轻摇头,也不敢去看身后的人。

娉婷就问,伞呢?

她恍然想起,伞落在湖心那里了。

娉婷心惊,好端端的,伞怎么会突然落水了,姑娘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人都好好的在这里,能遇到什么事情,孟云卿敛了眸间的情绪,一语带过,只是没拿住罢了。

娉婷就没有多想,姑娘怕水,她没法一同跟去,一直担心得很,总归下了船便好。

递水给她喝,怕她渴了。

孟云卿接过,竟然一口饮尽,娉婷总觉得她今日怪怪的,却问不出端倪。

端午龙舟会还有一个半时辰开始,沈修文定了玉轩阁的菜。

玉轩阁是京中有名的素食斋。

素菜做得精致好吃,很有名气,老夫人一直很喜欢。

大凡初一,就会遣人到玉轩阁去取菜。

今日将好端午节,下午又有龙舟会,吃清淡些,正好避过日头中暑。

沈修文这处地方就选得极好。

这一上午,侯府的人都玩得尽兴,尤其是沈楠和沈瑜两姐妹。

年纪又小,分别由沈修文和沈修颐带着,在湖边玩起了水战,还好各自撑了伞,身上也没湿多少,倒是玩得分外开心。

就连在玉轩阁,上菜了,还在叽叽喳喳说着丽湖上的趣事,就似说不完一般。

沈修进觉得聒噪,无趣得低头吃菜。

沈妍倒是在听,三房的两个妹妹虽是姨娘生的,却有三叔宠着,三夫人也奈何不得,终日自由自在,养得天真烂漫,她很羡慕她们。

她是不敢如此招摇的。

沈修武也低头吃饭,沉默不语。

直至沈陶和沈琳开启了话题,沈楠和沈瑜才敛了声音。

孟云卿便一直神游太虚。

沈琳就给她夹了菜,“怎么去了一趟丽湖,话都少了?”

孟云卿应道,“有些晕船。”

晕船?沈陶笑呵呵道,“那日后云卿可得多去,习惯就好了。”

她去一次就够了,躲都来不及,哪里会想着多去!

孟云卿笑了笑,不置可否。

端午习俗,吃粽子,喝雄黄酒。

粽子侯府有包,晚些时候回府就可以吃,玉轩阁内,就上了些雄黄酒。

“酒劲大,几位妹妹都不要多饮。”沈修文叮嘱。

沈琳几人就纷纷点头。

孟云卿也浅尝则辄,雄黄的味道,她一直不喜欢,前一世的时候,逢到端午节,秋棠都会备些,她每次就图个吉利,只会吞一小口,求个端午安康。

这味道,她实在不敢恭维。

沈楠和沈瑜也觉得辣人,抿了一口就都放下了。

晌午过后还有龙舟会,龙舟会才是重头戏。

赛事在江边,饮多了吹江风会头疼,沈修文兄弟几人也没有多饮。

段旻轩今日也出奇得安静,他向来是不饮酒的,侯府里的几次设宴他都没有碰过,今日也只是清浅沾了一口,走个形势罢了。

沈修明就问起他来,丽湖游得如何?

段旻轩点头,赏心悦目,流连忘返。

孟云卿手中一僵,突兀得将杯中的雄黄酒都饮了,等放下酒杯,才想起喝了满满一杯,辣得连连呛了好几声,众人都将目光移了过来。

沈琳忙递水给她,她喝了好些才不咳了。

沈陶就笑,“云卿妹妹何时酒量变得这么好了?这可是一整杯雄黄酒呢!”

她哪里晓得脑子为何抽了!

孟云卿也恼得很。

段旻轩就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来。

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孟云卿这里,就连段岩进屋,都没几人留意。

段岩便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孟云卿就见段旻轩脸色一变。

她也怔住。

何时见过段旻轩这幅模样?

果然,就见段旻轩起身,朝沈修文辞别,扫了各位雅兴,这边有急事先行离开。

他神色凝重,沈修文不好多问,他都说急事,侯府也自然不多挽留。

沈修文就亲自送他出了玉轩阁,留下一桌人各自猜测。

定安侯府是高门邸户,家风还是严苛的。

沈修文没有回来,私下就都没有议论。

“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等沈修文回来,沈陶就率先开口问他。

“宣平侯没说,我们侯府也不便多问。”言外之意,贸然打听不合时宜,沈陶就点头。反正她也是问问,好奇而已,并非真正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