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卿莞尔。

亦或是,他也没想过让她会回他。

晚些时候,老夫人醒了,音歌去倒水,孟云卿就扶了外祖母起身。

“外祖母可好些了?”孟云卿一边问,一边拿起枕头替她垫在身后。

恰好音歌倒水了来,老夫人就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怎么今日没去听雪苑?”老夫人问。

“歇一日,正好陪陪外祖母。”她闭口不谈旁事,好似只是因为她想念外祖母了,才特意请了一日的假来陪外祖母一般。

她的心思,老夫人如何不知晓?就宽慰笑了笑,“我这把老骨头没什么要紧的,别误了的正事。”

孟云卿就笑,“才学不过两日,哪有什么要紧的。”

老夫人又问,“请的先生可好?”

孟云卿怔了怔,不知该如何应声。犹疑间,见外祖母额头上有汗水,便同音歌道,“去拧个毛巾过来,我给外祖母擦擦汗。”

音歌应声照做。

老夫人便拍了拍她的手,“你舅舅让你念书自有他的意思,若是请来的先生有什么不好,便直接同你舅舅说。”

孟云卿就点头。

“外祖母还要喝些水吗?”

老夫人点了点头,孟云卿就起身取水,老夫人又喝了两口,面色才缓和些。

音歌又取了毛巾过来,孟云卿便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其实刚起来不久,又说了一会子的话,脸上有疲态。

“外祖母再睡会儿吧,我在这里守着。”

“不睡了,老夫人摇头,你陪外祖母说会儿话吧。”

今日侯府里的事,音歌是有所耳闻的。

老祖宗要同姑娘说话,她便退了出去,只留了他们祖孙二人一处。

“大舅母,二舅母,三舅母,和府里的姐妹们都来过了。大夫说您这边需要静养,屋内最好不要人多,二舅母和三舅母就先带府里的姐妹们回去了,怕是要晚饭过后才来看您。大舅母和二姐姐呆了一会儿,也回西院了,说是宫里那边会来人,早朝结束后,等舅舅他们回来要一道接旨谢恩。晚些时候,再来东院看您。”

老夫人就颔首,不由叹了一口气。“殿上赐婚本是好事,我只是有些心疼琳姐儿。媛姐儿出嫁得早,你舅舅和舅母就想多留琳姐儿在身边。我也想着琳姐儿的婚事,是要好过媛姐儿的,也怪我这个做祖母的,没早些为他做主。”

说着说着,眼中便噙起了泪水。

孟云卿就拿着手帕给她擦了擦,宽慰道:“外祖母这么心疼二姐姐,二姐姐才要欢喜呢。我才来京中不久,但那日龙舟会却听京中的姑娘们都在议论许镜尘。说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是翰林院学士。现在虽说是鸿胪寺少卿,等过了年关,只怕就是燕韩国中最年轻的鸿胪寺卿,百年都难有一人。私下倾慕的姑娘,京中可多的是呢,殿上就给二姐姐赐婚了。”

老夫人就摇头,“这些话,也只有你们这些个小姑娘会说,想得也就简单。先不说许家配不配得上咱们侯府,可那许镜尘是娶过妻的,还有一个十岁大的儿子,你二姐嫁过去,是给人家做继室填房的,你说我怎么不心疼?”

言罢,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但许是一直有孟云卿在身边讲话,方才心中的郁结舒缓,气色都好了许多。

孟云卿就笑,“外祖母自然是疼爱二姐姐的,刚才二姐姐还在这里守着呢。您可要快些好起来,不然二姐姐心里才内疚呢。”

老夫人一想也是。

既是殿上赐婚,定安侯府也不能做何。琳姐儿心中再不情愿也成了定局,她再这么一气,一晕倒,琳姐儿才是更难做的。

云卿丫头都能想到的事儿,她实在是气糊涂了。

孟云卿又道,“其实再往好处想想,许家比不上侯府,二姐姐嫁过去也没有人会欺负。许镜尘也是个明事理的,二姐姐嫁他是委屈了,他应当会补回来的。他又比二姐姐大些,更能照顾二姐姐。这门亲事是殿上钦赐的,舅舅在朝中,等舅舅来了,外祖母再问问,许是舅舅想的又不同?”

是啊,定安侯府又不是普通人家,殿上也要倚重沈家的,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赐婚?想来是有旁的缘由的。

思及此处,老夫人眉头都舒开了。

孟云卿就适时道,“前些时候同秦妈妈学了好久,我给外祖母按按背吧。”

老夫人便启颜,“你会哄外祖母开心。”

这便是同意了,孟云卿就扶她起身,“若是不哄外祖母开心,我日后去哪里吃独食呀?”

老夫人就笑得合不拢嘴。

“外祖母力道重不重,可要轻些?”

“将好。”

于是,等定安侯,侯夫人和沈琳几人再到养心苑时,见到的便是这幅的场景。

侯夫人和沈琳心中松了一口气。

“母亲好些了?”定安侯问。

“府里有喜事,我有什么不好的?”老夫人语气很和善,又摆摆手换的沈琳上前看看。

“祖母!”沈琳上前。

老夫人便把她搂在怀里,“我们琳儿姐也要出嫁了。”

她不能给沈琳心里再添堵。

侯夫人眼中也有惊异之色,转眸打量了下定安侯。

外祖母同定安侯,侯夫人和沈琳有话要说,孟云卿便退了出来。

音歌正在院内同翠竹说话,见孟云卿出来,便迎了上去,“姑娘。”

孟云卿就道,“舅舅,舅母和二姐姐都来了,在屋内说话呢,我们用过晚饭再过来吧。”

音歌应好。

她心中也放心不下老夫人,眼下有定安侯和侯夫人在,她们又不便在跟前伺候。正好回西暖阁歇一歇,晚饭过后再来看老祖宗。

西暖阁和养心苑离得近,孟云卿和音歌从养心苑出来不久就到了西暖阁。

刚到门口,就见西暖阁的苑中有人。

音歌还在纳闷,怎么今日西暖阁会有客人?

孟云卿便僵住。

许是那人也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就缓缓转过身来。

音歌没有见过这个人,是来寻姑娘的?

音歌正一头雾水,娉婷刚好从屋内出来,手中拿着茶水,看到孟云卿和音歌,就欣喜道,“姑娘回来了,老夫人怎么样了?”

孟云卿没有应声,反是看向她身侧的宋景城,眉头微微拢起。

娉婷就道,“宋先生来了好久了,一直在等姑娘。”

未时到眼下,确实不断了。

宋景城就看她。

孟云卿不喜欢他,他心知肚明,只是每每见她如此,他实在不知为何,又不能问起。便只得低眉,拱了拱手道,“听安东说老夫人病了,就过来看看。”

他只是侯府请来的教书先生,没有资格见老夫人。他教的是孟云卿,就让安东领他来了西暖阁,问候一声也好。

孟云卿良久缄默,就连娉婷和音歌都觉得有些尴尬,转眸看她。

孟云卿才道,“大夫看过了,没大碍,多谢记挂。”

言外之意,他不必去拜访。

宋景城就垂眸,片刻,才应了一声“好”字。缓缓将那本册子放到苑中的石桌上,沉声道了句,“内容我批注好了,孟姑娘可以先看看,明日再说。”

孟云卿也不应声,就唤了娉婷相送。

娉婷木讷点头。

这便是逐客了,宋景城会意,辞别过后,娉婷就送他出府。

等宋景城离开西暖阁,孟云卿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音歌就问,“他是给姑娘上课的先生吗?”

孟云卿点头,扫了眼桌上的册子,说句,“收起来吧。”也不多看一眼,就回了屋中。

音歌只得照做。

孟云卿随意翻了翻书架上的书,心猿意马。她是没想到会在西暖阁再见到宋景城,再想到往后日日都会在听雪苑见到他,仿佛胸前的伤口还在隐隐做痛。

前日在听雪苑,她不知能佯装平和到何种程度。

便一直佯装着,直至未时结束。

初到侯府,她处处谨慎,不想与定安侯有冲突,却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宋景城。

她不知定安侯为何要让宋景城教她功课,但她却一秒都不想再见到他。

就像前一世,他的侧颜隐在灯火中,分明看不清楚,唯独那几句低沉的嗓音却让她不寒而栗。

“锦年,我娶妻了。”

“锦年…”

她心烦意乱,忽又想起方才在养心苑,外祖母问她:“请的先生可好?”“若是请来的先生有什么不好,便直接同你舅舅说。”

她缓缓合上书籍,心思就落在那句,“直接同你舅舅说”。

第075章婚期

殿上赐婚的消息,翌日便传遍了京城。

定安侯府与许家底蕴悬殊,许镜尘娶的还是定安侯的女儿小女儿沈琳,并非二房和三房的姑娘,不少人都以为是误传。

直到晚些时候,赐婚的消息才得到证实。

坊间就有传闻,这桩婚事其实是许镜尘向殿上求取来的。

可许家家门第不高,许镜尘求取的又是定安侯的小女儿沈琳,殿上心中不可能没有顾忌,怎么会轻易赐婚?

这便又牵扯出一段往事来。

许家没落前,曾经是燕韩有名的世家望族,是有开国功勋的。

先帝的生母就是许家的女儿,可惜在生先帝的时候过世了。等后来先帝即位,许家出了大力气,但俸的卢太后却不是先帝的生母。

先帝同卢家的关系,慢慢的就比同许家还更亲近些。

恰逢许家没落,再等到平帝登基的时候,记得这件事的人便越来越少。

再往后,就只知许家是开国功勋,早前风光过。

换言之,许镜尘同平帝其实是表亲。

先帝登基又是有许家一旁扶持过。

这等关系过往在朝中并未挑明过,眼下有人顺着蛛丝马迹牵了出来,便不奇怪了。

听闻许镜尘在殿上跪了许久,平帝骑虎难下,但结局终归是定安侯府给足了平帝颜面,应了这桩亲事。

朝中都道,定安侯其实走了一步好棋。

任谁都知晓沈琳是定安侯的掌上明珠,前来说亲的人将门庭都踏破了,定安侯却顾全大局,同意将女儿下嫁给许镜尘。

只怕从今往后,定安侯府在殿上心中的位置就更为倚重。

沈琳看似委屈了些,但殿上心如明镜,怎么可能亏待?

沈琳的婚事,便破天荒交由礼部来操办,足见平帝和王皇后的重视。

是不是继室填房都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这项殊荣,京中的贵女里只怕再找出第二人。

于是沈琳的婚期就定在来年二月。

春暖花开,最宜嫁娶,日子也是钦天监算好的。

礼部从五月就要开始准备,要足足准备半年。

音歌这般说,孟云卿和娉婷便安静听着。

这西暖阁里消息最灵通的也是音歌了,坊间传闻才说得头头是道。

娉婷听得眼珠子都瞪圆了。

这么说来,二小姐的婚事其实好得很呢!

孟云卿就也怔住。

也总算明白了沈修文所说的来龙去脉,只怕都是定安侯早就预料好的。定安侯的城府之深,远非普通人能想象,事态的分寸和拿捏,又都在掌控之中。

沈琳的婚事能落得这样的结局,当真出乎她的意料,却又再好不过。

她也为沈琳感到高兴。

更高兴的是,外祖母的心病一好,身体便很快好了起来,还同侯夫人一道张罗沈琳嫁妆,侯府内也一片喜气洋洋。

先前那些等着看定安侯府笑话的,便通通禁声。

不少人心中羡慕都还来不及,可惜了许镜尘本就相貌堂堂,还是翰林学士。这好处,又落到了沈琳头上。

空闲时候,孟云卿就去听雨阁看沈琳。

沈琳正在看苑中捧着一本画册子看,认真得连她来了都未觉察。

孟云卿就凑上前去看,画册上各式各样的图案,都是用做嫁衣的,还有凤冠霞帔,首饰步摇,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孟云卿就笑,这便开始看嫁衣了?

分明是打趣她。

沈琳的脸便红了,解释道:“是礼部的人拿过来的,说要快些选好。光是做嫁衣就得要些时候,再加上修修改改,若是不合时宜,还得重做。时间就紧得很。”

所以,她才要这个时候看的。

沈琳说的一本正经,孟云卿就笑得更欢,“有人是想早些穿上试试吧。”

好似心事被戳破,沈琳便佯装要打,追得孟云卿满苑子跑。

芷兰苑本就同听雨阁离得不远,奶娘时常带沈婉婉来听雨阁玩耍。

眼见着孟云卿和沈琳追逐得正欢,沈婉婉也闲不住,一口一个姑姑,表姑姑,就追在她们二人身后跑。

孟云卿就停下来,怕她绊着摔倒。忽然又觉得,只不过几日,婉婉已经可以口齿伶俐地叫她表姑姑了。

孟云卿惊喜写在脸上,奶娘就在一侧说,“表姑娘不知道,再隔些日子,个头还长得快呢。”

小孩子便是这样的。

孟云卿听得好奇,沈婉婉便吵着要她抱。

她个头本就娇小,抱起来有些吃力,沈婉婉还喜欢扑腾,她就有些吃不消。

奶娘才从她怀里接过婉婉。

沈琳就笑,我看你需得再吃多些,长胖些,才更有力气。

如此闹了一番,又在听雨阁同沈琳一道用了午饭,将近未时才往听雪苑去。

芷兰苑在西院,听雪苑在东院。

到听雪苑的时候有些迟了,入院便见宋景城在外阁间,正襟危坐。

右手边放着茶盏,左手翻着书页,清风雅静,好似周遭都与他无关一般。

一盏素茶,一本旧书,便勾勒一个年少时候的宋景城。

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她就驻足,在苑外看了许久。

就像看浮光掠影,白驹过隙。

良久,宋景城似是回过神来,手中滞了滞,偶然转眸,才见不远处,一袭素衣娇小的身影立在苑中,不知打量了他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