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便同福伯一道,往苑中走去。

蕙兰阁里各处也都掌灯,外阁间里便依稀映入两道身影。

“小姐,就快吃晚饭了。”小茶面露惶恐之色。

福伯那头都吩咐传饭了,小姐这头的点心往嘴里送就没有断过。这府中过往只有老侯爷和侯爷,便是早前的商姑娘,食欲也没见得这般好的。

小姐这端,根本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呢。

“侯府的厨子,太会做点心了,日后能早上,下午,晚上都做些吗?”孟云卿还是津津有味。

小茶哭笑不得,“小姐喜欢的,自然什么时候都能做,只是都快晚膳了,小姐吃了这么些,怕是会撑的。”小茶是老实人,她是真担心。

孟云卿摆摆手:“不会呀,吃多了就去苑中散步消食编号。小茶,你稍后陪我去蕙兰阁苑里走走就是了。”

小茶为难应声。

见她吃得实在太多,又赶紧递水,眼下,竟也不怕她吃多,就怕她噎着。

孟云卿欢喜接过,这小茶不木的时候,还是挺机灵的。

“小茶,等稍后见到福伯,我同他说,你先来蕙兰阁照顾我可好?”对阿玉,她喜欢不起来,想来人家的心思也不在她这里,她也不想留,省得日后费工夫打发。

小茶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小姐是说…要奴婢伺候?”

她在前厅都不是奉茶的,而是给奉茶的两位姐姐打打下手跑跑腿的,都说她木得很,反应慢三拍,就是个跑腿的命。她今日只是来替前厅奉茶的姐姐们来找阿玉的,阿玉姐姐这里空着了,她就陪着小姐说了会子话,在蕙兰阁看了看而已。

“嗯,小茶你的意思呢?”孟云卿微微一笑,若是等日后娉婷来了,这个小茶正好可以和她做个伴。

若是娉婷和付鲍的婚事提早定下来了,音歌这边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正好带带小茶。

小茶自然是高兴的,可高兴了片刻,却又迟疑起来:“阿玉姐姐那边…”

“阿玉喜欢,就让她去前厅奉茶吧。”是段旻轩的声音,话音刚落,就见他步子将好跨入外阁间,目光落在孟云卿身上,身后还跟着福伯。

“侯爷…”小茶有些惶恐,平日里少有同他说上一句话。方才她和小姐说的话又被侯爷听了去,不知道会不会有旁的事端。她原本只是个跑腿的小丫头,不是一心想攀附小姐的。阿玉姐姐从前便说过,老侯爷和侯爷都不喜欢府里的下人这样,她心里实在有些怕。

孟云卿也抬眸看向段旻轩。

福伯说他晌午入京时就被接去了别处,眼下到了黄昏才回府,许是在衢州城说的棘手的事情解决了。

段旻轩看了看小茶,笑道:“去帮福伯布饭。”

小茶愣愣道好,果真上前同福伯一道帮忙。

段旻轩笑了笑,朝孟云卿道:“性子倒同娉婷似的。”

言外之意,难怪她会喜欢,既然喜欢就留下。

孟云卿才放下手中的点心。

段旻轩看了看食盒,足足有三层,如今都见了底,他眉头微微皱了皱眉头,道:“看来,我半年不在,府中厨子的手艺渐长。”

意思是,她吃得有些多。

福伯在一旁笑,连小茶都听了出来,也跟着低头偷笑起来。

侯爷同小姐说话竟是这样的。

孟云卿拍了拍手上的点心屑,拿着手帕擦了擦嘴,幽怨道:“到侯府第一日就被嫌弃了,亏得爷爷不在。回头若是见我瘦了,还以为是被厨子苛刻的,那厨子多冤。”

“厨子不冤,我冤。”段旻轩伸手牵她,眼底盈盈笑意。

她也伸手,等他牵。

小茶偷偷瞄了一眼,脸色便红了,好似知晓了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不过片刻功夫,饭菜都已布好。

福伯年纪大了,老爷子又不在,福伯也只是站在一侧,小茶自觉上前伺候。

“老爷子爱吃的糖醋鱼,你尝尝。”

其实也不需要她伺候,侯爷一直在替小姐夹菜。

“厨子做的八宝鸭子,色香味都比老爷子做的好。”

“这是我喜欢的。”

“这道菜是福伯特意让厨子做的,你看有没有珙县味道?”

小茶忽然觉得,小姐怕是真的瘦不下来了。

***

等晚饭用完,在外阁间简单歇上一歇,孟云卿果真起身,要去蕙兰阁苑内散步。

先前就一直在吃点心,这一顿又吃得不少,是要消食了。

段旻轩同她并肩踱步,福伯有府中的事务要打理,小茶便远远跟在两人身后。

蕙兰阁苑子其实便不小,苑内每隔不远就点了灯火,加上今晚的月色清明,五需旁人在前面提着灯笼,也能看清脚下。

“蕙兰阁还呆得习惯?”他问。

声音很轻,就着风丝丝沁入心际。

“习惯是习惯,就是这么个苑子竟比定安侯府的西院还要大些,若不是小茶领着,我怕是都要走丢的。”她又是玩笑话。

他转眸看了看她。

他喜欢她这样。

从衢州城回京,她同他就不像早前拘谨。

“为什么让我住蕙兰阁?”孟云卿也主动问起,阿玉下午的话分明是胡诌,她是不信的,“是你的意思,还是爷爷的意思?”

“我的意思。”他言简意赅:“我住隔壁。”

她想了许多版本,譬如蕙质兰心,譬如景色宜人,譬如这里有汤池…

结果,缘由竟是近。

孟云卿忍俊不禁。

他又看她:“两处苑子在后苑是通的,我要见你,或者你要见我,都不必绕远。”

她意外,显然并不知晓。

“下午时候,小茶没同你说起?”他问。

孟云卿摇头:“许是…小茶也不清楚吧。”心中却想着,还或许是苑子相通这档子的事情,原本阿玉才是伺候她的人,小茶也不知当不当同她说起。

“我领你去看看。”他提议,“晚些,也可以去我那里沏壶茶。”不管前厅的那些麻烦的人走了没有,但在蕙兰阁和霁风苑这两处总归是清净的。

他并不想今日应付这些人。

孟云卿道好。

“云卿,慢些。”踏过浅着溪水的石阶,这条路比旁的更近,他伸手牵她。

她也听话伸手。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浅着手踏过去。

他走在前面,她就踩着他的脚印过去。

鞋底稍稍没了些水渍,却很稳妥。

她忽然突发奇想:“这里的冬日会下雪吗?”

珙县的冬日会下雪。

燕韩京中更偏北些,冬日里的雪下得比珙县还要大些。

苍月在燕韩的南边,她早前没有问过旁人,只是觉得以蕙兰阁里的景致,若是再衬上一些冬日里的飘雪,会很美。

他想了想,“下过一次。”

下过一次,便是几乎没有下过。

孟云卿有些失望。

他又道:“树上的绿叶未落,上面还挂着薄薄的一层雪。内湖那里不会结冰,但湖中亭的屋檐中会覆着一层白雪,很好看。”

孟云卿就有些惊讶。

苑内又没有松柏,冬日里的绿叶和白雪,她在燕韩的确没有见过。

他先前说的内湖飘雪,她也好奇想看。

“今年的夏日也不算热,兴许到了冬日也是个寒冬,等等看会不会下雪。”他向来猜得中她的心思,孟云卿也点头,她盼着今年冬日里下一场雪。

等到后苑,果真有一处小门。

小门是开着的,门上绕着蔓藤,蔓藤上还有蓝色的花卉,在灯火的映衬下仿佛是一幅手绘。她下午和小茶路过这里,只是没有留意。

“这里过去就是霁风苑。”蔓藤有些低,他过得时候要伸手撩起蔓藤上的枝条,“蕙兰阁很久没人住了,一直空着,这里就生了些藤条。”

孟云卿个头不高,又有他在前面引路,也不怕藤条落下来打在头上。

小茶也远远跟着,没有上前帮忙。

等过了这扇小门,霁风苑那头的景色就全然不同。

若说整个蕙兰阁都以树荫,溪水和林间小道为主,那霁风苑便是名副其实的清风霁月。苑中有比内湖小一些的湖泊,唤作“霁月湖”。湖心里没有湖心亭,也没有旁的冗余,清风晚照,就悠悠落在湖中央,水波漫漫,别有一番意境。

“这里的景致好。”孟云卿不由赞叹。

他转眸看她:“喜欢就搬过来?”

嗯?她微楞。

他又低头道:“也等不了多久。”

她才明白他的意思。

嫁过去,就同他一道住在霁风苑了。

霁风苑的灯火本没有蕙兰阁清亮。

但月色的清晖铺满了整个湖面,他的侧颜隐在清晖里,煞是好看。

“小茶。”他朝身后唤了声。

小茶快步上前,“侯爷。”

“先去我屋内,把沏好茶。”他平常声吩咐。

小茶照做。

茶杯要洗,茶叶要温,还要沸一趟水,时间有些紧,小茶脚下生风。

的确是个老实的,他笑了笑。

待得小茶跑远,他伸手将她箍在怀里,俯身,将唇畔贴上她的侧颊,轻轻沾了沾。周遭没有旁人,他的声音便比月色还要撩人些:“今日在府中做什么了?”

“沐浴,睡觉,吃饭,去蕙兰阁走走,同阿玉和小茶说话。”她也如实应声。

“都说了些什么?”他也继续问。

“说王太尉家的孙女,刘尚书家的外孙女,周太傅的侄孙女,还有谢将军的女儿来了府中,以为你回府了,都在前厅喝茶等着。”

她只听了一遍,却是记得清楚。

“谁同你说的?”他就笑。

“阿玉。”她也笑,“还让我去前厅看看。”

“那你去了没有?”他问。

“没有。”她应道,“有些乏了,就在屋内同小茶说了会儿话。”

他的客人,哪有她去招呼的道理。

“不去也好,反正明日也要见的。”醋意有些浓,他会意。

“她们日日都要来侯府?”她好似惊奇得很。

她分明是有意的,他顺水推舟:“是,恼火得很,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她就噙着笑意,不说话了。

“云卿。”他忽得松开手,然后走到她身前,悠悠道:“上来,我背你。”

“背我做什么?”她问。

“逛霁月湖。”他伸手,那时从衢州城回茶庄子的路滑坡,马都被泥石流冲到了山坡下,他就是这么背着烧得迷迷糊糊的她逃命。

他俯身,她也揽上他的脖子。

他起身,她的头就依旧靠在他后背,听着熟悉的心跳声,莫名安稳。

“云卿。”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心跳里传来的。

“嗯。”她应声。

“你真该少吃些了。”他是嫌她重了,“明日要罚厨子的月银。”

孟云卿噗嗤笑了笑,“厨子背了多少黑锅。”

他也笑:“幸好嫁衣是红色的。”

“为什么?”她揽紧他。

“红色显瘦。”

孟云卿笑不可抑,“我若是瘦不下去,怎么办?”

“那我只能吃胖些陪你。”

画面太醉人,孟云卿想了想都觉一哆嗦,“还是我少吃些吧。”

要不白白糟蹋了某人的好相貌,暴殄天物,她怕是要遭京中贵女们诅咒的。

“云卿。”

“嗯?”

“没有别的想问的?”他侧眸笑了笑,她也该问起了,只是一直不说。

他便一直等着。

等到支开小茶,又等到这一圈都快要走完,她还是守口如瓶。

只能他开口问起。

孟云卿果真笑了笑,贴上他耳朵,悄声道:“不是说,府上有羌亚美人吗?”

意思是,美人呢?

他诚恳道:“怕有人不高兴,就请福伯送走了。”

孟云卿明知故问:“有人是谁呀?”

“沉鱼落雁,蕙质兰心,既会煮茶,又会讨老爷子欢心的孟姑娘。”他也应得全然不顾颜面了。

“哦,那你同我说说,那个能歌善舞,美貌动人的羌亚美人是做什么的?”她依旧笑眯眯的,周遭的醋味却更重了些。

“被人强塞来的。”

“不是花大价钱买来的吗?孟既明和游玉迅还去捧过场呢,全京城都知晓。”她也记得清清楚楚。

“钱也是强塞来的。”

孟云卿又道:“那岂不是便宜你了?”

段旻轩叹气:“终日在府中,吵死了。”

孟云卿启颜,头重新靠回他肩膀,吐气的芬芳,就绕在他耳畔潆绕,当真比这月色还要撩人些。

“明日真的有那么多人来?”她问。他先前说,明日怕是会有一大堆人来府上,就连福伯都去准备明日府中的用度和安排去了。

“云卿,你在怕什么?”他莞尔。

她也说不好,只是她从未来过苍月京中,也不知晓这里的人…思绪中,却听他开口:“你是老爷子的孙女,谁来围观,只需高调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