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卿攥紧掌心,沈修进上前,她便拿起手中的簪子,骤然扎了过去。

径直扎进沈修进的手心,疼得他一声尖叫。

孟云卿愣了愣,还是将簪子拔了出来,护在身前。

而沈修进明显因着剧痛,哀嚎不止,另一只手赶紧去捂那只被簪子扎得鲜血直流的手,粉末早就不知扔到了哪里。

孟云卿将沈婉婉护在身后,手中还攥着那枚簪子,看着沈修进。

沈修进痛得钻心,看了看她,可惜手中还在血流不止。

“孟云卿!你…你会后悔的!”

他本就心中有愧,又被她这一簪子扎得极重,眼看着满手的鲜血,也不敢上前,跌跌撞撞踉跄到屋门口,喊了声“开门”后,出了屋去。

孟云卿才松手掉了那枚簪子,婉婉扑到她怀中:“表姑姑…”

她才觉脚下其实瑟瑟发抖。

“婉婉乖,舅舅和外祖母一定已经发现我们失踪了,他们会找到我们的。”她宽慰婉婉,其实也是宽慰自己。

(第二更蛛丝)

定安侯府内。

“找到了吗?”定安侯问。

沈修文摇头:“找遍了府中,都没有见到云卿和婉婉。”顿了顿,又沉声道:“侍卫在养心苑外一处不起眼的枯井里,发现了奶娘的尸体。”

奶娘?

定安侯沉默片刻,又开口道:“请宋景城来。”

端午节宫变,三皇子身死,太子出面救驾主持大局。还将平帝以气急攻心,急需将养的名义软禁在宫中,大权实则旁落在太子手中。

端午宫宴,东宫的亲信尽数平安,翌日,东宫就遣人送他们出宫,三皇子的余党则被秘密处死。

定安侯府的人也被安然无恙送出宫来。

宫外却远不如宫中安稳。

鹿鸣巷内死伤无数,就连定安侯府内都没能幸免。

幸而老夫人和其他人躲在侯府内的密道才躲过一劫。

从密道接人出来的时候,一直没有寻到孟云卿和婉婉,直到翌日晌午,确定府中的角落里都已寻遍,包括枯井和假山内,都没有两人踪迹。

定安侯府才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孟云卿和沈婉婉失踪了。

老夫人急得晕了过去,侯夫人让人赶紧去寻大夫。

兵荒马乱的时候,找大夫绝非容易的事,放在定安侯府便只是时间问题。

奶娘的尸体就是在等大夫的时候寻到的。

定安侯收回思绪,又朝沈修文道:“将府中的人都找,我要一一询问。”

沈修文照做。

养心苑偏厅内,众人都齐聚一堂。

府中寻不到孟云卿和沈婉婉一事,上午就在府中传开了。晌午时候,确认孟云卿和沈婉婉失踪,府内就开始议论纷纷。

昨日表姑娘和小小姐确实都在养心苑中,老夫人吩咐进密道的时候还见到过。

定安侯府在偏厅中问话,厅中的人便面面相觑,都不敢大意。

音歌环顾四周,眼泪簌簌往下落:“姑娘怕老祖宗脚下打滑,让我同翠竹一道扶着老祖宗先进的密道,进了密道安顿下来后,我就开始寻姑娘,一直没寻到。密道里岔路口很多,我还想,是不是一时没有寻对,等稍晚些就会遇见了,现在才知晓,姑娘…姑娘失踪了…”

姑娘还有身孕在,哪里会乱走?

姑娘应当是走在后面的。

二夫人赶紧将关系撇清:“我们二房是最开始就进去的,在我们前面,只有秦妈妈领着怀锦和宝之两个,我们进去后,就见到翠竹和音歌搀着老祖宗进来了。”

二夫人的话不假,沈万贵就跟着点头。

孟云卿失踪,放在定安侯府不说,宣平侯府定是要追究的。

他们要赶紧撇清。

翠竹就点头:“是,二爷和二夫人是在我们和老祖宗前面的。”

二夫人就顺势接话:“云卿我可真没见着,但是进密道前,我可听到老祖宗还在问云卿,愣在这里做什么,赶紧进密道的,我还以为云卿就跟着进来了…哪里知道…”

她拿起手帕捂了捂鼻子,好似抹了两滴眼泪,又道:“可婉婉那里,打从我进侯府开始,自始至终都没见到。”

没有见到?

定安侯和沈修文都看向二夫人。

二夫人怔了怔,转向三夫人道:“弟妹,我们是中途回来的,你们可是一直在老祖宗这里,婉婉那时候可在?”

“在…”三夫人点头。

怎么不在?当时要不要放二房的人进来,二爷和老祖宗起了争执,声音大了些,婉婉就开始哭,孟云卿还上前哄过,后来…

后来三爷置气,就带着三房的人离开养心苑回北院去了。

只是这些话说出来不好听,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三房离开,二房还没到,在养心苑中清楚当时情况的就只剩了秦妈妈,翠竹和音歌三人。

秦妈妈回忆道:“表姑娘哄过之后,小小姐当时是没哭了,说屋里闷,要去外面的花园里摘果子。老祖宗和二爷,二夫人,还有表姑娘说话,是奶娘带出去的。再后来表姑娘到老祖宗房里休息,二爷和二夫人在外阁间和老祖宗说话,一直到侯府外有人扔火把,砸门…那个时候起,都没有见到过小小姐,似是,一直没从花园里摘果子回来过。”

众人大骇。

秦妈妈叹道:“后来刘辉来了苑中,老祖宗让大家进密道,宝之和怀锦有些怕,一直哭劝不住,老祖宗就让我带他们先进去。苑外有兵器和打斗的声音,大家都很慌乱,一时都忘了小小姐在外面…”

沈修文滞住。

世子夫人拿出手帕捂住鼻子和嘴,眼中的氤氲浮上来,眼泪就止不住往下落。

沈修文将她揽在怀中。

“我的婉婉。”世子夫人泣不成声。

所以,婉婉是从骚/乱开始前就不见了踪影,而孟云卿是在众人进密道之后失踪的。

定安侯看向沈万安。

沈万安向来怵这个长兄,见他朝自己看过来,他有些不自然起来。

定安侯问:“你们什么时候进的密道?”

沈万安瞄一眼他,支吾道:“到养心苑就直接进了密道。”

他没有撒谎,定安侯却是拢紧了眉头:“到养心苑?不是让你们一直呆在养心苑吗?”

沈万安心中一坠,最怕定安侯追问起来,他却偏偏追问起来,难不成还要说,是同老夫人起了争执才回了北院吗?

沈万安面有难色,低头也不出声。

定安侯也猜出了十之八九,偏厅中的人又多,他便转了话锋:“那时候云卿在房中吗?”

没有继续问他回北院的事,沈万安心中长舒一口气,应道:“没留意。”

他是真没留意。

侯府的侍卫说有人朝侯府扔火把,攻进来了,他吓得赶紧带三房往养心苑里跑。听说有密道,便一进苑中就往密道口里去了,哪里有留意孟云卿在不在?

逃命要紧,便是他自己苑中的妻妾都没有花心思去顾及,更何况一个孟云卿?

定安侯便不再问他,又问:“三房的其他人呢?有看见吗?”

三夫人怔了怔,忽然想起什么,就道:“我好像有看到云卿!”

厅中都纷纷朝她看过来。

沈万安就恨得咬牙切齿,他怎么就不像人家老二媳妇儿那样长心眼儿,这个时候去出头说什么,更何况还是好像!这不是明摆着找事情吗?

沈万安就吼道:“你想清楚了,什么好像,看到就是看到,没看到就是没看到!”

三夫人一愣,被沈万安这么一说,好像真的不确定起来,就迟疑了:“我真的记不清楚了,好像有见到云卿,差点被何姨娘撞到,就侧身避开了…”

何姨娘脸色突变,怎么将浑水扯到她头上了?!

明摆着老爷都是想着往外推脱,这夫人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一来不想惹祸上身,二来平日里三夫人在院中就没有地位,索性再扯她下水,何姨娘就赶紧摇头:“夫人!夫人!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妾身压根儿就没有见到过表姑娘?夫人,你怎么偏偏往妾身这里说?”

言罢就梨花带雨的哭了起来。

何姨娘是沈楠的生母。

眼下,就伸手将沈楠牵到身边:“我当时一直同六小姐在一起的,刘小姐,快给侯爷说,我们当时有没有见到表姑娘?”

沈楠其实根本记不住,但见自己姨娘哭得这么委屈,爹爹又横眉冷对看着夫人,明显是不想让三房的人参与其中,沈楠便摇头:“没有的,我一直同姨娘在一处,没有留意到。”

何姨娘心中才舒了口气。

沈万安狠狠瞪向三夫人:“听到没有!话不是随便说的。”

三夫人心中万般委屈,却又不敢再说话,只得低着头,红着眼。

沈修进心中紧张得不得了,但似乎一直没有人问起过他,他也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没有人问起他来更好!

他深吸一口气,咽了口口水。

“修进…”忽然,定安侯唤他。

他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敛了心神上前:“大伯父。”

“三房最后一个进密道的是谁?”定安侯问的事他。

他心中一紧,定安侯怎么会忽然问他,难道是对他起了怀疑?

佯装镇定思索了一下,而后无果般摇头:“当时苑内太混乱,刘辉让我们赶紧入密道,他要封锁养心苑,我们都只顾着往密道里跑,头都不敢回,不知道谁是最后一个。密道里岔路口又多,大家汇合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最后一个进密道的。”

他说的一半真,一般假。

但密道里多岔路口,除非有特别留意,否则不会知道谁是最后一个进密道的,所以他才敢如此说。

定安侯沉默半晌,才吩咐道:“今日到这里,散了吧。近日京中不安稳,都尽量不要外出。”

厅中应是。

没有特别留他问话了,沈修进长舒一口气。

而待得众人都离开,定安侯才向屏风后道:“出来吧。”

宋景城才从屏风后走出来:“侯爷。”

(第三更马迹)

“怎么看?”定安侯问。

宋景城看了看他,沉声道:“养心苑内有密道,外有刘辉等人看着,如果没有人里应外合,不会出纰漏。”

定安侯点头:“几月前宣平侯给我送信,问是否方便带云卿回京,京中局势混乱,我回绝了。但是云卿还是回来了,因为宣平侯收到的信是可以回来。给宣平侯府的消息,只有侯府内的人有机会调包。我一直让修文在查,还没有查出结果,宫中昨日就生了变故。有人确实一开始就冲着云卿来的,也一定处心积虑了很久,不容易查到蛛丝马迹。三皇子的余党太子在查,太子那头,你去探探口风。”

宋景城拱手:“学生知道了。”

离开侯府,宋景城便一言不发。

他确实没想到孟云卿会回燕韩京中,还是在这种局势混乱的时候。

但听闻她一直安稳呆在侯府内,没有外出,他才松了一口气。

无论是平帝,太子,还是三皇子,定安侯府内应当都是最安全的,而那时定安侯也没有同他说起过信笺被调包的事情。

他听说她已经同段旻轩成了亲,当时就楞了许久。

尽管知晓这一天始终会来。

她有了身孕了。

宋景城缄默良久。

前一世的时候,他请过不止一个大夫来看过,大夫都摇头。问她是否落过水,或在冷水里浸泡过很久?她身子寒气很重,可能无法受孕了。

他知道她心中一直期盼,就请看过的大夫代为保密。

从清平逃出来的那年,他们坐的那条客船在江里翻船。

当时天寒地冻,孟云卿又不会水,他托着她,虽然没有沉下去,却在水里冷透,吃了不少苦头。她后来大病一场,好些时候才退了烧。却从那以后落下了病根,怕冷水,到了冬天,手脚都透心凉。

就是那个时候的事。

他们成亲六年,他知晓她一直想要个孩子,却不敢告诉她实情。

那时他在京中,搅进顾家那趟混水。

顾昀寒怀了身孕,要掩人耳目,顾长宁就看重了他。

顾长宁一直说他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有他的用处,顾长宁就一路提携。

他在顾家几年,不可能觉察不了顾家的猫腻。

顾家面上是太子的人,实则同齐王有染。他甚至猜测过顾昀寒肚子里的孩子是齐王的骨肉,只是碍于齐王妃(沈陶)和定安侯府的关系,一直隐藏得很深。

当时京中的局势不如眼下混乱,很早之前三皇子就已经出局,剩下了太子和齐王势均力敌。

而那时平帝大权在握,并不偏颇其中一个。

最后皇位会落在谁头上,都是未知数。

而这一世,三皇子和太子一直斗到了这个时候,平帝对太子和三皇子都不信任,却偏向一直韬光养晦的齐王。

这一世的齐王风头并不盛,不像上一世,亲手做掉的三皇子,再和太子斗。这一世的齐王,是借太子的手斗掉了三皇子,又让平帝偏心于他,其实比上一世更上一层楼。

只是,欠了东风。

宋景城忽得抬眸,唤了声:“阿风。”

阿风停下马车,“大人。”

“齐王给的名帖还在吗?”他问。

阿风奇怪:“在…在呢…”

宋景城就道:“先不去东宫了,回府去取名帖,你亲自送去给齐王,就同他的人说,我有话同他说,但是要寻京中最隐蔽的地方。”

啊?阿风摸不清套路。

只是宋景城已经放下帘栊,不再说话,阿风也只得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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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安侯府内,沈修武匆匆赶回。

“是府中出了什么事吗?”他一路往定安侯书房走,一路问沈修文。

沈修文拢眉:“云卿和婉婉失踪了,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婉婉?孟云卿?

沈修武驻足。

沈修文点头:“府中人都问过了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大一小两个人,怎么会平白无故消失?我让人去查过,鹿鸣巷附近也没有任何踪迹。昨日京中这么乱,想带着云卿和婉婉两个离开,不是容易的事情。”

沈修武忽然想起什么,便朝沈修文道:“我来的时候遇见了卫同瑞,说起昨日在鹿鸣巷口救韩相一家的事情,他还提起当时有件怪事…”

沈修文看他。

他顿了顿,继续道:“有一辆马车,从侯府方向驶过来,他本来是想拦下来的,突然见到韩翕,那辆马车就冲出了鹿鸣巷。”

“什么时候的事?”沈修文警觉。

沈修武想了想,确认道:“黄昏过后。”

沈修文一僵:“昨日就是黄昏过后,有人朝侯府内扔火把,砸门,然后不断有人涌入侯府,祖母才吩咐入密道的。说起来,云卿也是在那时候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