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谢,这是陛下的圣旨,能来是咱家的福气。”李元接过那重量颇丰的金稞子也没推辞,放到了自己的袖子中,虽然沈云卿是以后的世子妃,但该收的还是得收,不过收了钱财,就得办事,李元知道沈茂和谢氏是想知道事情的经过,便笑道:“今儿个陛下特意召了世子进宫,让世子选个大家闺秀做世子妃,最后几番挑选,定了韵宁郡主。陛下记得今日是郡主的及笄礼,便说要喜上添喜,给郡主送一番大礼来。”

沈茂这么一听,“如此,真是微臣的福气。”

“哪里,也是抚安伯生的出如此合陛下和世子意的郡主来才行。咱家的旨意已经宣了,也要回宫复旨了。”李元动作轻飘飘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的落在云卿的身上,眸光中带着一种深深的探究,目光里的注视比起平常人要多了许多。

云卿只当未曾察觉到李元的动作,和说着恭喜话儿的夫人,小姐们应酬着。

138 无比风光

云卿只当未曾察觉到李元的动作,和说着恭喜话儿的夫人,小姐们应酬着。直到李元走出去之时,才静静的回眸,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

耿心如之前还在想着,沈云卿铁定是寻不到一门好亲事,就在她心底的余念还没有消除的时候,宫里的一道圣旨就下来了。

沈云卿做了京中多少女子心心念念盼着的瑾王世子妃,这是耿心如想都不敢想的位置。她的牙齿紧紧的咬着唇内的嫩肉,死死的克制住自己的嫉妒。沈云卿的名字从选秀的名单上划除,原来是有这一招等着的,她不想做皇帝的妃子,原来是等着要做王妃的。也是,做高高在上的王妃,总比在宫中做个妃嫔要好得多,原来她是有这般的计划。

耿心如眼底的羡慕和嫉妒如何也压不住,满满的溢在眼里,她看着云卿穿着绯色的长裙,头上挽着简单的发髻,上面点缀着水晶珊瑚发钿,金凤步摇颤巍巍的随着云卿的动作,显示出她此时众星拱月一般的光芒,那美丽的侧脸蕴含着笑意,柔婉大方,就像现在那些夫人小姐们的称赞一般。

明明出身还不如她,怎地有这样的好运气,这一切都是她耿心如想要的东西,一直一直都想要的。她在李老太君面前巧言逢迎,从一个庶女被李老太君选中养在膝下,这其中付出了多少努力。眼看着哥哥耿佑臣前程似锦,她也能借上一程,岂料耿佑臣尚了二公主,现在只能在家做个妻管严,什么也做不了,无权无名,活活成了笑柄。

耿心如想着被走了上去,穿插在众人中间,笑着高扬了声音,“韵宁郡主可真是不同一般人,才升了郡主不久,又得陛下赐婚做了世子妃,这样的好运气,寻常女子哪里能得,也不知道怎么就得了陛下的青眼,一而再的照顾于郡主你呢!”

现场的气氛本来是很热络的,小姐们正围着云卿说话,被耿心如这么横插一句进来,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大家都是宅门里呆久了的,这话一听就让人心头觉得不快。什么是一而再的照顾云卿,云卿和明帝非亲非故的,莫名的就生出一种暧昧来,仿佛云卿和明帝之间有什么猫腻一般。

云卿听着她尽力克制却依旧掩饰不住微微拔高的声音,看着耿心如自以为掩饰的很好的嫉妒,抬手扶了一下头上的发钗,笑道:“怎么,耿小姐是羡慕我的运气,想要请教我吗?”

耿心如没有想到云卿涵养如此之好,当着众人被如此数落面色依旧不变,那平静如水的模样会让人以为她根本就没有听懂话里的寒意,不由反驳道:“究竟是运气还是其他,你心里自然有数!”

“韵宁郡主要有什么数!”一道清冷的声音穿了进来,惹得耿心如回头去看,却见一直立于旁边的沐岚郡主却是走了过来,面色肃冷,带着一抹嘲讽,“她不需要有什么数,她救了陛下,医了太后,这都是她自己的本事。你若是羡慕这样的运气,不如就时时刻刻等着,不过我是怀疑,就算有这样的机会,你能不能施展得了,也按部就班的升到郡主的位置呢?”

“沐岚郡主,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本来今天来这里的小姐,大都是互相关系还算不错的,所以耿心如开口也有些没遮拦,不曾想一直没开口的沐岚郡主此时会站起来替沈云卿说话,耿心如不免有些口吃。

沐岚郡主勾起唇角,语意微嘲,“你是什么心思,谁看不出,就你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妒火,谁看不出你在想什么。你心里不服气,可有时候不服气也不是成的,光是因为嫉妒别人比你过的好就想出刀子的,不觉得自己很卑鄙下贱吗?”

沐岚郡主说话不像其他闺秀,在人前还要做出端庄模样,骂人最好是斯文的骂,因着平南王府地位特殊,沐岚郡主自幼又是在军中长大,云南的民风也没有京城这么…文明,所以耿心如也只怕是没被人这么直接的说过,面皮一会红一会白,眸光里压着不甘心,喃喃道:“不是,不是…”

“若是觉得看到别人风光不舒服,你就干脆到一边去不要看。”沐岚郡主皱着眉,不屑道。

耿心如被沐岚郡主说的一句话都讲不出来,被人说中了心底腌臜的想法公布于众人前,总是难堪的,她环了一眼,看到林真眼底的怀疑,还有安雪莹眼底淡淡的嫌弃,再也忍不住的快不跑了出去。

秦氏本和谢氏在说着话,看到耿心如的举动,连忙走了过来,听到了最后一部分对话,对着云卿道:“心如不懂事,还请郡主担待点。”

说着就要行礼,云卿赶紧拦了下来,在她心中,秦氏是耿沉渊的母亲,也是自己的姨妈,比起谢姨妈来,秦氏人要真心和好的多,她淡淡的瞄了一眼跑出去的耿心如,低声道:“没事,耿小姐也有十八了,今日看到我赐婚,可能一时心有所感,不能平静也是有的。只是今日本是我的及笄礼,她如此情状在别的客人面前还是有些失礼了。”

秦氏被云卿托起来,一个礼没行成,倒是听云卿低声所言,知道云卿暗示说耿心如年龄也不小了,要提醒李老太君赶紧给她找个亲家。想着刚才耿心如的举动,秦氏心里也有这个打算,“你不介意就好了,我去看看她,以免她想差了。”

秦氏性子坚韧中又有着温柔,她要去看耿心如倒不见得是有多喜欢耿心如,只是今儿个李老太君吩咐了她带着耿心如出来,回去了之后怕不好交代。

云卿自然是明白了,便让秦氏去了,这才回头看着比众人高上两寸,身子挺拔的沐岚郡主,含笑道:“多谢郡主仗义执言。”

“无事,我不喜欢她这样,及笄礼上就忍不住出言挑衅了,以后还有的受呢。”沐岚郡主并不是五大三粗的人,对于京中闺秀之间的龌蹉也是明白的,她今天说一句,不代表耿心如以后就不会再开口了,不过她看不惯才开口的,让云卿不用记这份人情。

云卿自问和沐岚郡主见面不多,说话也不多,两人不管是前世今生,都是没有交集的。但,从菊花会,到今日,沐岚郡主似乎有意无意的都在替她解围,难道沐岚郡主看她第一眼就觉得特别投缘?这样的假设若是前生云卿还会天真的想一想,到了这一世,万事她都必须在脑中转上几圈才能下定论。

沐岚郡主似乎看出云卿的犹豫,爽朗的一笑,清冷的眸光中蕴着某点异样的光芒,从袖中掏出一根簪子来,“今日是你的及笄礼,我是作为郡主,来参加的,可是陛下又下了圣旨,给你和凤檀那小子赐婚了,所以如今你也算是我未来的外甥媳妇,这簪子,就是我这姑姑送给你的。”

云卿看着面如晓花,连双十年华都未曾到的沐岚郡主,听着她自称‘姑姑’,心内总觉得有些别扭。但是沐岚郡主的话的确没说错。当初大雍统一六国的时候,坤帝便是第一代平南王爷沐宗烨的长女,后来沐宗烨又生了个儿子,便是第二代的平南王,如此下来,年龄就小了一圈,辈分却高了一截。

沐岚郡主手中的簪子,是一只墨色的簪子,款式很简单,只是稍稍雕琢打磨了后成为圆形的簪子,但是通身光泽如墨流淌,看的出难得一见的上等黑玉,而在玉簪子的一头,镶嵌了五颗红色的相思豆,圆圆的豆子很亮,看簪子的圆润程度和水头,便可知道是传承了百年以上的东西。

在墨玉上面镶嵌了相思豆这样平民的东西,很新奇,也很不相称,一般人家得了墨玉,若是做簪子,都是打磨了之后挽了金边镶嵌,再用翡翠和艳色的宝石,才显出贵重来。不过云卿很快就想到了皇宫里那棵有两百年历史的相思树,它结出来的便是簪子上面这种相思豆,也叫做红豆。

因为对乾帝和坤帝两人至死不渝,一生一世只有对方的感情有着向往,云卿是看过不少关于两人的传记。其中有记载,当初乾帝和坤帝认识定情的便是一只墨色骨竹红豆簪,后来几经颠簸之中,骨竹断了,乾帝便吩咐匠人做了一只一模一样的,那眼前这只…

云卿心尖猛然一惊,抬头去看沐岚郡主的双眸,但见她秀美的面容上带着一抹淡淡的了然,“这是坤帝所传下来的墨玉红豆簪,送给你做及笄礼。”

一霎那,整个厅中的人都将声音停了下来,直直的将目光都望了过来,视线落在的地方,自然是那根独一无二,有着难以计算价值的墨玉红豆簪上。

沈茂首先反应过来,也不能开口拒绝,人家沐岚郡主说明了是及笄礼,推脱下来倒显得自己不懂礼,更何况沐岚郡主此时的身份是云卿的长辈,长辈赐,不能辞。

只是这份贺礼所包含的涵义,和它所具有的价值,就不是一般的物品可以比拟的。

云卿愣了一会,行礼后双手接下了簪子,“多谢沐姑姑所赐,云卿定当细心保管,不浪费沐姑姑的一番心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沐岚郡主会将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她,但是云卿却知道,这根墨玉簪肯定是有着什么不同的意义。沐岚郡主如此爽朗的人,若是合适说出来的时候,她一定会说,如今她不想说,自然是有着她的道理。

这根玉簪,已经有懂行的人看出了端倪,眼底的震惊是一波又一波,几乎所有人都可以肯定,沈云卿嫁给御凤檀的事情是百分之百肯定了,否则的话,沐岚郡主怎么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送给云卿。

先不说这件事传出去后,京城第一闺秀的名声稳稳坐落到了云卿的身上,及笄礼上陛下赐婚,这样的事情可以说是极少,只有名声显赫的小姐,男方害怕被人先下手为强,上门提亲的,但是能让陛下于同一天赐婚的,真的是稀罕得不得了。

耿心如刚被秦氏带了回来,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这一刻她的心情是狂躁的,仿佛有一只野兽在心内咆哮,以至于双眸里都蒙上了血丝,若不是秦氏死死的拉着她,也许耿心如会忍不住上去丢掉云卿手中的墨玉红豆簪。

她的选秀被沈云卿毁了,以后再怎么嫁,也不可能比沈云卿嫁的好,因为就算她能嫁给皇子,也不会有墨玉红豆簪。

人的心是一样很奇怪的东西,面对同样的一件事,有的人是羡慕,有的人是嫉妒,有的人是同乐,就比如此时的安雪莹,她拉着云卿走到一旁,眼底还有着大大的欢喜,从小寒手中拿过一个包装精美的方盒,笑意如雪般纯然,“云卿,这是我送你的及笄礼。”

云卿心里还想着沐岚郡主的事,看到安雪莹白皙的皮肤上晶莹的笑容,不觉得弯了眼眸,接过方盒道:“我可要看看,雪莹送我的是什么礼物呢!”

安雪莹柔柔的一笑,“这可是独一无二,天下绝对没有一份一模一样的,我亲手设计的簪子呢。”

红色的丝绒布上躺着一对牡丹耳环,牡丹花是选用的是粉玉色,玉色不俗,瓣尾处有天然的绯色,而玉下是两颗水滴型的琉璃,看起来就像是清晨的牡丹上有露水沾染,鲜活亮丽。

“这是你亲手设计的?好漂亮,真是谢谢你了,雪莹。”云卿摸了摸耳环,这可不是一般的在玲珑阁买的珠宝,是世界上顶顶一份,绝不可能重复的礼物,和真心。

“谢什么,关键是你要喜欢。”安雪莹看到云卿眼底的喜爱,顿时很开心的一笑,也许是因为今日看到云卿太过欢喜,一时便有些气喘。

云卿立即轻轻的拍拍她的背,问道:“你怎样,汶老太爷给你开的方子有照常吃吗?”

安雪莹轻轻摇头,细致的眉毛微微蹙起来,但是脸色并没有多少痛苦,“无妨,刚才太开心了,又吹了风才这样。如今好多了,只要不是大喜大悲的,都没什么妨碍了。”

安雪莹的心疾在扬州的时,便请了汶老太爷看,当时汶老太爷说这是自小从母亲那带出来的病,完全好是不太可能的,但是也不是没得救的,只要自己注意些,配合药丸开,和平常人区别也不是太大。服药后一年,安雪莹也明显觉得好多了,除了七夕那一次实在是惊险了些,发了一次病外,其他的时间确确实实是没有发病的迹象。

“那就好。”云卿让青莲接了礼物收好,又牵着安雪莹出去,与客人说话了。

老夫人看到自个儿的孙女及笄礼办的很隆重,中间又听了圣旨,指的是瑾王世子,自然是喜得脸开了菊花,本来老夫人就是比较爱虚荣的,想着自个儿孙女可以嫁到王府做正妻,连精神头都好了不少。谢氏和沈茂陪着老夫人说了好久,老夫人又握着云卿的说,说真真儿有福气。

待扶了老夫人回去歇息了,谢氏和沈茂到了屋中,这才将忍了一天的疑问问了出来,“云卿,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瑾王世子就指了你做正妻,还让陛下在及笄礼这天下旨了?”

谢氏是说不出自己心中的感觉,她一直希望女儿嫁的好,但是嫁得好不代表一定要嫁到高门里去才行,虽然一直都感觉到瑾王世子对自家女儿有些情意,忽然一下就接到圣旨赐婚,还是觉得有些突然。

虽然嫁到王府,以后谢氏出来到贵妇面前,受的轻视自然是会少了,但是女儿嫁到王府里,会是什么样子呢。她来京城这么久,可是没听过瑾王和瑾王妃的事,更别说见了,万一女儿嫁过去碰到不好的婆婆那怎么办。

有个不好的婆婆,就算丈夫再体贴,也是要受不少的苦的,这一点谢氏是深有体会。作为母亲,她又想的都是很实际的问题。

云卿望着一脸担忧的谢氏和沈茂,轻轻一笑,“女儿也不知道,大概是巧合吧。”这当然不是巧合了,御凤檀一直说等她及笄就要赶紧把两人的事订下来,云卿也不知道御凤檀是用了什么方法,他就能安排的这么好,当天就订下来了。在御凤檀眼中,真的是怕迟一步,她就跑了吗?

谢氏眉头蹙起,“瑾王世子来府中的时候,我倒是看出他有几分情意,单论其他,他也算的上不错的了。”如今婚也赐了,谢氏自然是挑着好的来想,御凤檀人才无双,身体也健康,这方面是算不错的。

沈茂也低头沉吟,他在外头与人打交道,倒也鲜少听到御凤檀有什么花边消息,青楼酒馆去的也不多。做父亲的便是如此,沈茂自己去青楼里谈生意是没有关系,但是若是女婿也这样,他就觉得是不行了,娶自己宝贝女儿的男人,哪能是天天流连花馆的人呢。

如此一来,沈家人倒都觉得这门亲事还不错,至少目前来看,还没有发现什么弊端。

李元出了沈府,便回到了养心殿。

皇后和魏贵妃此时已经回了各自的宫中,明帝正站在桌前,似是在执笔练字。

“陛下,赐婚的圣旨已经宣读了。”李元行了跪礼后,恭敬的说道。

“嗯。”明帝头未抬,手提狼毫大笔,提笔运气。

李元瞧了眼明帝的神色,接着道:“奴才瞧着韵宁郡主国色天香的,听到圣旨后神色不慌不乱的,除却一点惊异之外,当真是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陛下给瑾王世子可是挑了个极好的人儿呢。”

明帝笔走游龙,一气呵成写了“运筹帷幄”四个字,李元音落之时,笔正好停下提起,他手一抬,魏宁立即上来接过笔放在笔架上。

“朕的侄儿,自然是不容半点闪失的。”明帝接过内侍递来的帕子,擦干了手,目光里带着精明和锐利。

李元是得了魏宁的暗示,让他宣旨的时候留意韵宁郡主的神色如何,回来后要向陛下说起。明帝对今日的赐婚虽然是必须所为,他不可能留下沈云卿给四皇子机会下手,然,同时也觉得御凤檀娶沈云卿表面上看是没有任何问题,连沈云卿都是魏贵妃提出来的。

但是明帝天性多疑,御凤檀这头看不出来,便让人观察沈云卿的行为,若是当时沈云卿表现的太过理所当然,或者是欣喜过头,这便会让明帝心头起疑,但是根据李元的回报,韵宁郡主只是有些惊异,所以明帝总算是放下心来了。

而此时的宫中,还有一处幽静的宫殿,它静悄悄的如同蛰伏的兽一般,独立在红墙朱瓦之间,却透出一股与人不同的宁静气息。

殿内几颗盘枝的梧桐树掉得精光,枝桠向着阴沉沉的天空,远远看去,像是要将天空的厚重刺出口子来,有着几分斑驳的静谧。

嘎吱一声,慈安宫里的门被推开,一年四季焚着檀香的宫殿里扑面而来的暖意里夹着一股浓浓的檀香味,让人闻了之后,便觉得此处充满了宁静,就连四下,都如同檀香一般,散发着静到寂寞的气息。

此处是东太后居住的地方,除了几个轻手轻脚的宫人外,若不是外面蓝底红围的慈安宫三个字和西太后所在的慈宁宫一模一样,几乎会让人觉得这里像是另外一处冷宫。丝毫没有西太后宫中的热闹和金碧辉煌的景象,处处的陈设都透出一股古旧的感觉,但是没有沾染一丝灰尘,可见宫人虽少,该做的功夫还是一丝儿都没有落下,整个殿中收拾的干干净净,整齐不乱。

英嬷嬷步履无声的走到宫中做小佛堂用的偏殿里,一个玄色的老妇背影立在蒲团之上,看样子正是在祈祷念经。

“东太后,今儿个诵经的时候已经到了。您起身吧,冬日凉气重,小心膝盖受冷又疼。”英嬷嬷一脸痛惜的劝道。

东太后虔诚的拜了三拜后,才由英嬷嬷扶着站起来,无声无响的宫殿,除了人的脚步声,没有一点儿其他的声响,让东太后的嗓音显得格外的清晰,透着一股人至老年的特有沙哑,“皇帝给瑾王世子选妃,听说选了新晋郡主沈云卿?”

“是,东太后。赐婚的圣旨都下了。”英嬷嬷低声道:“孔家也按照您的意思,将孔小姐的画轴递了上去,起初也进了待选范围,只是最后到了养心殿里的时候,皇后将她放到了一边。”

东太后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双眸在一殿的烟雾之中看不清晰,缓缓问道:“是皇帝的意思?”

“陛下没开口。”英嬷嬷扶着东太后踏过了高高的门槛,侧头看着东太后,眸中有着绝对的忠心和尊敬,“那件事过去这么多年,看样子陛下心里还记着呢。”

东太后坐到一个半新不旧的紫色锦褥上,手指摸着已然磨的异常光滑的碧玉佛珠,淡淡的一笑,“记是肯定记得的,这样的事情哪个皇帝能忘得了。不过,薛惟芳有几次能拿得准陛下的心意的?只是孔慈就算是放到待选之中,瑾王世子也是不会选的。”

“那东太后为何要让孔家将画轴送上去?”英嬷嬷端了火炭盆靠拢了些,问道。

东太后挥挥手,轻咳了两声,蹙眉道:“端远些,离得太近,总觉得太火热了,脑子也浑噩了起来。”英嬷嬷赶紧放远了点,东太后才好过的些,接着道:“不送上去,如何知道皇帝现在是如何想的呢。”

她抬头看了一眼这静悄悄的慈安宫,安静的简直就像是一座坟墓一般,除却身边的几个老人外,还有谁记得她这个先帝的皇后呢。看来真的是沉寂了太久,久到大部分人都要将她的存在忘记了吧。

东太后嘴角似笑非笑的勾了勾,暗暗的殿中,那笑容看起来颇具深意。

在赐婚的圣旨传遍京城后不久,薛国公府的人再一次到了宁国公府。

只是这一次,少了已经入葬的薛东含和倒在床上的海氏,以及要守孝的薛莲,多了一个薛一楠。

推开薛氏的房门,便闻到一股腐朽的味道,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混在风雪之中,即便是屋中熏了浓重的香,也驱散不了这种让人不安的气味。

安玉莹眼睛通红的站在通风处,看到薛国公来,赶紧扑了过来道:“外祖父,你已经知道了吧,怎么会这样,沈云卿那个贱人怎么还被陛下指婚做了世子妃,你们难道没有想办法对付她吗?她那样的贱人凭什么能嫁给御凤檀做正妃,外祖父你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让她欺辱玉莹啊!”她的眼睛充满了血丝,乍一看之下像是眼白全部变红了一般,在听到圣旨之后,安玉莹一整夜没有睡着。自赐婚以后,她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是在安老太君和海氏的劝说下,也渐渐的接受了,毕竟四皇子日后若是做了皇帝,她封妃是没有难度的,若是可以,做皇后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这不代表她就不再关心御凤檀的婚事了。输给贵顺郡主,她可以忍,毕竟人家出身高贵,后台硬重,可是输给沈云卿,她却是绝对不能忍受的,一个低贱的商人之女,凭什么嫁给御凤檀这样好的的人,一跃成为世子妃,还让陛下亲自下了旨意。她有什么资格!还不是靠的那张狐媚子脸,将男人迷得团团转!听说四皇子都曾经请求要将她娶进来做侧妃!

薛国公一进来听到安玉莹的话,却没有如同安玉莹预想之中的安慰她,而是一个巴掌就扇到了安玉莹的脸上,脸色铁青的斥道:“你娘躺在床上都快要病没了,你一句话不提,还在这吵闹,像什么话!”他心里也是烦得很,但是如今又不能轻易的动作,只有想到合适的法子,才能干净利落的除掉沈云卿。

薛国公这几天人也憔悴了许多,丧子之痛还在心头,又接到宁国公的传信,说薛氏听到赐婚后,情绪波动巨大,呕血不止,就是御医都没有办法控制了。

本来就是千疮百孔的身子,再来这么大的刺激,哪里是受得了的。可是安玉莹一进来,就对着他不停的抱怨,挡着人站在着风口处,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薛国公难免心寒。

安玉莹毕竟是薛国公最疼爱的外孙女,这一巴掌其实是克制了力量的,可是安玉莹的眼底却流露出了别样的情绪,一双眼眸瞪着薛国公,脸色发白,怯怯的反驳道:“外祖父,你打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害娘这样的。”

花氏见她如此,也觉得安玉莹是给薛氏惯得没边,眼看薛国公这么大火气,还要倔嘴反驳。本不想搭理,眼见薛国公在一旁,才放柔了嗓子开口道:“玉莹,你娘如今身子不好,外祖父自然是心急了些,你在这拉着不让他进去看,落在别人眼底也是不好的,再说沈云卿,左不过是一个世子妃,哪里能和你的比呢,你日后可是前途无量的。现在还是先看看你母亲的病情如何了。”

花氏温言软语一说,安玉莹从有了机会下台,心底的嫉恨却依然没有半点改变,只是花氏说的对,先让外祖父看了娘的惨状,她才能更好的提出要求。

薛国公从鼻子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到了床边去看薛氏,此时的薛氏是半点都看不到以前意气风发的模样,整个人瘦得皮包骨,肌肤里透出一股青色,无论谁一看,无需懂任何医术,都知道什么叫做回天无力了。

薛氏已经是重度昏迷,根本就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也听不到声音,薛国公深深的看了一眼薛氏后,双手握拳,努力的控制中自己的情绪。

花氏饶是做好了心里准备,看了薛氏之后,都低呼了一声往后一退,踩到了薛一楠的脚上,她歉意的一笑,薛一楠摇摇头,表示不介意,目光落到薛氏身上,平静的像是在看一个健康的人,没有其他情绪,沉吟后,却是低声开口问着站在一旁的御医,俊朗的面容眉目疏朗,透着一股与京城公子不同的豪爽:“宁国公夫人的情况,最多还可以活多久?”

这个问题问的十分直接,但是却是众人最关心的问题,御医略一斟酌后,答道:“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月。”这还是因为宁国公府流水似的花钱用最好的药材供养着的时间。

安玉莹睁大了眼睛,“一个月都撑不到?”

薛一楠一听这话,转过头与薛国公投来的目光接触到了一起,薛国公立即叹了一口气,眼眸垂下思忖了一会,坚定的对着御医道:“不管什么法子,千年人参也好,百年灵芝也罢,珍贵的药材随便开,只要能让她活过一个月!”

再过半个月,就是四皇子和安玉莹的婚期了,若是薛氏在这之前出了事,那么安玉莹便要在家中守一年的孝,如今薛家损失了薛东含,文官这一块骤然失力,到时候薛氏一死,因为莹妃肚中孩子的事情,宁国公府已经生了嫌隙,很可能就此两家的关系就断掉。眼下的局面,是绝不能失去宁国公的助力的,只有靠联姻继续将两府绑在一起。宁国公虽然不整齐,但是他的弟弟安尚书可是位居当朝二品大员,掌管户部这个油水丰厚的衙门。

花氏在一旁听着,心底冷笑,薛国公一直认为女人是不能成事的,觉得女人的思维狭小,守在宅院里面见不了天。可男人的心思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她看着床上一脸灰青,不时吐血的薛氏,对于她来说,这样的痛苦,其实快点死了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最爱她的父亲还是要延长她的痛苦,拼命让人用药材吊着她的性命,不是因为舍不得她离去,而是为了让她活着,能让安玉莹嫁给四皇子,达到拉拢宁国公府的目的。说什么疼爱女儿,到底比不过权势重要,薛氏活着的时候就被嫁入了宁国公府做了棋子,到死还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罢了。

御医思忖了一会,躬身道:“二十天左右不成问题,一个月的话,微臣不敢担保,只能尽力。”虽然惧怕薛国公,但是御医还是不会任意承诺下做不到的事情,届时只怕会更加惹来怒火。

“至少要二十天!”薛国公也知道硬逼不成,下了最后一条命令,不忍也不想再看薛氏如今这般惨状,带领着人到了隔壁的厅中去了。

安玉莹跟在后头,将周围伺候的丫鬟下人都遣了出去,又使了自己的婢女青絮站在外头看着,这才转过身来,眼中立即就莹了泪光,跪倒在薛国公的面前,痛不欲生般,“外祖父,你看到娘的模样了吗?娘如今皮附之骨上,整个人哪里还有当初端庄美丽的模样,这些都是谁害的,都是沈云卿害的啊。”

她哭泣着,捏着帕子擦了一把流到唇边的泪水,继续道:“本来娘的身子在御医的调理下慢慢有了起色,可是就在听到了沈云卿被赐婚给御凤檀的时候,连连吐血,呕吐不止,吃不下任何东西,御医给她喝的药,也没了以往的作用,外祖父是知道娘的,她是您最疼爱的女儿,从小就是跟在你身边,最是心高气傲,她说她出生在朝中一等一的薛国公府,嫁人又嫁到了宁国公府中,朝中上上下下的夫人没有几个如她一般荣耀的。可是正是因为如此,她是沈云卿手里折了,被陛下罚了钉刑,这也就罢了,谁知舅舅也因为那个毒女的设计没了,不管是对她,还是对薛府,这都是莫大的耻辱。”

“本以为外祖父你会处理了沈云卿,谁知道竟然沈云卿还得了陛下的赐婚,眼看着这个卑贱的女子一步步的爬到京城的贵胄圈子里来,我们薛家简直就成为了笑柄,连这样的人都对付不了,还让她害的家中不宁,就连宫中的皇后娘娘如今也被分了六宫之权,处处受制魏贵妃之下,就是因为这样,娘才积郁在胸,整个人都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药石难医啊!”

安玉莹的哭声到后来越来越大,渐渐是从开始的不甘变成了真正的泪流,屋内陷入了一种十分寂静的状态,薛国公放在扶椅上的手指因为握的太紧,青筋迸出,高高鼓起在了手背,额头隐隐跳动,像是有虫子在底下蛰伏。

“好了!”他似乎是听不下去,猛然的一拍桌子,将花梨木桌角活活的拍掉,发出震天的响声,将安玉莹的哭声都噎回了喉中,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容望着从座位上站起来的薛国公。

薛一楠望着薛国公此时的眼眸,只看到他双眼像是野兽一般透出狰狞的光,若是沈云卿此时在面前的话,也许薛国公会将她活活撕裂了。他眼底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笑意望着眼中带了一丝得逞的安玉莹。

谁说她蠢的,有时候,安玉莹也不是很蠢嘛。

就在薛国公回府一心想要制云卿于死地的时候,西戎那边传来了一条举朝震惊的消息。

139 又绝一人

十一月的京城飘着的白雪压断了干枯的树枝,啪的一下砸到了地上,像是四皇子迎娶侧妃安玉莹时,那一连串的炮仗声,让压抑了许久的京城终于有一阵喜事传来,虽然只是一名侧妃,但是由于新郎新娘双方地位依旧引起了京城人人讨论。

安玉莹作为第一个进入四皇子府的女人,给后面那些带着无限期盼的女人带来了不少动力。然而,就在这份喜悦还没在心里回过味来的时候,宁国公夫人薛氏在女儿婚后第三日归西。

由于薛氏生前曾犯欺君之罪,所以宁国公府并未大肆张扬她的葬礼,简简单单办了之后,便下葬了。

一时之间,不少人暗叹这个秋冬,真是京城的多事之秋。

紧随着,月前已经回西戎的西戎使者却没有达到西戎,而是沿着原路返回大雍了,而这一次的返回和上一次到来时那种友好的态度截然相反。

明帝的脸色在明黄色的五爪金龙映衬下显出一种极深的肃色,他的眉头紧紧皱起,望着原路返回大雍的西戎使者,西戎太子赫连安元,王爷赫连安素,魏宁站在明帝的身后,小心的微躬了身子,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只见赫连安元戴着西戎国的绒毛圆边镶嵌绿松石的风帽,身上是深棕色的同样镶嵌着浅棕毛边的厚袍,比起走的时候那一脸的得意,此时已经换上了十分的怒色,手指抓着一旁的茶几,紧抿着嘴唇。

赫连安素穿着与赫连安元相似的装束,只不过相比之下,没有那般镶嵌着诸多的宝石,然而面上的表情在平静中也带着一丝淡淡的怒意。

西戎使者站起来,略显粗糙的肌肤好似崩紧了一般,站起来道:“大雍皇帝陛下,贵国的贵顺郡主是您指给我国的太子为妃的,如今人刚刚到了大雍和西戎的国界旁边,她就出事了,你是不是该给我们太子殿下一个解释,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大雍无意和我西戎结盟,用一个郡主来侮辱我们太子!”

西戎使者的话掷地有声,说话时还愤愤的甩了一下袖子,用力的一哼,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明帝看到这极为不尊重的动作,锐利的双眸微微一眯,从西戎使者的面上扫过,脸色却显得淡了下来。

刑部尚书吕双木站在一旁,看到这样的动作,立即出声问道:“事情未曾定论,还请使者保持自己的礼仪,以免损了西戎的风度!”

“风度?”西戎使者重复了一遍,冷笑道:“你们大雍还是赶紧将凶手抓出来,以免影响两国的友好结盟!”

刑部尚书转头望着明帝,明帝虽然脸色不大好,但是还是点了点头,不管是出于外交的角度,还是对贵顺郡主的死,他必须要追究这件事情。

刑部尚书得到明帝的首肯,随即转头对着西戎使者,振声问道:“大雍收到西戎的传书,称贵顺郡主在路途上被人杀害,具体的事情发生经过,究竟是何人所为,本官还不清楚,还请使者详细的叙述一遍。”明帝对于贵顺郡主的看重,朝中上上下下都是知道的,若是说明帝故意将贵顺郡主嫁出去,然后派人杀害,这完全就不符合逻辑,不管是站在国家,还是个人的角度看,都不像是一个君王会做出来的事情。

西戎使者冷哼了一声,将事情的发生过程说了出来——

当日西戎求娶了贵顺郡主和亲之后,便于一个月前回往西戎,这一路上一直是平安无事,直到出了西戎和大雍的边境玉门关之后,和亲的队伍在当日的下午便遇到了一群蒙面的马贼。

这群马贼来势汹汹,将近有两百人左右,直接将和亲的队伍冲的七零八散,分而取之,西戎的侍卫抢先保护西戎太子和安素王,西戎使者三人,而大雍的侍卫则保护贵顺郡主。

然而那群马贼,他们训练有素,目标明确,将所有人冲散后,大部分的主力都是朝着贵顺郡主所在的鸾轿之中而去,为首的一名马贼将贵顺郡主直接从鸾轿之中拖出,用马绳套住脖子,御马拖行,随之,马贼也转身逃走。

后来西戎太子吩咐人出去在附近搜寻贵顺郡主的尸体,找到的时候,是在距离事发地点两千米的地方,据说身上的皮肉已经被拖在马后磨得血肉模糊,整个人像是一具风干的骨架,脖子上的绳子已经勒透了颈骨,紧紧靠着一点点皮肉连接在一起。

西戎使者不愧是出使之人,很快的将事情表达清楚,言语里听起来并没有偏颇的地方,但是恰恰是这种没有任何感情的叙述,让屋里大雍人听起来毛骨悚然。

虽然西戎使者说当时这群马贼有抢金银珠宝,也有杀西戎和大雍的侍卫,然而他们都看得出,马贼主要是朝着贵顺郡主而去的,否则的话,他为什么要独独从鸾轿里拖出贵顺郡主,并且用这样残忍的方式,将贵顺郡主套在马后一路狂奔,在沙石遍布的地上就这么活生生的拖拽而死。

刑部尚书吕双木皱着眉,想着这案子中有没有什么蹊跷的地方,毕竟这么大的一群马贼在玉门关旁边还是很少见的,且目的这样清晰,他得好好想想。

而礼部尚书林新则道:“既然事情是出在玉门关之外,那便是在西戎的土地上发生的,贵顺郡主如此惨烈的受害,首先应当是我朝向西戎要求严惩凶手,没有保护好我朝尊贵的郡主,导致她的受害。使者你是不是想要先声夺人,将责任怪罪到我大雍头上!?若是如此,我大雍完全可以怀疑你的用心,那批马贼的安排有蹊跷!”礼部尚书便是负责主管朝廷中的礼仪、祭祀、宴餐、学校、科举和外事活动的大臣,当听到西戎使者直接将此事的责任推到大雍的头上,第一时间便是站出来,将关系呈述清楚。

林新所说的句句在理,本来西戎使者一出大雍的范围,所发生的事情就不在大雍的管理范围之内,西戎使者一上来就直指大雍,要求大雍负责,这样的态度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谁知西戎使者在听了林新的话后,又是一声冷笑,“你当我们西戎也是如此不要脸之人吗?一面说和亲,一面就让人过来毁坏和亲…”

“西戎使者,大雍天子面前,请注意你的言行!”林新双目一瞪,喝斥道。

西戎和大雍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紧张,若不是由于如今两国都不宜开战的状况,要和亲是不可能的,如今贵顺郡主之死,又将一直隐藏在心底深处的对峙引了出来,当即殿中的官员便是瞪着眼,剑拔弩张的似要随时在殿中动手一般。

岂料林新说完之后,西戎太子赫连安元似乎不能再忍受一般的站了起来,气势汹汹的站到殿中,一双虎目中透出两分戾气,瞪着林新,声音逼迫道:“既然大雍怀疑我国的诚意,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来人啊,将抓到的马贼带上来,让大雍的皇帝好好看看,认真听听,这件事情究竟是如何!”

他一挥手,西戎使者便十分配合的走到殿外,吩咐开始在外头等候的西戎宫人将一个男子提了上来。

刑部尚书一看那人双眸灰暗,全身污脏且血迹斑斑,就知道是用过大刑的了,一时眉宇结起,如果这个是马贼,那么一开始西戎就是有备而来的,西戎能派出来的使者,定然不是随意就可以指责大雍的行为,那么这个马贼肯定有猫腻。

事实证明,吕双木的想法没有错,那马贼被丢到御前跪下的时候,明帝的双目中就有了猜疑,西戎使者看到马贼,双目中射出仇恨的光,上去便指着马贼问道:“如今面前是你大雍的皇帝陛下,你快点将这件事的始末讲给他听,免得还让人以为我西戎先声夺人!”

那被称作马贼的男子显然是被折磨的很惨,脸色惨淡,看到赫连安元的时候,眼神瑟缩了一下,显然是被折磨的害怕了。

赫连安元冷声道:“说,你是何人!”

马贼伏低了身子道:“属下是幽裕关驻守边境的士兵。”

“你乃大雍士兵,难道不知道大雍和西戎签订了友好盟约,为何扮成马贼的模样,杀害贵顺郡主!”

“我…”马贼虽然全身十分害怕,然而目光中的恐惧里还带着一丝犹疑,匍匐着的身子悄悄的抬起看了一眼明帝。

赫连安元顿时一脚踢了过去,暴躁道:“还不快说!”

明帝自听到马贼自称是幽裕关驻守士兵后,瞳仁便紧缩起来,此时完全没有管赫连安元在御前踢人的行为,而是紧紧的盯着马贼,手指在光润的座椅扶手上握紧。

“我说…是薛将军说要替他兄长报仇,让兄弟们扮成马贼活活拖死贵顺郡主的!”

驻守在幽裕关的薛将军,只有一个,就是薛国公的小儿子薛东谷。

“混账!”礼部尚书林新一听,首先便开口怒斥,这位扮成马贼一路上本来就被西戎人用各种残酷的手段折磨过,否则的话,若是如马贼所说,是与薛东谷去杀害贵顺郡主的,那也一定是忠心耿耿的士兵,不至于轻易的反口,但是两国来往,若是冒然就承认了这名马贼的身份,大雍就处于下风了,于是林新鼓起双目,喝斥道:“就凭你一个人的口供,就判定杀害贵顺郡主的马贼是我大雍薛将军所派吗?我们又如何知道,到底是不是你们有意陷害薛将军,才做出如此举动,反咬一口的!”

薛东谷乃大雍年轻一辈将领之中,身世优秀,才能也比较突出的人了,自从御凤檀将西戎在玉门关大退了之后,明帝对御凤檀有防备,将其重新调回了京中,另外一方面,也将薛东谷从原本驻守的关谷中调离到了幽裕关。

幽裕关离玉门关只有二十里,一旦战况发生,兵马随时可以赶去救援,薛东谷镇守在此关,重要的目的便是如此。

明帝深深的看了林新一眼,眼底暗光闪烁,林新不知道当初薛东含遇害的真相,但是明帝心中却是十分清楚的,薛东含不是什么为保护京城安慰捐躯,而是因为贵顺郡主私下派人杀害的,这一点,除却薛国公和明帝之外,其他人一概不知。

但是此时,他也不会开口,林新的话站在众人的角度来看,是绝对有着说服力的。两国外交,若是一开始就处于劣势,以后的谈判就更不好谈了。显然明帝是不希望大雍站在劣势上。

一直冷眼旁观的赫连安素终于开口了,他的眉眼并没有赫连安元戾气十足,但是此时也有一股厉色,道:“若是单凭他一人之言,我西戎也不会如此判定,他所骑的战马,所用的兵器,身上的的蹀躞都是大雍军队中的物品,本王想此等物品,总不会是任何人都可以拥有的吧!”

他一挥手,便有西戎宫人将所说的物品一一呈上,刑部尚书吕双木是武官出身,立即上前查看,虽然十分不愿意承认,但是还是点头道:“此等物品,的确似大雍军队所拥有。”而且这都是旧物,绝不是新的。

赫连安素眉目微舒,眼中带着一丝笃定,他们既然敢调过头来找大雍论理,当然是做好十足的准备,绝不可能空手来谈。

而且这批装扮成马贼的士兵虽然来势汹汹,但是护卫西戎太子和安素王的侍卫又岂是无能之辈,在突袭之中他们仍然杀了数名马贼,虽然只生擒了一名,但是座驾和蹀躞这些物品,都是一样,出于大雍军中。

“并且,我们还留下了战马,其中三匹战马牵回了,脚掌上的马铁,你们也可以验证,同样是和大雍军队如出一辙。”

两国交战多次,对双方的军备所使用的物品自然是了解的,而战马脚上的马铁,是做不了假的。

殿中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偶尔听到沉凝的大殿上传来一声爆开的烛花,冰冷的北风在屋外肆掠,发出呜呜的风声,阴绵绵的冷气仿若穿过了厚厚的朱门沿着缝隙穿了进来,殿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林新看着那些呈上来的证物,再看跪在地上趴着发抖的士兵,恨恨的咬紧牙根。薛将军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若是要做,也做的干净一点,怎么留下人给抓住了,还禁不起刑罚的将事情全部抖了出来!

赫连安元一脸冷戾的站在殿中,满脸不愉,双目等着明帝,露出一抹蔑视,且要看明帝在人证和物证之前要怎么处理!

岂料明帝眼眸深邃如渊,沉吟了半晌之后,道:“我大雍绝不冤枉一人,也绝不会给贵国一个交代!贵顺郡主是朕的侄女,比起你们来,朕更是心痛!”

赫连安元冷声道:“陛下心痛不心痛,本太子是没办法知道的。但是本太子娶的太子妃死在了半途之中,这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如今证人和证物已经呈了上来!就看大雍是怎么处置了!”

赫连安元说起来这么声壮气直,除了觉得他堂堂太子的护卫队竟然没有防范到大雍的士兵,让人从眼皮子底下将贵顺郡主掳走十分丢人,必须要保住颜面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出于私心,其实于他本人来说,对于贵顺郡主并没有半点感情,这一路来,贵顺郡主的脾气都十分暴躁狠戾,数次动手打骂下人,包括他的贴身侍卫。

当然赫连安元不会知道,明帝在贵顺郡主身边安排了两个武艺高超的嬷嬷,时时刻刻监视着贵顺郡主,不许她有任何举动。又对侍卫们下过死命令,任何杀害西戎官员和皇子的命令绝对不能听从,否则的话,只怕西戎太子这一路上,要遇刺多少次了。

赫连安元既然这事是薛东谷做的,他强调贵顺郡主是他的太子妃,而不是大雍的郡主,如此一来,贵顺郡主死的高度陡然提高了不少,薛东谷只有以死填命,否则西戎太子妃的死,如何能安抚?!

他话中的意思,明帝自然是明白,这次的人若真的是薛东谷…明帝心中的怒火掩饰在平和的外表之下,简直是无视君王,他冷声道:“宣旨,立即召薛东谷回京!配合刑部调查此事!”

薛国公在大儿子薛东含和小女儿薛氏相继去世后,两鬓迅速的斑白,整个人在瞬间如同老了十岁,冬日一来,饶是他也顶不住,染了风寒在身,这几日向明帝告了假,在府中休息。

如今正在他自己屋中休息,咳了几声后,有小厮来报,说薛一楠进来了,薛国公捂嘴轻咳,挥手让人进来。

厚厚的深棕色暗纹锦帘被掀开,薛一楠阔步走了进来,他披着一袭银蓝色的大氅,上面还有碎雪停留在肩膀和冠上,可见来时匆忙,外头飘着大雪都没有举伞。

薛国公咳了几声后,才问道:“有什么急事?”

薛一楠疏朗的眉目轻结,显出两条浅浅的褶印,“伯父,西戎使者返回京都,到玉门关时遇马贼,贵顺郡主遇害身亡。”

薛国公皱眉,“何人所为?”

“西戎那边抓到了袭击之人,称是薛将军所为,意在替薛东含报仇。”薛一楠的话说的十分平缓,似乎怕说的太快,薛国公一时承担不了,然而他的语速再慢,声音再轻,也不能将事实改变,只见薛国公听完之后,刚才那垂垂的眼眸顿时一睁,顿时眼中明光大盛,“陛下怎么说!”

薛国公不愧是两朝的老臣,不用薛一楠一点点的将前后发生的事情说出来,他首先考虑的是明帝的反应!

因为他知道,既然西戎敢拿了这样的证据出来,必然是有了把握的,否则的话,由着现在两国这样的关系,西戎绝对不会故意做出这等撕破友好结盟关系的事情,这样的做法是不理智不明智的。

薛一楠眼见薛国公本来脸色发白,此时跃上了不正常的红色,略为踌躇,似乎不大想说的样子。

“说!陛下是不是让谷儿回来了?”薛国公瞠目大声问道。

薛一楠知道瞒不过他,就算自己不说,其他人也知道,吸了一口气后,俊朗的面容上露出一抹肯定的点头,“嗯,陛下下了旨意,要求薛将军收到诏书后,十五天赶回京城。”

陛下这就是相信了啊,陛下是知道贵顺郡主杀了薛东含的事情,这件事情除却明帝知道,就是薛家人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