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人欢喜道:“谢王爷。”

说话间便走到了西院记档处,何大人站在院门外喊了一声,“林公公…”莫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一个有些驼背的太监方才缓缓走了出来。

庄煜知道这记档处无旨不得进入,里头的人也不能出来,便将手谕递给那位驼背的林公公,微笑说道:“林公公,此乃父皇手谕。”

林公公仔细验看了手谕,方才点点头,拿出三把已经染了浅绿铜锈的钥匙将铸铁栅栏门上的那把九窍连环锁打开,只放庄煜一人入内。

庄煜进门后林公公立刻又将铸铁栅栏门锁了起来。庄煜与何大人都是知道规矩的,便也没有什么异议,何大人在门外躬身笑道:“下官在此恭候王爷。”

庄煜笑着摆手道:“本王只怕得花费些时间,何大人先请回吧。”

何大人连道不敢,目送庄煜与那林公公一起走入屋子,他方便叫过一个小吏仔细看着些,慈睿郡王一出屋子,便叫他立刻向自己回禀。

庄煜进入存放密档的房间,只见十余个肤色青白的太监各自坐在桌前正埋头抄写。庄煜笑着问道:“不知那一位是负责整理与大燕与外族相交有关的密档?”

一个莫约四十多岁的太监忙起身道:“回王爷,是小人负责的。”庄煜身上穿着天蓝皱纱细绢四爪团龙王服,那太监虽不认识庄煜,可看衣服便知道来的是位王爷。

庄煜笑道:“哦,你随本王出来。”

那个太监看向林公公,林公公点头道:“善德你听王爷的吩咐,王爷问什么都要如实回禀。”

善德这才将手中的笔小心的放于笔架之上,慢慢随庄煜走了出去。

林公公将他们引到隔壁的小茶室之中,然后便轻轻的退了出去。

庄煜本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可自打进了记档处之后,不由人的被这里缓慢安宁的气氛所感染,竟也慢了下来。他坐了下来,笑着问道:“善德,我大燕建国以来所有与外族有关的密档都是你整理的?”

善德点点头道:“回王爷,正是小人整理的。”

庄煜笑道:“那好,本王想知道有关侉夷人的所有记录。”

善德想了一会儿方躬身说道:“请王爷稍候,小人这便去取密档。”庄煜点点头,善德便不紧不慢的走了出去。

莫约过了两刻钟,善德抱着一尺多高的卷宗对庄煜说道:“王爷,这是所有与侉夷族有关的案卷,请王爷过目。”

庄煜看到那样厚厚的一叠案卷,不由皱起了眉头,有这么多,一本一本的看过来得看到什么时候。“善德,找出历代先皇与侉夷头人有关的卷宗。”庄煜抚额说道。

善德上前翻找,不多时便 一本捧给庄煜,依旧缓声说道:“回王爷,只有这一本。”

庄煜这才露了笑容,对善德道:“多谢你了。”善德连道不敢,便恭敬的退到一旁侍立。

庄煜仔细阅读了那本案卷,读完之后他的脸色变了数变,难怪侉夷人这般敌视大燕人,原来是这么回事。只是这六十多年前结下的怨恨,想解开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

“本王可否将此卷带走给呈给父皇?”庄煜指着手中的卷宗问了起来。

善德立刻摇头道:“不行,王爷若想让皇上御览此卷,需得由皇上亲下手谕来调取。没有皇上的调取手谕,小人等不可让一纸一字流出记档处。”

庄煜点点头表示明白,指着那本卷宗说道:“此卷不必收起,本王立刻去请父皇的调阅手谕。”

善德应声称是,庄煜便急匆匆找到林公公,命他开锁将自己放了出去。

何大人得了消息立刻赶过来,庄煜急着进宫,便对他笑道:“何大人,本王即刻请宫请旨,稍后还会回来。”

何大人一听这话便知道睿郡王很忙,便识趣的不再多说什么,只将庄煜恭敬的送出内府大门。

看着睿郡王走远了,曾被庄烃打过一记耳光的春琳凑到何大人的身边小声说道:“大人,睿郡王脾气真好!”

何大人点头道:“这才是真正的皇家风范。春琳,你去趟四条胡同,吩咐他们要加倍认真修缮,特别是日光阁,务必要一丝不错的按着图纸施工,不可有一丝马虎疏漏。”春琳干脆利落的应声称是,便套了车往四条胡同的将军府赶去。

庄煜进宫后立刻去御书房向隆兴帝回禀,请隆兴帝写下调阅相关密档的手谕,隆兴帝听庄煜简单说了一回,便立刻写下手谕交给庄煜,让他立刻将密档提出送到御书房。

两刻钟后,庄煜便将密档放到了御书房的龙书案上,隆兴帝仔细看过之后低叹一声,这事真的不好办!

大燕开国之时,侉夷人是出过力的,当时侉夷人的头人是个年轻的女子,她爱上了大燕开国之君的三儿子,也就是大燕的第二位君主,庄煜的曾祖父太宗皇帝庄济。

太宗皇帝庄济是极传奇的人物,大燕的天下一多半都是他打下来的。太宗皇帝的生母也是一个传奇,她的容貌美的让人无法形容,而太宗皇帝庄济便继承了生母那无人能及的容颜。就是因为容貌太过美丽,所以太宗皇帝在开疆拓土之时,一直戴着一具极为狰狞的黄金面具。在未曾登基之前,见过庄济真实容貌的人少之又少。

然而侉夷族的女头人阿康美娜却是那少之又少中的一个,自从见到庄济的真实面容,阿康美娜便疯狂的爱上庄济,不惜带着侉夷勇士加入大燕军中,追随庄济南征北战。

庄济于女色上头非常不严谨,阿康美娜自荐枕席,庄济自然是来者不拒,甚至让阿康美娜有了身孕。阿康美娜有孕之后便要庄济娶自己为正妃,可是庄济却只肯给她一个侧妃的名份。阿康美娜是一族头人,自然有她的傲气,执意不肯为妾,甚至以带侉夷勇士退出大燕军为要胁。

太宗皇帝庄济是从来都不肯受人胁迫的,当时便翻了脸,甚至还赶阿康美娜走,阿康美娜愤然率部离开大燕军,却于四个月后得到了情郎大婚的消息,庄济举行了极为盛大的婚礼,迎娶关陇世家大族的嫡女王氏为正妃。

阿康美娜心如刀绞,不顾已经怀了五个月的身孕,带着弟弟闯入京城去寻负心汉庄济讨要说法。

庄济见到阿康美娜,还是坚持要纳她为侧妃,阿康美娜宁死也不答应,当着庄济的面剖出腹中的胎儿,并且发下毒誓,她诅咒庄济将受万箭穿心之苦,诅咒庄济的孩子个个胎死腹中,立誓之后,阿康美娜气断身亡,阿康美娜的弟弟阿康安达含恨将姐姐带回侉夷族的聚居地安葬。

庄济没有想到阿康美娜如此烈性,心中极为内疚,他阻止手下去截下阿康安达,反而命人护送他们姐弟安全回到鬼方。

阿康安达带着姐姐的尸身回到鬼方,率族人退入十方大山之中,从此与大燕人誓不两立。阿康安达知道大燕军队的厉害,若是大燕倾尽全力清剿侉夷人,他的族人必遭灭族之灾,是以阿康安达带着族人退入十方大山之后,便立下一条铁律,凡侉夷人绝不可与大燕人往来,若大燕人敢踏入侉夷部落一步,立杀无赦!

第一百一十八章暗查反叛

隆兴帝看完密档,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太子皱眉道:“父皇,那侉夷人与我大燕誓不两立,如何才能得到免受瘴疬之苦的法子,还是别让五弟去鬼方吧。”

庄煜忙道:“大哥,这可不行,我怎么能因为怕苦畏难就躲在家里呢,五万将士能驻扎鬼方,我便也能。”

隆兴帝沉思片刻,沉声道:“速宣太医院判见驾。”

不过两刻钟,石院判便急急赶到了御书房。隆兴帝劈头问道:“石卿,可研究出应对瘴疬之法?”

石院判满面惭愧之色,低头道:“臣还未找出彻底破解之法。”

太子闻言立刻追问道:“石大人还未找出彻底破解之法,也就是说已经找到了暂时克制瘴疬之道?”

石院判赶紧回道:“回太子殿下,下官曾进入鬼方的十方大山,却因为要赶紧护送王将军回京而未能深入,只在十方大山外围寻了些草药带回京,目前正在研究其药性,天生万物相生相克,下官以为这些草药或许能助驻守鬼方的将士暂避瘴疬之苦,只是辩草药之性非是一日之功,下官并无十分的把握。”

隆兴帝听明白了,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如今已经有了方向,想来集太医院一众太医之力,破解鬼方瘴疬之气也是能办到的。至于时间么,这些年都等过来了,也不怕再等上几年。如今国库里还有些余钱,多拨些给鬼方驻军也不是完全做不到的。

“石卿,研究透药性需要多少时间?”隆兴帝问道。

石院判忙回禀道:“回皇上,臣带回来的草药再有三五个月便能研究透,只是那些草药到底是在十方大山外围所采集的,只怕药效不如瘴疫深处所在之地的草药效果好。若皇上允许,臣请旨前往鬼方走遍十方大山,研究破解瘴疬之药。”

隆兴帝惊讶的看着石院判,京城太医院与鬼方,哪一处更安逸舒适适合研究医术自是不言而喻的,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石院判竟然会主动提出来的前往鬼方。

这便是隆兴帝不了解石院判了,对石魁来说,研究一切未知的草药才是他毕生的追求,入太医院为官,石魁为的是借助皇家之力追寻灭师门的仇人。如今他已经得到了灭师门仇人的重要线索,隆兴帝也承诺一但将那吴道婆抓住便会交与石魁处置,石魁也算是了了半桩心愿。他本就是恩怨分明之人,既然受了皇家的恩惠,石魁自然会竭尽所能为皇家效力。何况去鬼方研究草药又是他最乐意做的事情,石魁会主动请旨便也在情理之中了。

庄煜闻言大喜,上前笑着说道:“石院判,你愿去鬼方真是太好了,有你在鬼方,那些染病的将士们就多了几分活下去的希望。等过了年我和你一起前往鬼方。”

隆兴帝想到石院判前往鬼方,对庄煜的安全也是一份极好的保证,便笑着说道:“石卿既有此心,朕自当允准。”

石院判忙上前谢道:“多谢皇上成全。”

隆兴帝笑道:“石卿此去鬼方,朕便把睿王交给你了,你一定替朕多多看顾于他。”

石院判明白隆兴帝的一片爱子之心,忙道:“臣遵旨,臣一定会照顾好睿王爷的身体。”

太子在旁边好一阵子没有说话,似是在想什么想的出神。庄煜便轻声叫道:“大哥…”

太子闻声抬头,看向庄煜的眼神透着担心,为了避开京城中的算计而远走鬼方,太子真不知道这是不是得不偿失,两权相害取其轻,他宁愿弟弟在京城里辛苦的躲算计,也不想让他以身涉险。然而庄煜去鬼方之事已经定下了,太子反对也不无用。所以太子一直在想怎么样才能快些得到破解瘴疬之气的法子。

隆兴帝听到儿子叫大哥,便也看向太子,见太子眼中尽是担忧之色,隆兴帝岂会不明白,他拍拍太子的肩膀说道:“煜儿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庄煜也忙叫道:“对啊,大哥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么,石大人的避疫丹很灵的,虽说避疫丹耗费不小,可弟弟也不是负担不起的,大哥不用为我担心。”

隆兴帝顺手弹了庄煜脑门一记,笑骂道:“朕何曾叫你自己出银子制避疫丹,没的尽说些小家子气的话来气朕。石卿,如今已经制出多少避疫丹了?”

石院判忙回道:“自回京之后臣便加紧炼制避疫丹,如今已经得了一百二十粒。因太医院中的紫金蚕衣已经用尽,故而暂时无法继续配制,臣已经命人往各方采办了。想来过上十余日便能继续配制。”

隆兴帝点点头道:“如此甚好,配制避疫丹所需采买的药材入朕私库之帐,陆柄,先去取一万两黄金交给石卿。”

太子忙道:“父皇,儿臣也愿出一份力。”

隆兴帝笑道:“有朕在,还用不着你来出这个钱。”太子躬身称是,可转身出了御书房,便派人给石院判送去三千两黄金,足够配一百粒避疫丹。

庄煜前往鬼方,自是要有贴身侍卫随行保护,若不给他们也配上避疫丹,到时这些侍卫们病倒了,却又由谁来保护庄煜呢,就算庄煜身手极好,可在隆兴帝和太子的心中,他仍旧是那个需要呵护关爱的懿坤宫中的小男孩儿。

皇后听到消息后立刻命人给石院判送去了一万两黄金,还再三叮嘱石院判,用完之后只管再到懿坤宫领钱,为了庄煜的平安,皇后自是不惜一切,区区银子又能算什么。

石院判清点了来自隆兴帝内库,懿坤宫,东宫,还有忠勇郡王府睿郡王府以及季将军府送来的银子,看着那笔数字,石院判不禁暗自乍舌,竟有六万两黄金之多,足够炼制两千粒避疫丹,可供一千人一年多的消耗。别说是装备一队侍卫,便是装备一个锐健营都足够了。

自此,石院判便没日没夜的炼制避疫丹,终于在动身前鬼方之前,炼出了两千粒避疫丹,这才让隆兴帝皇后无忧一干人等心里才略略松了口气,总算庄煜的安全多了一分保障。

不觉便到了寒冬腊月,一日隆兴帝命人传来太子和庄煜,神情严肃的说道:“耀儿,煜儿,你们可还记得那个假冒靖国公老夫人的陈氏?”

太子和庄煜都点点头道:“儿臣记得。”

太子更是说道:“陈氏不是已经被秘密关入慎刑司了么,说起也来有大半年了,父皇,怎么这回慎刑司的手段如此差,都过了大半年也没撬开陈氏的嘴。”

隆兴帝沉声道:“陈氏自被关入慎刑司便一直昏迷不醒,前几日才清醒过来。”

庄煜皱眉愤愤道:“竟有这等事,还真是巧的很,陈氏一出事那鸿通钱庄总号库房便突然走水,几十年的老帐全都化为灰烬,陈氏又昏迷了这么久,那么一大笔银子的去处难道就查不出来了么?”

原来太后知道陈氏被抓入宗令府的消息之后,京城鸿通钱庄总号存放票证的库房便遭了一场大火,将鸿通钱庄自开铺至今所有的票证都烧毁了。

这也是陈氏不能杀的重要原因,当日无忧在宗令府后堂审陈氏之时说可以去查鸿通钱庄的往来帐册,不过是在诈陈氏而已。

太子赶紧拦住庄煜道:“五弟先听父皇说完。”庄煜赶紧闭上嘴看向隆兴帝。

隆兴帝沉声道:“陈氏刚刚交待了,这九十万两银子全都送进了蜀中吴王府。”

“什么?”太子和庄煜齐声惊呼起来。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让他们震惊了。那陈氏怎么就和吴王有了勾结。

隆兴帝将一纸供状递给太子,沉声道:“你们自己看。”

太子忙接过供状认真看了起来,庄煜也伸长脖子一起看,只见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楚,每年三月之前陈氏便命人往鸿通钱庄存一笔银子,蜀中吴王府于清明之时去蜀中鸿通钱庄分号将银子全都提出。这十几年来一直如此。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太子和庄煜最震惊的消息,更加劲爆的消息还在后头,陈氏供状上写的很清楚,她给蜀中的吴王提供银钱,是受太后之命行事。十二年前,太后已经拿住了陈氏不是真正的季陈氏这一把柄,要胁陈氏每年往蜀中吴王府送银子,起初还是一万两万的送,到后来便是三万五万的送。有几年还一年送了两三次。

“父皇,太后命陈氏给吴王叔送银子,这是真的么?该不会是陈氏为了脱罪而信口开河吧?”庄煜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别再是陈氏为了自保而攀着太后吧。毕竟大燕以孝治天下,任太后再怎么样隆兴帝也不能对太后做出什么过份之事,说不定陈氏就打的这个主意,首恶都不问了,她只是个从犯,难道还会被判重罪么。

隆兴帝沉声道:“能在慎刑司里信口开河的人怕还没有生出来。这供状绝计假不了。”

太子双眉紧锁,为难的问道:“父皇,此事当如何处置?”

隆兴帝淡淡道:“压着。”

庄煜一愣,“压着”也算是处置了么?太子却很快便明白了他父皇的意思,点点头道:“儿臣明白了。”

庄煜还有些糊涂,疑惑的看着父皇再看看大哥,却见这两人完全没有解释给自己听的意思,庄煜便憋不住了,指着那供状说道:“父皇,吴王叔必是要造反,否则他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隆兴帝淡笑道:“煜儿说的很是,朕在想陈氏可以给吴王送银子,会不会还有其他人也在暗暗往吴王府送银子,甚至太后也在暗中支援于他。”

太子点点头道:“如此便能解释的通为何太后那般吝啬了。”

庄煜飞快接口道:“太后把银钱都省下来给吴王叔。哼,哪有这样的人,有银子不给自己的儿孙,却上赶着贴补侄子。难道吴王还能给太后比太后更尊贵的地位么?”

隆兴帝心中一动,暗暗思忖起来。太后没有亲生儿女,自己和吴王与太后都没有血缘关系,不过太后是他的嫡母,名份上总比吴王近的多,如何太后独独对吴王那样好呢?隆兴帝不由想起当年登基之时的情形。

当时太后手拿遗诏,一定要隆兴帝应允封庄铖为王,才肯将遗诏交给当时的淳郡王,亦既现在的淳亲王宣读。继位之后,太后更是连着催逼隆兴帝下旨册封庄铖为亲王。

隆兴帝据理力争,庄铖之父,一年前过世的庄圮也只被封为郡王,庄铖递减袭爵,只被封为吴国公,便是新君继位大封手足,庄铖了不起只能被封为郡王,如何能被封为亲王,所以隆兴帝硬是顶住太后的压力,只将庄铖加封为吴郡王,着其于三日内前往蜀中就封。

庄铖欲求见太后,却被隆兴帝派人将他拦于宫外,等太后知道庄铖前往蜀中就封之时,吴王庄铖已经进入蜀境,追是追不回来了。

为了庄铖被发往蜀中就封之事,太后与隆兴帝闹了许久,甚至还以绝食相逼,隆兴帝却也光棍的很,只跪在慈安宫外陪着太后绝食,反逼了太后一回,太后这才不得不开口吃饭。也因为此事,太后与隆兴帝原本就淡薄到几乎没有的母子情份再没有一丝残留。太后与隆兴帝彼此之间都只是维持着一层虚假的面子情而已。

难道太后与吴王庄铖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么?隆兴帝想到这里,面色变的极为阴沉。太子似是也想到了什么,脸色同样不好看,倒是庄煜没有往太后与吴王的关系上去想,只是嘟囔道:“吴王要造反,我得快些去鬼方守着。有我庄煜在,他休想走出十方大山。”

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怀疑的太后在慈安宫中正和李嬷嬷说话,她只说道:“又快过年了,皇帝还是不宣吴王回京,哀家的身子大不如从前,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活着见到吴王。”

李嬷嬷忙劝道:“娘娘放宽心,如今天寒地冻的,您不过是短了精神,身子骨可没什么毛病,小齐太医昨儿才来给您诊的脉,您就放心吧。明年就是皇上五十圣寿,到时一定会招吴王回京的,多不过五个月,您就能见到吴王和世子了。”

太后听了这话,脸上方有了些笑容,点头说道:“素青你说的很是,吴王在京中也没有王府,他回来也不能住进宫里,素青,你让外头先把房子安排好了,别让吴王回来连个住处都没有,世子和霞儿就跟着哀家住…素青,备笔墨,哀家要给吴王写信。”

李嬷嬷忙去准备起来,不多时,她将太后请到书案之前,将紫毫玉管的毛笔递与太后,也没有磨墨,只是将一小碟清水放到砚台旁,太后用笔蘸了清水,在信笺上飞快的写了起来,三寸长两寸宽微黄的梅花笺上很快便被写上湿润的笔迹,水迹晾干之后,那张微黄的梅花笺便如同没有写过字那般干净。太后亲手将梅花笺折起来封入蜡丸之中交与李嬷嬷。

李嬷嬷赶紧将蜡丸藏在贴身荷包之中,带上出宫的腰牌,以买药为名去了百草堂。在路上,李嬷嬷被路人撞了一下。因为已经进了腊月,街市上的人比平常多了几倍,大家都在忙着采办年货,所以李嬷嬷也没有在意,只匆匆往百草堂赶去。

等她进了百草堂,以看妇人病为由进了百草堂的内堂,李嬷嬷一摸身上,脸色顿时灰白起来,额上渗了一层冷汗,那装着太后密信的荷包不见了。

“素青,你这是怎么了?”百草堂坐堂的大夫一见李嬷嬷那样惊慌,忙关切的问了起来。

李嬷嬷哭丧着脸道:“阿山,太后的密信不见了。”

“什么?你把信放到何处的,怎么会不见?”那个与李嬷嬷年纪差不多的大夫也变了脸色,嚯的站起来着急的问了起来。

李嬷嬷急急道:“我就放在贴身荷包里的,怎么会不见了呢?”

那大夫忙问道:“就是你从前绣的那一对荷包么?”

李嬷嬷点点头,从前她绣过一对并蒂莲花的荷包,一只给了这个大夫顾山,另一只她自己贴身带着,那对荷包就是他们两个定情之物。

“阿山,这可怎么办啊,荷包没了我可以再绣,可太后的密信没了,若是让太后知道,她再不能让我活着。”李嬷嬷彻底乱了阵脚,抓着顾山的手哭了起来。在丈夫面前,李嬷嬷也只是个寻常的女人。

“素青你先别着急,仔细想想荷包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见的。”顾山赶紧轻拍李嬷嬷的背,放缓声音安抚她。

“我出宫门的时候荷包还在身上…啊…我想起来了,刚才经过毓华坊的时候,我被人撞了一下,荷包可能就在那时被人偷了。阿山,这可怎么办啊?”李嬷嬷静下心来仔细回一番,心里越发害怕,抓着丈夫的手哭的越发厉害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庄嫣劝兄

听完李嬷嬷的哭诉,顾山点点头。如今将近年关,街市上的扒手比平时多了许多,李嬷嬷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宫中之物,一看上去就是个有钱的妇人,她又是单身一人行走,这可是扒手们最喜欢的下手目标,荷包被偷倒也说的通。

那只荷包虽然有意义,可被偷也就偷了,了不起再绣一只,可关键是太后的密信也一并被偷了,若是落到普通偷儿的手中,顾山自然不会担忧,反正那蜡丸里封着的密信不用特殊药水浸泡就显不出任何字迹,看上去就是一张空白的小纸条。可是那只蜡丸若是落到了皇帝的手中呢?

一想到这种可能,顾山背上冷汗涔涔,若然真是隆兴帝得到了密信,只怕被破解的可能性就大了许多,到时必然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就算是隆兴帝破解不了密信,这也说明隆兴帝的人已经盯上了慈安宫,盯住了李嬷嬷,那么百草堂这个联络点必然暴光…

想到这里,顾山忙说道:“素青,你不要哭了,此事非同小可,你快把你的帕子给我。”

李嬷嬷不解的将自己的帕子拿出来放到顾山的手上,疑惑的问道:“你要我的帕子做什么?”

顾山打了一声唿哨,一条黑黄毛色的草狗便飞快的跑了进来。顾山将帕子放到草狗的鼻前让它仔细嗅了嗅,然后低喝了一声:“寻…”

那条草狗立刻扑到李嬷嬷的脚边狂吠起来。李嬷嬷吓了一跳,忙往后闪道:“细崽走开!”

顾山命一个小厮带着细崽沿着李嬷嬷前来百草堂的方向一路找去,务必要找到那只荷包的下落。

李嬷嬷这才明白顾山要帕子做什么,忙问道:“阿山,这个法子有用么,细崽真能找到我的荷包?”

顾山皱眉道:“我也说不准,但愿细崽能找到。对了,你过来除了送密信之外,可还有别的事情?”

李嬷嬷压低声音说道:“阿山,我在宫里听到一个消息,听说太医院有人研究出来可以克制瘴疬之气的药,我们若是也能制出那种药敬献给王爷,岂不是大功一件。”

顾山完全不相信有人能研究出克制瘴疬之气的药,只摇头道:“这怎么可能,太医院的太医们是什么样的水平我难道还不清楚么,若真有此事,太后早就会让我们通知王爷了。”

李嬷嬷拽了顾山一下,用更加低的声音说道:“阿山,太后的身子大不如从前,可不能全指着太后。若是我们不在王爷驾前立下大功,日后这从龙之功便薄了许多。咱们还能有什么好前程,咱们两人没有好前程也就罢了,可阿虎阿豹却不行,为了阿虎阿豹咱们也得搏一搏。”

阿虎阿豹是顾山与李嬷嬷的两个儿子,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三岁,由顾山在乡下的弟弟抚养,想到两个儿子,顾山不由点了点头,低声道:“素青,你说的是。可是真有那种药么,太后知不知道?”

李嬷嬷低低道:“太后娘娘并不知道,此事是我从太医院服侍院判的药僮处听到的风声。石院判半年前去了一趟鬼方,将鬼方守将接回京城治病,然后便不怎么去太医院应差了。那个小药僮有一回到石院判府里送东西,发现石院判府中堆集了许多药材,他偷偷潜到石院判的药庐附近,听到正在炼药的小药僮们说起这炉避疫丹再有一刻钟就炼好了,他们好歹能出去透口气之类的话。阿山你想想,若不是克制瘴疬的丹药,又怎么会叫避疫丹呢。”

顾山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

李嬷嬷忙又说道:“再者,上次去鬼方接王守仁,睿郡王也是亲自去的,若是没有克制瘴疬之法,皇上怎么可能派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以身涉险?而且我还听说过了十五睿郡王便要去镇守鬼方,让如今的鬼方守将季光慎还回漠南。”

顾山心中一惊,立刻追问道:“这个消息可否确凿?”

李嬷嬷低低道:“皇上还未发明旨,不过八九不离十。近来睿郡王进宫陪皇后用膳的次数明显比从前增加了许多,几乎是每天中午都进宫陪皇后娘娘,皇上和太子也常常去懿坤宫用午膳,如今在宫,皇后娘娘风头正劲,连太后都不得不避让一二。”

顾山想了一会儿,点点头道:“看来是真的了,皇上这是要对王爷动手么?此事太后又知不知道?”

李嬷嬷道:“后宫不得干政,是以我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太后,太后娘娘也没法子去向皇上求证,不过太后倒是说了,凭睿郡王再怎么有能为,也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他绝不是王爷的对手,由睿郡王替换王守仁,对王爷来说是件好事。说不得日后王爷出蜀起事还容易些。”

顾山却没有这么乐观,他沉声道:“只怕未必,那王守仁守了鬼方七年,已经落下一身的病,由他守着鬼方,和没人镇守也差不多了,可睿郡王便不同了。你也说他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皇帝怎么会让他以身犯险,所以必定会在鬼方加派重兵把守,王爷想出蜀只怕更不容易了。”

李嬷嬷从前倒没有想过这一层,不由皱起眉头说道:“你说的也是,不过睿郡王总比那季光慎镇守鬼方对王爷有利吧,季光慎可是利害的紧,他能带兵杀进漠南草原深处生擒鞑鞑小王子,想必本事比当年的靖国公也差不了多少。”

顾山笑笑道:“皇帝派什么人守鬼方咱们说了也不算,虽然睿郡王去守鬼方对王爷不利,可是睿郡王年轻气盛,只要稍加 必定压不住火气,从这上头看,对咱们王爷确也是有利的。”

李嬷嬷听丈夫这般说了,便也松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果真如此就再好不过了。阿山,明年是皇帝的整寿,想来是一定要招王爷进京朝贺的,太后写密信也是与此事有关,你可知道王爷那边有什么安排?”

顾山摇摇头道:“王爷还不曾吩咐下来,不过我想着王爷不会轻易进京,王爷入京朝贺,最多只能带两三百名亲兵,若然皇帝突然发难,只凭两三百人必不顶用,王爷若无万全的把握怎么可能以身赴险。”

李嬷嬷点点头,低低道:“只是可怜了太后娘娘,她已经十二年没有见到王爷…”

顾山瞪了李嬷嬷一眼,压低声音叱道:“休要胡言乱语。”

李嬷嬷赶忙紧紧闭上嘴将还马上要说出来的话硬给咽了回去。

顾山这才拉她坐到窗前的椅上,轻声道:“素青,你气色不太好,我给你把个脉。”

李嬷嬷没说什么,只是将手放到小药枕上,顾山双目微沉一手捻着胡须一手搭在李嬷嬷的腕上,仔细探了起来。

探完脉相,顾山又让李嬷嬷张嘴伸出舌头让他察看。李嬷嬷见他神色有些凝重,便疑惑的问道:“我身子出了什么问题么?”

顾山皱眉道:“你这阵子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李嬷嬷想了一会儿方才摇头道:“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不过是到冬日有些怕冷罢了,你也知道我在宫中服侍太后,当然比不得在外面自在。”

顾山摇头道:“不对,除了怕冷,你有没有觉得精神比从前差了许多,身上也不太有力气。”

李嬷嬷摇摇头道:“没觉得啊。”

顾山也疑惑了,他想了一会儿,对外头喊了一声,一个小学徒飞快跑进来,顾山吩咐他立刻去煎一碗浓浓的甘草饮,不大一会儿小学徒把煎好的甘草饮送进来,顾山立刻对李嬷嬷说道:“你先把甘草饮喝了。”

李嬷嬷一惊,忙问道:“阿山,我难道中毒了么?”

顾山皱眉道:“脉相不显,可是你的气色不对,隐隐可见黑气,这甘草饮可解百毒,便是没什么事喝上一碗也没有坏处,你快些喝了吧,估计细崽也快回来了。”

李嬷嬷虽然觉得丈夫有些草木皆兵,她是住在宫中,可哪儿就有那么多下毒之事呢,就算是有,也不会冲着她一个嬷嬷来。想归想,李嬷嬷还是顺从的将甘草饮喝下,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丈夫的一片心意。

莫约又过了两刻钟,小厮带着细崽回到百草堂后堂,顾山忙问道:“可否有所发现?”

小厮沮丧的摇摇头道:“先生,小人带着细崽从百草堂到宫门这段路上找了两个来回,细崽都没有任何发现。”

顾山心中咯噔一下,赶紧挥手道:“知道了,带细崽下去歇着吧。”

小厮带着细崽走后,顾山对李嬷嬷说道:“密信恐怕是落到皇帝手中了,你不能再回宫,等下我就安排你混出城,先去二弟那里躲上一阵子,等风头过了我再想办法送你到更安全的地方。”

李嬷嬷一把抓住顾山道:“我走了你怎么办?太后和王爷不会饶了你的。”

顾山道:“不用担心我,我自有办法脱身。”

李嬷嬷立刻摇头道:“不行不行,阿山,我不能走,我若走了太后便会立刻知道密信丢失之事,我若不走太后一时便发现不了。”

顾山气道:“素青你在想什么,太后是一时发现不了,可皇帝呢,密信若真是皇帝派人偷走的,那你一回宫岂不是自投罗网,我听说慎刑司就是座阎王殿,活人进去再别想活着出来。我知道你想为阿虎阿豹搏一份富贵前程,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连命都没有了,就算有天大的富贵咱们也没命去享啊。”

李嬷嬷心里还存着几分侥幸,低低道:“说不定就是个普通偷儿偷了我的荷包,他已经走远了所以细崽才没有发现。我若就这么逃了,岂不是不打自招么?倒不如先进宫去打探虚实,若密信真的落到皇帝的手中,我一定会给你传出消息,你立刻离开京城,带着阿虎阿豹远走高飞。若是平安无事,咱们便谁也不惊动,只当这事没有发生。”

顾山气道:“那王爷的回信怎么办?太后收不到王爷的回信,岂会不起疑心?”

李嬷嬷压低声音在顾山耳边说道:“王爷的信也不是没有丢失去。”

顾山眼神微微闪烁,他立刻明白了李嬷嬷的意思。缓缓点了点头,顾山算是默认了李嬷嬷的意思。只是他仍然担心那密信落到皇帝的手中,皇帝不能拿太后怎么样,收拾一个嬷嬷还不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李嬷嬷打定主意要回宫,自然不敢在外面停留的太久,只催着顾山配了付补益气血的养生之药,便匆匆回到了宫中。

让李嬷嬷一颗心落到实处的是她很顺利的进了宫,并没有任何人对她有任何形式的盘查,更没有人将她押往慎刑司。李嬷嬷便以为自己的荷包真的是被个普通的扒手偷走了。她便放心的回以慈安宫。

然而李嬷嬷不知道的是,她的荷包已经正摆在御书房中的龙案之上,藏有太后密信的蜡丸已经被捏破,那张一个字都没有的梅花笺就拿在隆兴帝的手中。

将梅花笺细细检查一番,隆兴帝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他从前在军中之时也曾发过密信,只是用来写密信的药水不同,相应的用来显影的药水便也不同,倘若用错了药水便会将密信毁去,隆兴帝还不知道太后都写了些什么,自然不能就这样毁了密信。

太子一直跟在隆兴帝身边学习如何处理政务,他见被封在蜡丸中的信笺竟然是一张白纸,不由惊奇的问道:“父皇,费了这么些力气就为封一张白纸,这也太奇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