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也想明白了,他到底年纪还小压不住火气,噌的一下子蹿到庄烃的面前,揪起庄烃的前襟一拳便砸了上去。严信的反应最快,无忌刚冲出去之时他也动了,只晚了无忌半步,可严信是成年人,个子高手臂长,他死死抓住无忌的胳膊,低喝道:“无忌,御前不可造次。”

无忌气红了眼,愤愤大叫道:“师傅你放开我,你不知…”

“无忌,不许胡闹,听皇上的,皇上一定会为你做主!”严信低喝一声,将无忌硬生生的拽了回来。这也就是严信,换了其他人想把无忌拉回来简直不可能。

隆兴帝走下来,迎着无忌说道:“无忌,朕绝不会徇私。”

严谨安双眉微皱,心中很为无忌担忧,如今无忌正得宠,一时不会有什么,可是万一以后失了圣心,那今日之事必将成为一大隐患,他得赶紧想出个万全之策将这种隐患彻底消除才行。

第一百三十六章夜深难静

石院判将最关键之处点了出来,接下来便没有什么好审的了。无非就是恭嫔母子找到吴道婆,让她作法使萱华郡主季无忧移了 死心踏地的要求嫁给六皇子庄烃。有关具体细节隆兴帝自然不会亲自审问,一并交给马大人审理也就是了。至于吴道婆,则在马大人审理完成之后交给石院判处置,

可是对于如何处置恭嫔和六皇子庄烃,特别是对庄烃的处置,却让隆兴帝极为犯难。他命陆柄先将恭嫔和庄烃秘密关入慎刑司,隆兴帝要仔细考虑清楚才做出决定。

严信和儿子见庄煜已经无事了,赶紧告辞出宫,他虽然是隆兴帝的心腹臣子兼儿女亲家,可对于皇家阴私之事,总是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隆兴帝也明白严信的顾虑,可刚才是事急从权,救庄煜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这等皇家阴私被严信知道也就知道了。不过是失了点面子,却也没有别的什么损失。

严信父子离开之后,无忌黑着一张小脸,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隆兴帝摸摸无忌的头,低低说道:“无忌,姨丈要想清楚才能发落他们。”

无忌闷闷的嗯了一声,低着头走到庄煜的身边,庄煜伸手握住无忌的手臂,轻声道:“无忌,父皇不会让你姐姐受委屈的,相信五哥。”无忌不太情愿的点了点头。一直以来都被无忧保护的很好的无忌一时还有些不能接受隆兴帝没有立刻从重处置恭嫔和庄烃的事实。或者说这几年想什么就有什么的无忌遇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必须妥协。

就在殿中气氛有些微妙之时,皇后和无忧回来了。看到她们两人进殿,隆兴帝和庄煜无忌不约而同的轻轻舒了一口气。

隆兴帝见皇后空着手,便问道:“皇后,耀儿喝下姜汤了?”

皇后笑道:“太子妃服侍着喝下了,妾身回来时他正裹着被子焐汗,出透了汗就没事了,皇上不必太过担心。”

隆兴帝点点头道:“那便好,皇后辛苦了。”

皇后笑道:“照顾孩子是妾身的本份,哪里能说辛苦呢。皇上,这会子时候也不早了,不如让煜儿无忧无忌都暂时在懿坤宫歇一夜,虽然石院判说煜儿的身体没有大碍,可妾身到底不放心。”

隆兴帝知道皇后最是偏疼庄煜这个儿子,便笑着说道:“皇后想的周到,朕也正有此意。”

到底是夫妻多年,皇 殿只扫了一眼,便对殿中的情形了然于胸,是以她对恭嫔和庄烃吴道婆三人的下落连问都不问一句,只说些轻松无碍的话题调节气氛。

无忧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弟弟是她亲自照顾着长大的,无忌身上那怕是发生一点点细微的变化,都逃不出无忧这个细心姐姐的双眼,这会儿无忌低着头不说不笑,象个小木头似的杵在庄煜旁边,无忧还能不知道无忌生闷气了?

无忧暗暗一想,能让无忌生闷气的事情必与自己有关。因为姐弟二人自小相依为命的关系,所以无忧和无忌都养成了极为护短的性子。无忌平日性子很好,脸上总是带着笑容,可若是因为有人让自己受委屈,无忌便一定会发作,可现在无忌只是生闷气却没有发作出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无忌认为姨丈隆兴帝让自己受了委屈。

无忧也注意到殿内已经没了恭嫔庄烃和吴道婆的身影,她略一思量,便将事情的真相猜个八九不离十。要劝弟弟,便得离开正殿,正好皇后又说了那样的话,无忧便拉着无忌上前行礼道:“多谢姨丈姨妈关爱,无忧姐弟今夜要打扰姨妈了。”

隆兴帝笑道:“无忧真是大姑娘了,从前可没这么客气过。这里也是你们的家,只管安心歇着。”

皇后笑着命孟雪送无忧去西配殿休息,让常嬷嬷送庄煜和无忌去了东配殿。安顿好孩子们之后,隆兴帝说道:“今天晚上真累,阿蘅,我们去你的寝殿说会话儿。”

皇后知道今晚之事对隆兴帝的打击是最大的,便走到隆兴帝身旁,握住隆兴帝的手轻声说道:“好,我们去寝殿,妾身给您沏茶。”

帝后二人进了寝殿,皇后命服侍之人都退下,上前亲手为隆兴帝除去身上的明黄贡缎九龙常服,换上一件极为舒服的宽大丝棉浅青直缀寝衣,然后卸下镶金八宝二龙戏珠黑纱善翼冠,散开束至头顶的发髻,皇后拿出一把犀角梳为隆兴帝缓慢的梳起头来。

隆兴帝双目微闭,很是享受这种难得的轻松之感,他轻声说道:“阿蘅,朕今天真的很累。”

皇后柔声道:“我知道,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皇上,不如现在什么都不想,您泡泡脚,妾身为您通通头散散闷气,然后早些安置了,凭什么事都等明天早上再说。反正大局已经定,迟上几个时辰不会有什么影响。”

隆兴帝轻轻嗯了一声,原本他还没有那么疲惫,可皇后这么一梳,隆兴帝倒真有了倦意,是要将那些烦心之事抛开,好好睡上一觉才行。

皇后见隆兴帝允了,便命人送上热水注入及膝高的黄檀木桶之中,先调好水温,皇后便蹲下来为隆兴帝除去鞋袜卷高裤管,隆兴帝将双脚放入热水之中,不由舒服的低低哼了一声。

皇后去净了手,依旧替隆兴帝梳理头发,头脚的双重舒服让隆兴帝睡意渐浓,脸上的神情也平和了许多,皇后这才理好隆兴帝的头发,为他擦干脚,扶着隆兴帝躺在床上,皇后刚给隆兴帝盖好被子,便听到了隆兴帝的鼾声已经响了起来。

皇后看着隆兴帝的睡容,不由骄傲的笑了起来。隆兴帝是个戒心很重的人,他也就只有在懿坤宫安置的时候,才能表现也这样没有丝毫防备的神色,皇后知道自己始终都是丈夫最信任的人。

亲手调暗寝殿中的灯烛,皇后回到床上躺在隆兴帝的身边,听着那熟悉的鼾声,渐渐也睡着了。

帝后已经沉沉睡去,可西配殿中的无忧却没有睡意,无忌到底还是气不平,便跑到西配殿来找姐姐了。

“姐姐,姨丈都不严惩那些人!”无忌气恼的低声报怨。

无忧拉着弟弟坐在自己的身边,温柔的笑着问道:“无忌,姨丈说过不惩罚那些人了么?”

无忌摇摇头,很诚实的说道:“没有。”

“这不就结了,你还生什么气呢?”无忧笑着反问。

无忌被问的一愣,对啊,姨丈一再说不会姑息恭嫔庄烃和吴道婆,自己为什么还这样生气呢,好象,这气生的真的很没有道理。

无忧见无忌愣住了,便知道刚才他必是钻了牛角尖儿,这会子正自己往外走呢,便笑着说道:“无忌,你说姨丈疼不疼我们?”

无忌点点头,隆兴帝对他们姐弟二人是真心真意的疼爱,其实无忌在心中已经将隆兴帝当成父亲的化身,刚才他会生闷气,也正是基于这一点,做父亲的怎么能不在第一时间为儿女撑腰出气呢。

无忌心里静下来,便也能想明白了,自己是把姨丈当成父亲,可那庄烃却是姨丈的亲生儿子,有哪个做父亲的能轻轻松松说出严惩儿子的话呢。

“姐姐,无忌明白了,明儿一早无忌就去向姨丈道歉。”只要是无忌想通了的事情,无忌便会毫不犹豫的去做,他认识到自己有错,便一定会去道歉,这是无忧生怕将无忌养成个纨绔子弟而刻意训练的,如今看来效果的确不错。

无忧笑着替无忌整了整衣棠,轻柔的说道:“姐姐知道无忌是一定会想明白的。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去睡吧,动作轻一些,别吵着五哥。”想通了的无忌笑着应了,一改方才的沉闷,迈着轻快的步伐回了东配殿。

中宫发生了异动,还急传卫国公严信和太医院的石院判,这样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太后的眼线。就在严信等人离宫之后,太后安插在懿坤宫外围的钉子便将消息报到了慈安宫。

“回禀太后娘娘,今夜皇上将恭嫔和六皇子抓到了懿坤宫,后来太子飞马出宫亲自接太医院石院判进宫,卫国公和大驸马也被急诏入宫,必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李嬷嬷在雪青素纱七宝帐外对已经卸妆安置的太后急急说了起来。

太后闻言立刻坐了起来,低声道:“可打探清楚恭嫔与老六是以什么罪名被抓的?”

李嬷嬷摇摇头道:“老奴还没有查出来,只是查到早些时候皇上派陆总管前往锦棠宫宣口谕,命恭嫔娘娘迁往锦棠宫正殿。”

“迁宫?嗯,倒也在理,老六将要大婚,是该给恭嫔进一进位份,要不然老六的脸上也不好看。”太后点点头说了起来。按正常逻辑来说,迁往正殿便意味着升位份,谁又能想到皇上不按常理行事呢。

“娘娘,恐怕迁宫于恭嫔是忧非喜,皇上只是传了口谕,并未发明旨,而且还同时传下封锁暮雨殿的口谕。”李嬷嬷赶紧回禀。

“哦,竟有这等事,难道是恭嫔做了什么丑事?我们的人可查到什么没有?”太后本能的想到恭嫔给皇帝戴绿帽子的这种可能。

李嬷嬷摇头道:“回太后娘娘,在恭嫔跟前服侍的都是锦棠宫的旧人,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陌生人,应该不是恭嫔娘娘做出什么见不得人之事。倒是六皇子忽然进宫直闯暮雨殿,扯着恭嫔娘娘身边的一个老嬷嬷,很有些不清不楚的意思。”

“老六与恭嫔身边的老嬷嬷不清不楚?”太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那老六庄烃眼眶子最高,宫中如花似玉的娇娥不在少数,他却没有看中任何人。前次在团年宫宴之上,太后曾笑言要给庄烃挑一个可心意的侍寝女官,都被庄烃红着脸推辞了。连如花似玉的美人儿都不要,庄烃会要一个老咸菜似的老嬷嬷?

“回太后娘娘,正是如此,六皇子纠缠老嬷嬷,暮雨殿的好多太监宫女都亲眼看到了。”李嬷嬷赶紧说道。

太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庄烃的口味未免也太重了,他这是抽的什么疯!就算对亲事不满意,也不能这样闹啊!这不是找死么!

“所以恭嫔和老六被绑去懿坤宫?”太后可不糊涂,立刻想到了这刚才李嬷嬷所说之事。

“老奴不敢妄加推测。”李嬷嬷垂首躬身说道。

太后 帐子下了床,沉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李嬷嬷看了一眼墙角的阴刻龙凤呈祥红酸枝落地大座钟,忙说道:“回太后娘娘,已经亥时初刻了。”

太后皱眉道:“已经这么晚了,懿坤宫那边还有什么动静没有?”

李嬷嬷忙回道:“回太后娘娘,卫国公和大驸马出宫之后,懿坤宫那边就没什么动静了。老奴已经吩咐人盯紧了懿坤宫,一但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太后满意的点点头道:“如此甚好,有消息立刻向哀家禀报。”李嬷嬷应声称喏,太后命她服侍自己吃了半杯茶,这才又到床上睡觉了。

次日寅时二刻,太后便起身了,她命李嬷嬷服侍自己穿戴起来,又命人去懿坤宫打探帝后二人的动静。得知帝后二人刚刚起身,太后立刻带着近身服侍的宫女嬷嬷太监们浩浩荡荡的前往懿坤宫兴师问罪。

帝后二人刚刚梳洗完毕,便听宫人回禀,说是太后娘娘驾到。隆兴帝与皇后对视一眼,都知道必是昨夜的动静惊动了太后,要不然太后也不会一大早就杀将过来。按着规矩,应该他们夫妻先去慈安宫给太后问安才对。

“皇后,我们去迎接太后吧。”隆兴帝皱眉说了一句,便紧紧抿起 ,他对太后这般举动极为不满,这可是明晃晃的下了他的脸面。皇后轻轻点头,随隆兴帝迅速赶往正殿与太后周旋。

太后来势汹汹,懿坤宫中的内侍们难免有些惊慌,若真是硬碰硬的顶了起来,皇后绝对不占任何优势,她是做儿媳妇的,在婆婆面前伏低做小才是正理,若敢与婆婆顶撞起来,太后便就有了狠狠收拾皇后的借口。

东配殿服侍的小太监在庄煜和无忌的房外急的直转圈子,皇后是好人,若是太后为难她可怎么办?

庄煜和无忌都是练武之人,耳力比一般人都要好的多,所以那小太监在外头焦虑的走来走去,很快便吵醒了庄煜和无忌。无忌跳下床拽过衣裳胡乱穿好,便推开窗子冲着那小太监叫道:“喂,你在院子子里跑来跑去的要做什么?”

那小太监一见推开窗子的是忠勇郡王,不由暗暗叫苦。他们这些宫中内侍都知道太后并不喜欢萱华郡主和忠勇郡王,若是让这位知道皇后要受委屈的消息,这事情可就麻烦了。

“没…没什么…回王爷,小人身上冷,想跑几圈暖暖身子。”小太监灵机一动现编了个还算说的过去的理由,京城正月的清晨的确冷的够呛。

无忌倒没多想,便信了这小太监之言,砰的一声将窗子关了起来。那小太监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若是这忠勇郡王有一丝一毫的疑心,他今日这谎便撒不成。

隔壁房中的庄煜也被惊醒过来,他起身披衣走到窗前,推开一扇窗子向那小太监招了招手,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小太监心中一喜,立刻小跑着进了庄煜的房间。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在何处当差,故意在院中制作动静所为何事?”庄煜不愧是在刑部历练过的人,这一开口便是标准审犯人的语言。

那小太监忙跪下来压低声音说道:“回王爷,太后娘娘带人过来了,皇上和娘娘已经到前头相迎了,奴才怕娘娘吃亏,这才想求殿下到前头去看一看。”

庄煜点点头,若是太后来了,那必是被昨日之事惊动了。他是当事之人,由他来解释说不定会比皇后解释的更有说服力一些。

思及此处,庄煜立刻命人服侍自己更衣,然后悄悄离开房间,径往前头的正殿走去。

懿坤宫的正殿之中,太后正襟危坐,一张有着细碎皱纹的脸上透着阴郁暗沉之色。她逼视着隆兴帝和皇后,愤怒喝道:“皇后,昨晚你的懿坤宫中很不太平,到底出了什么事,还不快细细说来。”

皇后微微皱眉,正要开口之时便听隆兴帝抢先说道:“太后息怒,昨晚是朕借了皇后的懿坤宫审案子的。现皇后并没有关系,请太后不要怪罪皇后。”

皇后侧头看了隆兴帝一眼,眼中有着暖暖笑意淡淡喜悦,凭是哪个做儿媳妇的能得丈夫如此呵护,都会暗自偷笑。

“哼,哀家还没说什么,皇帝便巴巴的护着皇后,难道皇帝认为哀家是那种不晓事理的恶婆婆么?”

隆兴帝只微微躬声言道:“朕绝无此意,太后您多想了,昨日之事皇后并不如朕清楚,还是让朕来给太后说一说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恭嫔下场

事涉皇家阴私,隆兴帝自是要屏退在一旁服侍的所有内侍,太后见状微微皱了皱眉,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下人们还未退尽,睿郡王庄煜便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听到小太监在门外高声通报:“睿郡王求见…”太后的脸色便又阴沉了几分。

太后冷冷看了皇后一眼,沉声问道:“此时宫门未开,老五如何竟在宫中?”

皇后淡淡道:“昨夜煜儿出了点小意外,皇上和妾身都不放心,便让他留在懿坤宫,若有什么事情传太医也便宜些。”

太后皱眉问道:“出了什么小意外?”

“太后,此事说来话长,何不叫煜儿进来再细细的说?”隆兴帝也是极疼庄煜的,自不舍得让他在外头受冻,便向太后缓声说道。

太后脸色越发难看,只冷冷的哼了一声,庄煜深得帝后宠爱,却从来都不是太后喜欢的孩子,太后真心疼爱的只是吴王父子。

隆兴帝高声宣庄煜进殿,庄煜一进来,帝后二人的目光便同时落到了他的脸上,见庄煜脸色好多了,已经没了昨天晚上的蜡黄憔悴,眼中也有了神采。皇后暗暗松了口气,心里踏实了许多。

庄煜先向太后问安,太后淡淡应了一声,然后对隆兴帝说道:“老五这不是挺好的么?”

隆兴帝知道太后的言外之意,微微皱眉说道:“这是煜儿的造化大,若非昨晚抢救及时,只怕今日就难…”

皇后心疼儿子,见太后如此质疑,心中便有了怒意,她只说道:“昨晚恭嫔私藏于宫中的恶道以盅虫加害煜儿,是煜儿有造化,才及时解去盅虫之毒,要不然煜儿只怕已经被那盅虫吃尽了。”

太后大惊,庄煜中盅之事她真的不知道。只愕然道:“竟有此事,昨晚为何不报与哀家知道?”

庄煜躬身道:“不敢惊了皇祖母的清静,万幸已经没事了。”

太后皱皱眉,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对几个皇孙不亲近是内廷外朝都知道的,庄煜有个什么不去慈安宫也是正常之事。

太后不欲在庄煜之事上多说什么,便转了话题问道:“皇帝,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隆兴帝便将昨晚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太后听完之后竟然愤愤叫道:“哀家就知道那萱华郡主不是个好的,你们偏不信,非要将她指为老五的王妃,现在可倒好,为个女人兄弟相争,还有什么皇家的脸面?”

隆兴帝与皇后还有庄煜都用惊愕愤怒的眼神看着太后,太后这说的叫什么话,怎么能把这些事情都赖到季无忧的身上,她有什么错!分明是恭嫔庄烃母子心怀叵测做出这等恶毒之事!

庄煜最听不得别人说无忧不好,他一时压不住自己的火气,大叫道:“皇祖母,这与无忧有什么关系,分明是六皇弟不知廉耻欲夺兄长之妻。怎么能怪罪无忧!”

“放肆!谁允许你这样顶撞哀家!哀家就知道那萱华郡主不是个好东西,看把好好的孩子给迷成什么样子,皇帝,萱华郡主德行有亏不堪为睿郡王妃,速速下旨废了她!”太后把椅子扶手拍的啪啪直响,叫的声音比庄煜都要响些。

隆兴帝脸色铁青,皇后气的身子直颤,庄煜更是双眼冒火的瞪着太后,一双拳头攥的咔咔直响,若非还有最后一丝残留的理智,庄煜必能一拳打到太后的脸上。

皇后颤声道:“太后,世人皆知一家有女百家求,无忧德容言工无一不全,这样的好孩子谁不想求娶?若以太后所言,只要有两家想求娶的姑娘便是坏女孩,那天下除了丑如嫫母性恶如豺的姑娘,便再没有好姑娘了!何况皇上已经下旨为煜儿与无忧赐婚,无忧便是六皇儿的王嫂,六皇儿还做出如此逆人伦丧人性的丑事,太后非但不说六皇儿有错,反而将污水都泼到无忧的身上,太后,您可知道女儿家的清誉是顶顶要紧之事,您这般诋毁无忧的清白,到底想要怎样?”

自从隆兴帝登基之后,对于太后虽然不亲近,可该给她的体面都给足了,皇后对太后也是敬重有加,就算心里不愿意,可面上皇后也不能说过一句重话。如今为了无忧,皇后彻底发作了,她越说声音越高,情绪也越来越激动。而太后的脸色则越来越黄,她抄起手边的粉青釉小盖盅便狠狠砸向皇后。

庄煜怎么肯让最疼爱自己的母后受伤,他飞身闪至皇后身边,用身子护住皇后,一把接住太后砸过来的粉青小盖盅,沉声道:“皇祖母仔细些,别再滑了手!”

“你…你个无法无违逆人伦的东西,皇帝,你就眼看着他们忤逆哀家么?”太后气的浑身乱颤,指着隆兴帝尖叫起来。

隆兴帝虽然心中很是赞赏庄煜对皇后的保护,可他不能再火上浇油,便沉声说道:“煜儿,太后责罚你母后,你就该替你母后承受,这才是孝顺之道,岂可如此大胆无礼,还不快给太后赔罪。”

庄煜倒也乖觉,他立刻在距离太后一丈开外之处跪了下来,并没有多少诚意的磕头道:“孙儿护母心切,还请皇祖母原谅。”

这罪赔的还不如不赔,太后气的浑身的血都往头顶上涌,身子晃了几晃,万幸没有跌倒。

隆兴帝双眉紧皱,沉沉喝了一声:“煜儿,还不扶你母后退下。”太后也是有了年纪的人,若真在懿坤宫正殿被气出个好歹,隆兴帝也没有办法面对悠悠众口。毕竟大燕提倡以孝治国,隆兴帝必得将面子情做足了才行。

庄煜立刻扶皇后退下,隆兴帝则快步走到太后面前躬身道:“太后,煜儿这孩子性子直不会说话,您别与他计较,朕替他给您赔罪了。”

太后无力的挥了挥手,对隆兴帝说道:“皇帝,哀家老了,这阵子哀家总是梦见吴王世子,打那年哀家见了他一回,心里便喜欢的不行,皇帝若真是有心,就让吴王父子进京给你贺寿,你给吴王修座府第,让他们回京吧。”

隆兴帝心中暗暗冷笑,回京,他当然要让吴王父子回京,让他们留在京城看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总比放到蜀中让人心里踏实,现在隆兴帝其实已经反悔把登基之时把吴王封到蜀中之事了。如今太后以此事来暗暗威胁隆兴帝,却正中隆兴帝下怀,他岂有不允之理。

“母后,朕封笔之前就已经发了上谕,着吴王一家开春后立刻进京,至于府第么,内府正在选着,开笔之后便能选好。”隆兴帝直起身子淡笑着说道。

“真的?”太后惊喜的站起来,盯着隆兴帝问道。

隆兴帝笑道:“朕金口玉言岂会有假。太后既然喜欢吴王世子,等吴王一家进京之后,太后可接吴王世子到慈安宫小住几日,这个也不是不能通融的。”

蕃王之子年过十岁便不可在宫中居住,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隆兴帝连这个都肯通融,在太后看来已经是让步许多了。太后一想到吴王父子就要到京城了,心中便欢喜的很,满怀怒意也消减了许多。

至于还被关押在慎刑司的恭嫔庄烃母子,太后其实根本就不关心。恭嫔母子早在失宠之时便已经成了太后的弃子。反正又不是自己的亲孙子,隆兴帝怎么发落他太后都不会在意。太后只想立刻回到慈安宫去清点库房中的好东西,好在吴王一家进京之后赏赐下去。

太后急急站了起来,对隆兴帝笑着说道:“皇帝,哀家这便要回宫了,恭嫔母子之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隆兴帝微笑颌首道:“好,朕恭送太后。”

太后一摆手道:“皇帝事情忙,不必送了,忙你的去吧。”说完太后便急匆匆的走了出去。隆兴帝看着太后的背影,心中生起一股子说不清的疑惑。太后对吴王父子的关心似是有些太过了。隆兴帝仔细回想一番,他不记得太后对其他任何人这么关心过,甚至就连当年太后还是皇后之时,对他的父皇都没有这么紧张关心,若说这里头没点子蹊跷,隆兴帝是给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的。

太后走后,皇后和庄煜才重又回到正殿,隆兴帝看着庄煜笑骂道:“煜儿如何可是有本事的很哪。”

庄煜笑着回道:“父皇,儿臣知道错了,可是若有下一次,儿臣还会如此行事。”

隆兴帝皱眉道:“明知错了也还要为之?”

庄煜敛了笑容,点点头道:“回父皇,若要儿臣看着母后受委屈,儿臣宁可犯错也要保护母后。”

皇后含笑看着儿子,眼神温柔慈爱,还透着一抹欣慰,她真是没有白疼庄煜,这些年来在他身上付出的心血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回报。

隆兴帝瞪了庄煜一眼,笑骂道:“臭小子,就你知道孝顺!”庄煜嘿嘿一笑,不说话就算是默认了。

隆兴帝对皇后笑道:“皇后,你发现没有,煜儿自从定亲之后,这脸皮可是越来越厚了!”

皇后知道隆兴帝在开玩笑,便轻轻捏了捏庄煜的脸,笑着说道:“皇上真真圣明,果然比从前厚了一些。”

一家三口说着说着便都笑了起来,经过了昨天晚上的千钧一发之后,现在的轻松便越发显的极为难得。

正说笑着,太子太子妃带着皇孙庄晟前来请安,见礼之后,说了一小会儿闲话,皇后便带着太子妃退下,而庄晟一听说师傅季无忌在懿坤宫,便一溜烟儿的跑到东配殿去了。

正殿之上只剩下隆兴帝与太子庄煜父子三人,隆兴帝敛了笑容沉声说道:“耀儿,煜儿,你们认为朕应该如何处置恭嫔与庄烃?”

太子想了想,有些迟疑的说道:“回禀父皇,若是按律处置,恭嫔与六皇弟都是遇赦不赦的死罪,然而…处置恭嫔容易,可是六皇弟…却让人很是为难。”

隆兴帝点点头,看向庄煜问道:“煜儿,你怎么看?”

庄煜一想到庄烃的所做所为便怒火中烧,依着他的本心,他当然想把庄烃一刀剁为两截。可是庄煜并没有失去理智,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也不能这么说。

“父皇,儿臣极恼六皇弟,可他到底是父皇的骨血儿臣的兄弟,儿臣…儿臣认为还是要留六皇弟一命。”

隆兴帝见庄煜说的极为艰难,便缓缓点了点头,沉声道:“大燕皇帝没有杀手足子侄的,朕不愿破这个例。”

此言一出,隆兴帝便等定下了对庄烃议罪的调调,庄烃该死,可是不能杀。太子和庄煜其实都想到这一点,除非是犯下谋逆之罪的皇子王孙,否则是不能处以死刑的。他们的父皇又是个极为爱惜名声之人,断断不会背负杀子恶名。

见两个儿子都表示理解赞同自己的意见,特别是身为当事人的庄煜,他迟疑的态度反而让隆兴帝更加满意,这样的态度才最真实,若然庄煜想都不想直接替庄烃求情,隆兴帝反倒要怀疑了。

“父皇,还审恭嫔与六皇弟么?”太子忽然问了起来,昨天晚上隆兴帝虽然曾说过要让马大人来审,可是这到底涉及皇家阴私,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在经历最初的震怒之后,隆兴帝冷静了许多。他反问道:“耀儿,依以之见以为如何?”

太子皱眉道:“父皇,儿臣以为最好不审。”

隆兴帝挑眉道:“怎么说?”

太子道:“父皇,其实审与不审,恭嫔与六皇弟犯的事都已经很清楚了,此事也不能按律处置,免得影响了皇家声誉。只是暗中处理。而且父皇早就发了明旨,定下六皇弟成亲的日子,若横生枝节难免会让百官心生猜测。如何处置父皇已经有了决定,这审与不审便没什么区别了。”

隆兴帝点点头,他的确是已经有了决定。恭嫔会突然身染重疾不治而亡,至于庄烃,还是让他照常成亲,不过在他成亲的第二日,便会得到恭嫔病死的消息,然后隆兴帝便可下旨将庄烃圈于郡公府中守孝。至于三年孝满之后再如何处置庄烃,隆兴暂时还没考虑的那么长远。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安排,暗地里隆兴帝会将庄烃死死的看住,若他死性不改还想兴风做浪,那隆兴帝自有收拾他的手段。

之所以对庄烃做出如此宽容的处置,隆兴帝其实是为了顺宁公主庄嫣,若庄嫣生母和亲哥哥都没了,她就算是皇帝的女儿也愁嫁,皇家公主最大的用处便是联姻,隆兴帝心中已经有了成算,等顺宁公主及笄之后,便打发她远嫁至东南交止国,以彻底实现当年他与季之慎一起定下的远交近攻之国策。统一四海从来都是任何一位帝王的最大心愿。

“煜儿,恭嫔谋害你和无忧,朕绝计不会放过她,你随朕去慎刑司,亲眼看着她服下噬魂。”当日查抄靖国公府,从小佛堂下的密室之中抄出三粒噬魂,都已经送入隆兴帝的私库存放,如今正好能派上用场。

隆兴帝命陆柄取来噬魂,带着太子庄煜一起去了慎刑司,他当着太子和庄煜的面将噬魂放入茶水之中,命人送去被关押着的恭嫔。

恭嫔一夜滴水未进,正渴的要死,一见有太监捧着水碗进来,便立刻捧着碗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也顾不上看看送水之人是谁。这正是渴时喝水水似蜜,恭嫔一气将加了一粒噬魂的水喝了个精光,还急促的喘气叫道:“再给我一碗。”

前来送水的太监冷冷一笑,尖声道:“恭嫔娘娘,就这一碗水,再没多的了。”

恭嫔抬头一看,见前来送水的竟然是崔平,她立时大惊失色,恭嫔如今知道崔平是隆兴帝身边很受重用的太监,他来送水,难道是…

“皇上…皇上您在哪里呀,妾身冤枉啊,你见见妾身,容妾身说个清楚啊…”恭嫔立刻放声大叫起来。

隆兴帝与太子庄煜都在一墙之隔的房间中透过暗窗观察,听到恭嫔大叫,隆兴帝不由冷哼一声,这恭嫔真是死到临头不自知,都已经证据确凿了,她还想狡言抵赖。

已经亲眼看着恭嫔将加了噬魂的水喝的涓滴不剩,隆兴帝便也没有必要再留下来了。他带着太子与庄煜去了隔壁的房间,在那里能观察到庄烃的动静。

隆兴帝父子三人看见庄烃被绑着手脚歪在地上,眼神时而狂乱时而涣散,他的口中反反复复只在念叨着两个字:“春花…”

直把隆兴帝气的七窍生烟,他真恨不得一脚踹死庄烃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太子和庄煜看到庄烃如此,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暗想,似这样活着,倒比死了还要受罪。

降兴帝只看了一眼便看不下去,立刻带着太子和庄煜离开慎刑司,重新回到阳光之下,刚才在慎刑司的阴寒之感方才消失。隆兴帝对崔平说道:“回头将恭嫔接回锦棠宫,这一个月你先去锦棠宫当差,一个月后再回勤政殿。”

崔平立刻跪下称是,他虽然不知道噬魂之事,可是猜也能猜出几分,隆兴帝以一月为期,想必那恭嫔也就只有一个月的寿命了,一个月后,他的仇总算能彻底得报。

第一百三十八章依依惜别

正月初十,锦乡侯府请年酒兼招待前来给两位孙小姐添妆的女眷们。因恭嫔事先传出消息,说是顺宁公主今日会前来为两位表姐添妆,所以锦乡侯府一大早便收拾停当,专等顺宁公主前来。

谁知道都已经等到日上三杆,却仍然不见宫中有车轿前来,别说是顺宁公主,就连恭嫔身边得力的嬷嬷都没来一个。这让自锦乡侯爷以下,绝大多数主子心中都非常不安,他们不知道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锦乡侯府所有的主子当中,世子夫人和其女胡碧莹却在暗暗高兴。因为胡碧莹没有被选中,所以世子夫人便对恭嫔心生怨恨。其实她完全是迁怒,要知道当初选秀之时恭嫔还在禁足之中,便是想使劲儿都使不上。若是必须在锦乡侯府的两位孙小姐中选一个,恭嫔当然一定会选身份容貌都出众的胡碧莹。

直到过了正午时分,所有人都以为顺宁公主不会来了,好些想暗中相看庄嫣的夫人们都有些失望。顺宁公主怎么说也是皇家唯二的公主,做驸马对于那些不求上进,整日只知走鸡斗狗的世家子弟来说其实是条相当不错的出路。

锦乡侯府开宴,刚吃了一巡酒,管家便跑来向锦乡侯回禀:“回侯爷,七公主驾到,车轿已经到了府前二街。”

锦乡侯爷大喜道:“快快去后头回禀,开中门迎接公主芳驾。”

众多宾客忙都站了起来,锦乡侯爷带着三个儿子团团告罪,急急赶到正门外迎接顺宁公主,刚才满心的担忧此时都烟消云散了。

锦乡侯夫人也率着三个儿媳妇并一众仆妇迎了出去,顺宁公主的的车轿停在锦乡侯府的大门口,内侍将马牵开,八个锦乡侯府的家丁换上轿杠,将整个车厢抬进了锦乡侯府,一直送到后宅。

顺宁公主下轿,众人只见她头戴金灿灿分量十足的赤金镶红宝石牡丹花头面,身着银红洒金团花云锦宫装,披一领大红羽缎出风毛雪貂皮斗篷,看上去好不华贵气派。

锦乡侯夫人笑的已经见眉不见眼了,她快步迎上前来笑道:“公主可算是来了,快请到内堂受礼。”

庄嫣含笑叫了一声“外祖母安好”,向锦乡侯夫人微微屈膝颌首为礼,顺宁公主还没有正式受封,锦乡侯夫人是正经的三品诰命,受庄嫣半礼还是受的起的。

锦乡侯夫人自觉极有脸面,上前携了庄嫣之手,笑着说道:“公主快随老身进屋暖和暖和。”

一行人进了屋子,都上前见了礼,庄嫣丝毫不摆公子的架子,向每个人笑着还礼,这让曾经见过庄嫣的锦乡侯世子夫人心中很是惊讶,初一入宫朝贺之时,她还见庄嫣面上亲近,可眼神里却透着无比的高傲,这才过了十日,怎么这种高傲竟从她的眼睛中彻底消失了?